一刻钟后,礼官行至宫门前,大声喊道:“午正一刻已到,考生点卯!”
一时间,原本三三两两扎堆的人慌忙站起,看向礼官。
礼官手持此次殿试名单,目光从人群中扫过。
“魏喑——”他声音拖长,在宫门前响彻。
魏喑恭敬地应了一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季冠灼——”季冠灼应声,走到魏喑身侧站定。
名字挨个念下,考生们依此站好。
“此次进宫,切记少言慎行,倘若出什么岔子,本官可保不了你们。”礼官说完,掐着时间道,“午正两刻已到,考生进宫!”
他在前面引路,后面的考生跟在礼官身后,往皇宫中走。
季冠灼一路躬身前行,激动得胸腔里一颗心在都在狂跳。
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眼花的感觉。
队伍两侧都有侍卫跟随,防止考生中有人心怀不轨。
每隔一段,也有官员在两侧指引。
那些官员都着绯色官服,引领考生一路赶往保和殿。
靠近太和殿时,季冠灼没忍住,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
正午的阳光将宫殿屋瓦映得格外明亮,几乎有些刺眼。
并未经过太长岁月的洗礼,是以宫殿还保持着刚刚建好的模样,显得熠熠生辉。
和他曾经到沧月皇宫遗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还未曾经过历史浸染的,原本沧月该有的模样。
他狠狠地掐着手心,克制住惊呼出声的冲动,一张脸却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倘若不是此刻实在不适合有其他奇怪举动,季冠灼恨不得到宫门外狂奔几圈,以倾泻心中激动的情绪。
一路行至保和殿,官员又引考生入座。
座位是提前编排好的,以一首一尾的方式交替入座。
魏喑的位置在西南角第一个,季冠灼的位置却落在东北。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待到进入座位后,就兴奋地翘脚。
余光还在偷偷打量殿中一切。
前朝皇帝在位时,一向骄奢淫逸。
宫中原本的青砖石阶,他都不甚满意,特地命人又专门打造了砖瓦,将皇宫彻底翻新一通。
原本的青砖改为特殊烧制的金砖,工艺格外复杂。造价比真正的金砖还要昂贵。
质量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如今师从烨所用,仍旧是旧周时的宫殿。
他脚下所踏,表面泛着一层浅淡黄色的地面,也正是当时周文英命人打造的“金砖”。
季冠灼悄悄地用脚摩挲几下,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
沧月旧址,这些“金砖”早已被其他砖块替换。
他能看到的,多也是放在展示柜里,略有残破的旧物。
哪里能有亲自接触来的快乐?
礼官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来了,来了。
季冠灼盯着信封,视线格外灼热。
他倒是要瞧瞧,这一次殿试的题目究竟是什么。
“前朝丞相曾有一旧制。天下田产,皆归国有。百姓困苦,难以添丁。丁满十八,官府分田。二十永业,八十口分。永业流传,口分亡归。”
“此为旧制,利弊皆有。如需改制,有法可存?”
礼官念完题目,又朗声道:“未时已至,考生作答。申时交卷,不得延误。”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唯留研墨的声音。
季冠灼陡然一惊,目光忍不住扫向前排魏喑所在的方向。
题目中虽然说是旧制,但这分明就是均田制!
虽说的确这只能算他们压中题目……只是这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有些太不公平。
季冠灼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就这个题目进行作答。
偏殿,李公公替处理文书的师从烨斟了一杯茶。
他瞧着师从烨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想来应当是之前的药起了作用:“皇上,太医院已经将今次的药熬好送来。奴才给您拿过来趁热喝了?说不定再有几副,您这病就好了。”
“不必。”师从烨继续批阅奏折,语气不变,“倒了吧。”
“这……怎可倒了?若是没了这药,您的病情,恐怕又要反复……”李公公神情格外为难。
这是太医院精心调制出的药方。
里面都是安神宁心的药物,虽不能完全和缓师从烨发病时烦躁的情绪,但也算有些用处。
今日他瞧着师从烨已有心绪平复的迹象,又怎能……
“此药无用,日后也不必让太医院费心去弄这些。”师从烨的声音仍旧淡淡的。
“可……”李公公眉头紧皱,一颗老心都要操碎了,“若是此药无用,您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师从烨打断:“朕说了无用,便是无用。日后不必再浪费药材煎制这些东西。”
李公公不敢多说,将药带出殿外。
却眼见着主殿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位官员,进入偏殿。
他跪倒在师从烨脚下,嘴里仍喘着粗气。
师从烨撩起眼皮看他,声音淡淡:“不在主殿监考,来朕这里做什么?”
“皇……皇上,有考生要改考题。”官员俯首,态度极为恭谨。
“哦?”师从烨微微抬眉,看向那官员。
他手里还捏着奏折,神色带着些许玩味:“殿试题目是一早便定好的,总不能几位考生觉得题目不佳,就要强行改题吧?”
语气格外轻淡。
官员额上汗水直冒,手臂都在发抖:“皇上,那两位考生说,他们先前曾讨论过此题。继续作答,恐对其他考生不公……”
话未说完,他便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师从烨站在伏地不起的官员面前,声音未有起伏:“既然如此,还不带朕去瞧瞧?”
行至正殿,季冠灼和魏喑正在等方才那位官员回来。
开考不久,他们便不约而同地站起,同监考官说明情况。
魏喑自认他无法想出比季冠灼所说更好举措,此次作答定会受到影响,做不得数。
季冠灼则是觉得,他占了魏喑的推举名额,本就影响其他考生名次。倘若再在这种地方占尽便宜,也属实有些不大合适。
后排。
散坐在考生中,以费章明为首的几人,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惊惧。
方才试题刚出,几人心中便已明晓。
这便是昨日季冠灼和魏喑谈论的“均田制”。
昨日听得仔细的,心中万分庆幸。毕竟季冠灼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只要照搬便是。
听得不仔细的,心中又存悔意。觉得不该因着和他们二人发生争执,就忽略如此重要的信息。
他们清楚,以魏喑的性情,不会照搬季冠灼的答案。而季冠灼又是坐在最后一位。
倘若答案相似,亦可以辩白是季冠灼无意中从他们这里听去只言片语,才会如此。
到时季冠灼名落孙山,也可将魏喑一同拉下水。
只是他们未尝想过,季冠灼和魏喑居然会直接在殿试上将这件事说出来。
费章明恨得捏紧手心,眼睛里带着强烈的怨恨,怒视他前面的魏喑。
他们何须将这件事说出来?
倘若不说,其他人安安分分作答,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今说出来,以皇上的癖性,恐怕所有人都要更换题目。
这对他们,难道就没有影响吗?
不过是想要装腔作势罢了。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
“皇上——”小公公扯着嗓子喊到一半,便被师从烨阻止。
殿中正在作答的人都浑身一凛,起身准备行礼。
“不必行礼。”师从烨微一摆手,“继续作答。”
“方才谁说要更改考题?随朕过来。”他一路走至主位,在上面坐下,目光冷冷地看着下面。
季冠灼和魏喑自人群中走出,一路行至师从烨面前,下跪行礼。
他伏在地上,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心口跳出。
不是慌乱,而是激动。
这就是他那英明神武,身手不凡,杀伐果断的老祖宗。
隐约的桂花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和季冠灼信息素的味道混在一处。
按在地上的手都微微颤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你们说,之前谈论过这个问题?”师从烨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是,学生先前听说……”魏喑刚说到一半,就被季冠灼用颤抖的手摁住。
他们提前知道师从烨想推行均田制的事情,决不能在殿上说出。
“回禀皇上,学生之前阅读古籍,也曾听说过类似制度。昨日在茶馆喝茶,便就此题和不语探讨过。今日再答,已不是一人手笔。如此一来,对其他寒窗苦读的同窗不公,还请皇上明察。”
魏喑被打断,立刻跪地更深,低头不发一言。
师从烨瞧见这幅情景,只觉得格外有趣。
分明是魏喑推举季冠灼入殿试,如今瞧着,反倒是季冠灼更为强势。
“既然二位这样觉得,换题也不是不可……”
他话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费章明手一颤,一滴墨汁便落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
他顾不得那么多,匆忙站起,声音沙哑道:“皇上,学生有事禀告!”
师从烨目光阴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方才温和的表象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师从烨的目光像是一条长满了毒牙的蛇,令被视者只觉阴森又可怖。
费章明吓得手一抖,沾满墨汁的笔落在桌上,溅得到处都是。
他嘴唇哆嗦着,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坚持道:“学生不愿意更改考试题目。”
换做其他类似题目,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比这一次答得更好。
师从烨像是来了些许兴致,微微倾身,语气淡漠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费章明下跪行礼,努力压着紧张道:“学生费章明,青阳县人。”
因为太过紧张,甚至有些破音。
“好,费章明是吧。”师从烨语气平和,又将目光放在魏喑和季冠灼身上。
而后,他不自觉地反复扫视季冠灼颈后那块略微有些肿胀发红的皮肤。
总感觉这里似乎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恨不得上去咬一口。
那种难以自控的心绪让师从烨眉头微微皱起,心情顿时有些不妙。
季冠灼跪着跪着,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古代衣领过于宽阔,原本会被掩盖的腺体,就这样暴露在师从烨的目光之下。
甚至有些微微发胀。
他有些惴惴不安,想伸手捂住腺体,却又不敢。
汗水逐渐将衣服打湿,带着些许桂花香气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弥漫。
“既然他代表其他考生不愿,朕单独给你们出一份考题如何?”师从烨强行收回视线,“但申时需得同时交上,不得延长作答时间。”
季冠灼轻舒一口气,深深俯首:“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