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林:“啊?怎么可能。”
雪爪:“就是没有感觉啊!”
林:“原理绝不会有问题!你等等,我看看。”
展现新成果的幼神不敢置信,仔细观察雪爪的状态。
长期固定的法术效果,为了能做到长期固定,在维持法术效果的魔力之外,是有一部分魔力溢出的。
因为维持法术效果会持续消耗魔力,如果不预先储存一部分魔力,法术可能会因为一些意外暂时失效。
举个例子,大概就是插电的笔记本电脑,其实同时自带电池。
有了电池,哪怕断电,笔记本电脑也能再使用一段时间。
但这块电池在笔记本电脑平时插电时并无太大用处,长期固定法术的多余魔力也是,却被半职业者钻空子利用了起来。
林给雪爪恒定的强制理智,按理说也有这块“电池”,然而他仔细感受雪爪体内源于他的心灵魔力,却发现雪爪的“电池”非常小。
小就算了,它还在不断变得更小。
有什么东西将林的魔力吸取了。
眨眼就看到“电池”整个消失,林默然片刻,问:“你真的没任何感觉吗?”
雪爪:“没有啊。”
林:“有没有变身的冲动?”
雪爪:“啊?”
变身是什么东西?
当然了,狼人少女不是不知道林在说她的暴走状态,一边用单音节表示“你的形容好奇怪”,一边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重新去感受身体。
一分多钟后,憋气憋得满脸通红的雪爪猛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断断续续回答:“没……没……没有感觉!”
“感受冲动为什么要憋气啊。”旁观的林忍不住吐槽。
“……你管我。”思考后发现确实不用憋气的雪爪深呼吸又深呼吸。
行吧,神国里林按住额角。
雪爪作为魔物混血的特殊体质,竟然会有这个效果吗?
只要不暴走,雪爪身上就没有一点魔力和污染,之前他还想过,雪爪的体质和他本人的体质是不是有相似之处,但现在看来,她和他并不相同。
林的身体不能吸收魔力,只是阻断了魔力,像是绝缘体一样。
雪爪的体质却并非真的不具备魔力,但平常的时候,她的魔力完全被她的血脉吸取走了。
原本林不知道这种隐藏是不是好事,现在看到他的魔力也被雪爪的血脉一起吸收隐藏了,那按照理论算,雪爪几乎不可能成为半职业者,拿不到林想给她的安全保障。
“妹啊,”他只能说,“你怎么走后门都走不了呢?”
“不行吗?那什么半职业者,”雪爪理解了林的意思,倒是没什么遗憾,“不行就算了,不用法术,我也可以战斗。”
林几乎想敲她脑壳。
不过以过去的经验,林敲她脑壳,痛的只有林一人。
狗的脑门就是很硬,狼也一样,林腹诽,道:“不管如何,你尽量不要暴走比较好。你自荐的职位是联络员,工作是当中间人为蓝宝市审判庭派出的行动队介绍塔丹沙他们,同时也是我指派的眼睛,传达我的意思,代表我监督双方的合作。这并不需要你战斗,不要一发生什么事就冲到前头……”
神明操心地念叨起来,雪爪往床上一滚,趴着摇尾巴,撑着脸应和着:“好……好……好……”
“这个血脉是可以通过手术解决的,”林又强调,“你也不要自暴自弃。”
“嗯嗯!”
“是明天上午出发对吧?”
“对,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不信你看。”
雪爪说着从床上跳起,打开放在旁边的手提箱展示。
“确实都装上了……”林真的清点了一下雪爪的行李,才不太放心地道,“我们还准备给你寄新年礼物,这下你跑到暗海之洞,礼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
“不要紧,”雪爪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合上手提箱道,“等和审判庭打好关系,做了你说的那个手术,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
回家啊。
盘腿坐在神国里的林,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
“倒是你。”雪爪突然想起她打电话到尖晶市源血之母教堂后,从蓝磷灰那里听到的惊天秘闻,两只狼耳直直竖起,明明是在心里对话,依然忍不住做出压低声音的模样,掩着嘴喝问:
“林!你和审判长……你和使徒阁下,是怎么回事呀?”
***
什么叫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有。
强行嘴硬的林什么都没让雪爪问出——不然知道他镜中瞳身份的雪爪,肯定会用他欺骗感情的眼神看他——迅速扯开了话题,然后嘱咐雪爪好好休息,结束了这次联络。
借用了艾珀光滑表面进入神国的他返回现实,给看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翻页的论文,点击下一页。
如此陆陆续续啃了几页,这些天没休息好,上午好不容易睡一觉,结果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炸醒的林,感觉脑袋都涨了起来。
先换换脑子吧。
缩减仪式阵的论文只差一个结尾了,今天写完它好了。
年轻人完全不觉得看论文头晕,所以写论文换脑子,有哪里不对,开始在艾珀变形出的键盘上敲敲打打。
不过他打上个三十分钟,艾珀就会锁文档,说要健康身体,强行要求他去客厅走走。
这样很妨碍思路。
林表示没这个必要,早点写完可以早点休息,艾珀的显示屏上便浮现出一个笑脸符号。
“林审判官,”它道,“需要我向灰翠审判长询问一下,他对你作息的意见吗?”
“……关他什么事。”林道。
而且让他这么忙的家伙,难道不是你这人工智障真正的主人——金锤子吗!
“搞快点”言犹在耳,林也不知道金锤子是不是需要成果做什么,当然得紧赶慢赶了。
“需要我来询问吗?”艾珀重复问。
“……”林心想算了,这个人工智障……这个人工智能,也是好意。
他起身去客厅里走圈,没多久又回到艾珀面前,重新打个三十分钟的字,或者制图制表。
终于,十一点多时,他终于将这篇拖了几礼拜的《论现代神秘学符号的演变,和仪式阵的删繁就简》,肝上了一个句号。
今天某种意义上还加班出了外勤的林,打出句号就感到浑身力气一散而空。
精力条彻底见底的他,也懒得往后面加上参考文献和感谢了,往书房的小床上一躺,决定休息一会儿再去冲澡。
“请不要睡着,根据您在医疗部的体检数据,这个温度下您进入睡眠状态会着凉,”艾珀尽职尽责,“我会在十分钟后提醒您起身。”
“知道了,”林按着发紧的太阳穴,“不用担心。”
是错觉吗?自从上次摔骨裂后,艾珀的类似提醒就变多了。
不会是灰翠进行了设置吧?艾珀的监视记录可是还会有别人看的。
按完太阳穴的林手往下移,捂住了泛红的脸。
希望他“身娇体弱”的流言不会传遍总所,他身体明明很健康。
可能是比不上一些特殊种族的小孩子吧,但比很多老年人还是好许多。
说到老年人,螺乔婆婆和那只傻乎乎的刺猬,奈可·黑米尔克里斯……等等,这个姓氏发音,好像不是普通刺猬?中文名是不是叫大耳猬来着?算了,肯定是一种刺猬近亲。
总之,这个刺猬近亲的魔力应该恢复一些了,他有好好带着螺乔婆婆回去吧?
可不要告诉他,这个点了,这一老一少还在隧道公路上。虽然尖晶市没有修建过隧道公路,但不用想也知道,隧道公路和隧道铁路一样,是又冷又氧气稀薄,还空气不流通,经常出现毒气气团的。
叫奈可的传送师实在太冲动,如果是林,在那个环境下他要放邪神信徒逃跑,肯定会准备好氧气设备和食物。
救援队明明有带,还放在四个被救出者的不远处,他愣是没往物资那边看一眼,直接抓着螺乔婆婆跑了。
这个性格是怎么通过胶匠教会内部培育考核的啊?
总不可能,胶匠教会就喜欢这种人?
林想想他认识的胶匠信徒,比如明·卡勒主任,比如封印科和通讯科的一些同事,颇觉疑惑地在心里摇摇头。
别的不说,螺乔婆婆向他祈祷还算情有可原,她的理由说出来,哪怕是来审问的审判官,都会觉得有点道理,但奈可的行为,却是实实在在地背叛了审判庭和教会。
他一副送走螺乔婆婆就安心的模样,不会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吧?
人不可能这么傻,林觉得。
但林更加不放心了,虽然螺乔没有再向他祈祷,他还是瞄一眼漂浮书桌前的艾珀,从它的显示屏上,又一次进入了神国。
“螺乔·马克尔。”低声呼唤名字,镜中世界旋转,将照向螺乔婆婆的镜面,展现在林面前。
林只打算稍稍确认一下情况。
林看着这些镜面,嘴巴微张。
从他放生螺乔婆婆开始,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
为什么螺乔婆婆和奈可会坐上一辆全是邪神信徒的大巴车啊!
第172章
如果林直接问出来,螺乔大概会回答,她也不想的。
但人的时运和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妙。
就像林想的那样,隧道公路并不是什么适合普通人徘徊的地方,就连审判官进入隧道,都会携带能安装制氧药的防毒面罩以防万一,城门开开关关泄露进隧道的空气,是很难支持碳基生命在隧道里长久生存的。
奔驰在隧道公路上的货车、大巴车,都和潜水船一样,配备着电解水设备,并能从内循环通风中搜集水分,补充到水箱。
在这个世界,离开城市会面对的困难,和人离开了星球差不多。
从这点看,奈可莽撞带着螺乔婆婆传送的行为,和要杀死螺乔婆婆没有区别。
“对不起……”
刺猬头的少年快要哭了,他看起来恨不得自己魔力立刻爆满,让他可以直接送螺乔婆婆去医院里。
“我应该拿个氧气面罩的,救援队有带氧气面罩吗?”当时在纠结要不要送螺乔婆婆逃跑的传送师,发现自己完全没注意这件事,抓着自己头发蹲下来,“不对,一开始我就不该让您逃跑,都是我的错……”
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手电筒提供照明——手电筒是从螺乔婆婆的碎花小布兜里掏出来的——在雪白的冷光下,足以看到羊人老太太的嘴唇有些发紫。
奈可的情况好很多,职业者的身体素质会让他们消耗更多食物和氧气,但必要时,魔力可以短暂地代替糖份和氧气,维持职业者的生理活动。
他和螺乔婆婆在这方面的差别,足以证明螺乔婆婆并不是真正的职业者,但奈可已经慌张得注意不到这些——他不慌张时大概也注意不到——每几秒就感觉一下自己魔力恢复到什么地步。
螺乔婆婆看他这个样子,真是担心他哪怕魔力恢复,带她回去时也会因为太慌张而制造传送事故。
她顺着毛拍拍少年的头,试图安抚他,却让奈可更加泪眼汪汪了。
螺乔婆婆见此,无奈地打算开口说着什么,却在这时候,她突然看到奈可两眼放光。
啊,不是,是有别的光映在了猬人黑溜溜的眼珠上。
难道救援队找过来了吗?螺乔婆婆这么想,却没有产生什么惊喜的感觉。
她已经发现了,得到镜中瞳的赐予后,她因为年岁增长而有些老花的眼睛,突然变得对镜面上的图像很敏锐。
虽然她才看到奈可眼珠上的小光点,她却已经能精确判断出,和小光点同时出现在奈可眼珠上的,一辆大巴车的影子。
“哎呀,突然能看这么清晰,真的不太适应,”老太太低声说,主要不太适应视野里,镜面之外的区域,还是模糊的样子,“说起来,我的眼镜呢……”
第一次车祸的时候就收起来了,螺乔想起来,她的老花不严重,所以车祸发生后,为避免后面可以预见的冲突里眼镜碎掉,她直接将眼镜收进了眼镜盒。
慢腾腾摸出眼镜戴上,她转过身。
这时候,奈可也高兴地喊了出来:“婆婆!是公共大巴!”
一辆打着车灯的大巴车,在一老一少身边停下。
螺乔婆婆扶着眼镜打量,这辆大巴看起来,确实是日常来往于城市和村庄之间的公共大巴的模样。
它的车前窗上贴着好几张大标签,一张圆形标签上有“18”的数字,还有长条的标签,上面注明了“金红市——红猪村”。
嗯,所以说,这里是209号公路上啊。
记得金红市周边道路图,和所有公交路线的螺乔想。
但为什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呢……?
羊人老太太困惑着,这时候,停下的大巴咔嚓咔嚓,打开了车门。
“喂!”售票员是个鸟人,那鸡冠般的头发能让人迅速辨认出他的种族,粗声粗气喊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在路上?”
车门的打开让氧气涌出,螺乔的脸色迅速好了起来。
她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扬起了笑容道:“运气真好!我们从金红市出来,车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只好下车走一段,没想到……能不能——”
说话的螺乔看向鸟人售票员的眼睛。
她发现他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一直盯在喜悦的,但不想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往她身后挪了一步的奈可身上。
讲精确点,鸟人售票员的视线,盯在奈可那身审判官学校的校服身上。
黑色西装上衣,和红色条纹长裤的设计,确实让审判官预备役们比其他学生醒目一些,何况这身衣服代表的意义和普通校服不同,会被人盯着看很常见。
但鸟人售票员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甚至不愿分在说话的螺乔一个眼神。
“——能不能让我们上车?”
想了这么多,螺乔一点也不磕巴地把话说完,然后装作很累的模样,往奈可身上靠了靠。
“!”不喜欢和人触碰的奈可有点想躲开,但他的愧疚还是让他伸出手扶住螺乔。
这一抬手,之前灰袍邪神信徒因传送事故解体死亡,飞溅到他袖口和领口衬衫上的血迹,就显露了出来。
螺乔确定,鸟人售票员绝对看到了。
但他面不改色,让出上车的台阶,道:“你们真是倒霉呢……上来吧。”
甚至没觉得螺乔那个“车在路上遇到小麻烦所以下车走”的借口有问题……不,或许,他觉得有问题,但并不在意。
就像他不在意奈可身上的血一样。
“真是谢谢你!”螺乔按着胸口夸张地说,然后颤颤巍巍提起裙摆,在奈可的搀扶下上车。
他们一上车,身后车门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气闸封闭,机械制造的风缓缓吹动,几乎坐满的大巴车上,每个乘客都沉默不言。
螺乔假装没发现这可疑的一点,奈可真没发现这可疑的一点,站在鸟人售票员面前,问:“我没带零钱呀,两张车票能找吗?”
说着,老太太摸出钱包,按住装硬币的小袋子免得钱滚出来,抽了一张大面值的,给鸟人售票员。
“哎哟。”鸟人售票员终于收回看奈可的视线,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找零。
他没有售票员常常会拿在手里的零钱夹子,不过螺乔可不会指出他的这点疏漏。
还是鬣狗人司机借了点,鸟人售票员才把足够的零钱交给螺乔,这时候车已经重新开始行驶,略摇晃的车厢里,一老一少小心翼翼地往后排的空座上走。
走的很慢,因为老太太在偷偷观察所有乘客。
走的很慢,因为奈可担心螺乔婆婆摔跤。
等终于坐下,他很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因为前排人纷纷转过头看他而卡住。
猬人少年再次往螺乔婆婆身后躲去。
他没发现,螺乔婆婆在他躲避目光时,扬起了一个笑容,和那些盯着他的乘客一一对视。
她笑容更夸张了,做出口型道:“我的。”
那些目光收了回去,大巴车继续往前。
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巴车突然一震,车窗外可见反光栏杆的公路突然消失了。
自闭的奈可猛地抬头,他对空间的感知让他不用看就知道,刚才整辆车离开了原本的空间,进入了……好像是个夹层?
他瞪大眼睛往外看,只能看到无边无垠的黑暗在延伸。
……这,这是,阴影界!
阴影界是最深的阴影,是黑太阳的国土,它和世界上的每一处阴影相连,所以黑太阳的某些职业者,可以进入阴影,再从阴影进入阴影界,从阴影界进入其他地方的阴影,在从阴影回到现实,如此实现近似传送的效果。
唯一的问题是,阴影界栖息着许多魔物,它们攻击人类不分敌我,哪怕是黑太阳的职业者,也无法在阴影界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辆车为什么会开进阴影界里?!
这辆车上有黑太阳的信徒?!!
奈可想要大叫,但他眼前已经闪过血色。
马上就要结束的,第一年第一学期,几个礼拜前,老师组织了他们去参观邪神信徒火刑现场。
被活活烧死的邪神信徒好可怕……火都已经点着了,却抓住机会挣脱刑架,扑下来袭击他们的邪神信徒更可怕……
光是想到这辆车上有邪神信徒,奈可就已经动弹不得。
虽然他害怕的时候,完全忘了螺乔婆婆也是邪神信徒这件事。
另一边,进入阴影界后,大巴车车厢里,所有灯光也一起熄灭了。
什么都看不到的螺乔安静等待了片刻,在第一声动静响起时,直接举起了手枪。
“砰!”
撞针敲击子弹底火所致的火光从枪管喷出,一霎就被阴影吞没,同时扑向螺乔的某个人形生物,发出扑空了的低呼。
接着,又传出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
下一秒,不敢在阴影界行驶太久的大巴车从阴影中跳出,回到现实中,袭击螺乔的邪神信徒,疑惑看到座位上的玻璃碎片,抬头又见一边越缩越小的审判官预备役,干脆不管羊人老太太消失去了哪里,无光的匕首就要递向猬人少年。
“等等,”螺乔细弱的声音打断他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我的。”
邪神信徒动作停住,一车邪神信徒寻声看向螺乔,看向幻影般漂浮在车窗前的羊人老太太。
缺了一扇玻璃的车窗在呜呜刮风进车厢。
螺乔淡定地道:“先生,不管如何,我们应该不是敌人。”
出手袭击的正是鬣狗人司机,现在是鸟人售票员在代替他开车。
鸟人售票员将大巴车缓缓停在了一处平地上,这处平地上还有各种不同的车停留,而平地前方有一处大门,有人通过门来来往往。
这门的样式并非城市的城门,也并非村庄的大门。穿梭大门进出的人们,穿着各种长袍。
螺乔对这里是什么地方隐约有所猜测,她从车窗镜面走出,回归现实,朝鬣狗人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呵呵的表情。
鬣狗人表情有了变化。
他凝重道:“……你是,镜中瞳的信徒。”
第173章
作为一名影行者,鬣狗人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当然,黑暗也有许多种,普通的黑暗里并非无光,只是红外光和紫外光超出了多数种族肉眼能分辨的范围。
从物理学来讲,除非处于绝对零度下,不然任何物品都会散发辐射,也就是说发光,人类认为的黑暗,仅仅是因为人类看不见这些物品的光而已。
但神秘学上的黑暗又是另一种概念,阴影深处的阴影界,确实是某种非现实的、纯粹的无光世界。在那里,只有拥有黑暗视野的,黑太阳职业者,可以隐约看清。
所以鬣狗人是等大巴车开进了阴影界,才试探着攻击了羊人老太太。
但羊人老太太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对,邪神信徒当然知道邪神信徒是什么尿性,在城市之外,个人实力决定一切,哪怕羊人老太太说了“我的”,她也必须证明她有能力守住这块肉,不然食物被鬣狗抢走,本就是自然的一环。
扑上去的鬣狗人看到,她早有准备地掏出一把袖珍手枪。
只要不是炼金手枪,或者用其他手段附魔了的手枪,鬣狗人都不怕的,羊人老太太拿枪、开枪的速度,更是慢到让他难以置信,然而……
然而!她的枪口不是对准鬣狗人。
她的枪口对准的她自己!
枪火一闪,按理说在阴影界所有光在出现前就会湮灭,但为保证安全,这辆特殊改装过的大巴车,将内部和阴影界隔绝开了。
车厢内是无光规则会失效的小岛,尽管这样,从枪口喷射出的火光也不过亮起了一瞬。
但就是这一瞬间,子弹脱膛而出,击穿羊人老太太胸口的一瞬间,被子弹击穿的并非老人单薄的身体,而是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玻璃!
鬣狗人心中愕然,讲实话,每个神明麾下会有什么职业,这个职业会有什么法术,千年的对抗下,无论是审判官还是邪神信徒,都能做到心中了然,但此刻他面前这一幕,他真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让他陷入迟疑中。
更别说,大巴车脱离阴影界,返回现实中后,他还能看到羊人老太太像是有色彩的幽魂漂浮,又从车窗玻璃中走出。
一边走出,她还一边喝道让一让,叫靠着车窗坐的人挪动屁股,给她提供一个跨出车窗后的落脚点呢!
太诡异了。
鬣狗人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
现在看到羊人老太太一副她只是个普通老太太的表情,和她佯装手脚不灵便的模样,他心中就生出寒意。
好在鬣狗人的理智还能保持分析,他先把前所未闻的法术放一边不谈,只看破碎的玻璃上消失的镜面,和羊人老太太从玻璃上走出的行为,这个法术的力量来源,其实指向非常明确。
“镜中瞳的信徒,”鬣狗人道,“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啊。”
“幸好你不是说‘镜中瞳是真实存在的啊’,”螺乔笑呵呵地道,“不然我的枪口下次指向的就不是我了。”
“怎么?”鬣狗人诧异,“梦境之王对信徒的要求,竟然这么严格吗?”
螺乔笑着不说话,邪神信徒对信仰的态度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又或者是这个鬣狗人个性比较特殊?
她已经拉着整个自闭的奈可下车,在鬣狗人的引导下,进入了这处营地。
就如螺乔有所猜测的那样,她看到的大门是邪神信徒营地的大门。如果这里不是一处聚集点,营地外面的平地上,就不会停那么多样式各异的车辆;鬣狗人这群来自影之刃的刺客,更没必要整整齐齐坐上一辆大巴车,还专门通过阴影界中转,力求不会被审判官追踪到地跑来。
或者叫这个营地为小型黑市也很恰当。
暗海之洞也是黑市,它的重要之处在于它拥有众多工坊,产出各种光靠个人无法制造的道具,据说还有被抓的炼金术师被强迫劳动。
在审判庭的压力下,四大教派联合,把道具原料的生产也安排在了暗海之洞内,但每个教派真正重要的东西,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东西,是不可能放在暗海之洞的。
这种小型黑市应需求而生,它通常开放给所有邪神信徒——除了蕈之王的信徒。
能被三大邪神四大教派一起针对,也是蕈之王的本事。
镜中瞳还没到蕈之王的地步,针对祂的只有银月少女。
影之刃是黑太阳的教派之一,目前为止黑太阳还没对镜中瞳有什么表示,影行者们自然能和镜中瞳信徒和睦相处——在这个镜中瞳信徒不能一下打死,身后还有神明随时会出现的情况下。
反正不能打死,不如先打探一些消息。
影之刃既是刺客行会,也是情报组织,鬣狗人作为其中一员,行事风格可以想象。
他请螺乔进入营地,在营地里其他人朝螺乔这个生面孔,和奈可这个穿着制服的人投来视线时,他还大声说着什么“镜中瞳信徒”。
原本关注奈可的视线一下全部转移到螺乔身上,老太太裹住了身上的针织衫,竟然把手枪又收了起来,捧着脸和这些人对视,道:“哎,真是让人害羞。”
对视的时候,她也好好观察了一番营地里的环境。
首先入目的是植物,和村庄不同,这处营地有一颗巨树生长在中央,支撑起了整个空洞。
巨树之下,有很多木材搭建的棚户,但却不是全部。
土墙或石墙的建筑同样很多,因为堕落天和黑太阳的信徒同样不喜欢用植物尸体填充空间。
但在此之外,在营地比较靠外的地方,还有金属外墙的球形建筑。
诡异的风格,但螺乔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神,没去多看。
营地里的人也是,从木棚子里走出的人,身上大多有植物装饰;土墙建筑外挂着白骨,更有骷髅在外面站岗;石料建筑门口的人看起来很普通,但他们在和鬣狗人交换眼神。
金属建筑……没动静。
她放下了手,但有细纹的脸上泛着很真实的红晕,一副回忆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起年轻那段美好的时光,当年我也很受欢迎呢。”
“你现在也能很受欢迎,”垂下树枝上垂下一朵花,开合着发出女声道。
这花朵直接从螺乔和奈可的头顶垂下,猬人少年双眼紧闭,咬着嘴唇,却对树枝的动作做出了反应,蹲下来躲开了花朵的靠近。
本来是要吓得奈可后退,隔开他和螺乔的花朵“呵呵”笑着,装作自己的动作没什么意图,垂下更多藤蔓,如蛇将螺乔环绕。
“如果你愿意把你抓到的这个审判官送给我的话,我会好好招待你几天,让你成为营地里最受欢迎的人,”它,或者她道,“银月在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镜中瞳信徒呢,不会是审判官在钓鱼吧?”
她的花朵又一次靠近奈可,但更多藤蔓朝着螺乔摇动,关注这她的反应。
奈可拼命往螺乔脚边缩,这反应看得营地里的邪神信徒十分疑惑。
如果说这个审判官预备役是被羊人老太太抓来的,他怎么也不该把羊人老太太视为自己的保护伞。
如果说这个审判官预备役是配合着羊人老太太钓鱼,那他更不应该表现出把羊人老太太当保护伞的态度……他得为自己的被抓,表演出愤怒和后悔才对啊?
花朵却判断出了什么,“嗯?竟然是真的?”
明明是请螺乔进营地,却故意放任了花朵靠近的鬣狗人,耳朵动了一下。
他听到花朵轻笑着说:“你对这个小可怜做了什么呀?不愧是……心灵主宰的信徒,我真好奇。”
心灵主宰……
没有听说过梦神原初权柄的鬣狗人反应过来,意识到他炸出了大情报。
他说这审判官预备役怎么不跑也不打呢!原来是这老太婆用心灵的力量操纵了猬人?
加上刚才躲进镜子里那个法术,这老太婆不容小视啊。
镜中瞳是如今唯一在现实中活动的神明……他又不信仰银月,没必要真的得罪镜中瞳信徒。
鬣狗人本想放羊人老太太一个人面对营地其他人,看能不能逼出别的情报,现在得到了更多情报,他突然又改了主意。
“走开走开,”鬣狗人往前挥手,将那些藤蔓打到别处,“‘粉粉’,这是我们影之刃的客人。”
“哦?”花朵往奈可那边点了点,“这个小可怜也是?”
“他是我们这位贵客的东西,”在石屋那边,和鬣狗人视线交换的另一名女性鬣狗人开口道,“‘粉粉’,不管你们畸变教派对镜中瞳怎么想,营地对所有邪神信徒敞开大门,我们影之刃作为这处营地的管理者,也会保证来者的财产安全,这位贵客,和她的东西,无论哪个你都不能动。”
“‘影棒’,你怎么说这种话?”几十朵花盛开在树枝上,一起发出清脆的笑声,其中一朵开口,“你不了解我吗?我可不会破坏营地的规矩,刚才只是……哼~和镜中瞳的信徒,打声招呼罢了。”
交锋的重点又回到螺乔身上。
螺乔把奈可拉起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哎哟拍了一下脑袋。
“瞧我这记性,”她高兴地道,“是得和大家做个自我介绍,代表我,也代表我的主……镜中瞳在上,我叫螺乔,或许有一些人听过我做侦探的好名声,但实际上,我的职业是……”
螺乔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吊胃口,其实在思考她能冒充什么超凡职业。
镜中瞳,镜中瞳,看起来像是镜中瞳信徒会有的职业,也是她暂时能蒙骗过去,和侦探接近的职业……
侦探?
螺乔迅速有了灵感,道:“一名占卜师。”
第174章
“开什么玩笑,”尖锐的女声道,“占卜?怎么可能!”
营地里的小小骚动已经平复,自称占卜师的羊人老太太和她的货物,被迎进影之刃的据点里,隔绝了其他势力窥视的目光。
从支撑空洞巨树上垂下的花朵也一一闭合,枯萎,刚才操纵它们说话的“粉粉”,全程没有本人出面过,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畸变教派的人,是知道她在哪里的,作为畸变教派在这处黑市营地的话事人,她总不能让下属找不到自己。
下属一走进巨树的树洞,就听到了她的骂声。
幸好树洞外层层垂下的藤蔓挡住了声音,下属庆幸地想,踩着落叶来到“粉粉”身边,单膝在她身边跪下。
畸变教派中上层都有一副姣好面孔,或者说,能勾动欲望的面孔,加上身材,这是他们尽全力向银月少女靠拢的证明。
复生会擅长整容的亡灵法师因此能赚多少这件事先不提,反正,在“粉粉”身侧跪下的蝠人,看起来是身材颀长又脸蛋英俊的。
跪下后,他用面颊在“粉粉”的膝盖上摩挲,不顾“粉粉”的膝盖、小腿近乎树皮般粗糙,并且也像树皮一样皲裂。
“何必这么生气,”脸颊在摩挲中充血泛红的英俊下属温言细语,“她到底能不能占卜,找个机会试一试就好了,女神不会说什么,祂难道不想知道镜中瞳会不会预言吗?”
银月少女当然想知道。
敌人的权柄、弱点,显露出来的越多越好。
英俊下属是这么认为,却见下半身几乎是木质,头发之间探出无数花骨朵,整个人被花粉环绕的“粉粉”,从躺椅上起身,猛地伸手,拍出一巴掌。
她用力之大,将英俊下属整个打了出去,撞上树洞墙壁的英俊下属翻身落地,没做反抗,就重新跪在了墙壁下,还向她露出委屈神色。
“说的好听!”“粉粉”喝道,“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现在就去试探啊!”
英俊下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愕然道:“现、现在?”
“粉粉”树根般的腿将她的上半身支起,使得花之牧者头顶住天花板,几乎有三米高。
她的阴影将英俊下属笼罩,蕊黄色的花粉也一蓬蓬抖落在英俊下属身上。
花粉香气馥郁,本该让人感觉美好,英俊下属却如生死被花粉掌控了一般,开始发抖。
他努力劝道:“那老太婆总不会不再离开营地,那个时候我们再设局——”
“不行。”
“但是,在营地里动手,其他三个教派的想法——”
“我不管。”
“她现在还在影之刃的据点里——”
“不仅是我不管,”盛开的花朵已经将整个头的上半部占据,从眼睛到鼻梁都被花朵遮挡的“粉粉”,以诡异的姿态,腰部折下来,靠近英俊下属,手抬起英俊下属的下巴,轻声道,“祂也不管,你明白吗?”
寒意几乎是从英俊下属的尾椎直接窜进他后脑勺的,他流着冷汗,连连点头说“我明白了”,转头就跑出了树洞。
“粉粉”一个人留在树洞里,看着英俊下属的背影被藤蔓帘子挡住,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向身后小小的祭坛俯下身,同样流着冷汗,胸膛完全贴在了地面。
“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她梦呓般呢喃,“我们在行动了,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无人回应,祭坛上,半月的石质雕像焕发诡异的冷光。
而英俊下属几乎是逃跑般离开树洞的动作,被一个半埋进土里,眼眶朝着树洞门方向的骷髅头,看在灵魂之火摇曳的眼里。
用泥土堆叠起来的墙壁,如此围成的小房子里,一个亡灵法师恭敬地对桌子上的老鼠骷髅说话。
“导师,看起来畸变教派会忍不住马上动手。”
“也能猜到,”老鼠骷髅发出了人声,道,“因为有违反法律的人,才会有法律存在,所谓营地里不许动手的共识,对于真正想要动手的人不过是废纸。”
“但畸变教派这么做实在是太嚣张了,我怀疑上次艾胜营地附近,我们的车队被劫持就是畸变教派干的,这样她们怎么还好意思要求整容费降价?”
“你给她们涨价就是了,”导师冷哼,“反正那只车队不是我们这一派的,不过你确实要记住这个教训,不要以为说营地不起冲突就真的不起冲突,等你以后跟着运货队出去,到了营地周围,要特别注意安全。”
“真是可恶的畸变教派!导师,谢谢您指点我……那现在我们就看着?”
“看着好了,不用偏向谁,毕竟,那可是占卜……镜中瞳竟然还掌握命运的权柄吗?”
老鼠骷髅摆出沉思的姿势,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他道:“仔细想想,哪怕是我,也经常在某时某刻突然感到熟悉,感到曾在梦中见过这一幕,仿佛过去做了预知梦一般。这么看的话,梦和占卜、预知的联系,一直都在那里,那么梦神会预言,其实并不太值得惊讶。”
“所以,这个老太婆是占卜师,是真的?”
“可能性很大,镜中瞳这个名字,难道不是说明祂眼睛看得很远,远到能看见未来吗?”老鼠骷髅双眼里的灵魂之火有节奏地跳跃,下颌开开合合道,“重点是她的占卜能做到什么地步,祂的占卜又能做到什么地步,这必须弄明白。”
而畸变教派愿意代劳,将那老太婆占卜师的能力弄个清清楚楚。
对复生会来说这再好不过了,或者说,对这位学徒和他的导师来说再好不过。
老鼠骷髅道:“上次自杀嗜睡症事件,畸变教派可是欠了我们很大一个人情,高级职业者本就不多,还因为牵扯进神战死了一个,幸好死的不是我们这边的高级职业者……但不是我们这边的,也一样是复生会的,等畸变教派做了试探,你用这个理由去找‘粉粉’要情报,一定要给我要到手。”
必须要到手?这可很难做。
但在复生会中,学徒是不能违逆导师的,土屋中的亡灵法师再如何头疼,也得应好。
他不知道,不远处的石屋中,也有几个人在头疼。
女鬣狗人,被“粉粉”叫做“影棒”,在把螺乔和奈可迎进房屋中后,就很友好地询问螺乔来营地,是想做什么交易?
影之刃的石屋,内部是行会柜台的模样,柜台边,则有一个密谈的小房间。
螺乔和奈可,就是被带进了这个小房间,才进去,螺乔就一副累极的模样,不等主人打招呼,就在座位上坐下。
“口好渴啊。”她道,“没想到坐了这么久的车才到这里,早知道就带一壶水出门了。”
“影棒”挑眉,她的脸有些嶙峋,但身材高大,比带螺乔来营地的鬣狗人更高大,所以哪怕是一个挑眉的动作,她做出来也颇有些压迫感。
明明闭着眼睛,奈可却能感到这压迫感,挪到了螺乔背后。
他没有蹲下来缩在螺乔脚边,虽然在螺乔背后,却是站着的,已经是超乎他过去的勇气的了,不过在场的人除了螺乔,没谁注意他。
“水?如果您需要的话,影之刃的服务一向体贴。”“影棒”说着瞪了同族的鬣狗人一眼,鬣狗人垂着尾巴出门,不多时又端了一壶水和几个杯子进来,给螺乔倒了一杯,又给“影棒”倒了一杯。
螺乔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口,要知道,她从出车祸后就没喝过水了,现在她不仅因为说了很多话口渴,还想马上找个盥洗室。
可惜喝水还行,去盥洗室,她可能下一秒就会被人打晕。
或者被人打死。
奈可在她身后,同样干渴地咽下唾沫,却不敢开口说自己也要。
螺乔听着他咽唾沫的声音,不再想象自己怎么被人打死,镇定地放下杯子。
她看着“影棒”,一副早有预料地样子,道:“您问我想交易什么,我思来想去,能拿出来的,只有帮人解决烦恼这一本事。”
“影棒”微笑不语。
因为这个世界有真正的神秘学,却没有命运之神,所以占卜反而是一项众所皆知的、既不科学也不神秘学的诈骗活动。
但哪怕众所皆知了是诈骗,人想要掌控未来的欲望,依然会给只是诈骗的占卜师带来许多生意。
为避免市民上当,市政厅宣传了许多占卜师的话术套路,“影棒”同样知道这些套路,所以在螺乔开口后,就闭上了嘴,不做交流。
然而……
“就像您,在为女儿烦恼吧,”螺乔笃定道,“当然您对母女关系本身没什么期盼,不过是意外怀孕后掉下来的一块肉而已,没杀死她,反而培养起来给她当手下的资格,已经是很善待了,她却想取代您在行会中的位置,那是绝对不行的。”
“影棒”没有动作,但螺乔看到了她缩了一下的瞳孔。
所以刚才那个柜台后面的女鬣狗人确实是她女儿,她看她的眼神,她瞪回去的眼神,以及她瞪回去时手在口袋里握住什么动作……邪神信徒的精神状态,鬣狗人种群天性论文……诸多要点在螺乔脑中一一闪过,她又喝了一口水。
那个年轻的女鬣狗人,在他们进来小房间前,站起了身。
她要做什么?她可能打算偷听,如果是偷听的话,她在……
“她看到继父端水进来了,打算一样进来送点心,”一个在心底回响的声音说,“她在厨房。”
“她在厨房,”螺乔复述,“打算打着送点心的名头强行闯进来,女士您需要确认一下吗?”
厨房这个给出的位置太明确了,鬣狗人潜入屋中阴影,不多时又出现,对“影棒”点点头。
“拦住她。”女鬣狗人恼火地说。
“如果真让她闯进来了可不太体面,”螺乔微笑,“女士,这算不算为您解决了一个小烦恼?”
“影棒”陷入思考。
螺乔则听着镜中瞳的话。
“奈可的魔力已经足够你们重新传送了,现在可以结束冒险了哦,婆婆。”
“哎呀,”螺乔回答,“主啊,我现在还不打算走。”
就在刚才,就在她环视整个营地的时候,她看到了,白羽鸭村那件陈年旧案的作案嫌疑人之一。
原本螺乔是打算能跑就立刻跑的,但现在有接触嫌疑人的机会,她也不想放过。
“是吗?”镜中瞳这么说,语气却并不意外。
祂接着道:“那么,把奈可借我一下。”
啊?哪怕是螺乔也茫然了一下。
这时候,镜中瞳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奈可的心中。
“听从我的吩咐,”年轻男声一下子变得很阴森,“不然螺乔婆婆小命不保。”
第175章
这场直播大戏林看得很入迷。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去洗漱,也没忘记回房间睡觉。
因为,艾珀在旁边盯着他。
现在林缩在被子里熬夜看直播……但不是不想睡,主要是临睡前被螺乔婆婆丢了个炸弹,现在他很困,但同时也很清醒。
反正睡不着了,不如看完。
当然他也不是光看,他看的时候还会打赏。
是说,帮螺乔婆婆的“占卜”作弊。
我好适合当直播之神,林深思。
当然他不是只在神国里看乐子,螺乔婆婆看起来是糊弄过去了,实际上还是很危险,老太太的姿态、手段,都没有什么问题,她的欠缺之处是她不太懂神秘学。
螺乔婆婆已经比一般的普通市民懂许多神秘学了,毕竟在这个世界,错综复杂的案件很难不牵扯到神秘学,但作为一个“占卜师”,她的神秘学知识还是不太够。
面对比她更懂神秘学的邪神信徒,只要她出了一点错漏,“占卜师”无形的逼格就会被破坏,让邪神信徒不再相信她的话。
当然,资深行骗的“占卜师”,肯定会有挽回客人的手段,但如果能一开始不出错漏,那当然比出错好不是吗?
虽然林没有这个时间盯着她,帮她预防错漏……
那么,这时候,在审判官学校学习过各种神秘学的奈可,不应该派上用场吗!
“呜……”
“呜什么?是你把螺乔婆婆带进这个境地,她没哭你哭什么。”
“嗝。”
传送师开始不停打摆子。
他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头顶粗硬如针的头发都蔫了下来,哆哆嗦嗦迈腿往外走。
尚在沉思的“影棒”看得茫然,男鬣狗人,也就是她的丈夫——第三个丈夫——想要拦住他,螺乔却在这时候发声了。
“我有事让他去做。”她说,没等镜中瞳向她说明。
可我们没看到你和他说话啊?“影棒”和男鬣狗人想。
他们又看奈可,猬人少年脸上挣扎的不情愿是那么的真实,让人不由相信,他真的不想离开。
是操纵人的能力吗?
看起来和魔人的欲望操纵不太一样啊?
“影棒”和男鬣狗人交换眼神,此刻已经完全相信了镜中瞳是心灵主宰,而奈可被螺乔操纵。
其实上是用语言威胁了奈可的镜中瞳,遥控指挥道:“你出门,对,站在中间。”
双眼紧闭,比林更像“盲目之书”的猬人少年,呜咽着跨出影之刃据点,听话转身。
他按理来说和林这个假盲人不一样,闭上眼睛后是真的看不见,但林叫他站中间,他就很准确地站在了石房子大门的中间,身体的中线,和大门的中线,完全吻合。
林应该对此惊讶一下,不过,奈可这个貌不惊人的猬人,前有捂着脸,却精准解体了灰袍邪神信徒头部的事迹,后有得知了车上都是邪神信徒,于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路被螺乔婆婆带着,却没摔过跤,还躲开了花之牧者试探的表现。
这些地方,足以见得奈可作为传送师的天资。
不用眼睛,不用耳朵,甚至不用触觉,以第六感判断空间变化和空间位置的天资。
按理来说,低级传送师只能传送视线内的东西,或只能将自己传送到视线内范围,因为他们只要看不到,就无从判断空间位置。
甚至,哪怕看得到,他们有时候也会因为事故,把自己卡墙里,卡土里。
奈可却用他强大的空间感,无视了这条限制。
明明只是低级传送师,却能爆发出很强机动性。
从这点看,林能理解胶匠教会为什么送他去审判官学校,但个性不合适,就是个性不合适。
好在奈可还有一个优点。
让他自己做决定,他能做出留一封退学申请书从学校逃走、因为个人感情放走邪神信徒的事,但如果对他下令——
“以你的朝向建立标准立体坐标轴,”镜中瞳道,没给奈可反应的时间,报出一连串的数字,“把位置上的物体传送过来,该物体大小为正零点一。”
“啊?”猬人少年张开嘴巴,确实没反应过来邪神为什么懂传送师的标准坐标,手却已经合拢,抓住了一只突然出现在他双手之间的蝙蝠。
蝙蝠不过乒乓的大小,因为传送的眩晕瘫在奈可的手心。
“哇啊!”
手里突然多了一个温凉活物,奈可吓得把蝙蝠丢出。
——就是这样,如果对他下令,哪怕再不情愿,他都能(在传送术的领域内)完美做到。
而从他出来开始,这条街上或明或暗盯着他看的邪神信徒们,见到蝙蝠,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传送师……怎么会是传送师?!
传送师不可能没办法逃跑,他却乖乖跟着那个羊人老太婆,跑到这个黑市营地里来,果然是被控制了吧!
想法比较直接的邪神信徒是这么想,想法比较绕弯的邪神信徒,如复生会的那个老鼠骷髅,则注意到了被丢开,被摔在地上,依然眩晕,飞不起来的蝙蝠。
突然传送蝙蝠做什么?亡灵法师学徒站在土房子门口,老鼠骷髅站在自家学徒的头顶,两个一起陷入思考。
“不至于吧。”学徒呢喃。
“什么不至于?”老鼠骷髅问。
“‘粉粉’的情人是一个蝠人。”学徒道,在畸变教派中,情人可以指代得力下属。
学徒继续说:“他还是个兽化人,可以变成蝙蝠,但他变成的蝙蝠……应该没这么小?”
当然没那么小。
比人还高大的蝙蝠,倒挂在人们头顶的树叶之间,和他一样倒挂其中的,还有许多真正的野生蝙蝠。
兽化人有恒定通晓语言(兽语)的天赋,被逼迫着行动的英俊下属决定,先用兽语驱使蝙蝠,潜入影之刃的据点。
却没想到,那蝙蝠才飞到石房子的窗户外,还没能从窗户缝钻进去,就在回声定位里凭空消失了!
英俊下属颇感奇怪地又派出一只,这一只才扑棱着起飞,就一样消失。
英俊下属:“?”
下一秒,他眼前天旋地转,倒悬着的他头着地倒立地上。
为防止摔倒,他下意识伸出两爪撑在地上,展开翼膜,稳住自己。
然后他抬头——或者说低头看,看到了他没当一回事的猬人少年。
猬人少年在发抖,但同时,有一块石头连带石头上的苔藓,从相同的位置突然出现,掉在大蝙蝠的两腿之间。
猜到英俊下属已经在行动,其实只是用他当烟雾弹的“粉粉”,正准备意识沟通石头上的苔藓。
她沟通着沟通着,突然就发现,她偷偷令其生长在影之刃据点墙角上的苔藓,不见了。
身体一部分已经植物化的“粉粉”,怀疑影行者们清理掉了苔藓,感同身受地愤怒起来。
她按捺着愤怒,继续寻找能连接的植物,毕竟影行者们又不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她不信他们真的能清理干净所有微小植物。
比如影之刃据点内,装水水缸里漂浮的细小绿藻——
哗啦!
退出兽化,才得以翻身的蝠人,狰狞笑着爬起,瞪着奈可,手又重新化为爪子。
他刚要迈步,一团水砸落在他头顶,把他精心打理的卷发砸塌了下去。
奈可听着镜中瞳在他心里哈哈大笑,又感到前方的杀气,呜呜抱着头蹲下。
但下一串坐标又报出来了,“把他移动到这个位置。”镜中瞳说,像个审判官小队的队长,报出第二个坐标。
发型变化后,英俊大打折扣的蝠人愤恨扑上来,一边扑一边在空中兽化,黝黑的面孔张嘴长出泛着冷光的尖牙。
那带着钩子的利爪,眼见就要刺进奈可的身体,比起应对眼前危机,对命令反应更快的猬人少年,在这时候开始又一次的传送。
他面前的大蝙蝠刷地消失,另一边,树洞里,连绿藻都没找到的“粉粉”刚意识到不对,就被突然出现的大蝙蝠整个扑倒。
大蝙蝠的利爪钩进“粉粉”上半身还没有植物化的肉里,同时,“粉粉”刚才祈祷时情绪激动,弥散开的花粉,也被大蝙蝠吸入肺中。
刹那这个大蝙蝠就僵直了,“粉粉”恼火地用藤蔓将他抽开时,他已经因为中毒停止了呼吸。
“传送师!”并不打算现在杀死这情人的“粉粉”咆哮,声音之大,连树洞外面都能听到。
哪怕是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邪神信徒,也知道她吃了大亏,而复生会的老鼠骷髅,收回盯猬人少年脚边那块泛绿石材的视线,一边想着他们的据点也该打扫一下那些总是会冒出来的植物了,一边道:
“我猜,刚才畸变教派想偷偷入侵影之刃据点的手段,恐怕都被传送了。”
“好像是这样。”学徒说,退后一步,躲进土房子里,不想出现在传送师的视野里。
但他很好奇,道:“可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是怎么发现的?重新连接上笼罩全营地的巨树,“粉粉”复盘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同样疑惑。
她简直难以相信,传送师的每一次传送,都预判了她的行动,和他下属的行动。
哪怕银月少女还在催促,她也不敢立刻动手了,决定先将这次试探的结果汇报,以此请求宽恕,请求更多的时间。
就在她重新俯首于祭坛前时,外面的街上,亡灵法师学徒又听到人声。
头顶的老鼠骷髅扯了一把他的头发,传达远方他导师的指示。
学徒只能再次探出头,看到“影棒”将那个镜中瞳职业者,那个占卜师羊人老太婆,送出了据点。
“交给我们吧,”“影棒”一副热心大姐的模样,嶙峋的脸甚至看得出几分柔和,道,“这个营地是我们影之刃负责管理的,不过是给您支个摊子开占卜馆,明天就给您办好。”
“那可真是谢谢啦。”螺乔看起来比她更热心肠,“女士,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问我。”
“影棒”已经确认了这羊人老太婆真是个占卜师?
随着镜中瞳的出现,真正的神秘学占卜师诞生了?
镜中瞳果真有着命运的权柄?祂是拥有完整的命运权柄,还是只拥有命运的某个面貌呢?
街上的邪神信徒互相交换眼神,又见占卜师转头,对受她控制的传送师道:“你是按照我说的位置传送的吧?”
啊?奈可刚要张开口,就听到镜中瞳恶狠狠命令:“回答她说,是的。”
猬人少年眼泪直接滑落,结巴道:“是……是的。”
很难看到审判官哭,审判官预备役也一样,街上的邪神信徒们张大嘴巴。
邪恶,镜中瞳的信徒真是毋庸置疑的邪恶。
学徒听到他导师低声感慨:“厉害,我都想和她讨论一下,折磨审判官的技巧了。”
但比起折磨审判官的技巧,老鼠骷髅认为,刚才传送师的几次传送,都是按照占卜师提前给出的位置传送这件事,更值得注意。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占卜应验。”他带有敬畏的语气,通过老鼠骷髅传来。
做出了“占卜”的螺乔,却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她已经和镜中瞳沟通过,婉拒了“影棒”邀请他们住下的提议,重新拉起哭得停不下来的奈可,慢慢走过这条街。
螺乔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尤其是她盯上的那个嫌疑人。
从嫌疑人身上观察到了一些细节,她才按照镜中瞳的吩咐,走到营地角落里的金属圆房子前。
她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回应。
螺乔清了清嗓子,道:“流浪诗人的眷属啊,我代表我主的善意,来和你们打个招呼。”
门内又沉默良久。
咔嚓,门开了。
门内什么都没有,却有狂风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第176章
流浪诗人。
和蕈之王、无名者一样,祂是在这个世界名声不显的小邪神。
要说蕈之王或许因为真菌森林的广泛存在,拥有一些泛信仰——富人感谢蘑菇提供鲜味,穷人感谢蘑菇填饱肚子,哪怕蘑菇本身难以消化,无法变成营养——那流浪诗人在市民中可谓籍籍无名,连市立大学文学系的学生,都没几个知道祂。
因为除了个诗人的名头,祂一首诗都没流传出来。
流浪诗人的神名,不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审判官的神秘学课本上是这么讲解的。
但流浪诗人这个名字到底指什么,无论是课本还是老师,都没有向学生进行说明。
和祂相同待遇的还有无名者。
无名者到底是哪里无名,即便是林也一头雾水。
祂们掌控的领域,也和祂们的名字毫不相干,比如说,流浪诗人,祂的领域不是艺术、诗歌,而是风暴、气体流动,是金锤子所拥有的物理领域下辖,就如银月少女的欲望领域,是林所拥有的心灵领域下辖一样。
毫无疑问祂和金锤子应该是敌对,但就目前情况看,金锤子并没有如何针对祂。
可能是在地下城的环境中,风暴着实是个没什么用的权柄吧。
流浪诗人几乎没有人类信徒,但就像蕈之王有蕈人这样的眷属,或者说魔物一样,祂也有祂的眷属,叫做风灵。
风灵为螺乔打开了门。
笼罩营地的巨木树叶哗啦啦,哗啦啦,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奏响一连串的叮铃哐当。
街道两边点亮的烛火一瞬间全部熄灭,整个营地陷入黑暗,只有木房子土房子石房子的窗户,还在透出暖光。
螺乔按了一下裙子,压下飞起来的外裙和衬裙,面对比外面更黑暗的金属圆房子,坦然无畏地走了进去。
并把害怕的奈可拖了进去。
他们进去后,无形的风推动金属房门,砰地合上,这时候,席卷营地的狂风才慢慢消散。
“影棒”努力保持的热情笑容,也一起消散。
“看来是打算住在风灵那里了,她的态度就是镜中瞳现在的态度,所以祂比起靠拢大邪神,还是更想要和小邪神抱团吗?”她冷哼,因为和黑太阳站在一方,似乎凭借着黑太阳的大邪神地位,她这个凡人也可以锐评另一个邪神,道,“这可不怎么明智。”
“被卷入你们影之刃和瘟疫研修会的斗争里,又是什么好事吗?”黑暗里两点灵魂之火幽幽发光,亡灵法师学徒顶着骷髅老鼠站出来,他的导师也锐评道,“梦,心灵,加上一个或许的命运,镜中瞳凭借权柄也能成为第四个大邪神,祂自然有这个资格先保持中立,再寻找盟友。”
“在银月觊觎的情况下保持中立?不努力向我主示好的话,三大邪神可是有合作的基础,说不定会一起先针对——”
“慎言啊,‘影棒’,”骷髅老鼠上下颌咧开,“为何不是,祂已经看到了倾向于祂的既定命运呢。”
之前被螺乔数次说中的“影棒”闭上了嘴。
但她依然对“占卜师”一说持有怀疑。
而骷髅老鼠,发现“粉粉”到现在也没来插嘴,猜测畸变教派目前的情况是真的很紧张了。
银月连输两场神战,后果已经逐渐体现出来。
至少镜中瞳的实力是体现出来了。
如果能得到镜中瞳信徒的助力,骷髅老鼠想,他们的派系或许能结束复生会如今派系林立的局面,统一成一个声音。
那代表他能拥有更多的资源,更好的尸体……
真身并不在此处的导师心中火热,再一次下令,要学徒紧盯镜中瞳信徒的动向。
他不知道,进入金属圆房子后,螺乔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主说到这里就可以安全说话了,”她在黑暗中说,“这是真的吗?”
黑暗中无人应言,但片刻后,啪嗒一声,一道电光闪出。
一道微小电流,两道微小电流,三道微小电流,几十条微小电流稳定地扭动,用光将圆房子里照亮。
挤压自己核心来照明的风灵——看起来就是如云的一个气旋——瓮声瓮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祂说,”螺乔婆婆道,“小邪神之所以是小邪神,是因为祂们控制住了自己破坏的意图,而祂们的眷属,或许同样想要破坏,但为了它们的主,它们同样也会努力控制自己。”
“……你在无端臆测。”风灵回答。
“是吗?”一个男声凭空出现,回荡心中,“我见过一个蕈人,它还会注意不接近普通人,免得传播污染呢,我以为风灵也会这样。”
风灵不说话了。
螺乔想要观察它的表情,可惜一团气体的表情实在无从观察。
“目前为止我控制得很好哦,污染,”男声又道,“你看,螺乔婆婆除了刚才和邪神教徒的接触中粘上了一些,身上没有别的污染了,没有来自我的。”
“……”
风灵的气团中心电光暴亮。
螺乔婆婆被闪了一下,捂住眼睛,感觉她这个主还挺擅长惹人生气。
眼睛就没睁开过的奈可倒是避免了遭这个殃,而在神国里看的林,也被闪了一下,同样捂住眼睛,慢悠悠说出没说完的话。
“我猜,”他道,“流浪诗人或许会需要一点,一点来自后辈的微不足道经验?”
“……你的目的?”风灵问。
“帮我照顾螺乔婆婆一段时间,提供你的这个据点作为传送点。”林道。
风灵气团中心的电光又闪了一下,螺乔猜测,它这次情绪起伏,原因可能是镜中瞳提出的请求,对于一个神而言实在太微小。
就连螺乔自己,也没想到,祂要她到这里来,是为了请人照料她。
哎呀。
螺乔在心里,用一个语气词表达突如其来的一个心情。
随风灵心情变化的电光则恢复正常,它摩擦气流发出声音回答:“我不明白怎么照顾人类,但只是想要躲开营地里其他邪神信徒的视线传送,我可以借出地方。”
“你人真好。”镜中瞳说。
风灵又一次闪出电光,狂风在小小的圆房子里旋转,它整个散开了,像是不想和镜中瞳说话。
“好了,”镜中瞳并不在意,道,“奈可,带螺乔婆婆去白羽鸭村。”
“我不知道白羽鸭村的坐标……”奈可下意识说。
镜中瞳给他报出了一长串数字,又对难得愣住的螺乔婆婆说:“您先去白羽鸭村休息,嫌疑人在这里不会跑,等休息好了,再叫奈可送您过来。”
啊?正要传送的奈可也愣住。
都把螺乔婆婆送到白羽鸭村了,他不能回家去吗?
虽然脑子愣住,传送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下来了,刷的一下,两个空间坐标连接,他们从一个空间的点上,移动到另一个空间的点上。
这样传送了好几次,奈可才带着螺乔婆婆来到了白羽鸭村。
凌晨的村庄一片寂静,却有三个人,等待在传送坐标边。
一个穿着胶匠教会的标准绷带(?)装,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套裙,还有一个,头顶有发箍固定了一个灯泡。
是胶匠教会的人,审判官学校的老师,和光明之龙教会的人。
源血之母教会已经和他们做过沟通,他们对两人的传送抵达早有准备。奈可和螺乔婆婆刚出现,光明之龙的光术士就刷地将光照向两人,做了个简单净化,避免了螺乔婆婆因污染慢慢魔化。
而胶匠教会的神职人员,还有审判官学校的老师,一人一只手扯着奈可的两只耳朵,将他提到一边。
“奈可!我允许你退学了吗?”老师大声道,“你竟然直接逃学跑出学校了!”
“奈可……”胶匠教会的神职人员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想想你的父亲,还有在村上的母亲,你觉得她会想要听到你退学……”
“你这次事情闹大了!”老师又道,“送邪神信徒逃跑——”
“教会也不可能无视你这次的行为……”
“啧啧,”螺乔看着感慨,“真可怜。”
她话音落,光术士收住了光照,她仔细打量螺乔,确认没有感觉到污染了,才后退一步,拉开了和螺乔的距离。
拉开了距离,眼睛却盯着螺乔,是一副光明正大的监视态度。
螺乔朝她笑笑,并没有在意,只在心里和镜中瞳对话。
“这些是您准备的吗?”她问。
“你不是职业者,和邪神信徒接触后,还是尽快进行一次净化比较好,”镜中瞳回答,认了下来,“所以哪怕你还想去那个营地搜集信息,我还是让你们传送回来了,有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反而舒坦一些了,”螺乔干瘦的手指抚着胸口,确确实实松了口气,道,“其实在那个营地里,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审判庭宣传的那些魔化案例,看起来非常可怕,我并不想沦落那个模样。”
“那可真看不出来。”镜中瞳笑着调侃。
螺乔也笑着,没有说话了。
虽然没有说话,她心里却在分析。
白羽鸭村有人接应,这点连螺乔都没猜到,老太太一面想问问,问问镜中瞳是不是马上就要成为第七柱神了,不然怎么各种调动柱神教会的力量,一边很难得地,受到了冲击。
一位神,会为了一个并不虔诚信仰祂的信徒,奔波准备这些接应。
甚至,因为螺乔提出她还想在营地接触那个嫌疑人,神就给螺乔留下了重返营地的可能。
哪怕能将这种行为理解成开业酬宾,老太太也觉得,这个神太贴心了,贴心得她感到愧疚。
“我想我可能太幸运了一点,”螺乔说,“您这样,真是让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您。”
“不用担心,”镜中瞳回答,“我已经收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螺乔挑眉。
她觉得,镜中瞳说的“有价值之物”,并不是指她的信仰。
林在神国里打了个哈欠。
他在思考他刚才从黑市营地的畸变教派话事人,那个外号“粉粉”的花之牧者那里,挖出来的情报。
不久之前,所有在祭坛边上的畸变教派成员,都从银月少女那里知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银月少女的新使徒诞生了。
第二件事,这位新使徒下令,要各城市的畸变教派成员运作起来,向外宣传,说明银月少女并非败在镜中瞳手中,祂的分身其实殒命于一个仪式师的创新仪式。
这个称号“盲目之书”的仪式师,以天才的能力,为仪式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他的新论文马上要发表,尖晶市应该专门为他召开一次学术会议,以便推广他的创新技术。
这个味道。
这个和用欲望之种陷害他的阳谋,相似的味道。
其实,如今已经有很多畸变教派成员念过林的神名,林本该更早收到这个情报的。
但他实在处理不过来,目前为止,邪神信徒的“祈祷”,他都先无视了。
若非螺乔婆婆这次深入虎穴,他为确保她安全,专门去黑市营地的重要人物那里看了看,正好看到了这两条情报,那等他本体真察觉到畸变教派的动作,说不定已经晚了。
信徒的意义就在这里吧。
他们不仅以光束指向神,也能为神提供帮助。
暗海之洞对于邪神信徒来说,是后方生产基地,林发现,他确实还需要一些信徒,去搜集、分析邪神教派的前线行动。
螺乔婆婆机缘巧合营造的“占卜师”身份,很合适。
“我之前对你说,”林道,选择性遗忘了他本来打算放生螺乔婆婆的想法,“‘等你真正得救,我们再来讨论你要做的事’。现在你已经得救,接下来你要听我吩咐。
“我要一双眼睛为我盯着畸变教派,所以你必须深入邪神信徒之中,成为我的眼睛。”
“哦,”螺乔婆婆眼神发亮,“听起来很有趣。”
“柔波帮我向胶匠教会借了奈可,他会成为你的助手,”林道,“然后,为了更好地营造你们邪神信徒的身份,审判庭会对你下通缉令。”
螺乔婆婆眨了下眼,突然有不好预感。
“以劫持审判官预备役的名义,一个无比邪恶的镜中瞳信徒,”镜中瞳轻笑,“螺乔婆婆,你能做到吧?”
第177章
“仪式符号及其应用大会?”
“没错。”赫果说。
尖晶市,绿泥陶街,A12号一楼,林的家中。
拽根里猫人把一大堆正装堆在林家客厅的沙发上,一件一件让林试穿。
林不是没有试图反抗,但被她以导师的名义镇压,现在只能打着哈欠,脱掉又一件被赫果认为“颜色不适合”的西装外套。
“你怎么看起上去精神不太爽朗,”赫果奇怪地问,“已经休假快两礼拜了吧,论文你上周末就提交了,虽然我说你可以再写一篇,但我没有要你立刻就开始的意思,最近在忙什么吗?”
给我布置任务的人不止您啊导师,林又打了个哈欠想。
虽然金锤子那些任务,本就是他为了个人成长理当学习的。
991年第五十一礼拜的礼拜四,距离新年只剩下十天。
穿越后的林,在找准这个“当仪式师”的方向后,就一直身陷学习地狱,怎么说呢,他穿越前为中考准备时都没这么努力过。
但哪怕是这么努力的他,过去三年,在接近新年后,也会逐渐感到精神涣散。
等到跨年夜当年,即便在背书,实际上坐到晚餐边后,就会发现实际上一个单词都没看进去。
但今年不是这样,今年学习的紧迫性不同以往。
因为林还没找到那个新诞生的银月少女使徒在哪里。
无论这个使徒打算设下什么计谋,林只要取走她——有记载的银月使徒都是女性——的性命,还未成型的计谋,就无法再发挥她原本设想的威力。
所以知道了银月少女的新使徒出现后,他就开始寻找她,却没想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找人已经近似于在海水里找一滴水。
上一次找那个灰鸽魔人可以那么快,是因为灰鸽魔人大大咧咧出现在酒馆里,林只需要一路回溯酒馆和他所经之路上的镜面,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但那个新诞生的使徒不行,在第一次下达命令前,她就很好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了。林不知道她有没有念出过他的神名,但哪怕念出过,这段时间提过他神名的人已经超过千万,没有别的线索,林就只能从这几千万人里一个一个筛。
神躯阵列的工作效率不够。
林扩大神躯阵列的效率也不够。
引动魔力冲击自己,却也不能被魔力中的污染给污染,加上林一次次对魔力冲击更耐受,他每天稳定产出个七八片已经是极限。
如今神躯阵列已经扩大到上百片的规模,整天运转不休息,每二十四小时足以处理二十多万条祈祷。
差不多可以和每天新增祈祷持平。
也就是说还有大量祈祷积压。
上次螺乔婆婆能得救,还是靠他制定了先处理最近祈祷的原则,若林是个死脑筋,从上次神战开始积压的最底下一条祈祷处理,等林看到螺乔婆婆的求救祈祷,她……还有车上的几个幸存者,大概已经被小疫魔啃得只剩下骨架了。
神的成长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日益扩大的神国、按秒增加的祈祷,和神在增长但还远远不及的处理速度……但林猜测,其他神明并不像他这样,这么早就面对这么大的困境。
因为其他神不像是林这样,在大部分时候,只要喊出神明,就算祈祷。
曾经林利用自己神名的便利性,哪里想得到祈祷便利也是一把双刃剑。
加上银月少女的使徒,肯定要对着他的本体做点什么,这一切都让林非常、非常的焦虑。
希望螺乔婆婆能调查出什么……
但调查到使徒那里去,对于螺乔婆婆一个接近普通人的半职业者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天知道,作为梦神的林,昨天自己做梦了,梦见自己成功穿越回去,但一穿越就面对高考考场。
当时林坐在梦里的考场上,浑身僵直。
他十八岁了没错,但他没读过高中啊,试卷上的题目他一道都不会解!
再怎么说他穿越回去也应该是参加中考吧……啊啊啊中考内容他已经三年多没复习过了……
梦里在这一刻,随他想法给了他一本他穿越前用过的初三课本,有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在考场上拿出课本的林愣住,才发现自己是在梦里。
林从梦里挣脱出去,刚好面对返回神国的摩西。
摩西看他一脸惊恐的模样,大惊失色以为他身份暴露了,直接掏出了钢叉。
这些小事不提,总之,这份焦虑让林实在没办法放松下来,而赫果带来的消息,让他的焦虑更上一层楼。
他没回答最近忙不忙,转移话题道:“我记得这个仪式符号及其应用大会,它不是每十年召开一次吗?因为仪式符号每年的变动不大,上一次好像是四年前……”
“是的,专门提前了。”赫果从衣物堆里抽出一件棕色的西装外套,挑剔地打量一眼,没给林就丢到了一边,继续在里面挑选,同时道,“因为时局不同以往,你也知道,梦神,还有银月给出神眷,赐予出一个新使徒……”
对于这个世界里,长久受到邪神们袭击的人类而言,可以预料的大规模神战,已经近在眼前。
在这个迫在眉睫的时候,出现了更适应于战斗和战争的新技术,还是杀死了一个银月少女分身的技术,他们希望能尽快推广。
……所以,银月那个新使徒下的命令,她要求畸变教派推动的趋势,是无法阻挡的。
她是顺势而为,是加快趋势,毕竟林不可能创新出这个技术后,就只给自己一个人用。
无法复刻、推广的技术,对于世界没有价值。
至少,对审判庭来说,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推广这一技术也是审判庭的需求,正因此,哪怕林已经将银月使徒和畸变教派的动作告知柔波,这个学术会议还是成功确立了要举办。
“就是这个新使徒,她肯定需要一次袭击,击破银月前两次输掉神战的颓势,上礼拜还有魔人来针对我,提前会议会不会给她机会?”林道,他知道审判庭肯定从柔波那里知晓了畸变教派的动向,但休假中的审判官林并没有这个渠道获知。
此刻他只能委婉提出自己的想法,“一次大会,每个城市都会派人来参加吧,还是我去别的地方?感觉现在不太可能让我出城了,那就是其他城市的仪式师派代表来尖晶市?
“仪式师精英汇聚尖晶市,哪怕有审判长在,”林皱着脸道,“肯定要出事。”
同时他又脱下赫果递给他的那件外套,“不行,这个感觉好紧。”
“嗯?”赫果低头一看,“什么啊,竟然给错尺码了。这是哪家店的?太粗心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发言,不能用这种粗心裁缝店的衣服。”
“我还要上台演讲,”试衣服已经试累的林控制着,不让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保持背挺肩直的仪态,道,“到时候下面听的大概都是老前辈……”
“你还怕这个?”
“没,只是想到这些老前辈互相之间可能也没见过面,如果有心之人打算混入,安保压力好大。”
“哈哈,说的是,仪式师这行的‘老前辈’,再怎么老也不可能太老,很多人说不定连上次大会也没参加过呢……看看这件呢?”
赫果递出一件黑色西装。
“我原本想着制服已经穿够黑色了,”她评价,“但还是试试。”
这种正装衣服怎么穿都那样吧?除非长成审判长那样。
个人审美更偏向休闲款的林想,如果要买衣服,他还是更希望自己去店里挑选。
可惜,随着银月少女有新使徒的消息,从柔波这一源血之母的使徒口中说出,通知到审判庭,他这几日已被隐晦地限制了活动范围。
这是为他安全着想,林也不想给保护他的小队添麻烦。
黑发的仪式师手套进黑西装的袖子,将整件外套拉扯上身。
穿好后他没有扣扣子,就这么敞开,对着穿衣镜中的自己看。
“嗯,”赫果捏住下巴,头顶猫耳抖了抖,“比之前的有气势。”
这并不是什么量身定做的高级西装,但这一件外套的版型确实很不错,既修身,放大了林肩正腰细的优点,也没有因为林比一般兽人更瘦,把他衬托得很羸弱。
“搭配的裤子是……这条!”灵活的猫人从一堆衣服里抽出裤子,丢给林,“好,快去换上。”
还穿着另一套西装的裤子,林只能捧着黑西裤走去盥洗室。
经过走廊时,不敢打扰林,所以躲进了林书房的洛安、短尾,和小黑斑,从门缝里观察林,整齐地发出“哇”声。
“我会检查假期作业。”林道,门缝边的两个影子顿时消失了。
但洛安反而将门缝拉开得更大,理直气壮地看林,还吹了声口哨。
林对他比划了个不太文明的手势,进入盥洗室,一边换裤子,一边继续向导师暗示:
“大会这么快开还是太急了,论文礼拜一才发表,最近又要过年,很多人可能没时间认真看……”
所以拖延一会儿,拖到他找到那个银月使徒如何?
将换下来的裤子搭在臂弯,浑身焕然一新的林走回客厅。
他低着头看裤子穿在身上走动的效果,走出来才抬头,道:“明年会不会——啊。”
赫果不在客厅里。
林在盥洗室没听到敲门声,身为导师的她听到了,于是代家主人去玄关,打开了门。
穿着白西装的灰翠站在门口,正低着头和赫果说话,不过,林一走出来,他就抬起了头,粉红眼眸的焦点落在了林身上。
第178章
灰翠根本没看林穿了什么衣服。
林在家中没有给眼睛覆上绷带,他先注意到了,林眼睛下面隐约的青黑。
灰翠记得,林最新那篇论文,礼拜二发表在了内网的《仪式学前沿》上,如今已经是礼拜四,林怎么还是一副赶论文的状态?
多弗尔鸟人的眉心出现细微的皱褶,不过下一秒他努力舒展了眉心,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
在那之后,他才注意到林的穿着。
粉红的眼眸睁大了,好几秒后,在和灰翠说话,却没得到回应的赫果,诧异抬头,又顺着灰翠的视线看向同样站在那里,和灰翠对视,不做动作也不说话的林,不由“哦~”了一声。
这充满调侃的声音,一下子将林惊醒。
他差点想后退一步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站在原地,不别开脸,也不低下头。
然后他把话题打回去:“导师,你和审判长在说什么?”
当初看林太穷,请林吃饭,发现林还会脸红的拽根里猫人,遗憾地发现,现在的林哪怕被调侃也很镇定了,只能道:“当然是在问大会的事嘛,我听说具体时间定在下礼拜的礼拜五,但这样来参加会议的人,很可能没办法在过年前赶回家,总部那边定这个日子,是打算请胶匠教会的传送师协助吗?”
“确实打算请胶匠教会的协助,”灰翠也回神,回答道,“还打算请求金锤子教会那边帮忙。”
“啊?”赫果迷惑,“审判长,请金锤子教会干什么?”
作为封锁之神也是联系之神,胶匠的权柄是从空间上的封闭和开放向外延伸,延伸到无形之物的封印,和物体、信息的联系上,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这个世界的婚姻之神。
将与会人员带来尖晶市,再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去,正好在祂管辖的范围内。
而金锤子……总不可能,要请教会的人打造一个安全的会议场地?
赫果的想偏直接在她的表情上呈现了出来,倒是知道某个概念的林反应了过来,问:“是打算开成线上会议吗?”
“对,”灰翠点了点头,“线上会议的话,会议安全更能得到保证,也能避免与会人员在移动中遭遇事故。”
“哎?我听说市政厅那边可是很期待承办这场大会,想打出尖晶市的名气去,”赫果看起来比市政厅的人还要遗憾,不过很快她尾巴又竖起,点头道,“没办法,安全最重要。”
肯定了线上会议的念头,她又开始紧张,“但是这可是上千个城市的仪式师代表要参加的会议,线上会议足够容纳这么多人吗?”
“不太容易,”灰翠回答,“所以需要金锤子教会来帮忙。不过在战争期间,审判庭总部和六个柱神的教会总部,都是要同时对接上千个城市的,所以大审判长认为,可以把这次大会当成一次通讯科的战前演习办。”
赫果低着头思考了几秒。
“演习,听着可真让人不太放心。”她评价。
“导师……”林想要劝说。
“我得去找通讯科的主任仔细问问,”猫人的耳朵警觉地竖起,她一扭身,竟然直接从灰翠身侧钻了过去,钻到门廊上,拍了拍衣服,就开始往外跑。
林只能追着她来到家门口,头从灰翠的身侧伸出,喊着问:“导师!这些衣服——”
“先放你这儿!”赫果头也不回地回答,然后就是哐当一声,绿泥陶街A12号的大门关上了。
啊这。
林扶着灰翠伸出的手直起身,和灰翠对视,不得不帮自家刚才质疑了领导的导师找补,道:“对不起,导师她很看重这次大会……”
因为太看重,甚至连林发言时穿的衣服,她都忍不住抠细节。
当然,赫果今天来的理由,是庆祝林终于写完了这篇论文,送他一套正装当礼物。
过去在学校里时,她给林送的各种礼物不少,林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两人关系很亲近,所以他没有拒绝。
不过,即便是林,看她直接推着几个大行李箱过来,然后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件又一件时,也感到了惊讶。
“我知道,”灰翠说,看着林拉开鞋柜,给他拿居家鞋,“你的导师是已逝宝格大师的学生,虽然很多仪式师都在缩减仪式阵和祷词上有自己的小技巧,但直到宝格大师出现,专门研究缩减技巧才成为仪式学中的一个流派。”
“是,”林退后一步,给灰翠让出空间换鞋,“但过去很多缩减技巧无法通用,尤其是祷言的缩减,就是有一些仪式师,不说完整套祷词,仪式就无法发动,因为咏唱水平在那里,很难飞快提升。所以我那位师公,最后将缩减重点放在了仪式阵上。”
但仪式阵可没有祷词那么好缩减。
仪式符号及其应用大会办到现在,已经办到第九十五届,大会内容一般是符号变化导致的仪式阵修改,但也有很多人在试图简化仪式阵。
如今仪式师们使用的仪式阵,大概是在五百多年前固定下来的,之后的修改仅限于仪式阵上的仪式符号不再指向某个概念,于是修改了某个符号这种,仪式阵的删繁就简,好像已经到了极限。
直到林出现。
发现规律,用计算确定规律,找到仪式阵最核心的部分,删除仪式阵内的某些辅助符号,却不影响仪式效果,他确实在这个上面很有天赋。
不过,考虑到仪式符号来自人的认知,而他拥有心灵的权柄,或许在发现符号的规律这点上,他比一般人更敏锐是因为他作弊了?
林不由陷入深思。
他没注意到,灰翠一直在看深思的他。
直到林决定抛开这个扯不清的问题回过神,抬起头才发现,灰翠已经推着他回到客厅那边,并且帮忙清理起了堆在沙发上的各种正装。
“审判长?”
哪怕是林也没见过灰翠这么家常的模样,不过灰翠给衣服挂上衣架挂得非常熟练,架势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
当初在教会孤儿院内确实练过的灰翠又挂起一件,对准另一边抖平整的西装外套放上去,同时抬眼看林,问:“林,你最近走神很严重吗?”
“还好……?”
“如果是还好,那和我面对面也走神,不就说明我吸引不了你了?”
“嗯?你这么说——”
“坐到这里来。”
给沙发整理出一片空地的灰翠,打断林的话,往身边一指。
林看看他,又看看沙发,一时脚下生根。
不不不,等一下,你帮我家整理衣服,我却在沙发上坐着,算什么事?
灰翠今天大概是因为仪式符号及其应用大会的事上门,哪怕有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身份在,只要讨论工作相关,他们就还是上下级。
无论如何,没有让上级帮忙做家务的道理。
林是这么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灰翠让他有点发毛。
斟酌了几秒,他走到灰翠指的位置,乖巧坐下。
灰翠重新提起一件被赫果翻得凌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做一边问:“林,这两天在做什么?”
他说的很随意,但三进讯问室的林,面对内务督察官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压力过。
林更乖巧了,腿紧紧并着,手放在膝盖上,回答:“……看论文?练习画仪式阵?”
“哦,‘礼物’好像是提过,你在给家人的衣服上加更多的仪式阵,”灰翠把新的一件外套搭上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叠在一起的外套完全不见滑落,“所以你的不安,是因为家人的安全?”
这当然有。
林可是对洛安发下狠话,说“我会让他们不敢伸第二次”,但说实话,灰翠一个神眷使徒,也无法阻止畸变教派想要针对林,林只是个仪式师,更没法阻挡那些不顾一切要动他家人的人了。
所以他对这件事的构思,是用神躯阵列的一部分盯住家里这几个小孩,只要有恶意靠近,他立刻得到提醒。
说到这里又回到老问题上了。
神躯阵列不够用。
他不能把本就不够用的神躯阵列挪过来。
洛安还没有把他遇袭的事告诉家里最小的两个,但短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几天小黑斑吵闹要出门玩,都是她劝下来的。
不止林在紧张,林可以感到,家里人也在紧张。
如果,如果他制造神躯碎片的动作,还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真的不能再快一点吗?林又陷入了深思。
在灰翠眼里,他又陷入了神游。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在心中叹息,这三礼拜的休假虽然有别的原因才给出,但林休假前才搞出一次大出血,他是真心希望林在这三礼拜里能好好休息的。
但林惯于咬着牙继续转动,从他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如此。
曾经的灰翠从这样的林身上汲取力量,但是慢慢的,他看着林,逐渐为他心疼。
“我今天不是为工作上的事来的。”
将沙发清出更大一片区域的灰翠道。
“嗯……”林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明明还是工作日,虽然是下班时间了……但审判长今天不工作?!
“我好不容易空出了日程,”灰翠半蹲下来,手按在坐在沙发上的林的肩膀上,粉红眼眸一错不错盯着林的眼睛,道,“市博物馆从这礼拜到明年的第一个礼拜都是免费,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参观。”
噌!林的脸红了。
灰翠今天是为了约会来的!
“但我现在改了主意。”灰翠道。
他手上都没有用力,格斗课明明拿了及格的林,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仰躺在了沙发上。
长着枪茧,以及其他武器茧子的大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好了,”尖晶市的审判长下令道,“睡觉。”
第179章
“……可是,”林努力想着说辞,“现在才八点多。”
天可怜见,从小学三年级后,林就没有在这个点睡过觉了。
“嗯,现在是八点四十七,”灰翠应道,“但不管是什么时间,累了就应该睡吧?”
说得很有道理。
但这话从常年加班的您口中说出来,有点太不对劲了!
“因为作为神眷使徒,我很难感到疲惫。”过去灰翠的疲惫都是某种心态上的疲惫,神明赐予他的各种祝福,使他拥有一具精力充沛的肉体。
猜到林想吐槽什么的灰翠道:“但是你现在真的很累了,林,我几乎能听到你强迫自己大脑运转时,因零件磨损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头疼吗?让它停下来一会儿如何?”
林张开了嘴。
在他说话之前,灰翠难得打断了他。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问:“我的手会不会太凉了?”
不,别说凉,林甚至感觉有些烫。
鸟人的体温似乎比很多种族高半度一度。
虽然只是半度一度,但在肌肤相贴的时候,这半度一度就会变得非常明显,并拢的手指不给光留出空隙,林睁着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黑暗中没有能反光的物体,他本该为此感到非常不安。
身为一个隐藏身份的邪神,他同样应该感到更加的不安。
两人的武力值第一次这么明显地进行对比,如果此刻灰翠打算做什么,林恐怕不会有什么反抗能力,哪怕只考虑安全问题,林也得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不安。
但没有。
就算真的暴露了邪神的身份,灰翠对付他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不可能哄睡他然后做什么。
林是这么觉得,然后觉得他要是把这个想法说出去,摩西大概会一边用力揪他脸,一边使劲敲他脑袋。
他没忍住笑出声,回答:“没有,温度刚好,感觉像是戴了蒸汽眼罩……”
“蒸汽”和“眼罩”组合成的词组,灰翠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他没有追问“蒸汽眼罩”是什么,只加粗了呼吸声,让自己平稳、节奏固定的呼吸,能被林听到。
果然,没一会儿,林的呼吸就跟上了他的节拍。
注意力转移到灰翠手心的温度后,黑发的仪式师就难以再忽略它。
灰翠安静地又等待了一会儿,就听到林的呼吸变得非常轻缓。
他缓缓抬起了手,那双绘上了仪式阵的乌黑眼睛,已经安静地闭上。
保持着半蹲姿势的灰翠这才起身,探身拿起林家放在沙发上的绒毛小被子,盖在林身上。
同时,他用念力轻轻按动客厅的电灯开关,将其调整到昏暗不打扰人入睡的亮度。
这么做完,灰翠重新拿起堆在另一边沙发上的衣服。
他抖了两下西装外套,正要寻找匹配的衣架,动作突然停住。
转过身去,他看到一个,两个,三个小脑袋,从走廊拐角探出头来,用或悚然,或好奇的目光看向他。
***
林埋在温暖到让他感觉有些热的羽毛中。
被子好厚,他想,挣扎着起身,睁开眼睛。
“……哎?”
黑发的少年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是从一只巨大白鸽的翅膀底下钻出来的。
这只鸽子大得像是一辆小汽车,而他不知怎么栖息在了这只白鸽的鸟巢里,并且,一看到白鸽,他就能想起他的名字,叫灰翠。
但白鸽为什么会叫灰翠?他哪里灰哪里翠啦?
林迷茫地眨眼,不过这不妨碍他动作麻利地去穿衣服、洗漱,因为他记得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马上要——
“公务员考试!”林爸爸着急地爬进鸟巢,提着一份油条、豆浆和鸡蛋,焦急塞进他手里,喊着,“小■!你公务员考试要迟到了!”
“我知道!我马上出门!”急匆匆洗了个脸的林跑出来——为什么鸟巢里会有厕所和洗脸台?——接过不知为何显得那么诱人的早餐,迅速爬到鸟巢的边缘。
穿着旗袍的林妈妈坐在那里,将检查过的笔和草稿纸放进他书包。林一把提起书包,往下眺望,发现这个修建在摩天大楼某层的鸟巢,距离地面绝对有个一百多米,而且他还找不到到向下的楼梯,或者电梯。
不过,就在林为了赶考试,思考自己要不要跳楼的时候,他身后传出一声鸽子叫。
“睡觉。”
“睡觉?”
林疑惑重复,转过身,看到和小汽车一样大的白鸽已经睁开粉红色的眼睛,站起来,对着他张开嘴,叫道:“睡觉。”
“……为什么要睡觉?”发现白鸽用尖喙叼自己,林用力挣扎,试图说明,“不行,我不能睡觉……我要去考试啊!”
他挥舞着手臂,想让白鸽离开,但白鸽无比精准地抓住了他的空隙,一下子将他叼起来,甩到背后。
“睡觉。”他说,在林晕头转向的时候向前两步,接着鼓起肌肉,展开双翼拍打。
呼——
风吹掉了一根雪白的羽毛,白鸽载着林飞了起来。
林抓着他背后的羽毛,防止自己掉下去,同时他回头,看到林爸爸林妈妈都在鸟巢边缘,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用力朝他挥手。
他们身边还有三只老鼠,一只猫,和一只狗,一起对他喊:
“宝贝加油!”
“好好考试不要粗心!”
“只要考上就好了!考上了你就回家!”
林瞪大眼睛望着他们逐渐变小的身影,感到自己眼眶有些发热。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转回头,听到白鸽又发出一声:“睡觉。”
为什么会有鸽子的叫声是“睡觉”啊!
而且,林抬起头,就见白鸽正带着他穿梭云中,他们很快来到云层上方。
但很奇怪,云层之上不是蔚蓝的天空,也没有大放光明的太阳,他看到无限延伸的深沉血红,以及血红之上的无数破洞。
天空是这样的吗?
林有些疑惑,还有些恐惧。
他本能地靠近白鸽,把自己贴在他背上。
像是感到了林的不安,白鸽开始下降飞行高度,他们再一次穿过云层,回到了城市之中。
这好像不是刚才那座城市了,不过那座学校是林熟悉的。白鸽在学校前面的空地上落下,林翻身跳下来,正低头检查书包的完好,就听到一声大喝:“你快迟到了!还不动作快点!”
噫!林连忙往校门跑,并看到了发出大吼的生物。
这个学校的校门口竟然有一座鱼缸,一条极为美丽的蓝色孔雀鱼正游动在假花假草之间。
孔雀鱼见到林看向他,又开始吼:“再快一点!”
这是学校校长,林想起来。
他加快了脚步,穿过校门,听到孔雀鱼在他身后咆哮:“等等!考试不能带鸽子!”
没带,鸽子消失了,不过林进入教室坐下,打开书包时,一只正常大小的白鸽从他书包里钻出来,张开鸟喙对他叫:“睡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林一边说,一边慌张将灰翠塞进课桌抽屉里。
他左顾右盼,害怕有人发现他把鸽子带进考场,但环视一圈,他突然发现,整个教室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只有他一人,但雾蒙蒙的走廊窗户外,站着六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祂们在看他,林想,莫名感觉整个教室都开始变透明。
但就在这个时候,监考老师进来了。
教室重新变得坚固,头部是个白色正方体的老师敲了敲黑板,在上面写下“考试开始”四个字。
然后它走下来,给林发了一张卷子。
林拿起笔,脑中一片空白,并且疑惑。
这门考什么来着?
白鸽在抽屉里说:“睡觉。”
林捂住他的嘴,感觉自己的手心被鸟喙轻啄了一下,似乎是白鸽在表达不满。
不满也没办法!现在是在考试啊!
林用身体堵住抽屉,在试卷上俯下身,重新拿起笔,打算先写下名字。
但就在看清这张试卷时,他整个人愣住了。
这不是一张试卷,而是一面柔软的镜子,林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茫然看着自己的银色眼睛。
“我们这次考驯兽,”镜中的林说,“你可以从三个初始宝可梦里选择一个,当做你的考试搭档。”
哎?宝可梦?我读的是橘子学院还是葡萄学院①?林张开嘴巴,就见到镜子上的自己消失,但三只宝可梦出现在镜子上。
一只是巴基斯坦国宝捻角山羊,她头顶顶着一只长着大耳朵的奇怪刺猬,正对着一个水晶球说话。
一只是矫健的大雁,它正带着雁群一起游泳,身后跟着一只看起来很帅的鲨鱼。
这个组合好怪,而且为什么领头大雁是全秃的?他的羽毛去哪里了?游在鲨鱼前面是打算让鲨鱼吃自己?
林一肚子吐槽憋着没法说出来,又看向第三只宝可梦。
第三只宝可梦是一只娇小的白色博美犬,她正在和一只高大的哈士奇嬉戏,在草地上追捕一只耳朵末端乌黑的海棠兔。
“……要小心魔人……”
林听到哈士奇对博美说,不由点点头。
那个新冒出来的使徒,从她顺应欲望设下陷阱的熟稔看,她的超凡职业,或者主要超凡职业,绝对是魔人。
既然如此,要查她,不如先从畸变教派的魔人查起。
说到这个,他最近每天都还是有去自己的信徒那里看两眼的,白璃是不是在协助铁榴市的审判庭抓魔人来着?
在梦中产生联想,想出了一个抓银月使徒的办法,所以清醒过来的林,来不及为这次梦的内容羞耻,就要挥散这个梦境出去。
但他手里捧着的白鸽,拍打翅膀飞起,扑到他脸上,用双翼盖住他的脸,再一次大声叫道:
“睡觉!”
***
“你不睡觉了吗!”
欢半香双手叉腰站在白璃面前,瞪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道。
然而白璃精神奕奕。
她快乐地道:“没事,今天我们就能抓住他!”
第180章
铁榴市。
某酒店。
杜维·海棠轻轻打了个喷嚏。
“杜维?”骑梳兰很担心地看着他,“着凉了吗?”
怎么可能着凉,这可是在炼金术师协会的宴会上。
暖风习习,由炼金道具制造的柔和之风轻轻拂动着人们单薄的衣物,驱散城市中萦绕不退的潮意,在这种暖洋洋的环境下,无论男女都穿着价格昂贵的纺丝,仿棉面料,不像难以进入这个大厅的人们那样,要用不怕沾水的皮外套裹住自己。
更有昂贵的炼金花,盛开在天花板的枝形吊灯上,盛开在餐盘边,盛开在人们的胸口和发间。
花瓣洒落地面上,点缀碎宝石的鞋尖将花瓣碾压,这个地方没人在意,如果不做花瓣会掉落的设计,让这些炼金花朵可以回收转卖的话,只要一朵就可以让徘徊教堂外面,因工作岗位不足不得不三餐吃救济淀粉汤的贫民吃好几天肉。
如此追求奢侈与美丽,城市里真正难得一见的天然花朵,反而被这帮人当做魔物恐惧。
杜维·海棠心中好笑,放下手,优雅地理了理垂下的耳朵,对骑梳兰微笑,“没事,大概是这里盯着我的人太多了。”
这句话立刻将骑梳兰的注意力转移,她用力瞪眼,和所有看起来像是朝他们这边望的人对视,强硬地让别人把视线收回去。
如此表现实在不够体面,不过骑梳兰早已不在意。
自由,杜维教她学会了这个,挣脱了束缚她的教会和父母,识破了他们的冠冕堂皇,什么为了全人类什么延续文明,其实只是为了他们贪婪的,将金钱和权力掌控在手中的欲望。
围绕着欲望,柱神的职业者们构建出一层又一层的壁垒,将其他人隔离在外面。
不让那些普通人进入就算了,还用各种方法斗争,用天赋的借口,将像她这样的人排除在外。
不要脸。
而她父母明明决定帮她抗议,却因为不能闹得太过,要脸,要体面,最终失败。
开什么玩笑!如果无法满足欲望,那体面就是完全无用的东西!
就像现在,若要她为了体面,容忍那些觊觎杜维的贱人——
“好啦,好啦,”杜维·海棠轻声道,安抚着,“你父母还在那边看着,他们更希望你能得体一点吧?”
“我不在意那两个老家伙,”骑梳兰立刻道,她收回目光,眼神眷恋地缠绕着杜维·海棠,“我是为了你才到这个耻辱的地方来的……”
“我明白,我明白,”杜维应和道,眨着长长睫毛和她对视,“我也是为了你,我想要你。”
骑梳兰脸颊上立刻飞起红云,娇羞地嗯了一声。
作为一个健硕的维堪戈如袋鼠人,她这幅模样在其他种族眼里几乎算得上不堪入目,不过杜维·海棠神色不变,讨好的话张口就来,“我想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让你在家人和同学面前扬眉吐气。”
但骑梳兰心目中的完美婚礼可是要很多钱的。
这个女人脑子里就没有简朴这个单词。
“我知道,我带你去见我父母,啧,那两个吝啬的老鬼,钱不拿出来给我到底是在想什么,反正再怎么样,他们赚的钱最后都会属于我,提前转过来又如何……”
她骂骂咧咧转身,杜维·海棠挽住她的手臂,又说了几句话,终于让她重展笑颜。
这一幕落在另一边的维堪戈如夫妻眼里,两个袋鼠人之间凝重的气氛,慢慢松快了一些。
骑梳兰的母亲劝道:“不管如何,她愿意结婚,安下心来做事业,难道不是好事?”
“那叫做事业?”骑梳兰的父亲不满,“她只是在撒钱罢了,投资的那些音乐和剧本,几乎没有赚回本的。我觉得账本有猫腻,那只白兔子肯定从她这里赚得盆满钵满。”
“足够了,”骑梳兰的母亲叹气,“至少这大半年,她没有再去教会闹,也没有天天翘班,还知道维护人脉关系了……虽然是那个海棠兔人帮她维护的吧,但她确实没再做以前那些荒唐事。既然如此,给钱让他们花又如何呢?我们不是没钱的家庭。”
“我想攀升高级炼金术师也要钱啊。”骑梳兰的父亲嘀咕,“一些通不过申请的炼金实验只能自己出钱做——”
骑梳兰的母亲突然用手肘打了他一下。
那个不能让他们完全满意的海棠兔人,已经挽住他们的女儿走过来。
两人连忙端正表情,矜持地对站在面前的女儿和准女婿点点头。
他们没发现,随着杜维·海棠靠近,哪怕他们脑中依然转悠着一些声音,他们的表情却比他们以为的更柔和。
甚至,在杜维·海棠对他们喊出“爸爸、妈妈”后,他们心中没出现一点反感。
“……这次宴会后,人们就可以直接在药剂店买到无梦药了,”杜维·海棠夸赞道,“我听骑梳兰说,爸爸您很擅长进行大规模的药剂炼制,今日市民们能逃出梦神的魔掌,有爸爸你的一份功劳。”
真是会说话的年轻人,骑梳兰的父亲表情开怀,完全没意识到,杜维·海棠的用词,几乎是从宴会开场的司仪嘴中摘抄。
杜维·海棠又说了几句话,骑梳兰父母俩人里,对他最为不满的骑梳兰父亲,已然转变态度,对他十分满意。
他甚至感觉自己女儿不太配得上这个又年轻、又英俊、又有能力的男人了,如果他能更早认识杜维·海棠,把他收为自己的学徒,不,如果杜维·海棠是他的儿子,就不会像骑梳兰那样,让他在同僚那里丢尽颜面。
骑梳兰的父亲开始一直和杜维·海棠说话。
他的反应在杜维·海棠的预料之中。
欲望,有灵者无法在其掌控里逃脱。
“无梦药非常重要,”他心中回响着上次见到导师时,导师叮嘱他的话,“花之牧者终有一日能研发出可以驱散梦境的植物,但花之牧者的速度绝对不可能比源血之母教会和炼金术师协会两者合作的快。可是在这里落后,就代表我们会在梦境里单方面挨打。
“梦神是我们女神的敌人,祂针对我们的理由想都不用想。必须防备祂,所以我们也要有无梦药。
“你做得不错,从炼金术师的亲人下手是一个捷径,作为最擅长吸取金钱的群体,每一个炼金术师身上都纠缠着数不清的欲望。但不要觉得掌控炼金术师的亲人就足够了,她只是跳板,你要掌控,就掌控那个炼金术师,他才是真正拥有金钱和权力的那个人——”
发现男朋友一个劲和父亲交谈,不搭理自己,骑梳兰难以控制的嫉妒之心让她咬牙切齿。
不明白她怎么这样一番表情的骑梳兰母亲,抓着她开始念叨,而她父亲很开心地道:“你想参观无梦药生产线,没问题,今天宴会后,我就可以带你去工坊。”
导师上次说的话,又开始回响:“掌控他,做得精巧一点,让他能用的时间长一点。在女神和梦神决战之前,我们需要大量的无梦药。”
“真是感谢您!”杜维·海棠展颜一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我这么好的长辈。”
用力握拳的骑梳兰,指甲把自己的手掌刺出血。
但她不觉得杜维·海棠说了什么有问题的话,是爸爸!爸爸看杜维的表情,怎么和那些女人男人看杜维的表情一样!
她就要上前拉开两人,笑着的杜维·海棠侧脸看了她一眼。
骑梳兰偃旗息鼓,努力向男朋友展现自己的乖巧,不敢表现出一点怒火。
就在这时,一边有人搭讪道:“请问,是骑梳兰小姐吗?”
骑梳兰冒着火的眼睛猛地转向声音来处,在她张嘴大骂前,来者不要钱的恭维已经涌出。
来搭讪的人飞快道:“我听说您是铁榴市最有眼光的剧本投资人!不知道您是否能赏光,看看我们的剧本——”
什么不长眼睛的玩意儿!这个时候上来求投资!
骑梳兰火气更甚,已经抬手要将来者和来者的脸一起拍开。
不想,她手刚扬起,就听到杜维·海棠发出一声颇感兴趣的“哦”。
骑梳兰举起的手不由停住,没深思自己犹如狗一样的行为,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出笑脸。
“让我看看……你是?”
“寒海·帕瑞特,”色彩鲜艳的鸟人道,“不知道您看过没有,《失败的求知》是我的作品……新剧本《勇士号上》讲的是……”
骑梳兰根本没听她的话,眼神从剧本上掠过,看向她身后。
一个丑得要死的提拜腾狐人,好像是这个导演的男伴。然后一对互相挽着手的女犬人,海思科犬人和博美犬人……是哪个吸引了杜维的目光?
杜维·海棠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有兴趣的模样,但骑梳兰熟悉他,熟悉那些他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但会出现变化的语气、眼神。
是哪个!是哪个贱人——
“够了!”跟在寒海导演后面的女博美犬人突然甩开海思科犬人的手,“我已经受够了,一直被你们……”
她咽下一些单词没说,转身就离开。
“抱歉抱歉!”女海思科立刻对周围人道歉,然后追上去,两人都没管寒海导演难看的表情。
骑梳兰并不在意这种见都没见过的小人物,但为了确认引起杜维·海棠兴趣的人,她不得不追问:“这怎么了……”
“不知道……”寒海导演讪笑着。
没错,她怎么可能知道,杜维·海棠想。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博美,是如今在铁榴市残留畸变教派成员那里大名鼎鼎的白璃·博美。
听说她如今经常出没于各种宴会,而且,他确认,和她结伴的那个女海思科是个审判官。
果然,就像导师说的那样,芳英·玛斯玛教长死后,铁榴市审判庭会尝到用白璃·博美钓鱼的甜头,把她当鱼饵放出。
怎么会有导师这么睿智的人!他得做得更好来让导师满意!
白璃·博美这个鱼饵,和操纵她的“鱼竿”之间关系看起来很一般,他能看到她想要摆脱这种生活,想要脱离审判庭掌控的欲望。
啧啧,那个憔悴的模样,连粉底都遮挡不住她的忧郁了。
一个不错的小美人,如果能让她堕落,导师会不会夸奖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