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寂寂冷辉洒满长街。
夜里的风有些冷,姒荼紧了紧身上稍显破烂的衣裳,叹了口气。
他暗道破就破吧,至少能御点寒,自己的身体或许也没那么娇气。
谁知,下一秒他就颇为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姒荼揉了揉鼻尖,默默加快了步伐。
自己受凉不要紧,但他不想浪费某人这许多日来对他悉心照料的成果。
还没走几步,姒荼就远远地看见巷口处有一抹昏黄的亮光。
那人执灯而来,踏着路面的青石板,黑色烫金的衣摆随着他的步调缓缓荡开,颇有几分摇曳生姿的味道。
对上那双潋滟多情的眼时,姒荼终于愣愣想起来这人像什么了。
像民间流传的恐怖故事里专食人心的魅妖。
楼岸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姒荼身上扫了一遍,当目光触及对方被划破的衣袍时,眸光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默默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姒荼系好,然后拉着人往客栈走去。
姒荼先是扫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在这种情景下,这表情,这动作,楼小岸怎么那么像等待夫君归家的深闺怨妇?
就是那种恼怒夫君不争气,却无奈爱得深沉,不敢真的与夫君置气,只好自己默默一个人生闷气的那种。
姒荼暗自琢磨着,不得不说,他被自己横空出世的想法给爽到了。
随后他接着浮想联翩,若是真能把楼岸娶回魔教......
啧,不能想了,再想下去,搞不好他真能做出把光风霁月的楼二公子强娶回魔教当教主夫人的事来。
但好像真的挺爽的......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姒荼到了客栈门口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一路上都垂着眼尾没说话的某人。
坏了,楼小岸好像真有点不开心。
姒荼脑袋飞速运转,伸手扯了扯楼岸的袖口。
对上楼岸看过来的视线,他略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一下,暗怪自己迟钝。
姒荼努力调节气氛,一拍楼岸的肩玩笑道:“你这又是提着灯到巷口接我,又是给我披衣服的,还别说,挺像那种贤惠的小娘子哈哈。”
这话一出口,他就懊悔的抿了抿唇。
姒小荼,你在说什么!?你的脑子是丢在和白疯子打架的小竹林了吗?!
完了完了,姒荼闭了闭眼,又悄悄观察着楼岸的反应。
楼岸在心里把“贤惠的小娘子”念了两遍,随后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若真是成了亲的小娘子,也犯不着和什么贤惠的词放在一块。”
“顶多是......”他一字一顿:“深闺怨妇。”
姒荼觉得自己被天雷劈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看着他。
楼岸勾了勾嘴角,但面上还是没什么笑意。
他的视线定在姒荼露出的破败袍角上,给某个还是搞不清状况的人好心解释。
“毕竟,我的夫君,可是深更半夜跑出去和旁人鬼混了啊......”
姒荼:“!!!???”
二楼的某个墙角边,震惊到差点发出声音的叶萧被楼砚星一把捂住了嘴。
旁边还站着满脸写着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干这种偷鸡摸狗听墙角的事的冷漠脸楼砚池,他斜睨着地上疯狂扭动的两个小屁孩,面露不屑。
他和他们可不一样,他就算听墙角,也会是......
站着听!
楼下。
姒荼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一时不知道是震惊自己被楼岸比作夫君这件事,还是该解释自己没有和人出去鬼混这件事。
但,好像,楼小岸叫他夫君,还,还挺带劲儿的。
他一时没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欢欢喜喜拉着楼岸就上了楼。
边走边给他解释:
“我今晚是去见一位故友,就是那个车马行的白行川。”
“他应该是最近行商到了这附近,恰逢我写信让他帮我找金觉茗,就把药材给我送来了。”
楼岸:“哦。”
姒荼顺着毛哄:“他早年妻儿都被仇家杀害了,一路逃着追杀,后来遇到我顺手把他救了,这人顾及着救命之恩,对我多有照拂。”
“方才出去,他就是为了把药草给我,顺带找我比试一番,”姒荼掏出了药草展示给楼岸看。
“但那个疯子眼里都是武功,这些年剑术精进不少,还把你给我买的衣服都给划破了。”
姒荼此刻放软了语调,颇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自己浑然不觉,楼岸听着却感觉喉头有些痒。
“不过,我可不是吃亏的人,”他眸中笑意盈盈,好似盛满了点点星辉:“我把他的剑给弄坏了,不仅如此,我还讹了他一千两银子!”
姒荼满脸写着快夸我,献宝似的掏出那张银票递给楼岸。
楼岸看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眸,忍了忍,终是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衣袍坏了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再给他买就是。
没错,他就是在故作姿态,故意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引起姒荼的注意。
明明知道这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故意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开心,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
他就是喜欢姒荼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只不过,看着眼前人如此纵容自己使性子还顺着哄着的模样,楼岸将头埋在姒荼的肩颈处,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的某处仿佛塌陷了般,软的一塌糊涂。
他的茶茶真的好乖......
楼岸的呼吸轻洒在颈侧,姒荼感觉自己那块皮肤好似被羽毛轻轻拂过般,泛起了丝丝的痒意。
他摸了摸楼岸的头发,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是被本座感动了?
咳,这......其实也没什么。
再说,楼小岸刚刚都叫自己夫君了,这丈夫挣回来的钱,也理应交给娘子保管。
也就区区一千两银票而已,没什么的。
如果楼岸想要,自己这些年在魔教也攒了不少积蓄,都可以交给他保管。
姒荼眨巴着眼,颇为愉快地想,等自己迎娶楼岸的时候,还能顺带在魔教里多坑点份子钱......
......
叶家灭门属江湖事,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也丝毫不愿沾染这个烂摊子,这事自然而然移交到了青宴堂手中。
于是,一行人在这个小镇又耽搁了几日,将目前叶家一案显露的线索、信息都收集得大差不差后,第五日的傍晚,姒荼也终于等来了姒泇的消息。
......
若细数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销金窟,醉月镂金算得上一个。
其内美人美酒,赌坊设施一应俱全,天下无数奇珍异宝,都能在赌桌上见到,无数英雄豪杰可谓是削尖了脑袋都想入内见见世面。
但其因位置较为隐蔽难寻,且入内需要人接引,是以江湖中能够真正见到其中景象的人并不多。
此次姒泇相邀之地,正是醉月镂金。
丝竹管弦悠扬入耳,醉月镂金内灯火辉煌。
不似寻常青楼的庸俗艳丽,其布景装潢颇为古典雅致,无论是纱幔上的点点流光,烛火上雕刻精美的纹样,还是不落俗套的淡香,都能看出醉月镂金颇为雄厚的资本。
姒荼踏进门内走了两步,就被几位热情的姑娘围住了。
这里的姑娘穿着十分大气明艳,容貌姣好却不刻意卖弄风尘,只乐呵呵询问姒荼是来寻人还是作乐的。
姒荼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递给为首的姑娘,浅笑着道了声有劳。
那姑娘颇为爽利地打开一瞧,便抬手让其余的姐妹先下去,自己带着姒荼上了楼。
房间里,姒泇靠在美人榻上,左边享受着美男力道舒适的按腿,右边张嘴吃下美人亲手剥的葡萄,喝着小酒听着曲儿,好不惬意。
见姒荼推门进来,她哟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笑道:“本圣女原还担心你在外求医蹉跎数日,会单薄上不少,还特意在这醉月镂金里借了厨房,亲手给你炖了两个大猪肘子补身体。”
她美目流盼,上下打量着姒荼:“这看着,气色倒还好上了不少。”
“唉,你下山那日,嘴唇白的跟死了三年似的,本圣女这些日子真真是担心的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张嘴接过旁边美人递来的荔枝,思索片刻,打趣姒荼:“依我多年来的了解,你那不知爱惜身体的性子是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好的。”
姒泇起身,在姒荼边上围着转了两圈,脚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衣服,这簪子,哟,花了不少心思啊。”
她倏地凑近,打趣姒荼:“出来一趟,这是遇上小情郎了?”
“可以啊,瞧着把你养得还不错。”姒泇自顾自地啧啧两声:“这就对了嘛,你也到年纪了,身边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哪家教主像你似的,把日子过得跟守贞节牌坊一样一样的,教中多少男男女女想爬你的床,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姒泇转悠够了,又躺回榻上,终于给了姒荼说话的机会:“说吧,是哪家的小情郎啊?”
姒荼瞧着那边没个正形的圣女大人,有些无奈:“不是情郎。”
对别人演演戏也就罢了,面对姒泇的问询,姒荼下意识想给楼岸增加点好印象。
他抿了抿唇:“是......楼岸。”
姒泇闻言,原本有些困倦半眯着的眸子刷的睁开了。
她翻身坐起,觉得有些荒谬:“楼岸?”
“五年前那个让你回教后茶不思饭不想的楼岸?”
姒荼摆摆手,觉得她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但细想后觉得也没什么大毛病,于是又点了点头。
姒泇摇头感叹:“一别五年,你俩还能在茫茫江湖中遇上,还真是有缘。”
“不过按你说的......”姒泇疑惑道:“不是情郎还能是什么?给吃给喝给银子花的衣食父母?”
姒荼叹口气,心想我这还没把人追到表明心意呢,还是别在姒泇面前坏人楼二公子清清白白的名声比较好,以便为将来迎娶楼岸进门多一分助力。
于是他默默鼻尖,老实道:“不是情郎。”至少现在还不是。
“顶多......”他想了想道:“算知己......?”
楼岸站在门外,隔着那扇雕花金丝木门,活生生气笑了。
他原是来接姒荼回客栈的,到了门口发现两人还在谈话,便不准备打扰,谁知在离开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知己。
楼岸盯着那扇门,点点头,心想:
我可去他妈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