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面具修士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岑旧忙将陆研扔到旁边的槐树上。
“不要下来。”他勒令道。
拂衣剑出鞘,被岑旧握在手中。
他打量着周遭。
眼前的面具死尸在方才就已消失不见。
空气中依然隐隐浮动着尸臭味。
说明,它还在。只是藏了起来。
鬓发被轻微地扰动。
岑旧微微侧脸,拂衣剑手中翻转方向,于侧上方刺入了皮肉之中。
死尸倒挂在槐树的树枝上,伸出的掌心被穿了一个大洞。
他身形极快。一击不成,又重新藏匿在了空气之中。
岑旧感受着周遭空气的不正常掠动,将剑气挥在不远处。
死尸动作一僵,被拂衣剑钉在了原地。
跌倒的身躯砸起尘土。
死尸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想要挣扎起身。
然而拂衣剑钉穿的正是他的胸膛。无论死尸如何扑腾,依然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
岑旧走到他面前,伸手去碰那张笑脸面具。
前几次杀掉这些尸体之后,都会变成一张纸人。
直觉告诉岑旧,夺舍邪术的玄机也许就在面具上。
他没有立即杀掉眼前的死尸,也是想要将面具取下来。
面具摘下的那一刻,露出来了一层干枯的稻草。
岑旧直觉不妙。
小腹传来了撕裂的疼痛。
他低头看去。
一柄长剑穿透了身体。
本应该被拂衣剑钉死的死尸站在了他的身后。面具上的血红笑容愈发鲜明。
岑旧快速和身后的死尸拉开距离。将对方的佩剑扔在地上。
这次的死尸无论身法还是招式,都比之前见过的几个要更厉害,更纯熟。也更棘手。
生前应当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修士。
岑旧从储物袋中吞了颗止血的丹药。
将拂衣剑召回。
地上的虚假尸体变回了纸人。
面具死尸已经将剑再度捡起。
似乎要给岑旧再补一刀。
他的剑法,给岑旧一种熟悉感。
岑旧握紧了手中的拂衣剑。
死尸却没有攻上前来。
他朝后撤了几步,却还是没有来得及躲开。
一柄水墨剑于空中浮现,刺中了死尸的心口。
死尸抖动两下,失控地站立在原地。双手垂地,仿若变回了一具正常的尸体。
落下一道绿袍身影。
召回了水墨剑。
他回眸看向岑旧。
一双瑞凤眼,鼻梁高挺。肤色有些黑,眉目俊朗,鼻梁高挺。眼眶很深,眸子是罕见的和边境胡人一般的蓝色,有几分异域感。
岑旧瞳孔一缩。
前世穿透心脏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带着无数对死亡的恐惧与战栗。
他好像再度回到了绝情崖上,胸膛贯穿,直面着露出震惊神情的师弟。
“师兄。”青年唤道。
岑旧:“……三师弟。”
无涯派的三弟子名为竹景,字时泽。
按理来说,竹景此时本该在蓬莱岛秘境中历练。
等他回来之后,对岑旧的处罚已尘埃落定。
师兄弟二人后来再遇见时。
一个已经是仙道魁首,一个却是罪人魔修。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岑旧蹙眉:“你不是应该在蓬莱秘境吗?”
竹景先用佩剑将死尸彻底钉死在原地:“我在师兄胸口放了一道护心镜,上面有传送符。只要师兄灵力未消,护心镜一碎,传送符便能将我直接传送过来。”
岑旧一愣。
他不知情。
前世岑旧与这位三师弟关系说不上差,但也没好到惦念生死的那一步。
所以在一众亲朋好友里,他选择了竹景当自己的行刑人。
岑旧本以为,惩戒自己这样一个魔头,三师弟该开心的。
难道……他做错了?
岑旧看向竹景的目光多了些复杂的探究。
前世他被关进地牢用缚仙索封住灵力,后来灵根被废大半生,护心镜那道传送符自然没了用武之地。
竹景接过那个坏掉的护心镜,忍不住数落道:“师兄你打架不要命的吗?”
岑旧:“先别管这个了,他要跑了!”
假装被制服的死尸硬生生撕裂了身体。
拖着一半的身躯、漏着腐烂的肠子,在师兄弟二人交谈间隙,正悄悄地往外溜去。
竹景跃至死尸面前,挡住了它的去路。
他嫌弃地哼了一声,随即将剑插进了死尸的脑门中。
死尸彻底歇菜了。
岑旧摘掉面具。
看到死尸的真容后,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错愕。
被操控的死尸是顾正清!
竹景:“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岑旧把定身符贴在了顾正清的额头上。
好友俊秀的面容早已面目全非。
脸上挂满了丑陋恶心的尸斑,额头青筋不正常的暴起,张开的嘴里血淋淋一片,牙齿和舌头全部不翼而飞。
可以想到生前死后遭受了怎样的非人对待。
岑旧简略地把今年平天门与顾家接连灭门的事情告知竹景。
他顿了顿,最终省略了自己被当成凶手抓进地牢的事情。
又将飞鹤寨上那群修士的嘴脸尽数描述给竹景。
修真界化神以上的大能寥寥,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那些大能多多少要被岑旧和竹景称呼一句师叔师伯。
一想到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们居然在干这种恶心勾当,竹景觉得自己要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竹景道:“师兄觉得,这面具背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
“有没有可能……”
“程前辈不是那样的人。”岑旧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了竹景的话,“这点你放心。”
之所以对程虚怀抱有高度信任,除去前世程虚怀对他有恩以外。
岑旧儿时和程虚怀也有些渊源。
他曾是世家子弟,在宫中暂住过一段时间。
程虚怀在皇宫中有自己的居所。
约摸是活了太久,再多的七情六欲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殆尽,程虚怀很喜欢睡觉。
小岑旧从梧桐树上掉下来,砸在了院中躺着晒太阳的程虚怀的身上,才让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成了忘年之交。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程虚怀是岑旧见过的离大道最近的修士。
这样的人要也是装出来的,岑旧觉得修真界算是彻底完蛋了。
岑旧:“我接了委托,之后还要去平天门一趟。师弟有什么打算?”
竹景触发了护心镜被临时传送过来。
如今再大老远回秘境有些不太现实。秘境进入的时间由蓬莱岛把控,严格规定。
他道:“我跟着师兄吧。”
两人商议好正事后,岑旧才想起来还有个被他忘了的小家伙。
接触危险之后,陆研自发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进了村子。
他们家的房子就在村口。陆研应当是怕面具人已经对养父下了毒手。
好在,他们到的很及时。
岑旧和竹景走到陆研家门口,从半开的房门可以瞧见少年正在和躺在病塌上的养父交谈着近日的遭遇。
“你从哪里捡的小孩?”竹景道,“这孩子瞧着有些呆头呆脑的。”
岑旧:“路上随手救的。我瞧着是个大气运加持的,索性当结了善缘。”
“确实呆了些,不过好在心思纯正。”
竹景回忆了一下刚刚小孩的神态和举止,犹豫道:“这孩子的症状,有些像魂魄不全。”
岑旧没放在心上:“反正是过路客,和我们无关。”
陆研回过头,便瞧见岑旧就站在他家门口,朝他挥了挥手。
“小孩,我们走了。”
不等陆研起身告别,他们已然转身远去。
陆研抿了抿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形微微僵硬。
床上的养父出声道:“他们就是救了你的修士吗?”
陆研:“白衣服的是。”
养父看着他,脸上露出来了一种复杂的神情。
“你知道的,我是在林中捡的你。”
陆研:“……嗯。”
养父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刚见你的时候,你是自己爬出来的。”
“爬?”陆研疑惑道。
他不记得了。
养父:“从一个坟里。我当时以为你是厉鬼。可是……后来才发现,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陆研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他察觉到了养父的意图。
“即便是这样,还是很诡异。八岁的孩子,生活在坟堆里,那个坟里甚至没有尸骨。我在想,是年月久了,还是……”养父顿了顿,“我很害怕。可你一直跟在我身后,跟着我回到了家。”
明明外表已经八岁。
却连话都不会说。
猎户觉得自己可能是失心疯了,竟觉得这是山林精怪给他的赎罪的机会。
“我……不是个好人。”猎户道,“便想着,可能是老天把你送给我的。但其实,我知道,你在我这里留不长。”
“我已经拜托了村长,活着的日子也只剩这么几天了。他会帮我料理后事。”
“孩子啊,属于你的机缘,不能放弃。你不是……一直都想搞清楚自己是谁吗?”
猎户挥了挥手。
“走吧。我们父子的情分,就这么点的浅薄。”
陆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许是天性凉薄,也许是猎户本就没对这个捡来的小东西多么上过心。他发现悲伤只是在心底铺就了浅淡的一层。
少年走到床边,唤了最后一声“父亲”。
陆研道:“我要远行了。”
猎户闭上眼睛。
“现在,我不是你父亲了。”他道。
陆研走出了村口。
心脏跳得很快。
他真的可以……调查清楚那种缺失的不安吗?他不想忘记的,想要寻觅的到底是什么?
好在两位青年修士还未曾远去。
陆研一路小跑,追赶上了岑旧。
“公子!公子!”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岑旧听见了,停住步子回身等他。
青年看起来有些惊讶:“还有事吗?”
“我……”陆研莫名有些紧张,他呼吸平缓了一下,问道,“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
竹景:“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陆研:“我想修仙。”
指尖发麻。撒了谎的心虚表现。
陆研忍不住把手攥成拳头。
“我、我想修仙。”
他再度鼓起勇气朝着白衣修士说了一遍。
“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
终于。
陆研感觉过了许多年一般。
他听到了回复。
“修仙很苦。”
“我不怕!”
“这么说,你已经有自己追寻的道了?”
“……”
寻找缺失的执念,也算吗?
陆研:“应该?”
“那就来吧。”
白衣修士道。
“来找你自己的道。”
旭日东升,照在了他的身后。
如沐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