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上人员混杂。
火苗噼啪地“舔”过冒油的肉串,一把孜然撒下去,带着烟火气的香味扑鼻而来。隔壁几桌啤酒瓶互相碰撞,交杂着猜拳、起哄的动静,叽里呱啦的,盖住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林溪垂着头,小口小口咬着串。
而除了他以外……
徐显很安静。
钱若谦很安静。
时星野漫不经心地玩着钥匙串,一言不发地走神。
“野哥。”徐显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点尴尬的氛围,“你不需要解释一句吗?”
时星野掀了掀眼皮。
解释什么?
路边的夜灯在他的眼眸中,反射出淡漠的倦怠的光。
徐显憋了憋,看着林溪,还是没敢直接问出来——
你带他来干嘛啊?
十分钟前,时星野给他发了条信息,表示自己会多带个人来,当时徐显还开玩笑,说:“野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谈了个女朋友吧?”
三分钟前,他看到了时星野身后的人。
哦,是个男的。
再看一眼,哦,是个哑巴。
徐显想着他俩的恩怨纠葛,其实特别想问一句:野哥,你的清白还在吗?
而一分钟前。
时星野径直绕开两人,把菜单塞进林溪的手里。
“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顿了顿,“我请。”
林溪害羞,但坦诚地在好多个种类后面都画了个“勾”。
都没吃过。
所以都想尝尝。
而现在,徐显幽幽地看着两人,试图从他俩的身上看出一点猫腻。
野哥过来,不该是对他痛苦懊悔,深感愧疚才对吗?可是瞧瞧,连菜单都不肯给自己。
“野哥,下午和你打游戏的人是谁?”
他咬牙切齿。
咦?怎么问这个?
林溪好奇地呛了一口可乐。
时星野瞥了一眼,出声:“没谁,一个朋友。”
一个随便的朋友,你就把我踢了?
徐显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兄弟情居然如此单薄。
“你话这么多?”时星野拧着眉,明晃晃地不耐烦道,“爱吃吃,不爱吃就走。”
徐显:我生气了!
时星野伸手,敲敲桌面:“不吃?不吃正好上晚自习去。”
徐显:……
徐显:?!
野哥你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你居然连今晚有自习你都知道。
徐显欲言又止。
但他看了看小哑巴,又看了看野哥,怀疑自己在说下去,野哥真能把他赶回去上晚自习。
好在他最爱的烤淀粉肠上来了,徐显大度地决定不跟他俩计较。
好歹野哥请客呢。
钱若谦的目光,在时星野和林溪的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片刻后,他带着温和的笑,问起了林溪:“你能吃辣吗?”
林溪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了一点点距离。
——【能吃一眯眯】。
钱若谦语气挺友好:“那我点一些烤生蚝,一起吃?”
林溪愣了一下,随即笑眯了双眼。
没吃过这么烤的。
但是好呀。
陆陆续续,菜上来了。
时星野没胃口,兀自开了瓶饮料,慢吞吞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其他三人倒是吃得很高兴,尤其是林溪,他表示的“一点点”,实际上还真是一点点,吃个蒜蓉烤生蚝都被拉得眼圈通红。
夜风吹过发丝,时星野看着路灯在走神。
再一低头。
面前突然多了很多烤串。
他抬了抬眸,看向林溪的方向。
小哑巴在对他无声地笑。
果然。
时星野的心中生出一点无奈的柔软,重新垂下眼,正打算在里面挑一串。
然而,桌上摆着的——
烤生蚝。
烤韭菜。
烤……羊腰子。
时星野微妙地沉默片刻,眯起了眼。
什么意思?
被内涵了?
他几乎是冷笑着,抬头打算和小哑巴算算账,但他的目光里,林溪左手拿着烤腰子,右手拿着烤韭菜,面前还堆了好几个生蚝的壳。
吃的正嗨。
那一双眼睛满足地弯起,右侧的脸颊酒窝深深,对他笑得似乎要流出蜜来。
时星野:……
只纯粹是巧合吗。
林溪视线直晃晃地挪过来。
他的眼里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安利:你怎么不吃呀?你快尝尝,是真的很好吃!
时星野沉默。
欲言又止。
最后,在林溪灼热的视线中,时星野依旧默不作声地绕开了这些东西,从更远的地方拿了串鹌鹑蛋。
*
七点多,夜幕低垂。
学校四周格外昏暗,矮墙上的缺口隐在树梢间,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
然而,就是这么个隐蔽的地方,一下子来了四个人。
“是这,就是这儿。”
持续不断的动静从墙的另一面传出,徐显踩着谨慎的脚步,表情像做贼一样,靠着墙角指着上面的缺口,“我每次都是从这儿进去的。”
林溪仰着脸,呆呆地看着墙的高度。
脸都吓白了。
去吃烧烤之前,时星野就跟他保证了一句,说能把他送回来上晚自习。但林溪怎么也没想到——
是这么个“回来”啊?
他仰望着那点高度,心里绝望。
“别怕。”
耳边传过一道低沉的声音。
像是一阵柠檬味的风,极轻极快地从心口上掠过。不经意间,就带走了所有的负担。
林溪无声地咬了下唇。
用力点头。
下一秒,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利落的身影翻上了墙。这点高度,时星野甚至不需要助跑,只是手指在墙上扒了两下,单脚一踩,轻松干净地站了上去。
随后,他微微弯腰,对小哑巴伸出手。
林溪从仰望墙,变成了仰望他。
时星野的眉眼仍旧是桀骜的,但月色下,他背对着光,眼眸中的黑像是带着无边引力的深海。
那么深,又那么浩瀚。
“愣着干嘛?”他眉梢像剑,锐利地出鞘,“过来。”
这道身影再度和过往无数次的梦境重合,林溪的内心油然生出一点勇气,伸出右手,手指死死地抓住了那只手掌。
时星野身形一顿。
他垂下眼,望进去那片眼眸。
好小。
他忍不住想。
就像是他俩差了一截的身高,掌心里的那只手,好小。
细细的手指似乎在用力抓着他,他却依旧感受不到什么力度,反而像是一片柔软。
……时星野险些没抓住。
等林溪在墙上站稳后,时星野几乎是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
夜风微凉,却根本没有吹走掌心的燥热,反而愈发衬得那一点温度很高。
啧。
时星野移开眼。
嗯???
本来只是随意的一瞥,结果却看到某个身影。他的目光一凝,眉心下意识地皱起。
脚下,钱若谦似乎还在问:“你确定这儿安全吗?”
“当然,”徐显声音不重,信誓旦旦,“我从来没有在这里……”
时星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校长锃光瓦亮的光头,就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嗯。
校长看了过来。
不是幻觉。
时星野:……
徐显得意洋洋:“从来没有被抓住过。”
他的声音延迟地飘过来。
时星野:……
林溪:……
校长:…………
双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崩溃。
明明之前的光线很暗,但偏偏这会儿,云层飘走,月亮的光线落下来,将墙角处的场景照得一干二净。
比如说校长绿了的脸。
还有他……
没来得及拉上的裤子拉链。
安静两秒。
“沙”的一声。
拉链被拉上了。
时星野站在墙头,没动。
校长也没动。
倒是林溪错开眼不敢看,脸上羞愤地得快要熟透成血橙。
还是滴水(快哭出来)的那种。
气氛诡异但又和谐地沉默着。
直到另一头,徐显在那边小声地喊:“诶诶诶爬不上去,野哥,拉我一把——快快快,我要摔下去了。”
时星野面无表情。
他藏在身后的手,对着下面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俩傻逼先别过来。
然而。
徐显:“诶老钱,野哥催咱呢,快上!”
刚说完,两个脑袋就像地鼠一样,艰难地从墙上探了出来。
校长静静地看着他俩。
徐显&钱若谦:……
妈呀。
时星野:……
啧,俩傻逼。
*
“说吧,出去干什么了?”
校长抱着保温杯,喝着枸杞茶问道。
成年人的好处,就是脸皮够厚。比如说哪怕偷偷撒尿被人抓到,只要不是在现场,他也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何况本来就没来得及发生!
徐显不知道有这一茬,只以为是他们运气不好,才被校长抓到。
所以懊恼之余,他仍能保持笑嘻嘻的,耍赖道:“没干嘛啊,就是趁着课间活动下筋骨。”
校长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冷哼:“活动到爬墙去了?”
徐显还要说什么,被时星野拦了一下。
徐显:诶?
“想回来上晚自习,但来晚了,”时星野懒得扯,干脆实话实说,“校门没开,所以我们换了条路。”
换、了、条、路。
林溪耳朵通红地偷偷看他,叹为观止。
这就是大佬吗?
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给带过去了。
太厉害了qaq。
时星野沉默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怼回去的时候。
他眉眼微垂,难得老实认错:“……下次不会了。”
徐显诧异地看向他。
时星野:“我们可以写检讨。”
校长沉默。
#要说的话全都被学生说完了怎么破#
“那谁,你呢?你是哪班的?”
校长的目光转到了林溪身上。
时星野那三人“功绩”累累,也算是校长的老熟人了。但是这位,似乎是个新鲜面孔啊。
校长打量着他。
林溪把脑袋垂得更低。
怎么办┭┮﹏┭┮。
救救我……
时星野看向他,低着的脑袋看不到表情,只有一头黑色的发,和一双红到几乎滴血的耳朵。
他的目光像是在叹气。
“是我干的。”
转回头,时星野开口。
安静的校长室里,时星野的声音突然出现,浸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中,他那点散漫的语调仿佛都跟着染上了一点暖。
林溪水汪汪地看过去。
有点感动。
“是我威.胁.他做的。”
时星野语气不快,说得煞有其事,但过于平和的语气,又仿佛在淡定地背书,“我在逃课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这位同学。他好像想告密,于是我就一不做二不休——”
他动了动双腿,站得更闲适了一些。
“干脆就带上了他。”
校长:“……你,强迫人逃课?”
时星野:“嗯。”
校长:……
现在小年轻的做事风格,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啊。
现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最后,校长摸了把脸,有些沧桑的开口:“下次别带坏其他同学了。”
时星野:“……嗯。”
“你们仨,写完1000字检讨再走。”校长说着,又看向林溪,略有了些迟疑,“至于这位同学。”
林溪忐忑又紧张。
看着还蛮乖的一学生。校长想了想,正打算说,要不你就少一点,写个三五百字的吧。
“这位同学,你就……”
话还没说完,林溪突然身体一僵。
他带着些许的茫然和些许的慌乱,在众人面前抬起了右手,伸向自己的鼻子。
两道鼻血“唰”地顺着流了下来。
校长:?!
他震惊地站起身,转而着急道:“这位同学,你要去医务室吗?”
和时星野这些人相处惯了,校长没想到现在的孩子脸皮居然这么薄。只是被校长问了两句,就羞愧到流鼻血了吗?
时星野眉心一紧,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两步。
随即,他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林溪依旧茫然。
时星野思索着,问:“你身体不舒服?”
林溪摇摇头。
时星野又问:“除了流血,还有什么感受?”
林溪想了想,对他动了动唇——
【好像,有点热】。
不,不对。
是很热才对。
时星野的肩膀松懈下来。
“去趟医务室吧。”
他说。
话虽如此,但他的眼眸里,倏而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
借着林溪突如其来的“病”,四人得以成功脱身,时星野带着林溪往外走,走出走廊的时候,他被人扯了扯衣角。
林溪已经止住了血,但眼里仍然很悲伤。
【我生了什么病?】
他沮丧又担忧。
那低落的样子,和垂耳兔趴在草地上一样。
时星野手指微动。
这一瞬,他有一种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只不过,这点隐晦的冲动尚且还没有化成实质,就先被徐显担忧的声音打断——
“哑巴,咱学校的医务室水平不太行,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时星野的手安分地垂了下来。
犹如那点消失了的冲动。
林溪更恐慌了。
【这么、严重?】
“没什么事。”时星野错开眼,语气平静中带着点笑,“应该只是上火。”
更准确的说。
是生蚝韭菜吃的太多。
肾气太旺,引起的上火。
时星野:“多喝点水就好了。”
林溪:……
哦qaq。
他垂着头,脸瞬间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