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阿房宫赋4

    断裂下的桌角承受不了帝王之威,惶恐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怒响惹得本就跪了一地的臣子愈发紧张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砖里去。

    另一侧的几个郎官胆子就更小了,他们本来便是做文书工作的,因着水镜神迹,被召来记录楚棠所讲的各项内容。

    陛下当初特意吩咐,天机难得,务必要将水镜里讲的话事无巨细记下来,他们也一直兢兢业业。但刚刚刚刚这后辈在骂陛下、骂大秦啊!

    握着笔的手抖了抖,几个郎官苦着脸在心里哀嚎,“阿房出秦朝毕”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也不敢写啊!

    笔墨凝滞,他们颤颤巍巍地欲要搁笔,忽然听到一声低喝:“不许停!”

    ——是陛下!

    郎官们一个激灵,立时板板正正跪直了脊背:“陛陛下”

    嬴政眉眼含霜,肃着脸看了过去,面上薄怒未消,但已看不出刚刚剑劈桌案的雷霆之势,只语气依旧沉冷:

    “不许停,继续记,将楚棠说的话一字一句给朕记清楚。”

    他转过身来负手而立,锐利的眼越过跪伏的臣子,看向水镜里的犀利辞章,铮铮挺拔:“朕,与大秦,享得了夸誉,也担得起骂名!”

    铿然的语气响在大殿,众人心中巨震,一个个肃容站起身来,拱手向前方的君王躬身一礼:“臣等谨受教!”

    北宋。

    苏轼博闻强记,听到楚棠的话便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道:“‘阿房出秦朝亡’之言也并非没有过,《阿房》起笔颇祖陆參《长城赋》之笔法,《长城赋》所谓‘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不错。”苏辙也想起来了,“陆句一句一转、层层递进,由长城而见民竭,民竭而见秦灭,词意显豁,杜文虽则意同,但更为蕴藉,愈见功力了。”

    他赞不绝口,一旁的苏轼显然也深感其妙,他本就爱极了杜牧的这篇文章,曾多次于寒夜百读,体会自然精深,当即接着道:

    “赋中以三字句起,祖于郭璞‘岩作井,龙登天’,流于谢惠连‘岁将暮,时既昏’,又有陆之《长城》,及至樊川《阿房》,取法于前而自出机杼,也难怪崔郾一见而惊为天人了。”

    “是啊!”苏辙更为叹服:“就像此文虽与《长城赋》同出一意,但文质之间俨然仙凡之别。”

    苏轼对此同样也很认同,点点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子由啊,你说若在始皇陵前将《长城》、《阿房》两赋各诵读一遍,那始皇帝会更激赏哪一篇?”???

    苏辙表情险些裂了:“我觉得,始皇可能更想找你我二人夜谈。”

    他欲哭无泪,兄长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接着往下,从“覆压三百余里”到“而气候不齐”,这是在写阿房宫的建筑之奇。宫殿的设计很巧妙,占地面积广阔,依山势水势,亭台楼阁等等不一而足。

    这里要注意这样几组描写。首先,“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我们都能看出来,他要说的是长桥似腾龙、楼阁间在空中的拱道如彩虹,但杜牧偏偏采取了一种摄像机的方式,就像在拍vlog——“哇,前面好像有一条龙!可是没有云哪里来的龙呢?诶那儿有一道彩虹!但刚刚也没下雨啊!”

    走进去一看,哦,原来是河上的桥梁和空中的阁道啊!竟然做得这么精美。一下子,我们就从这几句中读到了杜牧的惊艳。

    其实小杜也没见过阿房宫,但他就是写得如在目前,让人身临其境,就很像李白写《蜀道难》,还有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没见过,全靠想。】

    楚棠顺势一cue,被点到的李、范二人俱是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说起来,虽然杜牧和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但其实杜牧诗风更像李白,李商隐则更像杜甫,他的七律句法很有老杜遗风;而杜牧七绝写得好,风神俊朗,更像白哥意态潇洒。】

    “哦?”

    李杜二人一听就来了兴趣,杜甫仔细看了看水镜中的《阿房宫赋》,又回想了一下楚棠曾提过的《赤壁》诗,禁不住也点起头来:“七绝凝练,赋作想象奇绝,的确有太白兄之风神。”

    李白笑道:“子美律体精深,李商隐之诗能得你句法之妙,想必亦是佳篇,若能有幸一观便好了。”

    对于前辈文士来说,看到诗文一道代有才人出,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晚唐。

    一旁的妻子打着趣向杜牧道贺:“后世说夫君的七绝有太白风神,夫君可高兴了?”

    杜牧扯了扯唇角:“后人谬赞我固然欣喜,但是但是”他神情纠结,细看还有点不乐:“怎么便让我与那李商隐并称了!”

    一看到他俩的名字出现在一起,他就眼睛疼!

    另一边,李商隐确实欣喜若狂:“小李杜果真是我与杜樊川!”

    他高兴地上前几步,握手成拳兴高采烈:“能与杜樊川并称真乃三生有幸,我要再与他修书,共论诗文,成就大李杜那般的佳话,方不负后人盛情!”

    话音刚落,他摩拳擦掌,立即回到书桌前铺纸研磨。妻子王氏见他这般兴奋的样子,忍不住道:“先时你与那杜樊川写的信他都不曾回复,这次你还要写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李商隐头也不抬地道:“或许去信之人太多他一时忘了呢?我多去几封,又有这后世声名,杜樊川肯定会回复的!”

    李商隐信心十足,一旁的王氏却没丈夫这样乐观。虽然不是很恰当,但她总觉得,自家夫君在一厢情愿。

    汉魏两朝。

    刘彻曹操等人不由得又眼红了起来,李白杜甫不够,又来个小李杜,你们唐朝是要上天了吗?

    北宋。

    早知后事的欧阳修却没有管李杜的官司,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文章的解析:

    “楚姑娘话说得活泼,确也得了几分意思。杜牧‘长桥’之句,俱从己之眼光起笔,如摄物之形象,一一见于读者目前,想象之奇、人情之讶尽在其中矣。”

    梅尧臣颔首:“前日苏子美得了一句,云台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当时祖此句之法。”

    “圣愈兄以为如何?”欧阳修顾问。

    梅尧臣:“得其形矣,未得其神。”

    说罢,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一起大笑起来。是啊,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岂是那么好仿的?

    【其次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到“而气候不齐”这两句。歌喉吐暖,舞袖生风,以至于一日之内、一宫之间竟产生了不同之气候,这明显是一种夸张的笔法,并有些通感的意味,还是意在渲染阿房宫之大。所以这一句也是我们考试的重点,要默写的哦!】

    众人现在听到默写已经非常习惯了,杜牧甚至有闲心调侃:“我这几句用字平易,应是不容易写错了吧!”

    下一秒就听到楚棠:【另外我强调一下,第一段描写阿房宫的建筑,这样占地广阔、造型瑰玮的宫殿耗资必然巨大,这刚好也照应了前面的“蜀山兀。”兀的意思是秃,那么请大家记清楚,不要再写成“蜀山秃,阿房出”了!!!】

    想起曾经被抓壮丁去改过的试卷,楚棠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唐朝。

    刚刚将心放回肚子里的杜牧:???

    “蜀山秃???”

    就离谱!!!

    秦朝。

    李斯蒙恬等人也有些一言难尽,虽然两个字意思一样,但是换成秃怎么说呢感觉大秦挺没文化的。

    三国。

    曹操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蜀山秃?秦人把蜀山薅秃了?形象,形象!后世的学生大才啊!”

    底下的丕、植二兄弟看着自家父亲看热闹不嫌事达的样子默默低下了头。爹,您能否维持一下自己作为诗人的面子?

    【以上就是第一段的描写,大家可以按下暂停键再读一读。杜牧写得真的很美,要真像他文章里写的,阿房宫如果建成了估计也会成为建筑史上的奇观吧!】

    不是

    还带这么说的?

    众人沉默了一下,六国贵族更是不爽:“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什么建筑史上的奇观?狗屁不通!”

    “这女子也太偏心了,这也能说那嬴政的好?”

    【但就像后文所写,殿宇之为逸乐,建造这么大的宫殿,其中有要耗费多少民力物力财力?到头受苦的还是百姓。】

    秦朝。

    胡亥颇为不屑:“天子牧民,百姓供养天子岂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恢弘宫宇才衬得出我大秦赫赫声威,阿房宫建得大一点怎么了?若是我”

    他的声音低了一瞬,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才压低嗓子道:“若是我,要建得比杜牧写的还要精美!”

    前殿。

    嬴政凝着眉,手指轻轻敲击着剑柄,低声道:“阿房宫未成”

    有耳朵尖的人立时抬头:“陛下?!”

    李斯猛然回味过来:“楚姑娘说的是如果建成,阿房宫并未建起!”

    “为何没有建成”

    蒙毅说着声音迅速低了下去,为何没有建成?因为大秦两世而亡了啊!可是,经陛下与扶苏公子两世而不成,就算扶苏公子亡秦,可陛下呢?难道陛下他蒙毅心头猛然一凛,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阿房宫未成,这些句子全是杜牧的想象之词。”

    他心中随即升一腔怒火:“杜牧为何要作这无中生有的赋污我大秦?!”杜牧自然听不到蒙毅的质问,也想象不到秦宫上下的满腔怒火,反正他写《阿房宫赋》也不是真的为了骂秦朝,嗯,顶多下次去骊山向秦始皇告声罪。

    水镜里的楚棠继续。

    【那为秦始皇提供享乐的歌舞者又是谁呢?——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是来自六国的人。这恰好也照应了篇首的“六王毕”。

    之前看秦始皇陵的纪录片,说在距主陵大概三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陪葬坑,经考证发现是百戏俑坑,类似于一个地下杂技团?给政哥提供娱乐活动的。

    史载政哥统一六国之后,将从六国俘虏的近万民宫女招至宫廷,这些宫女会在一些宫廷宴会上表演歌舞,同时还有一些杂技艺人参与表演,这也就是百戏,那时的娱乐活动还是蛮丰富的嘛~

    不知道记载保不保真,但六国宫人作为俘虏,确实可以算作胜利者的勋章。杜牧的描写则是在前人的记述和加工上进一步地进行了想象和加工,所以从“妃嫔媵嫱”到“又不见者,三十六年”这里,主要写的是阿房宫中的美女之众】

    楚棠开始作内容分析,水镜下的众人议论纷纷。

    秦朝。

    嬴政刚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重又绷紧,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又重了重。主陵,陪葬坑,后人不会还将他的遗体掘出开了吧?!

    想到这里,嬴政的心头迅速一凛。

    哼!他黑着脸。看来还是机关设得太少了!

    汉朝。

    刘彻继续看戏:“秦墓里还有百戏团?始皇会享受!朕也挺需要一些歌舞百戏来解闷的,茂陵那边是不是也得塑一批陶俑?”

    啊这

    桑弘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万一放进去了落得始皇陵那样的下场,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刘彻不高兴:“他们还要盗朕的墓不成?!”

    小霍去病天真无邪:“楚姑娘不是说已经去茂陵看过了吗?”

    还给自己送了什么麦丽素?

    总算想起来了的刘彻:

    他又气又怒,百思不得其解:“后世也是礼义昌明之邦,怎么净喜欢干这些干这些盗墓的勾当?!”

    还有没有一点对祖宗的敬畏之心了?!

    猪猪陛下很生气,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茂陵要怎样才能防住“盗墓贼”。

    三国。

    曹操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后世王朝的皇帝,看来也是个我辈中人嘛!”

    唐朝。

    李世民将水镜里的文段仔细读了一番,也不由得赞叹道:“妆镜如明星,晓鬟似绿云,脂水腻于渭流,焚椒兰而横烟雾,以此外物而写美女之众、花费之多,杜牧之想象当真令人惊叹。”

    作为后世王朝,李世民当然知道阿房宫并未建成,杜牧之一切描写,实为虚构,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文字具有高超的感染力。

    其他臣子闻言也不住点头,这一段确实描写得好。

    一旁的魏征面色有些凝重,他于文章品评一道颇有造诣,阿房宫既未成,杜牧又不吝笔墨铺排这样一篇精美赋文,以见纷奢之害、爱人之要,难道仅仅是为了分析秦亡之音吗?

    想到杜牧所处的时段,又想到文末的“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等句,魏征的心不由得沉了沉,他总感觉,这篇文章不是那么简单。

    中唐。

    韩愈同样赞不绝口:“日前读杨敬之《华山赋》,有‘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等句,文法颇妙;此赋自‘明星荧荧’起,句法与之颇类,倒是愈见精巧朗畅了。”

    他将先前抄录好的《华山赋》拿出来,又将刚刚抄录的《阿房宫赋》也拿在手上,一左一右地对比,越读心里越喜欢。他反对的可不尽是骈俪辞章,不过是那些言之无物、无病呻吟的东西罢了!

    【从六国掠来的不止有美人,更有其他珍奇异宝。于是美人之众,自然过渡到了珍宝之多——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收藏”“经营”“精英”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换不同的说法使句子富于变化。

    但这些珍宝都被视作破锅烂铁、土块石子,随意的丢弃,秦人看到了,也不觉得可惜。这里的秦人据文意更多应该是指秦始皇和秦国的贵族,从这一句开始,杜牧逐渐明确表露出自己的态度了。】

    这一段的描写极具视觉艺术感,直观性强,具有很强的表现力,楚棠直接找了许多图片,歌舞图、梳妆图、焚香图应有尽有,网络时代嘛,最不缺的就是影视素材。

    最后几句则直接放上了宝鼎→铁锅、美玉→石头、黄金→土块、珍珠→石子的对比图,虽然有些图,但对照强烈经由水镜的加持竟显出了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六国贵族一见变红了眼,胸中沸腾目眦欲裂:“这般糟蹋我大魏之珍宝,简直可恶!可恨!”

    “骄奢淫逸,亡国之君!”

    乡野之间的百姓怔怔不能言,好久才颤着唇说了一句:“造孽啊”

    那些王公贵族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黎民黔首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咸阳宫。

    一众人等没有说话,被指着鼻子骂,他们心里又是不服又是生气,有些平日骄奢的王公隐隐还有些小心虚,但还是有人小声争辩一句:“哪有这么夸张啊”

    他是给始皇帝呈进奏章的郎官,说得大不敬些,每日他们送进内殿的奏章都要将陛下淹没了!陛下就在高高的竹简后批阅政务,也没法日日欣赏歌舞啊!这写得好像陛下是个荒淫逸乐的昏君似的。

    内殿。

    胡亥倒是对前面的描写非常喜欢:“有美人,有珍宝,这才是我强秦的风范。六国资财用了便用了,能被大秦取用,是他们的福分。”

    再说,大秦连年征战,一朝得胜问鼎,难道还不能稍作享乐了?!

    第 112 章 阿房宫赋5

    【于是顺理成章的,作者开始了更为显豁的表述——呜呼,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一个人的意愿,就是千万人的意愿,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这个道理。

    大家还记得《论语》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施加给别人。

    这里其实还有一句话,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是说,自己想要有所成就,就要让别人先有所成就;自己想要事业显达,就要让给别人先显达。有点像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世界才能解放自己的意思?

    秦皇喜爱华侈,可人民同样顾惜自己的家呀!他想享受,那也得让人民想先过上幸福的生活。结果呢,人民还没富足,他自己先享受上了,还是奢侈无度的那种。

    为什么搜刮的时候锱铢必较、唯恐“取之不尽”,用的时候却像对待泥沙一样,一点也不珍惜?大家可以感受到,杜牧的情绪正在节节攀升,我们把这一大段的排比简化成表格来对比一下。】

    楚棠将课辅上的表格搬运到课件上,只见水镜上出现了一个两列的纵表,左右标头分别写着秦始皇和天下人民,随着讲解补充,下面的空白格一一补齐。

    【秦始皇的“一人之心”,对应的是天下人民的“千万人之心”,“秦爱纷奢”,对应“人亦念齐家”,“负栋之柱”的数量,对应“南亩之农夫”的数量“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当然对应的是“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了。】

    两列表格清晰明了,直白地展现着作者的态度。

    秦朝。

    乡野之间的许多百姓忍不住红了眼眶,天下初定,他们还不曾遇得赋中写到的许多,亦不知晓阿房种种原是诗人夸大之辞,可杜牧的声声质问,分明又似乎是他们的亲身所历。

    有老者重重地拍着膝盖老泪纵横:“乱世受苦,怎么天下安定了,咱们黔首还是没有活路啊!”

    汉朝。

    司马迁看着水镜中的表列,书中所阅、游历所听闻再次于眼前耳边一一复现:

    “史鉴今古,纵杜牧此赋有夸大之辞,然秦民力之枯竭亦是事实,民困而反,其后陈涉吴广自大泽乡揭竿而起,天下赢粮而景从便是自然的事了。”

    司马迁收回目光,放眼看脚下的风土,他所在的地方正是阳城。

    司马迁心中纠结不已,他不否认始皇的功绩,但也同样佩服陈胜吴广奋而反抗的勇气,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多么豪气不同流俗的宣言!

    可按照楚棠讲解务求通达的秉性,她是一定要解释那句“戍卒叫,函谷举”的,嬴政听到了,安能放任其后掘秦墓之人?怕是这行义举的英雄,要就此陨落了……

    司马迁心中一阵可惜。涉后虽骄,一身胆气,实在令他感佩。

    三国。

    刘备长长太息:“秦民之苦楚,尽在其中矣!”

    他想起这些年或颠沛或戎马倥偬中的所见,不由得也悲从中来。

    盛唐。

    杜甫眼中充满了动容,他想起楚棠曾赞他诗中始终不忘百姓疾苦,眼前的辞赋又何尝不是呢?

    “杜牧此言,亦在为万姓呼号。”

    杜甫拱手,向着水镜长长一揖。

    中唐。

    本就宣扬诗文有补于世的元稹更是心有戚戚焉:“文辞华美,情真意切,气势逼人,纯为百姓言事,此人若在官场,必是一位不忘民困的好官。”

    白居易跟着点头,又道:“便是不在官场。以手中词笔为万民立言,亦不负一身所学。”

    说着,他看向对面的元稹,元稹同样看他,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明了对方的未竟之意。

    纵然当世不彰,后人总会记得。吾辈文人,只管呼号,只管实干。

    北宋。

    对于杜牧这篇辞赋,王安石早已烂熟于心,他忍不住回想起楚棠的那句“无产阶级必须先解放全世界才能解放自己”。

    王安石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话,可是他觉得,如果他想为自己求得“解放”的话,必得也是让大宋通达,让大宋的百姓摆脱贫弱。

    他仰头看向镜中的文字,虽有水镜造势,朝中明面上对变法的阻力小了许多,但同僚分歧仍有暗潮,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的争论,王安石的手逐渐握紧。

    但那又如何?他的面上逐渐浮起坚毅之色:“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他的使命便是变法强宋,那他有何不敢担这天命?他的显达,当在万姓之后!

    太极宫。

    李世民将抄录的文字反反复复念了几遍,越念心中的情绪越发汹涌,秦世之盛衰、隋末之动荡、百姓之哀苦尽数涌上心头,他的眼圈忍不住发红,掩面叹息一声,动容道: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昔日隋炀帝荒淫逸乐,凿河道以下淮扬、采民女而充后宫、兴土木而享华侈,以致天怒人怨,四海并起。史册殷殷,岂在秦隋?”

    房玄龄点头称是,他广读书史,学的是辅国安民道,立的是济世救人心,杜牧的赋文让他感慨不已,李世民的言语同样令他心有戚戚。随炀之事还历历在目,他敛眉:

    “仓廪实、衣食足,百姓所求何其微也。明君制民之产,不过俯仰以活父母妻子,乐岁保暖,凶年免死。人君牧民,当以万姓忧乐在肩,岂可以己之私欲,凌驾于万民之上。”

    “房相所言甚是。”李世民虚心受教,“君位是荣耀,亦是责任。朕自继位以来,日日忧虑,唯恐养民之不赡,今读杜牧阿房之赋,更觉触目惊心。宫中之用度靡费,一律再减免一二罢!”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虽然知晓真实的历史事件并非如此,但李世民还是被辞赋里强烈的感情震动到了。

    秦,咸阳。

    嬴政眉心紧皱,眼中压抑着风暴。杜牧的言辞不可谓不犀利,又全然站在黔首一边,句句如刀指责大秦不恤民力,偏偏又是通过水镜这样人人可见的神迹传出来,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乱子。嬴政的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这里的“独夫之心”稍微注意一下,不要把“独夫”理解成了“唯独那个人”,它是一个固定的名词,意为残暴无道、失去人心的统治者,语出《尚书》,孟子曾用这个词指代过商纣王。听出含金量了吧同学们,实际威力提高了不止一个点,该说一句小杜不愧是你吗?】

    唐朝。

    被后辈打趣的小杜本人神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他也没有很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妥,但一想到某个时空里秦始皇本人正在听着,他不由得就一阵心虚。

    “文意至此,夸饰些也是难免的嘛!再说,我本意也不全是为了指责始皇。”

    他小声辩解着。

    另一边。

    李商隐坚决为杜牧喝彩:“论笔精深犀利,敢言他人所不能言,这才是杜樊川!”

    汉朝。

    看戏看得心满意足的刘彻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故作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啧啧:“唉,竟然被后人骂作桀纣,始皇帝可真有些惨呐~”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翘起的嘴角就没拉下来过,还好心情地捻起了一块果脯,意态悠闲极了。

    底下的众臣看了只觉眼睛疼,陛下,您幸灾乐祸的样子会不会太明显了?

    【说起来UP第二次见到“独夫”这个词还是几年前刷朋友圈,隔壁学院一师兄转发了一篇汉武帝相关的论文,具体内容不是特别记得清了,大概就是作者对巫蛊之祸进行了重新阐释。

    我们教材上的观点不是巫蛊之祸是刘据被人陷害,武帝受人蒙蔽,最终导致父子相残吗?那个教授不这么看,他觉得巫蛊之祸就是刘据在君父的长期猜疑弹压下,万般无奈、忍无可忍后的一次殊死搏斗。

    他还认为,武帝晚年昏聩,识人不清亲近佞臣,不顾惜民力,多次发动对外战争,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又对自己的继承人百般猜忌,毫无明君之相,可谓是独夫民贼,人心尽失。我那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颠覆性的说法,感觉三观都裂了。】

    楚棠说完,水镜下面一片寂静,许多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不只是你裂了,我们也要裂了。

    汉初。

    刘邦差点跳起来:“巫蛊之祸?父子相残?独夫民贼?乃公这个孙辈是在做什么?!”

    这哪一个听得不让人心惊肉跳?

    景帝朝。

    刘启一颗心迅速下沉:“他这武帝,别不是还有夸志多穷的意思吧?!”

    未央宫。

    一不小心吃瓜又吃到自己身上的刘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险些打翻面前的果盘:“朕父子相残??!”

    按制,皇后所出嫡子为太子,他如今可只有一个儿子!

    一旁的卫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脸忍不住发白,刘据是姐姐的孩子,陛下与太子父子相残,那姐姐她

    椒房殿中,卫子夫正一边听着水镜,一边同宫女做些针黹女红打发时间,一侧的摇篮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孩子睡得香甜,卫子夫时不时侧头看顾,嘴角总忍不住带出些满足的微笑。

    宫中岁月其实更多乏闷,好在如今她有幼子傍身,不久前还来了这天降神迹,里面的后辈妙语连珠说些正史野趣,她闲暇之余听了心中也欢喜,没想到向来当趣谈听的水镜竟然透露出这样惊天的消息!卫子夫心的心骤然一紧,花针错位,手指上立时滚出血珠来。

    一旁的侍女顿时惊呼起来:“呀!娘娘,您的手!”

    “无妨”

    卫子夫摆摆手示意无事,有些艰难地偏头,摇篮里的小刘据无知无觉,仍在恬然的睡着觉。卫子夫神情怔怔,脑中不住地回想楚棠刚刚说的话,晚年昏聩、百般猜忌、长期弹压,每一个词都想一块巨石、一把钢刀施加在她的心上.那便是,她孩子在未来会面临的境地吗?

    卫子夫心中一阵疼痛,若当真是那样若当真是那样她竟觉得自己也能理解那时的儿子。

    手不由自主地抚上摇篮上繁复的雕栏,天家无情,她早便知晓,纵然如今她荣宠正盛,卫子夫心中仍旧清醒。

    她的丈夫是君王,他强势,不容忤逆,帝王威严容不得半点反叛,自然也容不得任何威胁,听到这一切的陛下会怎么做?她的孩子,还能平安地活下去吗?

    抚在雕栏上的的手骤然收紧,卫子夫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幼子,的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孩子,别怕,无论如何母亲都会保护你的,若你那狠心的父皇当真不要你,母亲也会陪你,不让你孤单一人

    前朝后宫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未央宫里,刚刚还在内心吐槽自家陛下不该那样看戏的臣子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谁能想到前一秒还在看秦朝的热闹,后一秒他们自己就成了戏中人呢?

    近前些的司马相如更是心惊肉跳,他博学强记,脑子里立时回忆起那些掌故:“蛊者诅也,巫蛊便是巫鬼诅咒之术,陛下与俱卷入这场祸端,那岂不是”

    窃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周遭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司马相如陡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顿时吓得满头大汗,连忙俯首磕头:“陛陛下,臣御前失仪胡言乱语”

    “滚出去!”

    冰冷的声音传来,司马相如却如蒙大赦,迅速下拜谢恩,逃也似的离开了未央宫。

    让你再多嘴,显着你了!

    喝退司马相如的刘彻脸色愈发黑了几分,他哪里不清楚司马相如的话应是触及了真相,但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子民的面被指认自己晚年与亲生孩子骨肉相残,刘彻既难以置信,又觉得颜面扫地。

    他已经说不清是被后世骂作独夫民贼让他生气还是知晓巫蛊之祸更让他生气了。丑闻,这是皇室丑闻!

    【不过猪猪晚年确实挺难评的,自卫霍去世之后他抽出来的外戚卡一张比一张废,偏偏他又迷之爱抽,可能是被卫霍卡冲昏了头脑吧。宠幸奸佞倒也没说错,他又沉迷修仙,祭祀封禅挥霍无度,民众负累甚重,流民成灾,不少地方甚至爆发了农民起义。

    巫蛊之祸,史载此事牵连甚广,时人莫敢为太子求情,刘据后与其母卫子夫相继自杀,京师染血,可以说是武帝朝后期极大的一次政治动荡。后来武帝冷静下来了似有所觉,明了刘据当时应该只是惶恐,并未有反叛之心,随即将当时参与构陷、谋害刘据的人全部处死,又建思子宫,造“归来望思之台”寄托思念。

    后来大汉对匈奴用兵失败,武帝有感自己的荒唐行为,下诏修正前错,这就有了我们熟悉的轮台诏令,所谓“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有点像发猪瘟后终于醒了?】

    咳

    本来听得唏嘘不已的众人顿时哭笑不得。

    “发猪瘟?亏他们想得出来。”

    太极宫。

    李世民摇头表示楚棠果然正经不过三秒,回想起史书上的种种记载,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子不知父父不知子,也不知此时的汉武帝听了会作何感想。”

    发猪瘟,别说,想想还挺贴切的,后人取的诨名竟然还一环扣一环。二凤陛下不厚道地勾起嘴角。

    北宋。

    再听一遍历史事件的苏轼心情仍是难免低落:“巫蛊之祸,京师流血无算,伏尸遍地,其中惨状岂可言说?武帝与戾太子,谁又曾是真正的赢家?”

    “是啊!”观史的苏辙同样唏嘘,“武帝后虽悔悟,罪诏于己,又思之切切,然而殁身之恨,如何可及?”

    “穷兵黩武,繁刑重敛,宫闱变乱,百姓疲敝,致使早年清明之相一变而为衰迹,倒真有些瘟病缠身丧失神智的意思。”苏轼啧啧惋惜。

    本来还在认真思索试图以史为鉴的苏辙闻言一阵沉默,他就知道,听完水镜之后的兄长只会更加促狭!

    汉朝。

    汉武帝第一次听到“发猪瘟”这样侮辱性极强的戏谑没有气急败坏,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该生什么气了。

    谗邪蔽眼、父子相残、妻儿相继自杀、流民四起

    他此时仍是清明之君,不似晚年昏聩,他听得分明,这桩桩件件,任何一个都足以使天下大乱!他陡然想起唐朝的李隆基,半生英明,半生昏聩,却不想自己已成了先行!刘彻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堂下,已然从楚棠口中证实一切猜想的卫青眼眶顿时红了,一双手紧了又紧,还是忍不住悲愤上前:“陛下,还望您顾惜姐姐!”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像是带上了哭腔,几令四下不忍听闻。

    上首的汉武帝猛然回过神来,忙起身下去欲将人扶起:

    “仲卿,你这是做什么?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据儿亦是朕之亲子,水镜所说之事尚在数年之后,朕岂能混淆?楚棠也说朕是被奸人蒙蔽,一时不明,如今有此示警,朕与大汉万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

    ……

    【其实比较感慨的是当年刘据无措,向自己的老师请教该怎么办,老师说您现在已经见不到陛下了,又被搜出了所谓“罪证”,届时百口莫辩,不如先以武力锄奸,难道太子您忘了当年公子扶苏的教训吗?只是没想到,刘据以史为鉴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扶苏,却偏偏站成了另一面镜子。】

    咸阳宫中的嬴政瞳孔骤然一缩:“什么叫不让自己成为扶苏?!”

    跪在宗庙里一边忏悔一边又不由自主被后朝激荡唏嘘的历史所感染的扶苏愣了愣,自己的身上,有什么殷鉴?

    【作为始皇帝所器重的儿子,扶苏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如今默认的合法继承人,但他却因一封矫诏自杀,于是本就铺满干柴烈火的大秦就在胡亥的微操下直接坐上加速器,没多少年就玩完了。】

    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

    跪着的扶苏浑身一震,猛然的动作带得跪僵了的膝盖一阵刺痛,他却顾不得这些,惊骇抬头:“胡亥??!”

    咸阳宫。

    听得分明的嬴政脸上瞬间风云暗涌,一拍桌案:“让胡亥给朕滚过来!”!

    第 113 章 阿房宫赋6

    殿中的众臣同样吃一惊,公子自杀了,未来的皇帝竟然是小公子?!大秦来究竟发生了么?!

    一直不大出声的赵高更是讳莫如深地垂下了眼,小公子性简单,喜好玩乐不堪器,想来应是不会打谋夺皇位的心思,这件事定然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愈发恭顺地往隐了隐身形。无论真相如何,陛下如今盛怒,万不能上前触了霉头。

    宫室里,专心喝酒看戏的胡亥举着杯盏的手一顿,满杯酒水生生洒落。他顾不这些,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怎么会假传圣旨,又怎么会那么没用让秦两世而亡?!这绝对不可能!他徒然地喊,而很快有执甲的卫士领命而来,不由分地将他架住。

    “小公子,陛下有命,让您殿前回话。”

    胡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卫士可不管这么多,半托半架地带人前去复命。

    而另一边,也早有侍臣匆匆领命出宫前往宗庙,召回公子扶苏。

    【这段历史很知名也很有戏剧性,概来就是秦始皇出巡途中突然病临死口授诏书,让扶苏来咸阳主持丧葬事宜,托付身事。

    当时的扶苏因为先前与父亲观念不合,被秦始皇派往了上郡做监军,蒙恬一起主持修长城。诏书还没真正发出,时任中车府令兼行玺符令事的赵高就私自将遗诏扣了下来。】!

    赵高的心“咚”的一跳,随即感到身旁一空,无数道目光落了自己的身上,中一道更是森冷满含杀机。

    “赵高!”

    赵高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上:“陛陛下饶命!”

    【赵高不想扶苏继位,就撺掇胡亥谋皇位,顺争取到丞相李斯的支持,于是三人一起篡改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去诏斥责扶苏不孝,令他即刻自杀谢罪,同时还“赐死”了将蒙恬。】

    又一颗磅炸弹扔下,尚返回途中的扶苏听这话骤然一惊,竟然连丞相李斯参与了这件事!而且他们想杀的不止自己,还有蒙将军!

    是了,蒙恬将军手握军,蒙家又深受父皇信任,况当时蒙将军与自己一起,可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扶苏又惊又怒,事关体,况父皇尸骨未寒,他们竟做出了这种事,简直狼子野心!

    咸阳宫。

    群臣纷纷侧目,蒙毅更是一把抓住李斯,怒骂道:“李斯!你本是楚布衣,陛下信你用你,任你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各享荣华,你不思报恩于陛下,为陛下尽忠,为秦尽忠,反是伙同赵高这狼子野心徒加害于扶苏公子,做出如此祸乱家事,你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李斯哪里顾上蒙毅对峙,决定他生杀权的人可还堂上!他转头跪下,战战兢兢向秦始皇请罪:

    “陛下饶命,臣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赵高蛊惑,臣万不行此危害社稷事啊!”

    还不待嬴政么,被带来跪一边的胡亥同样膝行几步上前,跟着哭喊道:

    “是啊父皇!儿子是是被赵高李斯这两个贼子撺掇的,儿子是被逼的啊父皇!”

    “你给朕闭嘴!”

    嬴政气急,一脚踹胡亥的身上:“是被逼,秦也败你的手上,祖宗基业就是这么给你祸害的?煌煌秦两世而亡,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胡亥被踹身形一歪,龇牙咧嘴地倒地上,还想再哭诉么,却被自家父皇森然的目光吓到,再不敢话。

    少了胡亥岔,嬴政终于将目光移向跪伏的李斯,冷笑道:“丞相的胆子,可比当年上秦王书的时候多了。”

    李斯心头一紧慌忙叩首认罪:“臣不敢”

    他正欲巧辩,不想楚棠还不放过他,接着道: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李斯人决定秘不发丧,他们将秦始皇的遗体放到凉车里,一应用度如故。

    当时天气炎热,始皇的尸体车中散发臭味,他们就命令随行公卿往自己车里放上鲍鱼掩盖味道,所谓“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

    只能历史有时候真是政哥千古一帝,何曾想到死会被这样对待?】

    咸阳宫中倏然一静,连宫外那些六贵族、乡野遗民恍惚难以置信,那个覆灭六、不可一世的嬴政死竟然落这样的地步?连尸体与鲍鱼为伍。

    跪着的李斯人听到这里经绝望了,脑中只有四个字:吾命休矣。

    上首的秦始皇脸黑如墨,腰中佩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意,跟着嗡鸣起来。他唇线紧抿,倏然想起楚棠许久以前吟过的一句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好啊。”嬴政冷笑不,一把抽出长剑指向李斯人:“费鲍鱼,原来是这么个费鲍鱼。朕是不是该赞一句好生机敏,嗯?”

    最一声陡然变,似含着无尽威怒,正中的李斯只觉君王剑锋寒芒森森然,似乎下一刻就斩断他的头颅!伏地上的手颤抖起来,李斯不住求饶:“臣自知死罪,还望陛下还望陛下”

    他不下去了,来的他所行种种皆是逆不道事,没有哪一个君王能容忍这样一个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自己身边,更何况这个君王还是他统一六的始皇帝!

    李斯的心如坠冰窖,一旁的跪着的赵高更是颤栗,他本是犯罪将死人,是始皇可惜他的才华,下令赦免并委以任,他不想死,死了人就么没有了!

    他以头抢地,不住地着陛下饶命,以求能到帝王宽恕。

    群臣莫敢话,殿中只有赵高求饶的声音,持剑的始皇眼含讥诮,森然的剑尖移向头磕砰砰直响的人,第一次痛恨自己当日没有痛下杀手。

    “拖下去,腰斩。”他冷声道。

    现杀,也不迟。

    他的话毋庸置疑,赵高闻言直吓了个魂飞魄散,随即更加卖力地磕起头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陛下!这是这是人污蔑我,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

    他哭喊不,嬴政却早对他厌恶至极,眼神一厉,听命的卫士心领神会,加快动作一手捂住人的嘴,一把将人拖了出去。

    跪着的李斯胡亥愈发惶恐,两股战战,不敢多言。尤李斯自觉失节于君,又是来匿丧事件的同谋,眼下陛下经发作了赵高,还不知么时候就会轮到他,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他心里痛骂来的自己。

    可怖的气氛下只有楚棠语气还如常:【那边的扶苏接到诏书悲痛不,回到内舍就准备领命自杀。】???众臣有些发蒙,这就自杀了?

    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啊!

    嬴政本人也是一顿,一封诏书就自杀,扶苏平日里学的东西学到哪里去了?

    “公子也太过鲁莽了,事关,怎的也不核求真假,这不是”蒙恬小声嘀咕着。

    他十分不解,依他所知,扶苏公子不是这般不谨慎的人啊!不别的,东周以来诈称王命的事还少么?

    【蒙恬觉这件事很奇怪,就劝他,陛下派我将兵三十万镇守边疆,又让公子您做监军,这是关系到天下危亡的事,怎么会贸然让你我二人自裁呢?公子您还是问问真假吧,是真的咱再去死也不迟啊!】

    “理当如此!”

    蒙恬不住点头,哪能随来个使者携书传命就自杀呢!

    一旁的蒙毅也觉是这个道理,一个将领一个监军,手下握着三十万军,怎么能这样草率自裁?而且,陛下怎么可能对扶苏公子起杀心?

    【但扶苏没有听他的话,只留下一句“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的话就“领命”自杀了。】

    “”

    嬴政沉着脸一时无话,原来是这样,这是一纸假诏自杀的真相,如此草率、荒唐、不可理喻。

    嬴政望向宫门外,传召扶苏的侍臣还没有回来。他倒是问问这个儿子,怎么这样决意自裁,连基本的警觉没有。

    回程途中。

    听清原委的扶苏怔怔不语,他迷惑地抬头看向水镜里摆出的文字,那里面的话让他觉熟悉又陌生。

    他自杀了,把秦留给了胡亥,而胡亥覆亡了秦。

    何荒谬!

    扶苏死死地攥住手掌:“是我对不起秦,对不起父皇”

    此时毕竟年月尚早,况且这皇室秘辛又少有人详知就里,水镜下的众人俱是听津津有味,甚至投入地加入讨论——

    “这公子扶苏当真仁孝,领命即死毫无怨言,可见忠厚。”

    “么仁孝?简直是可笑!”他人有不同的意见,“一纸诏书不辨真假就自杀,哪里是一太子该有的心智?好言不劝吊死鬼,我看蒙恬真是白费口舌!”

    “君臣死臣不不死,父子亡子不不亡,始皇帝是他的君又是他的父,君父你自裁你能不去吗?那是不忠不孝!”

    “哼!分明是愚忠愚孝!”

    “就是看扶苏软弱可欺!”

    不期然间,四野吵作一团。

    【关于扶苏自杀这件事很多人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代入历史境,虽然扶苏这个行为我们看来单纯至愚蠢,但是首先扶苏不知道始皇死;

    第二,扶苏也会以史为鉴,当年晋献公欲贬太子申生,让他到曲沃将兵,天下由是知太子申生见弃于君父,来又有骊姬祸,父子俩彻底陷入不堪境,太子申生最终放弃申辩自杀。

    那么扶苏呢?他本来就是触怒始皇才被贬斥到上郡,所以他的视角里,可能他爹他自裁也是合理的吧!

    就也挺让人唏嘘的。

    当局者迷,上郡是秦兵地,蒙恬又手握三十万精锐,掌握着上郡的军政权,让扶苏来这儿未尝不有培养用的意思。

    再者扶苏到上郡干也不错,他蒙恬相处融洽,蒙恬的弟弟蒙毅政哥身边又颇受用,可以内外有倚,政哥对他的这番布局也称上用心良苦,可惜扶苏看不明白,从政治眼光政治手段来,他确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但终究还是太可惜了,来了胡亥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UP前看《神话》,里面扶苏的形象一直是个翩翩公子,他本人的风格也的确比政哥温些,但领诏自杀这里,我感觉他还是很刚烈决绝的,该一句不愧流着祖龙的血吗?】

    汉朝。

    司马迁对公子扶苏倒颇有好感,闻言忍不住颔首表示赞同:“扶苏性刚毅且勇武,待人以诚,善于激励部下,胡亥与自是云泥别。决然赴死,岂不可叹邪?”

    唐朝。

    柳宗元有些唏嘘地漫声道:“昔年陈胜吴广泽乡起义,诈称公子扶苏、项燕,可见扶苏亦民心。若他听从蒙恬劝,决意复核再做决断,概历史改写了罢!”

    “倒也未必。”刘禹锡摇摇头表示有不同看法,“秦始皇位时秦世有乱象,公子扶苏若无力挽狂澜能,秦亡不过时间而。”

    “梦兄言有理。”柳宗元被服了。

    “不过,如今这狂澜怕是有始皇帝来挽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水镜,这神迹,可不止他们能看见。

    咸阳。

    听完这一切的扶苏眼睛红了。

    “竟是如此”

    他的心里有震惊,有懊悔,亦有自责。父皇性严肃认真,铁腕决断,对他一向求甚为严格,他亦知晓父皇对自己寄予厚望,所以始终夕惕若厉。却不想最竟是他没能看透父皇的苦心,仓皇赴死,让秦江山落入幼弟胡亥手!父皇没错,他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秦历代先君!

    扶着辕车的手筋鼓现,扶苏催促侍从加快步伐,无论会面对么,他只希望能尽快赶回宫中,再听圣训。

    宫中。

    嬴政抿着唇陷入沉默,那句“赏安复请”刺了他的心里。他并不怀疑这个长子的纯孝,但秦的并不是一个只有仁孝的君王。想到楚棠那句“不合格”的评价,嬴政的眼神再次犀利了起来。

    “再派人去催,让扶苏速速入宫见朕!”

    他带身边教。

    太极宫。

    结结地听了两桩公案的李世民十分感慨:“戾太子当仁则仁当勇则勇,至于公子扶苏,险岂一途?申生尚有太子名位,扶苏时不过一遭贬皇子尔,虚负长公子名,惶惶惊惕,岂暇多思?”

    长孙无忌跟着点头,接着道:“储位未定,朝堂不稳。公子扶苏贬斥上郡,始皇帝巡游时又将幼子胡亥带身边,时人视难免犹疑。始皇遽然离世,储位悬而未决,故生多番变端,想来那位始皇帝也不曾想到赵高与李斯会如此胆吧!”

    李世民深以为然,随即又有些庆幸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幸好我早立承乾为太子。不过”

    他脸色古怪地小声嘀咕:“稚奴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太子可真是个高危职业,面的李承乾,同样是从小被立为太子,来却因为谋反被流放。别还挺刘据的~】

    李世民:?!!

    长孙皇:?!!

    长孙无忌一众臣子:?!!

    他们的太子,也谋反了?!

    李承乾本人闻此可谓是晴天霹雳,指着水镜连话不利索了:“楚棠你可别害我!”

    谋反的罪名他现可担不起!

    未央宫。

    糟心不的刘彻莫名生出一丝平衡感,没好气地阴阳道:“看来唐太宗的家务事处理也不怎么样嘛!”

    “”,陛下又看上别人家的热闹了。

    【不过李承乾有李承乾的惨法,弟弟虎视眈眈,父亲寄望甚,自己又有腿疾,生母长孙皇还去世了,不堪压力的他直接开摆。

    唉难道这就是雄主育儿的buff吗?千古一帝的储君真不好当,龙凤猪这三组父子别不是相继转世的吧!】

    楚棠真心意地叹了口气,并没忍住抖了个机灵。众人早习惯她这正经不过三秒的习性了,无奈地摇着头失笑,脑子里却很自觉地将这六人组对比了一下。

    你别……你还真别!

    他人看笑话,龙凤猪三人组照镜子。

    咸阳宫。

    嬴政肃着脸神晦涩,刘据遭馋奋起孤注一掷,李承乾不堪压力铤而走险,扶苏倒是仁孝没到那个地步,但是嬴政咬牙,他倒希望那时候的扶苏能不听话一点。

    让死就死,可真是个好儿子!

    未央宫。

    刘彻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先前读史也曾认为公子扶苏愚孝可欺,这下好了,他的儿子不愚孝,直接带兵造他的反!

    刘彻气牙痒痒,但他现到底正值壮年眼明心亮,楚棠句句不忍偏向明显,明言太子遭馋蒙冤是无奈举,来的自己又营宫造台,发落一众陷害太子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太子无反心,更何况卫青霍去病是世盖章的帝双璧,子夫又素来贤德,据儿如今还是幼子,他总不能又做出虎毒食子的事。

    地叹了一口气,刘彻决心好好教导太子,并下一道死命令,将那些藏匿巫蛊厌胜术的人全肃清一番。

    鲁迅好,这些“姨太太”就该全部“各自走散!”

    猪猪陛下身体力行汲取人智慧。

    太极宫。

    震惊不的李世民早红了眼眶,也顾不旁人场,一把抓住长孙皇的手眼神哀切:“观音婢,你”

    他不出话来,满脸不可置信,太子谋反让他瞠目,观音婢的死讯更让他难以接受。

    怎么会呢?他知晓观音婢素有咳疾,可怎么就至于就至于先他而去呢?!

    李世民立时慌了,手上不放,人经开始喊:“传太医现就传太医给你好好看看,给朕传太医!”

    他臣子同样一脸紧张地表示认同,皇仁德,可不能出事啊!

    长孙皇怔愣又是窝心又是哭笑不,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上面拍一拍,温柔笑道:“二哥别急,我现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承乾”

    她着又伤心起来,手也微微用力,语气急切:“承乾行止无状,但臣妾还是希望二哥能体恤一二,不急于问罪,如楚姑娘所言,承乾他定是有苦衷的!”

    知子莫若母,对这个孩子她本就放心不下,如今谋反的事被捅出来,楚姑娘又他处境艰难命运悲惨,长孙皇哪里还忍住,直接对着太子刘据的故事脑补了一个皇帝宠爱幼子、欲废长立幼、太子无奈行不义的故事了,心里也不知道是急是气还是疼。

    提到承乾的事,李世民的脸色也变了变。这消息同样也让他措手不及,楚棠不甚具体,但信息经足够多了,言语感叹,并暗指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一是他对太子关心不够,李世民难迷惑,自己人眼里竟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么?

    心沉了沉,李世民敛神安慰道:“观音婢别急,朕岂会因为尚未发生事就迁怒承乾?但谋反毕竟是事,见于史书也不好听。”

    他想到自己的玄武门,眼神略微变了变,又如常道:“还是将承乾叫来问上一问,他是太子,不能走了歪路。”

    另一方面,李世民也觉自己应该好好了解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是该问一问,还有稚奴。”长孙皇仍旧忧心,“稚奴也不像是会觊觎皇位的样子啊!”

    稚奴觊觎皇位,承乾感到威胁才决定铤而走险的吗?

    李世民点头,长叹一声道:“叫来吧,孩子了是朕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他有些伤心,长孙皇听到这里心里也不好受,哀伤道:“也是我过早撒手人寰,没能好好再看着这些孩子。”

    一句话戳中了李世民的痛处,他当即虎目含泪,更用力地抓住了长孙皇的手,切切道:“观音婢休如此。如今知晓事,你定让太医好生将养,朕还想你长长久久看着儿孙事呢!”

    长孙皇点点头,她不是贪生怕死人,如今却突然生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她活着,活着看好她的孩子们。

    东宫。

    李承乾受击:“我竟然也步了太子刘据的尘。”

    “母”

    连母也去了。

    他的精神一下子委顿下来。

    另一边,皇子们吵吵嚷嚷,尤早早被透露了高宗名号的李治简直成了众矢的。

    “你竟然觊觎皇位逼反太子哥!”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我我真的从未起过二心啊!”

    被围攻的李治百口莫辩。

    明朝。

    朱元璋心有戚戚焉:“幸好咱的太子立早,也不搞么爱幼子危及储君的事儿。”

    老话好没错啊,储君位不稳,家不宁。

    他皇子直心里翻白眼。是是是,你不搞偏宠幼子的事,谁不知道哥是块宝我们是根草啊!

    【朱元璋的太子倒是挺好当的,朱标地位稳固他人羡慕哭了。】

    楚棠一把夸回来,朱标微微一愣,随即温地笑了起来,朱元璋可就比儿子外放多了,骄傲地挺起胸膛。

    “咱么来着,老朱家就是典范!”

    【但朱标还有朱标的惨,他英年早逝。】

    朱元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她她她她她啥?!”

    谁英年早逝?!!

    第 114 章 阿房宫赋7

    高兴没多久的朱元璋只觉嗓子眼都被哽住,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标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我死了?”

    温雅端方的太子第一次说出这种显得有几分傻气的话,足以看出他是多么震惊。

    任谁吃瓜吃得好好的听到自己的死讯也会心梗吧!

    堂下同样有些石化的兄弟张口结舌,讷讷不能言。

    “这……大哥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事的样子啊!”

    朱棣觉得难以接受,兄长对他爱护有加,他是打心眼里服气这个太子大哥的。

    “难道是突发恶疾?”朱棢猜测着。

    “不管是如何,先让太医来看看吧。”

    朱元璋抓着自家大儿子的手,乍受打击的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分。何曾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对对对,以后让太医日日来请平安脉,防患于未然。”其他兄弟附和着。

    某种程度上说,朱标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兄长。

    奉天殿里意中人闹哄哄地围着朱标嘘寒问暖,心思缜密的朱权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恍然道:“因为大哥出事了,所以父皇才传位给四哥?”

    众人倏然一静,朱棢随即断然反驳:“不可能!”

    大哥没了还有老二呢!老二没了还有他呢!长幼有序,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老四吧?而且,他老爹看不看得上他们这些兄弟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来个皇长孙什么的。

    朱棢愤愤地想着。

    朱权被反驳了也觉得不太可能,自家老爹有多么看重大哥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万一爱屋及乌呢?

    他接着猜测:“难道是大哥的儿子当太子,然后四哥”造侄子的反?

    朱权把未竟的话咽了回去,但在场的人都不傻,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奉天殿的气氛再次一滞,连朱标的眼神都若有所思往朱棣这边放,被众人注视的朱棣心中一梗,当场跳脚:“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发现新大陆的朱棢针锋相对:“那你说你怎么当上皇帝的吧!”

    “我!”

    朱棣气结,未来的事他哪知道。

    “反正不可能。”

    “那你说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吵架,朱元璋被吵得脑仁疼,铁青着脸对着后脑勺一巴掌一个:“都给咱闭嘴!”

    刚刚还斗得像公鸡的儿子们顿时个个噤声,朱元璋接着骂:“吵吵吵,你们大哥都将遭不测了还在吵!一个个不孝不悌的东西,皮痒了都!”

    老朱中气十足,小朱们不敢说话,不孝不悌都出来了,这顶帽子谁敢认?一个个都老实了,安安静静等太医来。朱标的椅子还专门被朱元璋拉到了身边,倒真像是一个看紧儿子的父亲。

    朱标细声安慰几句,随后将目光投向茫茫水镜,自己原来是命不久矣吗?

    【不过有一说一,朱棣是个绝佳的继任者,眼光卓越手段强硬,将目光投向海外简直是天才创举好吗!可惜mm懂的都懂。永乐大帝实绩还是相当能打的,我觉得老朱该知足了。】

    儿子都没了你叫咱知足?!

    被教训了个正着的朱元璋青着脸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冷哼:“还要你这个后辈来教咱做事了。”

    他这么说,倒确实没什么震怒的样子。

    底下的朱棣听着这么直白的夸耀心中也是高兴,他先前是当真没什么心思,但自从水镜说他是永乐大帝之后,他也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他会带着大明继续走向强盛吗?还是会留下千古骂名?

    所幸后来的话让他肯定了前者,如今旧事重提仍是赞誉,朱棣也不由得多了些信心,不管怎么说,他不曾祸害大明江山、祖宗基业。

    正想着,忽然肩上一重。朱棣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大哥温和地冲着他笑。

    “大哥?”

    朱标拍拍他的肩目露赞许:“干得不错。”

    朱棣一震:“大哥你”

    朱标冲他笑笑:“这是历史承认的永乐大帝。”

    他复又看向朱元璋,神色添了几分认真:“父皇,楚姑娘赞许四弟将目光投向海外堪称卓越,先前言语间又多谈及海外诸国,可见未来当图之地,实在海外。”

    朱元璋神色复杂地看了朱棣一眼,随后看向朱标颔首:“标儿言之有理。老五和老二已经着手准备出海去寻那美洲了,还有开海禁的事,先前也让你和老四在办。海上当图,大明如今仍是上邦,图谋起来总比后世容易。方略已明,剩下的务要上心。”

    目光再次移向朱棣,老朱还是有些不得劲:“明日早朝把你这些时日做的汇报一番,让诸位大臣听听。”

    朱棣心知父亲此番是为考校,也不露怯,恭恭敬敬道:“儿臣遵旨。”

    【李治干得也很好,二凤眼光还是准的,没有选李泰。李治仁德又有能力,没参与哥哥间的明争暗斗,结果直接躺赢,还干出了个永徽之治,附带武皇和李隆基。当然,李隆基后面很难评。】

    太极宫。

    李世民有些迟疑地接受信息:“意思是,与承乾争夺太子之位的是青雀?”

    至于为什么没有扩大考虑范围,李世民表示他不可能让除了观音婢的儿子以外的人当太子。

    其他人立时豁然开朗,长孙皇后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眼泪又要往下涌:“二哥对青雀喜爱有加,想必是这些荣宠让他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青雀糊涂啊!”

    长孙无忌跟着回过味来:“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平日要求甚严,甚少假以辞色,而对四皇子每每亲厚,长此以往,太子见之难免惶恐。”

    他说得谨慎,李世民哪有不明白的。当年奚齐因母而得宠,太子申生由是觉危。长子可器,幼子可爱,但爱重他子超过太子,受宠之人难免生出二心,这么简单的错误他怎么会犯呢?

    李世民长叹一声:“是朕有失公允了。”

    他摇摇头,有些受打击。

    长孙皇后看了不忍,柔声劝慰道:“二哥不必过于自责,现在言此还为时尚早,所幸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稚奴在未来又有明君之称,不若好好教导,再观后效。楚姑娘不是说了吗?二哥的眼光总不会错。”

    她软语温言,又存心借着楚棠的话哄他开心,李世民心下感动,握着长孙皇后的手点头:“多谢观音婢,只你知我难免疏忽,所以你一定要保养身体,好好帮着我看着这些孩子。”

    “二哥放心。”

    长孙皇后笑着应下,纵然天命难违,她也要为她的丈夫,为这些孩子再搏一搏。

    帝后二人温情脉脉,被秀一脸的贞观诸臣默默低头,心里却着实高兴。帝后和谐,大唐之福啊!

    太极宫岁月静好,另一边却没有这么轻松了,刚刚带头责问李治的李泰孤零零站在中间,其他人将他团团围住,齐刷刷异口同声:“原来逼反太子大哥的是你!”

    尝到了“李治级待遇”的李泰本泰:

    热闹竟是我自己。

    混乱间有人戳了戳李治:“运气不错啊。”

    李治眨眨眼默默退出一步,他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刘彻虽然后期发猪瘟但清醒得快,营宫造台什么的面子做的很足,后面的轮台诏坦白来说不一定罪己,可刹车刹得很及时,剪乱臣立太子重托孤,昭宣之治两代明君,谁不说一句国运。】

    还好还好。

    未央宫中的众人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没玩崩。

    一直沉着脸的刘彻眉头也松开了几分:“这继立之君不错。”

    他可不敢再说自己力挽狂澜眼光独到了,就怕前脚还没自得完,后脚楚棠就跟着揭他的短。

    汉初。

    刘邦终于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还好后面的儿孙辈争气。”

    什么巫蛊之祸血流成河穷兵黩武民乱四起,这不是活脱脱的亡国之象吗?!刘彻这小子,能干是能干,折腾也是真能折腾。

    咸阳宫。

    听完后朝事的嬴政真心实意地羡慕了,人家的王朝动乱、太子遭劫总有能干的儿孙跳过这副担子绵延国祚,怎么大秦就来了胡亥这么个废物?

    始皇陛下糟心不已,偏偏楚棠“没有眼色”地上来补刀:

    【可惜始皇帝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长子扶苏本来就不能完全令他满意,横插一脚的胡亥又是个败家玩意儿。政哥: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真·受伤的嬴政脸色顿时又差了几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又是一回事。他看着跪在下面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胡亥,气顿时更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呼来左右:“把他给朕拖出去跪着!”

    看得闹心!

    一旁终于赶来的扶苏耳听得水镜中一声声断语早已是又怨又悔,深深地叩首请罪:“父皇,儿臣无能。”

    嬴政深深地看了一眼跪伏的长子,扶苏确实不类他,但他是长子,又仁孝刚毅,嬴政确实对他寄予厚望,不过显然,未来的扶苏没有长成他所期待的样子。嬴政是当真觉得心累了,别人的儿子各个能干,怎么他就连个合意的继承人都选不出来?

    【看到有人脑补李世民魂穿胡亥,太宗陛下英明神武内外兼修一举挽救大秦江山,活脱脱爽文设定。】

    猝不及防又被cue到的李世民:“朕魂穿胡亥?”

    他怎么有些听不懂?

    【倒也不止穿成胡亥,还有穿成刘禅赵构堡宗等的,都是一样的剧本。二凤:一个在同人文里魂穿不同昏君挽救各代江山的天选工具人明君。】

    “噗——”

    震惊之后李清照率先笑了出来:“是说太宗皇帝的英魂返生到秦二世等人的身上了么?后人的想法当真有趣。若是太宗陛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当真是俨然可望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那未来的皇帝或当今官家当真是唐太宗就好了。”

    那样大宋怎会有靖康之耻、偏安之难?

    唐朝。

    对唐太宗推崇备至的杜甫也有些兴奋:“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太宗陛下之功绩世所公睹!”

    历代昏庸败亡之君的臣民,谁不盼着逢上这样一位明主挽国于危难?

    晚唐。

    杜牧乍闻这样的荒诞之语一阵失笑:“后人难平之时当真会异想天开,可惜啊”

    杜牧凭栏极目怅望,若幻想当真能实现,他也真希望太宗能降临本朝,一肃侈迷衰颓之风。

    贞观朝。

    一众臣子纷纷笑开:“陛下之贤明,百代共望,这是大唐之幸、臣民之幸!”

    他们一齐拱手,真心实意拜服明君。

    身负殷殷的李世民既觉荒谬又忍不住胸中激荡,世人认可他,予他种种期待。他明了玄武门之变自己或难逃诟訾,故而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唯恐德行有亏,致天下谤怨。况丈夫生于天地,但求俯仰之无愧。君者公器,万民在肩,不可不慎,所幸他并未辜负。

    只是

    想到楚棠先前的话,李世民又是叹息。于治国一道他或许尚有心得,但在教孩子上,饶是他也要头疼哦!

    家事国事,偏偏他的家事都是国事。

    三国。

    刘备等人面面相觑:“穿成阿斗,挽救江山??”

    他的好儿子别也是个秦二世吧!

    秦朝。

    嬴政沉默了一下,自家能堪大任的儿子,竟然已经匮乏到需要借后世帝王荒魂转生的地步了吗?

    未央宫。

    刘彻咂摸着有些不是滋味:“朕也不比李世民差吧!”

    就不能是他魂穿么?他早百年把匈奴打趴下。

    不知何时进来了的司马相如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耿直道:“变成胡亥,需呼始皇帝为父。”

    刘彻:

    “滚出去!”

    司马相如:“是。”

    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再一次骂自己多嘴。

    明朝。

    冯梦龙连连呼妙:“魂魄寄生惝恍奇幻,后人果有奇思妙想。早知如此还要什么唐太宗夜骂李隆基,完全可以写太宗寄魂玄宗帝啊!”

    他仿若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手中的笔顿时蠢蠢欲动。

    另一边。

    年轻的李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君主贤明则国家昌,君主昏暗则生民困、国败亡,国之盛衰系于一人,如此说来,君王才是德之贼啊!”

    他说得平平似是自语,哪知一旁的好友吓都要吓死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认真告诫:“君正国昌,所以代代盼得圣明君,贤明之君自可救世,怎么能说君主是是”

    友人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李贽却是一本正经:“明君当然可以救世,然如唐太宗一般的明君又有几个?若遇昏暗之主,世道幽寐,百姓受难,又当如何?”

    “那那也是有明君的啊!”

    “明君难求。”

    李贽沉沉断语。

    世道当真能全然寄托在一人身上么?他隐约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混沌不堪。

    【但是历史不做假设,它自有其发展规律,特定的历史人物应在特定的时代发挥特定的历史作用,所以如何意难平的畅想也只能是一种玩梗的畅想。

    未来只会是今天的未来,无数历史的选择成就了我们的现在,谁又能说现在不是最好的安排呢?】

    楚棠感慨着,听得分明的众人若有所思。未来只会是今天的未来,后人坦然接受一切历史的选择所铺就的轨迹,纵有血泪,不改豁达。他们忽然生出一种欣慰的骄傲,这是华夏的气度与明哲。

    但是,李世民负手:“后人不知我等逢得天机,后事已明,总能筹谋。”

    明朝。

    朱元璋仔细思量水镜中的种种言语,眼神掠过堂下的朱棣和朱标,语气添了几分笃定:“前人选择成就后人历史,那咱如今,总要让他们走得轻松些。”

    晚唐。

    李商隐忍不住嘀咕:“楚姑娘这话说得倒也通透,但是不是讲《阿房宫赋》吗怎么就牵出这么一大串了?”

    果然偏题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李商隐为痛失姓名的小杜抱不平,那边的楚棠似乎听到他的吐槽,总结之后终于将话题开始往回拉。

    【可今天的我们,仍然有必要听一听千年前的理性的声音。诚然如杜牧所说,百姓确实不敢言,但他们当真敢怒,于是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这两句涉及的历史事件大家也很熟悉,前者指的是秦末的农民起义,后者就是项羽攻入咸阳城化身纵火队长的事了,项羽是楚国人。】

    咸阳宫。

    蒙恬率先按捺不住大骂出声:“贼子安敢如此?!”

    一旁的蒙毅同样愤愤:“当年王翦将军破楚尚不曾焚烧楚宫室,项羽小贼简直丧心病狂!”

    他怒气冲冲地向上首的君王一抱拳:“陛下,臣请命去把这个项羽找出来,以绝后患!”

    “对!以绝后患!”

    其他人附和道,群情激奋地望向始皇。

    【大家知道太史公很欣赏项羽,曾作《项羽本纪》为之揄扬,认为他的功业可以比肩帝王。这固然是司马迁的一家之言,但“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项羽的军事才华是无可置疑的,他是一员悍将、一员猛将。

    可司马迁同样没有回避项羽的缺陷,就从他攻入咸阳焚毁秦宫室这一行为来看,就纯是为了泄私愤、报私仇而全然不具备一个为君者的眼光和气度。

    顺便,秦始皇“焚书”的事件曾在历史上被人诟病不已,但研究表明,“焚书”是为了统一舆论、推行中央集权制度,而且也并不是所有诗书都被焚毁了,像宫室典藏以供博士研读的儒书,还有农耕、技术、天文等其他学派的著作也都保留了下来,反倒是项羽这把火,嗯】

    啊这

    知道内情的人讳莫如深,尤其是汉初的一些君臣士人更是不自然地别开脸。汉代秦立,在很多问题上薄秦简直是不成为的规定,也没想到后人研究得这么清楚啊!

    更多不知就里的人难以置信:“怎会如此?先生讲的难道都是错的吗?!”

    真正造成书史浩劫的,原来是秦末的起义烽火?

    “不可能!”有儒生情绪激动:“这分明是他们蓄意为暴君翻案,秦始皇焚烧典籍坑杀儒生史册共见,如此暴虐分明是独夫民贼!”

    “可话说回来,”旁边有人面露犹疑:“《太史公书》似乎也未曾明言坑儒生吧。”

    太极宫。

    李世民对这些公案倒是清楚一二,跟着点评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本无可厚非,然而项羽焚宫室逞凶行,天下见之,如何不恐惧胆寒?反是刘邦入咸阳秋毫无所犯,楚汉之争,胜负已分矣。”

    【杜牧的论史诗也写过项羽: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认为项羽不该为一时意气自刎乌江,放弃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其实我们理性分析历史人物,却不得不承认王安石的看法,中原颓势再难挽回,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说得好!”

    开口赞叹的竟然是杜牧。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与君王卷土来。说得多好啊!”

    他没有被人针锋相对当众“打脸”的愤怒与尴尬,有的尽是论家得见新辟观点的欣喜和惊艳:“颓势难挽,骨气已衰,经此一遭,又有多少人能再次豁出性命追随一个败亡之人?况项羽未必就是那越王勾践。王安石的眼光不可谓不独到!”

    中唐。

    同样作为怀古圣手的刘禹锡见猎心喜,当即将这两首诗品味了好几遍,忍不住赞叹道:“好啊!一正一反各见其妙,杜牧以情入诗,王安石逆向起笔亦能不落窠臼,眼力可谓卓绝,此人胸中有丘壑啊!”

    由于自己也志在革新,所以刘禹锡对这位北宋的变法先锋很有好感,此时见了这两句诗,更是恨不得一梦到那宋朝与王安石畅论古今了。

    他铺纸,将楚棠提到的两首诗一左一右抄录在册,越看越觉得喜欢:“一面观之难免有失偏颇,兼听则明,古人诚不我欺!”

    刘禹锡一边感叹一边忍不住皱眉:“可惜啊可惜,楚姑娘不曾将王安石的诗念全,无法一览全诗之风采。”

    他遗憾极了,忍了又忍没忍住,斟酌再三,提笔在前面补了两句。

    水镜不喂饭,只好自力更生了。王安石若不满意续笔,那便入梦来同他切磋!

    秦朝。

    听完这些话的蒙恬忍不住冷哼一声,半是不屑半是骄傲道:“项羽莽夫安能与陛下相比?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陛下,不如让臣去搜查一番吧!”

    他目光殷殷地看着嬴政,再次请求道。

    上首的嬴政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朕尚在,四方不敢乱动。”

    蒙恬等人急了:“可是以后”

    话还没说完,嬴政抬手制止:“将军勿急,找当然要找,找到后且将他带到咸阳。”

    跪着的李斯心中一动,旁边的蒙毅同样明悟几分,将他的猜测宣之于口:“陛下是想?”

    嬴政看向他,颔首:“既是将才,朕倒要看看他是何等人物。”

    始皇的胸襟从不狭隘,或者说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既然项羽是史书认定的将才,那嬴政当然不吝于分去一二考量。那人如果识时务,他便不惧这把刀刃,若当真冥顽不灵,那么再杀也不迟。

    嬴政的眼光越过堂下众臣投向天幕中的水镜,它昭示了大秦之祸,也向他展示了一个个更广阔的世界,抵达那个世界,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贤才。

    但

    嬴政心中难免有些犹疑,项羽之前,仍有一场黔首作乱,可惜楚棠并未明言。原因之一当然是此事在后世极为知名,无需详说,但想到楚棠一贯的立场,他又禁不住犯疑猜。

    “农民起义,起义”

    嬴政无声默念这个反复听到名词,在后人眼里,黔首作乱竟是一种义举么?纵然早有猜测,他心中仍是觉得难以接受。

    汉朝。

    汉高祖刘邦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老对手,有些感慨地饮了一口酒,啧了一声说道:

    “项羽虽然勇武无双,但可惜不够明智,又难用贤。乃公才能俱不如他,只有一点,乃公知晓诸君皆为辅弼,唯才是用,天下方取。昔年项王有一范增而不得用,可见天命,终究是在汉不再楚。”

    武帝朝。

    司马迁由衷地松了口气,陈涉吴广的名字不曾被说出去,想必是没什么妨碍了。他将关注点挪到了项羽的身上,不禁先叹了口气:

    “项羽自矜功伐,妄图以武力来经营天下,临了之时尚不见醒悟责己,反谓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何其谬以?”

    即使再同情项羽的遭际,司马迁不得不承认,项羽未有人君之才。

    秦朝,会稽。

    少年项籍的头耷拉了下去:“项羽也太可惜了,叔父,他也姓项,咱们去帮帮他吧!”

    不就是不能烧秦皇的宫室么?他们把人拦住就行了。

    项梁看着自家毫无所觉的侄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羽”是他先前欲要给项籍拟定的字,虽无人知晓,但以始皇之能,查到楚族项氏一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他心中忧虑,叹息道:“籍儿啊,寻个山林,叔父教你多读些书吧!”

    “读书?”项籍皱眉,他并不耐烦那些书啊本的,但问他的人是自小带大他的叔父,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兵书吗?”

    “不止是兵书。”

    项梁严肃道,他现在怀疑,自家侄儿是个空有扛鼎之力的武夫。

    阳城乡野。

    新翻的泥土在田间肆意散发朴拙的气息,一群粗布短打的青年汉子坐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一边歇脚一边对水镜里讲的内容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人说道:“这项羽真是个人物,有胆色。”

    “是啊,还放火烧了秦王宫,乖乖哦,那可是始皇陛下的宫殿!”一旁的伙伴缩了缩脖子,咂舌道。

    先前说话的人不置可否,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若是有一日我们中有人富贵了,大家可不要相互忘记。”

    同伴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涉啊,你是个替人耕作的农夫,怎么会富贵呢?莫不是傻了吧!”

    “就是啊!”

    其他人跟着哄笑不已,陈涉见状并不气恼,摇摇头叹息道:“唉,燕子和麻雀怎么会早知道大雁、天鹅的志向呢?”

    “好好好,你是大雁,我们是麻雀。快醒醒吧,你这只大雁现在要和麻雀一起去上工了!”

    众人推搡着离开,只当听件顶好笑的事,陈涉却没有说话,农夫怎么了?他看了一眼空中的水镜,难道王侯将相就是天生的么?!

    第 115 章 阿房宫赋8

    【起义的列烈火终于逼向了荒淫逸乐的统治者,反秦大军有如摧枯拉朽之势,而曾经以雷霆之威并六国的秦朝竟又步了六国后尘,不堪一击。“可怜焦土”这四个字里,又蕴含了杜牧的多少惋惜、多少感慨?而将这一句与开头的“六王毕”之句对比,又是何其发人深省?】

    饱含感情的言语让众人心头微动。

    唐朝。

    李白不无可惜道:“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秦王有扫六合之威,惜无千秋万世之力啊!”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论盛衰之理,尽判于此矣。”韩愈当真是为这篇赋倾倒了。

    “言阿房之富丽,不为艳羡之心,而尽敷骄横怨敛之志,民不堪命,顺理成章矣,则秦之败亡、六国之败亡尽在此,而陈后主、隋炀帝之败亡又在此,一赋而说尽兴衰,杜牧之才大矣。”

    即使再读许多遍,崔郾仍会为杜牧的才华笔力感到惊叹,这样的洞见,这样的文才,理当拔为头筹!

    北宋。

    苏轼等人同样深受震动,他是后学者,知道的到底更多一些:“敷衍阿房之盛而见秦世之亡,实警唐皇悬崖勒马,殷忧壮心实在令人感叹。”

    他们想到大宋,后人提及大宋,不同样是可怜亦复可叹么?

    唉!就没有王朝能逃得过后人的嘴啊!

    史书刀笔,红口白牙,哪一个又能防住呢?

    秦朝。

    嬴政凝目负手,这便是后人对大秦的拷问,对他的拷问。

    而这拷问,还未结束——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这是杜牧很有见地的表达,我们前面讲过,就不再赘述了。

    这是本文的观点性语句,秦世的荒淫逸乐是因为不爱人,因为不爱人所以招致了天下反对。反之,如果能“爱人”的话,又怎么会有二世而亡的悲剧呢?所以,是秦朝自己葬送了自己。】

    是秦朝自己葬送了自己。

    冷静的话响在嬴政和其他人的心上,原来这便是后人的论断。

    嬴政忽然想起昔年七国纷争的时代,百家争鸣各谈治国之道,齐宣王问政孟子霸道,孟子避而不谈,转论王道,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安养百姓,天下自有。

    可事实是七国征伐,天下交相利,唯国富兵强,方有一战之力,所以秦依商君,以法图强,逐鹿天下,遂有中原。

    然而兜兜转转,“仁义不施”、“秦爱纷奢”,那些断语又回到了“保民”。嬴政拧眉,他自认和荒淫逸乐沾不上边,但爱人嬴政不由得重新回想起对民众的取用。

    唐朝。

    李世民也觉得这论断堪称精警,他道:“天下苦秦久矣,始皇在时,天下动荡已初显,始皇既殁,二世荒淫,百姓怨声载道。民困邦危,秦亡确乎是亡于己。”

    房玄龄接道:“秦世动荡,始皇早殁,危局已深。陛下且看那前隋,隋文治下地广二代,威振八纮,是何等基业?然广荒淫暴虐,盛理宫室,穷极侈靡,六军不息,百役繁兴,盗屠四起,生民积怨,大好河山、煌煌基业一朝土崩瓦解,比之秦之胡亥,岂非更令人骇然?”

    李世民神情一肃:“确是如此。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天下强盛,可比胡亥稳妥多了。可叹他吼来弃德穷兵,自取颠覆,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孔颖达深深叹息:“吉凶由人,祆不妄作。杜牧此文,可为万世戒。”

    【下面杜牧做了一个假设,说如果六国可以做到爱人的话就足以抗击秦军,秦人如果能做到爱人的话,同样可以避免亡国之祸。这是为了和前面的“六王毕”呼应起来,行文至此,六王为何会毕也昭然若揭了。

    杜牧的论证其实是一以贯之的。

    这里大家要注意一下“谁得而族灭也”的族,意思是使灭族,大家不要理解成了最终的那个“卒”。】

    【虽然说,秦也确实算灭族了吧。】

    灭族!

    咸阳宫内的秦始皇眸色一冷,扶苏肩头微抖,面上悲戚更深。

    蒙恬气不过满腔怒火:“那些反贼竟如此无礼无德!商汤代夏、周世伐殷尚善待先朝皇室以示广德,他们竟然竟然!这是亡国之兆!”

    秦公室子弟尽数屠戮,便是他们陛下都不曾杀尽六国后人!

    内宫之中,许多公子王女同样面色发冷咬牙深恨。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是谁又能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反贼当真手段残忍!”公子将闾愤愤道。

    汉初。

    熟知旧事的刘邦摇摇头:“始皇一生叱咤竟至绝嗣,若让他知晓真相,也不知会如何暴怒。”

    这种热闹他竟然有些不忍心看了。

    轻啧一声,刘邦挥挥手招来人:“迁二十户往始皇陵,命其为始皇帝守墓,留心祀拜。”

    【毕竟胡亥登基之后,在赵高的怂恿下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杀了,来消除皇位的潜在威胁。】

    秦朝。

    一众公子王女集体懵了一下:“胡胡亥?!”

    他们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惊在原地,怔愣不能言。

    谨慎持重的公子将闾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拍案而起:“朝廷礼节我未有不从,朝廷序位我也无有不遵,太子之位、九五之尊我都没有兴趣,他胡亥凭什么这样赶尽杀绝?!”

    公子高紧随其后咬牙:“他自与大兄争位,大统已继,那些阴谋诡谲手段与我等又何干?可恨胡亥听信赵高那奸贼的谗言,罔顾父皇遗命不说,还大肆屠戮亲族,我嬴氏安有如此子弟?!”

    另一边的阳滋公主等人气得双颊通红,她两眼含泪语气痛切:“纵然胡亥担心自己得位不正有旁人闲言觊觎帝位私下不臣,那我们呢?我们这些王女又对他有什么威胁?要遭他如此毒手?!”

    大殿。

    蒙恬和蒙毅等人也是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他们觑着君王瞬间黑沉如墨的脸色,手心紧了又紧,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小公子怎的这么”

    他说不下去,恰好楚棠的声音响了起来接过话头。

    【胡亥的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史书上说,二世即位,命赵高网罗罪名,将十二名公子戮死,又将十名公主矺死。戮死是杀后陈尸受辱,矺死是分裂肢体,而考古学家发掘出的上焦村陪葬墓,多位墓主也确实是身首四肢分离。】

    满宫大哗,阳滋公主和公子将闾等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胡亥胡亥!他到底是我们的亲族还是我们的仇人?!”

    “陈尸受辱,车裂而亡,他眼里还有没有半分亲情?!”

    “疯子!胡亥是个疯子!”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只因几分猜忌便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胡亥他枉为人!”

    “屠戮亲族,败毁基业,胡亥是赢氏一族的罪人,也是大秦的罪人!我要去找父皇,讨回公道!”

    “我也去!”

    “我也要去!”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向大殿赶去,胡亥的残忍让他们心冷,未来惨绝人寰的死状又令他们胆寒。对自己下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们没有死在亡秦的叛贼手里,反倒是死在了自己的亲人手里,这让他们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此时,大殿里针落可闻。上首的嬴政身体微微一晃,被叫起来侍立在身后的扶苏眼明手快将他扶住:“父皇!”

    失态只在一瞬,嬴政敛眉站直了身体,轻轻将扶苏的手推开,上前几步一字一句:“把胡亥带进来。”

    冰冷的声音响在大殿,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可殿中侍立的人却只觉心头一凛。蒙恬沉吟片刻,向嬴政拱了拱手,转身亲自去带胡亥。

    “小公子,陛下宣召。”

    跪在外面的胡亥当然也听到了楚棠的话,此时见到蒙恬还哪有不明白的,哭丧着脸想要说些什么,蒙恬才不管这些,害死大公子、屠戮余下亲族、败毁大秦江山,若非是冲着陛下谨守臣节,他连这声小公子都不会叫!

    一把将有些腿软的人提起来,蒙恬半是强硬地将人带进大殿。恰在这时,公子将闾等人亦赶来求见,大殿里一时站满了人。

    胡亥跪在正中央的位置,连李斯都离他远了些,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公子竟然能作出这等残忍暴虐的事来。

    众人或怨愤或悲切的目光落在胡亥的身上,嬴政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没有半分情感:“十二名公子,十名公主,加上扶苏,你杀了朕二十二个孩子。胡亥,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儿子?!”

    最后一问夹杂着沉沉怒气与帝王威压,直直地向胡亥扑去。胡亥哪见过这样暴怒的父皇,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慌乱不已地为自己辩解:“父皇儿臣不是。”

    他以头抢地,复又直起身来求饶:“是赵高都是赵高!父皇你也听到了,是赵高怂恿我的,我没有想杀大哥他们,赵高才是狼子野心!”

    “你住嘴!”

    阳滋公主忍不住怒喝:“赵高助你谋逆害死大兄,又教唆你对我们下手,你若当真顾惜半分骨肉亲情,就该严辞告诫以正视听,可你却听信他的谗言,将屠刀对准自己的亲族,你和赵高分明是一丘之貉!”

    “我不是!”胡亥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赵高!是赵高怂恿我,是赵高要杀了你们!我我是大秦未来的皇帝,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下一秒便被盛怒的嬴政狠狠扇了一巴掌。

    “给朕闭嘴!”

    嬴政对他怒目而视:“忤逆亲父是为不孝,妄图篡立是为不忠,屠戮亲族是为不仁,败亡江山是为不德,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始皇的话不可谓不重,胡亥一听立时就慌了,扯着嬴政的衣摆满面惊惶地哀求:“父皇饶命!儿子没有,是赵高,儿子不曾觊觎皇位也没有屠戮亲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高啊父皇!”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赵高?好,朕告诉你,”嬴政一脚将他踹开,眼神睥睨,“朕已经将赵高这个‘始作俑者’腰斩,尸首扔在宫门外喂狗!你说朕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你?!”

    冰冷的语气裹挟着森然杀意,众人分明都看见了君王眼中寒芒。扶苏握紧拳头默然不应,公子将闾等人死死盯着胡亥,恨不能亲手报仇。蒙恬和蒙毅各自别开脸,戮亲族而亡大秦,他们对这位狠心又荒唐的公子不耻。

    无人为他说话,或许唯一会为他说话的人此时已经弃尸城门称为野狗的口中之食,胡亥心中一阵发冷,他知晓从水镜爆出自己是秦二世的那一刻这件事就难善了了。可是他不想死,他是大秦的未来的皇,他怎么可以死?都怪水镜坏他好事,否则他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

    胡亥在心里发狠,面上半是疯狂半是惊惶,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复又抱住嬴政的腿:“求求你父皇,父皇饶命,虎毒不食子,父皇你不能杀我!”

    “你叫朕父皇?那你认下矫诏、布下杀令时可曾想过扶苏他们是你的兄长?在皇位上挥霍享乐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座下是朕、是几代秦君殚精竭虑挣来的功业?你如今还有什么面目苟颜求活?”

    嬴政几乎气笑了。

    “胡亥啊胡亥。”

    他冷然一哂:“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始皇帝王之威,又生性谨言,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这一连串话表明他显然已经是怒极。

    篡立之事古已有之,他虽然恼怒,但后事已成,若胡亥当真能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秦继续向前,他也便认了。

    但胡亥做了什么?大秦几世基业尽数被败完,不思励精图治反倒想自己的亲族举起屠刀,他把这皇位当成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口口声声说赵高怂恿,他若当真是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赵高拿捏?!

    想到这里,嬴政的胸口剧烈起伏,嫌恶地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腿哭泣的胡亥,嬴政一把将他踢开,冷厉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嬴政的语气冷静至极:

    “停止胡亥的一切用度,将他杖责一百囚于宫中,封窗闭户起土围墙,任何人不得探望!”

    “不要父皇!”

    杖责、囚禁、围墙,这几个字几乎将胡亥吓得魂飞魄散。虽然没有杀他,但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胡亥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爬过去想要乞求始皇的宽恕:“求父皇开恩,儿子没有做这些事,这都是后人胡说,是赵高怂恿我的啊父皇!”

    他涕泗横流,慌乱求饶的模样凄惨至极,丝毫没有先前秦公子的光鲜气度,嬴政不想再看他,漠然地别开脸,早有卫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胡亥将人拖了出去,甚至在胡亥大叫着请求宽恕的时候一把将他的嘴堵住。

    陛下说得没错,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根本就不是东西。公子将闾和阳滋公主等人冷眼看着这一切,胸中仍然怒气难咽。他们明了父皇的用意,父皇不担虎毒食子之名明令处死胡亥,但杖责以罚,又效仿当年齐桓祸事将胡亥囚禁,那齐桓公可是活生生饿死在宫室里,腐骨生蛆才被人发现!桓公尚且无人救,更何况是被父皇亲口严惩的胡亥?

    可是他们还是有狠难消,身首分离之痛又岂是这样便能平息的?众人在心中冷笑,不得探望又如何,他们总有办法进去,上天见怜让他们逃于一死,他们又怎么能不让祸首偿债?

    嬴政看着一众儿女的脸色,知晓他们心里的打算,但他没有说什么。无辜被杀,戮死矺刑,谁会没有怨言?

    嬴政忽然觉得荒谬,灭秦之人是他的儿子,灭族之人竟然还是他的儿子!

    他看向侧旁的长子,语气不知是讽是怒:“扶苏,你当日从容赴死时,可曾想过胡亥与赵高的祸心?”

    扶苏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就要跪下请罪。嬴政抬手制止,别开眼没有看他。长子难立,幼子荒唐,其余诸子亦无堪大任者。想要一个好的后继之君怎么就那么难?

    嬴政这时候真的忍不住眼红起那些后朝皇帝的好运气来。

    王上公子不说话,跪着的李斯脸也白了白。如今赵高被处斩,小公子也论罪严惩,水镜所昭祸乱的二个主谋只剩下一个他,陛下会怎么处置他?死罪,还是下狱?不知当年决意与赵高合流的那个李斯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如今当真是后悔死了。

    如楚棠所说,屠戮亲族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又岂是值得辅佐的明主圣君?枉他辜负圣恩铤而走险,竟是拥上了这么个亡国之君!李斯暗地里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发作一通,嬴政像是终于想起了还跪着的李斯似的,冷凝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嬴政的表情讳莫如深。

    他也听出了几分门道,谋逆的主谋是赵高,赵高撺掇胡亥,又说动李斯认下这一桩不臣之事。李斯的确是一个失节之臣,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君主骤然离世,秘不发丧的处理确乎堪称稳妥,若非对象是自己,嬴政也不吝于赞一声好魄力。

    心念电转,嬴政面上不显,只道:“李斯。”

    李斯心头一凛立即叩首:“罪臣在!”

    嬴政语气莫名:“你与赵高,本非一路人。”

    李斯心中发苦,他和赵高当然不是一路人,他有佐明君之志,有明法典之心,怎么会与赵高那般小人同流合污?关于后来的一念之差,他也能想得一二,不过一为惜命,二求保荣华。

    他前额顶地:“臣自知胆大包天,罪责难逃”

    嬴政不管他如何痛悔,接着道:“赵高非有容人之量,胡亥又对他言听计从,清算宗亲之后,焉知不会祸及臣工,作为唯二知晓真相又参与谋划的你,又会是何下场?”

    “陛下”

    李斯冷汗都下来了,始皇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与赵高并无牵连,赵高连皇室骨肉都能怂恿小公子大肆屠戮,又怎么会放过知晓秘密的他?怕不是最后也落得个不得善终!

    “陛下洞若观火,臣那时定是鬼迷心窍,才辜负陛下深恩。臣自知无言再面见陛下,但求但求留一全尸!”

    一句话说得扶苏和蒙家兄弟等人都懵了一下,廷尉这就开始请死了?扶苏有些纠结,虽然后来的李廷尉行差踏错心生不臣,但一身才华深得父皇器重,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可惜了点?

    嬴政有些奇异地打量了李斯一眼,脸色似乎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道:“求死易,求生难。”

    李斯冷汗更甚,讷讷不敢言。

    嬴政拂袖:“起吧!正当用人之际,朕许你俸禄减半,戴罪立功。”

    “陛下?!”李斯猛然抬头。

    冷冷觑着满脸错愕的人,嬴政目光冷凝,李斯是能臣,行事深得他心,又曾得水镜赞誉,大秦如今缺的就是贤才,他连那项羽都能予以相容之机,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大有用处的李斯?

    将人的惊喜看在眼里,嬴政凝眉沉声警告:“你所犯本为死罪,若再有二心”

    “臣自当受车裂之刑,亲族共灭!”

    李斯就着跪立的姿势长揖一礼,目光炯炯掷地有声。

    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嬴政审视片刻,颔首示意人起身。

    李斯跪得久了,甫一起来膝盖上便是针扎般的疼,但他顾不得这些,命保住了,这点疼算什么?他看向上首的君王,只觉这才该是奉事一生的明主。

    按下胸中激荡,李斯拱手说出自己先时的思量:“陛下宽宏,方才欲寻楚地项羽,许归顺之路。依臣所见,项羽固然勇武,但天下已定,吏治尤要,那汉高祖刘邦既能代立,想必自有过人之处,若他亦是时下之人,陛下何不也召入咸阳一用?”

    李斯说完便低下了头,他也是因着皇帝对项羽与他的处决才想到这一点,项羽有毁秦宫室之暴行,他亦有不臣,陛下犹能容忍,那应该,也能容下刘邦吧?

    这个思路蒙毅闻言也顺着思考了一下:“天下之事非一人能成,刘邦身边必有追随,刘姓与六国贵族又无涉,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陛下,臣觉得廷尉此议可行。”

    他们难得异口同声,嬴政也不禁沉吟,将汉朝的开国之君变成大秦的朝臣么?想到这种可能性,嬴政竟觉出几分促狭来,面上不显,他点点头应下:“此事朕会考虑。”

    在沛县的刘邦完全不知自己已然被如今的顶头上司惦记上了,秦宫里的一场变故使得许多人噤若寒蝉,倒是后朝听后各自唏嘘。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兄弟,听了那些父子离心兄弟相争相争的事,连百姓都觉得唏嘘。

    “原来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有人心有余悸。

    “权位之争离心至亲,这皇家也有皇家难念的经啊!”有人感叹。

    然而很快便有人冷笑:“仓廪足自然多生欲,帝王豪家为权位争个你死我活,我等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日日所求不过唯活而已!皇家的经难念,天下万姓难念的经又何其厚?分明是不思民瘼只顾私欲!”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又颇有些大逆不道,周围人觉得大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上层争权,而他们用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哪里还要为皇家祸事心有戚戚?

    ——石壕吏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每次看到这些时,都会觉得胆寒,巫蛊之祸也好,唐朝太子之乱也罢,抑或胡亥亲手灭自己九族的荒诞,权力对人的异化,可能连身在其中的人自己都感受不到。后人读史,满纸血光。】

    楚棠感叹一句,还是把话题拉了回来。

    【其实从胡亥屠戮亲族的行为就可以知道,他并非是一位英明之主。不能亲其亲的人,又何谈爱其民?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切,他大兴土木只顾享乐,惹得民怨更隆,不仅没有挽救秦朝,反倒将之推向更深的危局。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秦朝给人留下的镜鉴太多了,所以时隔数朝之后,杜牧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轰然崩塌的强大帝国。】

    她插入一段动画视频,四方来贺的王朝、美轮美奂的宫殿、忽而兵戈四起、戍卒呐喊,熊熊烈火焚斤宫室、王朝落幕

    唐朝。

    杜牧将目光投向水镜,读史之人,见秦遽亡无不由心惊,但鉴往事,思来者而已。如上所说那些大兴土木只顾享乐的人,又岂止是一个胡亥?

    杜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辞赋本色是谏书,也不知这谏是使人当头棒喝,还是飘飘然如有飞仙之感。”

    他抬眼望向长安城的层层宫闱,目光殷忧。

    宫闱之中,唐敬宗李湛正兴致勃勃地一边吃果子一边对水镜里的内容评头论足。他刚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正是觉得神清气爽精力无限的时候,此时将水镜言语当作咋说来听,竟然也觉妙趣横生。

    “要朕说这胡亥就太阴毒了,怎么还残害兄弟姐妹呢?看朕就不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一旁的内侍王守澄谄媚地给他倒酒美言:“陛下宅心仁厚,岂是秦二世那昏暴之君能比的?”

    李湛听了这话果然十分舒心,接过酒饮了两口,又道:“终日在宫中也是无趣,阿房宫未成,不过始皇墓尚在骊山,不如朕也去骊山游幸一番,以瞻旧迹。”

    这个年轻的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但王守澄揣度圣意唯恐奉承不够,当下便殷勤道:“陛下的想法甚好,只是陛下万金之躯,骊山这个地方又奴婢恐怕大臣那边不会同意。”

    他故作为难,李湛果然不高兴:“朕是皇帝,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王守澄赶紧奉承:“那当然是他们听陛下的。”

    李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朕明日便去通晓他们。听说新宫台建好了,你随朕去看看,朕要在那边设宴,好好玩一场马球赛。”

    说着,李湛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水镜,那么漂亮的阿房宫,竟然被烧了,真是暴殄天物,宫殿大才好玩啊!!

    第 116 章 阿房宫赋9

    有人唏嘘,有人茫然不觉。

    楚棠选择的视频都是13站的史圈UP从各大纪录片、影视作品里截出来精心制作的,精湛的剪辑技法辅以或恢弘或悲切的音乐,很有感染力,众人看着,倒是有几分能体味杜牧“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里的复杂情感了。

    “如此庞然之物遽亡,如何不让人惊心?”

    围观群众摇头叹息,气氛竟显得落寞起来。

    仍是楚棠打破这份沉寂——

    【不过正如司马相如在《子虚》、《上林》二赋中虚构了子虚、乌有、亡是公的故事一样,杜牧这篇赋文对阿房宫的描摹同样有几分不真实。对于“跟着课本去旅游”的旅游爱好者来说,这篇文章的文案诈骗程度不亚于柳宗元的“永州八记”。】

    中唐。

    柳宗元的表情一僵,缓缓打出一个:“?”

    “说杜牧就说杜牧,怎的又牵扯上我了?”

    他颇有些愤愤,惹得一旁的刘禹锡忍俊不禁。但刘禹锡到底是豪爽仗义之人,做不出来当面嘲笑好友的事,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就罢了,出言安慰道:

    “楚姑娘向来促狭,时有惊人之语,子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小辈较真?”

    不说这小辈实在是太小了,他估计这就是后世的言语风格。换句话说,后世年轻人的言语就是这么令人啼笑皆非,他们要较真也较不过来啊!

    豁达的刘禹锡直接躺平了。

    晚唐。

    另一位主角杜牧同样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楚姑娘此言,未免也太过粗陋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文案诈骗呢?虽然对楚棠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依稀有所明悟,但杜牧表示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诽谤。

    而李商隐就表现得激烈多了:“杜牧之锦心绣口构思精巧,笔笔自有机杼,怎么就是文案诈骗?你这小辈不要坏牧之兄的名声!”

    一旁的妻子见丈夫果然一副激动不平的模样撇了撇嘴,心里又是无言又是好笑。寄去的信石沉大海,这人倒好,连“兄”都叫上了。

    后来的沈德潜、吴楚材等论家生性严谨,不惯这般言语,同样为杜、柳二人抱不平:

    “杜牧之,敷衍阿房之盛,实则欲警当朝之君,而尾句又振聋发聩,岂是只为一阿房宫作揄扬?柳子厚万里投荒,以心境见永州诸景,其人与山水合二为一,清绝之景正是子厚人格写照,又独摹景邪?这非但不是所谓‘诈骗’,反是诚然写心!”

    倒是咸阳宫的君臣机敏地竖起了耳朵,他们可没忘记楚棠先前说的阿房宫不曾建成的话,对于他们大秦人来说,这赋中洋洋洒洒的铺张体物,可不就是诈骗么?

    【首先我们来看几则材料。】

    【材料一、三十五年……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

    【材料二、牧之赋与秦事抵牾者极多,如阿房广袤仅百里,牧谓“覆压三百余里”。始皇立十七年始灭韩,至二十六年尽并六国,则是十六年之前,未能致侯国子女也阿房终始皇之世,未尝讫役歌台舞榭,元未落成,宫人未尝得居。】

    【从材料里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几点。首先,秦始皇修建阿房宫的目的是作办公、居住之用,并不是因为“爱纷奢”;其次,杜牧说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但材料中说其“东西五百步,南北五百丈”“广袤仅百里”;

    再次,阿房宫并未建成,经过历史查证我们也发现,阿房宫只有一个地基;最后,宫人并没有在阿房宫居住过,所以赋中对阿房宫侈靡生活的铺排,只是出于作者的想象。

    在这篇赋文里,杜牧用了大量的想象、夸张,刻意来渲染阿房宫的宏伟华丽及秦王朝统治者侈靡豪奢的生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就是为了探讨秦亡的原因吗?】

    楚棠洋洋洒洒放下几页PPT,犀利发问。

    晚唐。

    杜牧的手心微微收紧,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终究是要谈到了么?

    太极宫。

    魏征眉头一跳,神色顿时冷峻起来。他先前的猜测,别不是应验了吧?

    上首的李世民同样坐直了身体,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如果朕没记错,这杜牧是晚唐诗人吧?”

    话音刚落,贞观君臣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沉。

    秦朝。

    咸阳宫中一众人等好险松了口气,尤其蒙恬先忍不住道:“果然都是编的。我就说,陛下怎么会耽于俗欲!”

    他也不敢说太满了,陛下不会这么做,但后面的小公子就说不定了。蒙恬还记得楚棠对胡亥的论断,大兴土木、只顾享乐,怎么看都和赋文里的铺排一模一样。想到这里,蒙恬又觉得恼恨。

    陛下一力经营的大秦,就这么给败完了!

    一旁的李斯刚刚死里逃生,发言谨慎了许多,看了一眼上首的君王才斟酌着道:“后人观史,多为殷鉴。苏洵亦有言六国败亡之文以谏宋廷,杜牧此赋之用心,或相类也。”

    他到底也是精于文章之人,先前是囿于当局者迷分辨不清,此时楚棠点明抵牾,他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那边的扶苏似有所悟,接话道:“廷尉的意思是,这营宫室、纵享乐的‘秦君’,其实影射的是后世的唐皇?”

    李斯微一颔首:“公子聪慧。”

    这就说得通了。

    但是

    “谏唐皇就谏唐皇,怎么偏偏又编排上我们大秦了?”

    有人嘀嘀咕咕的不满。其实他们也明白,谏君嘛,当然不能直来直去。当年邹忌谏于齐王,便是由己身受蒙蔽而类推之,何况是《阿房宫赋》这样指着君王鼻子骂的文章,自然应极尽婉曲。

    道理都明白,但是拿来做靶子的是自己,秦宫诸臣心里还是颇有些别扭。

    这边愤愤不平,唐以后诸人熟知因由,想想此时情境,不由得默默同情起异时空的唐太宗来。然而这情绪没持续太久,诸如欧阳修、苏轼、李清照等人又想起大宋同样被水镜拉出来批判过,顿时心里也冒出了苦水。

    从某种程度上说,水镜还是挺一视同仁的。

    有人期待有人警惕,有人不满,有人心有戚戚,当然更有不知就里的幼童与黔首纯然好奇,完全被这两相矛盾的地方吸引了兴趣。

    楚棠又放出几页PPT。

    【再看几则材料。】

    【首先是杜牧的《上知己文章启》。“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宝历,是唐敬宗的年号。】

    【材料二、晚唐时期,阶级矛盾异常尖锐,政治十分腐败。而藩镇跋扈,吐番、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岌岌可危,唐敬宗李湛却依旧“游戏无度,狎昵群小”,又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砰——”

    太极宫里,李世民当场一拍桌案。

    “混账东西!”

    他黑着脸分明怒极:“果然是这些不肖子孙做的好事!”

    什么秦爱纷奢,分明是唐爱纷奢!谁曾想到,先时还说终于看到了秦朝的热闹,这下秦朝的热闹是看到了,然而自己也成了热闹中的一部分。

    李世民再好涵养也气得牙痒痒。

    汉朝。

    刘彻听完沉默一瞬,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他唇角愈哂,颇有几分薄凉的嘲意:“先前还是‘汉皇重色思倾国’,现在又是‘秦爱纷奢’,朕和始皇帝倒是都逃不过这顿骂。”

    底下的大臣哪里还敢接话,陛下这语气可是阴阳得很,他们可不像司马相如愣头青似的去触霉头。

    怎么说呢,后朝以前朝为鉴、用后朝事代前朝事本便是心照不宣的旧例,故汉代便有诸多论秦之文。但谁叫秦朝太特殊、太令人侧目了呢?所以不光是汉,后来的唐宋都这么写,杜牧只不过沿袭传统罢了。

    唐朝。

    刚刚还兴冲冲说着要游幸骊山的李湛停下吃果脯的手,有些恍然道:“这上面骂的人是朕?”

    王守澄心中警铃大作,忙道:“无知小女信口雌黄罢了。陛下是天子圣君,那杜牧也是大胆,竟敢作如此大逆不道的文章诽谤陛下,冒犯圣威,陛下一定要对他严惩不贷!”

    李湛虽然玩心大,但到底是由东宫而至帝位,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当下也生出几分怒气:

    “这等文人,朕不管他他倒是管起朕来了!朕富有四海,整个大唐都是朕的,兴建些宫室玩乐怎么了?还要被他说三道四!”

    他本便未及冠,又生性好玩乐,颇有些少年心性,这番话说得无理不满又似夹杂着些委屈,端的是让人啼笑皆非。

    伺候在旁边的王守澄瞧着听着,心中不由得一哂,面上却还是安抚道:

    “陛下息怒!陛下说得极是,这等狂徒危言耸听挑动人心,实在可恶!陛下犯不着为这样的人动怒。”

    宫廷之外,谏议大夫李渤,拾遗刘栖楚、张权舆,甚至任职浙西的李德裕等人都忧心不已,一方面觉得杜牧的文章极有见地,一方面又为衰颓混乱的国事担忧。

    另一边。

    李杜元白等人看完水镜的内容同样心中难受,文人之千古相同,他们只是觉得叹息,杜牧铺排得愈华丽,其中痛切就愈深。

    李白敛眉,素来潇洒的面容重又染上几分忧虑,苦笑道:“当日楚姑娘谈到子美诗文时曾言,沙鸥飘零于天地,大唐便也似一叶孤舟浮沉飘摇。当时听来只觉怅惘,此时再观,方知是如何触目惊心。”

    杜甫亦是长叹一声,神情殷忧又落寞:“如楚姑娘所说,自安史祸乱后,大唐当真再难有复兴之象了。”

    他看着水镜里的字眼,藩镇跋扈、异族入侵,君王不思求治,反是一意大兴土木、恣意享乐,朝中会是什么光景,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长此以往又怎能不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年轻的杜甫恨恨地灌下一口酒。

    国事艰难,唉!

    【大家很容易发现,这两则材料其实就是本文的写作背景,尤其是杜牧本人的《上知己文章启》说得更是明白,他写这篇文章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实目的是劝谏,或者说当朝统治者,若大兴土木一意享乐,最后必然会招致秦亡的灾祸。

    这种手法也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借古讽今,至于文中大量的铺张渲染,不过是杜牧“用典型事件增强艺术效果”的拿手好戏罢了,我们也非常熟悉。】

    楚棠放出几首诗。

    【比如说大家学过的《过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贵妃爱吃荔枝,唐玄宗为了满足爱妃,让驿马千里传送,以保其鲜。用送荔枝这样一个典型事件,来鞭挞玄宗与杨妃的骄奢生活。】

    唐朝。

    猝不及防又接受到李隆基暴击的李世民把眼睛一瞪,又恼怒又不可置信:“千里频传的驿马就被他拿来运荔枝?!李隆基还有没有脑子?!”

    堂下的房玄龄等人脸色也不好,尤其魏征脸上都挂不住了:“天子牧民,安养百姓,岂可被万姓供养而只顾自己享乐,难道天下万姓还比不得一个妃子笑吗?简直荒唐!”

    他语气含怒义正辞严,丝毫不顾被他骂的人正是李唐后来的天子、当朝皇帝的后代。其他同僚听罢倒也没说话,这位魏大夫,急眼了都敢和陛下本人呛声,何况是骂一个后代皇帝?

    而且他们在心里不满,这么个荒唐昏聩的皇帝,该骂!

    三国。

    曹操一看倒是乐了,唐玄宗的荒唐事他先前也是从头听到尾的,此时见得杜牧的诗更忍不住讥讽:“裂帛求一笑、烽火戏诸侯,看不出来这李隆基也是个情种。”

    夏桀为博美人妹喜一笑,使宫人裂绢帛相戏;周幽王欲见褒姒欢颜,燃烽火以戏诸侯。李隆基的行为,比起前代昏君竟是不遑多让。

    曹植蹙着眉,杜牧的诗写得美,一气呵成又笔笔犀利,他忍不住读了又读,才道:“句简意丰,识见卓异,唐人怀古竟是到了如此高度!”

    水镜所见以诗论史的几首,几乎篇篇都是高峰!唐诗之辉何其耀也,连里巷视为俚俗的七言都浑然天成!

    曹植再一次叹服了:“其赋流丽而讽意深沉,其诗风流而立意精警。杜牧,大才也!”

    【再比如,还是《过华清宫》系列绝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一曲霓裳舞尚未唱罢,安禄山铁骑已临、中原残破。仍然是暗讽唐玄宗耽于享乐以致误国。

    至于大家熟悉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更显霍了,这都是杜牧论史的妙笔。】

    中唐。

    刘禹锡啧啧称赞:“不言史事而尽摹歌舞欢笑,然安史之祸源、君王之昏聩尽数明矣,堪称妙绝!”

    柳宗元同样赞许:“杜牧既有如此眼光,若是为官,料想必有一番作为。”

    刘禹锡点点头,确实忍不住一叹:“杜牧之赤心与才能你我共见,然似他诗中所写,君王无德、时局幽寐,纵有惊世才,怕是也难有可出头之日啊!”

    这番话说到了柳宗元的心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大唐,杜牧后来所写,足以证明唐世飘摇、复兴无望。

    晚唐。

    杜牧心中五味杂陈:“吾诗所写俱为当世,可喜是殷殷赤心,百代可传;可悲却是……唉!”

    他重重一叹,双手紧紧按在栏杆之上,目光越过层云,仍是落在长安宫闱。

    可悲却是,庙堂之上,该引以为戒的人,却偏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北宋。

    欧阳修想到修唐史时所见的种种也有些怅然:“唐世之颓自玄宗始,故而其后唐人每论,未尝不以玄宗为戒,想是幽怨深沉。”

    六一居士毕竟明哲,正如那篇《阿房宫赋》借秦说唐,这几首绝句同样是以玄宗、隋炀之事警醒其时之君。责愈切,则痛愈深。诗谏如此,深得国风之致。

    “可惜啊……”

    他摇头,又想到宋朝后来的结局,分明是以唐为鉴,却走上另一个败局。

    太极宫。

    李世民紧抿着唇沉着脸不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唐敬宗大兴土木就让他怒不可遏,接着又连数李隆基的荒唐事。安史之乱不仅是后来大唐人心中的刀疤,现在也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一挑就痛得厉害。

    “朕总算知道楚棠为什么说大唐再没有清明之象。”

    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合着都是李隆基带的好头!”

    毫不意外的,李隆基又被之前之后的人或在口头或在心上骂了个遍。

    【说回《阿房宫赋》。杜牧的担忧是有预见性的,由于唐敬宗少年登基,又不理朝政,生性喜爱玩乐,朝政多由权宦把持,而这些宦官又只知弄权,勾结宰相排斥异己,朝堂混乱。

    一年后,唐敬宗于宫中被宦官刘克明弑杀,年仅十七岁。】

    又一个惊人的消息抛下,太极宫里,李世民拍案而起:“大胆!”

    他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置信:“小小阉竖竟敢弑君,谁给他的胆子?!”

    长孙无忌等人同样面带怒容,他们恼恨君王荒唐是一回事,但好好的皇帝在宫中被弑杀,还是被一个太监杀死,这皇宫是乱成了何种模样?!宣扬出去,大唐皇室颜面何存?!

    贞观君臣脸上心里俱是有气,太极宫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侍候在一旁的太监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天老爷哦,他们可不敢干弑君的事,陛下和诸位大人可千万别迁怒于我等!

    汉朝。

    连刘彻听罢都忍不住咋舌:“太监弑君?这唐朝昌明时昌明,乱时倒也乱得彻底。”

    他将目光移向两侧侍候的内侍,直把那些太监们看得两股战战、差点跪下请罪才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让一群太监爬到头上去耀武扬威,可真是出息!

    唐朝。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民间到庙堂俱是议论纷纷。

    “皇帝竟然…被一个太监杀死了?!”

    “这个皇帝死时才十六岁,都未及冠,多可怜呐!”

    “可怜?秦始皇13岁继位,也没见惹出什么乱子啊!人家末了还灭了六国。这个敬宗只知玩乐大兴土木,那些宫殿谁来修?还不是咱老百姓!可怜他倒不如可怜可怜咱们自己!”

    长安城里。

    杜甫瞳孔紧缩难以置信:“怎会是这般结果……”

    李白眼带愤然:“阉人但知弄权,一旦得势便无所顾忌,有此恶行,乃在意料之中。”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仍是怒极,哪曾想到后来的大唐一步败、步步败,这让他们看着情何以堪?

    中唐。

    韩愈既忧且怒:“不言东汉十常侍之乱,肃宗朝便有幸宦官的反例,后代之君非但不知警醒,还闹出这等祸事,当真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他总算明白杜牧写下这句话时的心境,其哀其痛、其怒其愤,又岂可为外人言?

    晚唐。

    杜牧听罢心中就是一凛,握着栏杆的手又紧了几分:“怎会如此”

    他嘴唇颤抖着,一颗心极速下沉,他虽然忧心时局警醒祸端,但没想到这祸事来得这样快,仅仅一年,还是陛下都被杀了!

    杜牧忧心忡忡,他虽远离政治中心,但一心记挂国事。先时长安城中,便有染坊宫人暴动,攻入宫禁。皇宫守备虚弱至此,现下陛下身边又有歹人,这大唐还能坚持多久?

    他想起楚棠的介绍,晚唐、晚唐,这个晚是指多晚

    皇宫之中,李湛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守澄的唤声把他惊醒。

    “朕死了?”

    他的语气有些恍然,显然是难以相信。

    王守澄一把将人扶住做出难过的表情,痛惜道:“陛下!奴婢有罪,未曾察觉刘克明这贼子的狼子野心,竟令陛下遇害,奴婢奴婢愧对陛下啊!”

    似乎是被“刘克明”这三个字刺了一下,李湛眼神一厉清醒过来,抓住王守澄的手目露凶光:“刘克明,刘克明这阉人竟敢弑君,朕要把他杀了!王公公,你派人去把刘克明杀了!”

    他再少年心性、再好说话也不能任由杀了自己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逍遥!

    听到“阉人”两个字的王守澄眼神一冷,很快掩饰过去,面上仍是殷切道:“陛下放心,刘克明胆敢弑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奴婢这就派人把他抓来,处以极刑!”

    “对!”李湛狠狠一点头,眼里半是愤怒半是慌乱:“弑君之举大逆不道,就该处以极刑,你快去!”

    王守澄将君王的急促看在眼里,他的心中划过一丝狠厉。

    皇帝懵懂无知,但王守澄的心里却是门清。那刘克明本便与他不对付,刺杀皇帝估计是打的另立新君、挟制君王以弄权的目的,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当神策军是吃素的吗?

    王守澄转过身冷笑,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是一年后的祸事,谁知道被水镜抖出来,倒也省得他再作图谋。

    刘克明,哪怕你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另一边,刘克明胡乱抓了几把财物就要往外逃窜,他是有歹心,可水镜这时暴露出来,天下皆知,他哪里还有命在?

    一把推开窗跳了出去,刘克明左右张望一番便马不停蹄地跑了起来,他对宫里的地形很熟悉,只要跑到僻静的地方去,只要跑过去

    他又急又乱,一心二用地踉跄逃跑,一不小心被凸起的石子绊倒在地,正欲爬起来时,一双黑色足履出现在他眼前。

    “刘公公,这么急着要往哪里去啊?”

    唐宫一场波折无人知晓,众人俱是心惊于这朝堂乱局,诸如李渤等忧心国事的大臣早已不约而同地出门往宫中赶,朝堂昏寐,他们既在其位,又怎么能不为之谋?

    水镜里的楚棠“不为所动”,抛下炸弹后便“毫不留恋”地为这一段话题作结——

    【千古文人,感时而动。正如司马相如、王维、李白等人的诗文里有王朝声威、治世清平、盛代昂扬,小李杜的笔下,不觉便有盛世的衰飒。

    诗人们以敏感的心灵感受到时代洪流下的风起云涌,殷殷示警,而杜牧的价值在于,他为文而有史家眼光。】

    她并不吝惜溢美之词。

    【其实以文学作品探讨兴亡并不是个例,我们顺着杜牧往后,有《六国论》,有《汉宫秋》,有《梧桐雨》,当然更为典型的,还有孔尚任的《桃花扇》。】

    画面一转,水镜上出现一本书册——青绿山水为背景,中有一树红艳桃花,灼灼如血,书册左侧一条白底,上书“桃花扇”三字。

    水镜右侧则是一对戏装男女,两情绵绵,执手依依。

    奉天殿里,朱元璋眼睛一眯:“怎么,这是要请咱看南戏?”!

    第 117 章 阿房宫赋10

    朱元璋颇有些感兴趣,他对南戏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前元之时,北曲杂剧盛行,而南方一代自宋以来便博兴的南曲戏文更是不减其辉,南北合流之后,人们的兴趣益向南戏转移,出现了一批佳作,先前楚棠提到的《琵琶记》便是其中的翘楚。眼前这幅图中的生旦二人,正是典型的南戏装扮。

    朱权对戏文一道也颇有心得,他不仅爱听,还爱写,笔下有神仙道化的逍遥,也有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这样的风流韵事,当即便道:

    “南戏多为花前月下、儿女婚姻之作,似水镜上这般形状,莫非也是一段帝王妃子,借讽美色误国?”

    不怪他有此猜测,那提到的《梧桐雨》,用白居易“秋雨梧桐叶落时”之意,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寄意悲切;而《汉宫秋》则是敷衍昭君出塞的旧事,倒置胡汉情势,写尽家国衰败之痛。两部作品,俱是以帝王妃子之情寄托兴亡之慨。

    一旁的朱棣亦通曲道,他看得更仔细些,接着道:“十七弟的想法不无道理,但观水镜情貌,那小生装扮似不像帝王,倒似是个书生。”

    楚棠放的是一个只到人物肩部的圆形小图,也是自书封上截下来的,不仔细看的确有些看不真切。众人听得朱棣提醒,又细细看了一会,只道朱棣说得有理。

    “照这么说,一个书生怎么牵扯上兴亡之感了?难道这书生是文丞相?”

    朱樉摸着下巴猜测,话音刚落就被人在后脑上拍了一把,朱樉抬头欲怒,结果就见朱元璋黑着脸气冲冲一顿骂:

    “你个龟儿!文丞相赤胆忠心宁死不降,为宋室从容赴死,哪来一段风月情浓?哪个文人敢这样编排?再开口能不能过过脑子?!”

    朱樉被骂得有点拉不下脸,又是不满又是委屈地嘀咕道:“那和国家兴亡有关的书生,眼见得的不就是一个文丞相吗?”

    离得近的、名气大的、符合条件的,确实没有比文天祥更合适的了。朱元璋一哽,也不想争论了,挥挥袖子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猜什么猜,一会儿后辈不就要讲了?”

    众人:

    也不知道这个话头到底是谁起的。

    元朝。

    山水江南,曲水流觞,一众耄老向着正中央的人道贺:“仁甫贤弟,名流千古可不是一件易事啊!”

    一身落拓的白朴遥遥举盅:“谬赞了。”

    他本是心灰意冷,再作词曲不过一抒愁情。曲剧鄙薄,士人君子多不屑为之,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最能写心的文字了。所幸,后人并未辜负这份心。

    白朴半是悲叹半是欣喜,复斟一杯酒:“多谢诸位了。”

    又看一眼天边水镜,扬手一饮而尽。

    亦多谢,后来人。

    浙江。

    马致远临轩就桌上杯碟敲起节奏,荒腔走板地唱起新写就的一支《梅花酒》:“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世道浇漓,人命如何啊!”

    飒飒秋风拂轩而入,独坐的曲状元意态寂寥,词曲扬名、百代声名,竟也不能让他真正开怀。

    兴亡一事,本就熬人。

    第一次,被水镜cue到的荣耀尚不及心中浓重悲苦,但仍有不少人看着这风雅的名字升起来了几分期待,桃花多情,扇以寄情,情爱之事,又是如何与国家兴亡扯上关系呢?

    众人翘首,楚棠娓娓道来:

    【《桃花扇》是清代作家孔尚任创作的一部历史剧,剧作借秦淮名妓李香君与复社文人侯方域的离合之情,展现南明王朝的兴亡旧事,其寄意,如作家本人所说,是“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

    奉天殿。

    先前还饶有兴趣的朱元璋如遭雷击:“南明旧事!这《桃花扇》写的是咱大明的兴亡?!”

    热热闹闹讨论的皇子们同样觉得难以接受,沉着脸不敢说话,后知后觉的朱樉瞠目,一拍大腿:“可恶!到头来看的是咱大明的戏?!”

    朱元璋一听就黑了脸,恨不得打死这个龟儿子,抬脚踹了上去:“不会说话就给咱闭嘴!”

    挨了一下的朱樉仍在发懵,其他兄弟用怜悯的眼神看一他一眼,一致决定离这个头脑简单的人远点。

    唐朝。

    白居易喃喃着水镜上展示的话:“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好啊!市井俚曲而付之以大义,裨补时俗惩创人心,此非圣贤不能道,孔尚任有俗笔而谈雅正之心!”

    晚唐。

    杜牧敛容正襟危坐,一篇风月戏文竟有如此严正之旨,他对这篇和自己的辞赋对举的文章期待极了!

    北宋。

    苏轼面带赞叹:“诗可言志,词可言志,戏文亦可言志,雅俗岂在形式邪?”

    这《桃花扇》的题旨当真是雅正极了!

    清代,淮扬。

    兴化宅中,孔尚任与老年冒襄相对落座,他们将水镜里的话听得分明。这种被透露后事的感觉太过玄妙,他们一时都没有回过神来。

    怔愣良久,冒襄堆叠的眼皮动了动,臂下用力撑着桌案,颤巍巍的就要起身。

    对坐的孔尚任反应过来忙站起将人搀扶住:“冒老,您这是”

    冒襄并不言语,借着孔尚任的力气站了起来,复又将手臂从他的手下抽出,退后一步站定,肃容拱手,长揖一礼。

    孔尚任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将人扶起,急声道:“冒老,您这是做什么?晚辈岂能受您如有此大礼?”

    冒襄是前朝遗老,明末南京四公子之一,此时已是八十岁高龄,他二人忘年相交,但孔尚任向来敬重这位老人,此时又岂敢受他的礼?当真是惶恐万分。

    冒襄抬头,他当然明白孔尚任的意思。布满沟壑的脸上带了几分笑:“老夫此举,非为其他。”

    冒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对方勿要紧张,接着道:

    “老夫生来,忝活八十春秋。昔日明亡之时,本该仿效诸贤,与故国同去,苟活如今,不过亦是以故国为念。易代之际,沧桑巨变,老夫虽历其间间,仍犹觉惶恐,故每与你讲述时,惝恍悲切不自胜。

    明如何亡、国如何灭,这些年来老夫一直在思索,可幸你以如此雅正笔法,作史家三思,鼓震世人,老夫方知,这百里奔走、一月盘桓、日夜相叙是值得的了。这礼,你受得。”

    他言辞切切,说话间眼眶已然有些泛红,仍不顾孔尚任的惶恐,执意挣开,躬身向他全了这个礼。

    孔尚任无法,只得生受了,复又扶人坐下,想对方年老不宜悲恸,有意让人开怀,故意打趣道:“若是作得不好,冒老这礼可就白费了。”

    冒襄笑着摆手:“圣人门徒,焉有不好?”

    抬眼望向院中水镜,光是这题旨,他的礼就行得值当。

    【复社文人侯方域科举不第,寓居淮扬,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结识,情定终生,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才子佳人的开场。

    但侯方域其时手头拮据,未有妆奁之资,阉党余孽阮大铖有意笼络,重金替置,侯方域态度摇摆,而李香君深明大义,毅然拒绝,阮大铖由此怀恨在心。这场结缘于明末的爱情,终于和时代政局联系在了一起。】

    【其后国家动荡、侯李分离,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南明小朝廷建立,弘光帝昏庸逸乐;马士英、阮大铖结党营私、倒行逆施;

    江北四镇不思齐心报国,乃至互相倾轧;手握重兵的左良玉挥师东进、直逼南京;有心抵抗的史可法面对长驱直入的清兵孤掌难鸣,与军民于扬州城死战,最后跳水而亡。

    坐拥江南富庶地、十万军民心的南明迅速灭亡,其存世,不过一年零一个月。】

    【明亡何以如此速也?纵观全剧,我们可以看到满纸官绅士子,逃不过一个“私”字。马士英所谓“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江北四镇主帅“没见阵上逞威风”,倒是为了争夺元帅军帐的座位排列“早已窝里相争闹”;

    弘光帝立于危难不思进取,一心纵情享乐;连作为正面人物的侯方域出场也曾道“莺颠燕狂,关甚兴亡”统治集团腐朽、权奸误国的题旨,在戏文中被反复说尽,反是以李香君为首的倡优之流死守气节,尽显底层人物的光辉。】

    【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再不信舆图换稿,江山都易主了。“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前贤后死,此时也不过检点史册,“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的曲词典雅流丽,奇而真、密而淡,笔笔又含哀情,兼之通俗晓易,轻而易举便夺了众人的心神。

    兴化宅中,冒襄早已是老泪纵横:“桃花扇递送南朝,老夫亲眼送的南朝,亲眼见的舆图换稿啊!”

    他捶桌大叹,悲恸的情致让孔尚任也红了眼眶。易代之悲、幻灭之感,分明是有清一代共同的感受。

    太仓。

    吴伟业捧着故友所贻书册自责不已:“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尊。我不如君啊”

    他的手死死捏着书卷,指甲盖都泛起了青白。

    东晋。

    陶渊明神情愀然,先前谈东晋之时,楚棠亦曾提到南明,此时详叙,如此真切的易代之悲一下子就令他想起了眼下的时局。

    如楚棠所说,不久的将来,晋室也会灭亡,风景不殊、河山有异的感慨,最终会成为每个晋人的悲哀,如此,又怎么不是放悲声唱到老呢?陶渊明掩面而泣。

    唐朝。

    杜牧五指扣紧栏杆,一字一句念着水镜里的那阕《哀江南》:“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他不知道这婉转的传奇曲调该如何唱,可仅仅只是读着念着,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刻悲切。他通晓史传,一时万代兴亡都到眼前,不自觉便是一声哀叹:

    “谁又不是戏中人呢?”

    他想起大唐,高祖初立,政起贞观,一路昂扬,凯歌称盛世,好一座巍巍高楼、万方来贺,可是安史之乱败毁楼阁,几经修葺仍难回当年盛况,如今风雨飘摇、惨惨欲坠,何尝不是楼塌之相?

    杜牧悲不自胜,明明是预知后事、挽救危亡的大好机缘,他却听得万分绝望。他有济世策,他有救亡心,但有臣无君,又当如何?

    南宋。

    辛弃疾虎目含泪,提笔将那阕《哀江南》书于纸上,攥着笔的手青筋可见。南宋、南明,在后世的历史上,原有着一般命运。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努力到底能改变多少,但天予其时,陛下治下本有清明内政,大宋亦尚未至亡败之期,如今君臣一心,他发誓不能让大宋走上既定的道路!

    就算舆图换稿,也不能是异族的稿!

    明朝。

    奉天殿里的早已是寂静一片,朱权甚至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朱标朱棣各个无言,朱元璋赤红着双目死死握紧掌心,声音像从齿缝里漏出来,又很快销匿:

    “这群混蛋!”

    他想骂,骂子孙昏聩,骂权奸误国,骂官绅士人国难当头私欲倾轧,葬送大明壮丽江山。可是骂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隔着数代君主,而该骂的该怨的,当时后世的人怕是都替他骂尽了、怨尽了,剩下的便是浓重的舆图换稿、国破家亡的悲哀,和着这些戏文词句一道浩荡而来,直直地戳到他的心上。

    如此痛切!

    朱元璋嘴唇颤抖,深吸一口气,倒是念起了先前《桃花扇》的题旨:“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你们说,咱大明的基业是败在那里?”

    这声问语气平平,可众人都知道朱元璋的性子,哪里敢说话?但君王有问,不说话又不得行,眼见着自家父皇的脸色有转沉的趋势,朱棣咬咬牙,谨慎道:

    “似戏文中所说,权奸误国,君王只知逸乐,君不君臣不臣,外又有强敌环伺,大明时局,危如累卵。”

    说到最后朱棣的声音也添了沉重,看别人的戏是落得开心,一朝自己成了戏中人,才知道那种惊怒与悲愤。朱棣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能出现在后世,他就把这群君不君臣不臣的玩意儿全砍了。

    祸国殃民!

    朱标神情凝重地接过话头:“阉宦势大,朝中必有失节之人趋炎附势,朋聚其后形成奸党,阮大铖不为阉宦,即为朝官败类;阉党得势,更有清流士人不耻,久之又成一派,朝堂之上便是势同水火,如此则成党争之势。”

    朱标学的向来是帝王策,对前代国史如数家珍,此时迅速便提炼出了关键。

    他说得再明白不过,朱权咋咋舌,语气顿时弱了几分:“宦官、党争,这岂不是步了唐朝的后尘?”

    “哼!”朱元璋冷笑:“岂止是唐?党锢之祸东汉没教训吗?宋朝没有党争吗?蒙元入侵的灾祸不就在前朝吗?以史为鉴都鉴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冷脸越骂越气,骂到最后眼光如刀子似的往朱棣身上飞,后者被看得莫名:父皇您看我做什么?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朱元璋把眼睛一瞪,对着毫无所觉的儿子脸更黑了:“你还委屈上了,看看你的好儿孙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儿!”

    朱棣:?

    “父皇,儿臣可也是您的儿子。”

    言下之意是一比写不出两个朱字,您可别把自个儿骂进去了。

    朱元璋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敢顶嘴?朕教你重用宦官了?”

    “儿臣也没任用宦官啊!”朱棣分辨道。

    “那你说放权宦官的口子是谁开的?你前些日子还向朕举荐三保!”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朱棣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三保出海好像还是您首肯的吧!

    朱棣深深地觉得自家父皇是被气糊涂了,他怎么可能给宦官放权?

    两人大眼瞪小眼,俨然就是要论辩的架势,朱标见状忙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二人的视线隔开,转移话题道:

    “弘光荒唐,那崇祯末了倒是不曾辱国,先前提的君王死社稷,说的便是这孩子吧!”

    说到最后不由得带上几分叹息,朱元璋一听也是默然,他还记得楚棠说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赞扬,面色稍缓,喟然道:“以身殉国,确有几分血性,到头没有丢咱老朱家的脸。”

    提到崇祯,一众人的心都沉重起来,又是怒他不能守住祖宗基业,又是悲他以身殉国。

    朱棣早已忘了刚刚受的无名气,沉吟道:“李自成攻入北平,皇室南渡,南明对阵的又是清兵,所以大明是崩于内乱,再亡于异族?”

    朱元璋也想到这个关节,脸色愈发冷了:“内忧外患毕至,诸臣处处有私,朝堂尚且如此,地方会是何等光景?又一场天下大乱。”

    朱元璋半是恼怒半是惶然,他自己是从元末乱世里一路拼出来的,定鼎之后也有日月重开大汉天的豪气,可偏在此时闻说了三百年后的明亡,曾经所见的乱世恍惚变成了三百年之后的流离,烈火般炙烤着他的心。

    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好似竟没有一个王朝逃过了这句词。

    有这样感受的不止一个朱元璋,咸阳宫中,嬴政同样在心里咂摸着这几句词。明朝皇帝姓朱,起朱楼说的,便是朱明王朝。

    他瞅着念着,只觉这几句像极了《阿房宫赋》中所写,从“六王毕,四海一”的盛极,到“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大秦宫室轰然倒塌。只是《阿房宫赋》是怒,那《桃花扇》,就是悲恨绵绵了。

    “此二文章,可为戒。”

    他们唏嘘感叹心有戚戚,市井百姓也听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戏文,抹泪者有之,悲愤者有之,倒是还有细心之人记着开场的生旦离合,不无同情道:

    “国亡了,不知侯李二人最终如何。李香君出身风尘,竟有一身节义,铮铮骨气笑傲多少男儿,当真是为奇女子!”

    “节义之士,原在烟花,此等大义实在令人感佩。”一旁的人啧啧称赞,“这般女子,想来不亡于乱世,亦自殉于国节吧!”商女亦知亡国恨,清姿傲骨不堕尘。

    “啊”另有一人听着不忍,“殉国?那这生旦岂不是不能团圆了?”

    他没有太高深的想法,只觉若观戏文,总要看到大团圆的结局才好,不然心里多难受啊!

    “团圆又能如何?”先前说话的人跟着叹息,“国已破,家已亡,两人那些个风月感情,只怕再难开口了吧!”

    “好像也是哦……”

    那人一想,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讨论罢,一众围观人等感伤不已,只觉这戏文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孔尚任用戏曲这样俚俗的文形式承续起了前代文学严正的题旨,所不同的是他为反思,杜牧更多则是劝谏当朝。】

    【只是我们看到赋文的结尾,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哀复哀后人也。秦后诸人,未尝不哀秦之遽亡,可哀叹之后不思以其为戒,结果不过是又成了一个秦朝,又引得后人哀叹。】

    【事实证明,杜牧一语成谶。】

    【我们的历史足够漫长,是以只要有心,总会找到方方面面的反面教材。再有心一点,或许就能总结些经验教训,以资当时。只可惜,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一番话说得诸天万朝的人们都沉默了下来。

    秦朝。

    嬴政又想起被囚于宫室的胡亥。秦世尚早,但也有三代作鉴,桀、纣、幽、厉,哪个不是血淋淋的例子?胡亥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事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步上了他们的后尘,不正是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么?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又是一阵恼怒。他又将目光看向一旁垂眸侍立的扶苏,这个儿子倒是以史为鉴,结果鉴成了太子申生。

    有些心累的捏捏额角,嬴政再一次糟心怎么自己就没有一个好儿子。

    汉朝。

    刘彻的脸色也很不好,巫蛊之祸的事还在他心头哽着,那句“刘据以史为鉴不让自己成为扶苏,却又站成了另一面镜子”让他想着心里就不是滋味。

    恨恨地一拊掌:“将前代的史书都送到朕宫中来!”

    没有教训,却不能不鉴。

    太极宫。

    房玄龄眼光微动,楚棠这句话乍听似觉有些拗口,但细思下去却是叫人心惊。贞观君臣极有共识的一点便是以史为鉴,是以论对之间,多论前代兴亡,以资借鉴,可房玄龄也知道,能真正做到以史为鉴的人,只在凤毛麟角。

    他心中感叹,忽地想起一节,便道:“《汉书》有载,当日汉元帝与京房论对,京房言,齐桓公与秦二世亦曾对幽、厉之君讥笑不已,但临到己身,仍任用竖刁、赵高这样的奸佞,致使时局混乱、盗贼满山,当其时,他们并未以幽、厉反躬自省。前世之君俱是如此,后人审视我朝,未尝不似我朝之视前代。杜牧之题旨,与京房一般无二。”

    殿中俱是博古通今之士,李世民自登基以来同样也是通览史册手不释卷,一听便知房玄龄所言为何,当下也是神情肃然:

    “当日御史马周上书与朕,曾言,幽、厉尝笑桀纣,隋炀帝亦周、齐两朝,不可让后世取笑我等亦如我等如今取笑炀帝一般。却不曾想到,朕夕惕若厉,以忠言为警、前朝为戒,朕之子孙还是成了当年的隋炀帝,朕情何以堪!”

    他说着,一拳砸在掌心,面上恼恨极了。长孙无忌见状忙上前劝道:

    “陛下仁圣,兢兢业业以为大唐,这些臣等都看在眼里。大唐在陛下治下一片欣荣,便是后世也多有称赞。尧舜尚有不肖之子,陛下又何必自苦,将子孙祸事担在自己的身上?”

    “话虽如此,”李世民仍是郁郁,“再换几代这都是朕的大唐,眼见子孙昏聩,祸及天下百姓,朕看着怎么能不怒不痛?”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如此,下一步想来就是“戍卒叫,函谷举”。李世民也说不出是心痛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点。他想到楚棠之前说的,在兴亡皆系于一人的封建王朝,皇帝贤能与否几乎起到绝对作用,可谁又能保证代代明君呢?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宋朝。

    赵匡胤抚额,他想的何曾不是以史为鉴,但最后……似乎鉴过头了,又到了另一番危局。

    掐掐眉心,他招手:“请宰相前来议事。”

    明朝。

    朱元璋等人都没有说话,看了一出《桃花扇》之后,楚棠这句话几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狠狠剜了朱棣一眼,朱元璋又对着水镜咬牙。他真是对楚棠这种天马行空又无差别攻击的行为气得牙痒痒。

    偏偏又不能骂!

    偏偏她说得还在理!

    气死谁了!!

    第 118 章 阿房宫赋11

    朱元璋骂骂咧咧,可惜这样的怒气没有对楚棠造成半点伤害,一句“没有教训”惹得君王沉默、士人叹息。

    唐朝。

    杜牧无奈地拍遍栏杆,不无痛心道:“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才会使后人复哀后人。恨我大唐再无太宗陛下那样的英主啊!”

    除了如太宗那样的明君,谁又能真正做到以史为鉴,挽救如今的大唐呢?

    北宋。

    听罢种种的苏辙起身,上前两步与兄长并肩,悠悠一叹:“纵观史书,汉以秦鉴,唐以隋鉴,只是可惜,如汉高祖、唐太宗那样的君主太少,而即使如此二君,所治亦犹有不及。”

    平淡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沉郁与无奈,苏轼听完心中亦是沉重:“我今日方知父亲《六国论》之真意。”

    他们哀叹六国互丧,后人何尝不在哀叹宋人赂敌而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如是。

    沉默里,楚棠的声音悠然响起:【讲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看看这篇赋文。一赋之中,文采华赡,立意精警,末句尤为发人深思。这篇赋文作于杜牧23岁之时,当真是少年才气、纵笔风流。那么,是什么才使得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精深的功力笔铸名篇呢?】

    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曹魏。

    曹操忍不住坐直了身体:“23岁?!”

    曹操亦是文学家,当然更能感受杜牧词笔的精妙,也更能体会要写出这样一篇需得多么深厚的功力,饶是名家如他也觉侧目。

    他看向曹植,不无感叹道:“你少时能咏,为父也素爱你之才华,却不想后世才人如此之多。杜牧年纪轻轻即有此识见,当真是不可等闲视之。”

    曹植同样点头,他并无文人相轻的心思,一双眼里湛然有光,半是兴奋半是激赏地赞叹:

    “唐朝实在是个惊才绝艳的朝代!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还有这里的杜牧,更有诸多我们不曾知晓的诗人,孩儿实在不敢想象这些人齐聚一朝是何等风流!”

    那一定是比邺下交游更令人流连的雅集!

    唐朝。

    李白和杜甫对视一眼一齐拊掌:“果然是青年才俊!”

    白居易展开抄录好的赋文,一边读一边频频点头:“美极妙极,不负才子之名!”

    韩愈看着文章摇首轻笑:“诗人之赋丽以则,言之有物的辞赋,又岂会在我的批评之列?”

    他们高兴极了,唐世辞章有如此一位后来者,怎能不令前辈欣慰?

    秦汉两朝,连嬴政和刘彻也忍不住在心中颔首,文采不难、识见或亦不难,又有文采又有识见,还如此年轻,杜牧当真可以笑对前贤后进。

    晚唐。

    李商隐早已兴致勃勃地开始抢答:“杜樊川名门之后、天纵英才,自李杜谢世,我朝前承风雅、自成一家者,唯此一人而已!”

    一旁的妻子王氏忍不住掩唇又是好笑又是无言,这话说得,后来的元白、韩孟、刘柳等竟是全然看不上眼了,自家夫君对杜牧可真是推崇备至。

    不过嘛,王氏回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句“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缱绻。依她来看,夫君的诗才是作得最好的!

    【第一点当然是家学渊源了。还记得前面我们讲的杜甫的祖辈是西晋名家杜预吗?杜牧的杜也是这个杜。】

    众人一愣。

    “杜牧和杜甫还是亲戚?!”

    下一秒:难怪诗文写得这么好!

    连李白都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着向一旁的好友打趣:“原来是子美的同宗。”

    杜甫摸了摸鼻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我也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渊源。”

    当真是,宗族荣耀了。

    对自家谱系心知肚明的杜牧微微一笑,沉重的心情终于松快了几分。

    就是这么巧,一不小心和诗圣同宗了呢!

    【不过时代久隔,两家隔得比较远了。杜牧的门庭其实要煊赫得多,他的曾祖父是玄宗时的边塞名将,祖父杜佑也是中唐著名的政治家,不过杜佑的另一个身份显然更昭彰后世。】

    “另一个身份?难道是杜牧的爷爷?”

    想起杜审言和杜甫这一对祖孙,有围观群众开起玩笑来。

    【杜佑写过一部书,名为《通典》,是传世的史学著作,如果大家大学学到历史学,一定知道他的大名。】

    中唐。

    尚在壮年的杜佑可算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砸蒙了,他修成史书名留青史,还有了一个被称作小李杜的孙子!

    杜佑终于体会到了杜审言的快乐。

    “去,把少爷叫过来!”他面带喜色地向家仆吩咐。

    “老爷这是”仆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杜佑大手一挥:“让他赶紧给我娶亲!”

    娶亲,生孙子!

    另一边的韩愈显然也听闻过杜佑的名字,面上带了几份了然,点点头道:“原来是杜公之后,难怪了。”

    杜佑的清名,天下共闻。

    【杜佑修史,我们可以想见杜牧的家学渊源是何等深厚,又兼书香门第、高门公子,那么他能有这样的史家眼光、论家警策和赋家文采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不过高门也有可能培养出纨绔或庸人,个人的努力才是更重要的。杜牧才华横溢,又颇有大志,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责任感让他在面对晚唐衰颓的时局时不可避免地痛惜悲切,遂大声疾呼,发为辞章,便是《阿房宫赋》这样的雄文。】

    汉朝。

    年轻的司马迁的眼中出现几分向往:“怪道辞赋讽意深沉,诗笔论史也多有奇警,原来是家学深厚!不读史无以明智,吾今愈信之也!”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他的父亲也是史官,他少时便对史书和各类掌故颇有兴趣,年长之后兴趣愈深,他也知晓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如今他游离四方,广采旧闻,也正是在为修史做准备。可是夫子穷难,呕心沥血才有《春秋》,自己最终是否能够编写出一部名垂青史的史书呢?

    司马迁垂手不许,沉吟良久。

    唐朝。

    杜甫面上欣赏之色愈浓:“通史册,则眼光广博;明诗书,则文采风流。史笔文章一同浸润,方有惊世之才。”

    他忍不住回味了一下水镜里一闪而过的杜牧的几句诗,又带出几分笑意:“杜牧七绝流丽,短章之中意蕴丰盈、流转自然,我只在太白兄诗中见过,后人说小杜肖太白,看来不是虚言。”

    李白闻言哈哈大笑,一边举酒而饮一边道:“不及他史笔精警!”

    他们都看得出来,除了这篇赋文写得好,在以诗论史上,杜牧亦可称独步。

    北宋。

    苏轼有些惋惜地说道:“杜樊川之才有目共睹,为官任上亦是可圈可点,只可惜深陷党争,又生性张扬潇洒,半生落拓江湖,有志难伸,不亦悲夫?”

    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一旁的苏辙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当局者迷的定律,聪明如兄长也是逃不过的,自己还是不要多这个嘴了。

    晚唐。

    听得夸赞的杜牧负手,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我幼承庭训,祖父爱重,授以书史。杜家先祖俱受皇恩,又岂能不思报国?微末之身、寥寥诗赋,青史传记,于某一身,已是足够。”

    说到最后语气不禁喟然,名留青史固然让他开心,可他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当世不彰、志向不伸,千秋万岁名又何尝不是寂寞身后事?

    杜牧的唇角勾起几分自嘲。

    要了身后名,还想要生前事。人呐当真贪心。

    太极宫里,李世民神色复杂。

    从李白到杜牧,他终于见到了大唐的“高楼”与“坍塌”。他半生转战,又于玄武门放手一搏,后在丹墀之上夙兴夜寐。

    可大唐毕竟还是亡了。

    可唐诗似乎永远在高峰。

    李杜王孟、元白刘柳、小李杜,盛唐、中唐、晚唐,诗人用生花妙笔记述着王朝的辉煌与沧桑,王朝覆灭,诗文历久弥新。

    但他要的,并不是词赋悬日月。

    李世民垂眼,沉沉叹息——无奈,天不遂人愿。

    【但作为后来者,我们同样也要认识到杜牧身上的局限性,以正确的史观对他的观点加以分析批判。】

    楚棠话锋一转,语气也添了几分严肃。杜牧闻言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面容微凝,认真地看向水镜。

    李商隐却是不高兴了:“杜樊川能有什么局限性?你不要危言耸听!”

    其他人倒也习惯了楚棠这番作态,都或郑重或觉有趣地凝神听了起来。

    【比如说刚刚引用的那几句诗里,杜牧将安史之乱的批判笔锋指向杨贵妃,又在《泊秦淮》中谴责“商女不知亡国恨”。

    但我们知道红颜其实并不能祸国,《桃花扇》和很多史实也已为所谓的“商女”正名,真正该负责任的其实是皇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归根结底也是实话。】

    明朝。

    李贽双眼发亮,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激动道:“我便说!君主才是德之贼!妖妃也好,奸臣也罢,甚至是宦官,其权皆出自一人。兴废系于君王,责任自然也在君王!楚姑娘真是我知音啊!”

    啊这……

    友人绝望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道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吓死了。本来李兄的想法便有些危险,被这水镜一“点拨”,可真是愈发奔着大逆不道的方向去了。

    不少人同样被楚棠的观点吓到,指着水镜张口结舌:“这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九五之尊,哪里能随意指责?!”

    “呵!正确史观,你们后人说的就一定正确吗?如果不是杨贵妃迷惑了玄宗陛下,陛下怎么会变得那样昏聩?”

    “可是”有人面露纠结,“李香君真的很有气节啊!杨贵妃也是被玄宗强抢去了的”

    他对这些戏文和皇家八卦印象最深,这时一股脑全想起来了。

    还有人想得更深一些:“不管祸水不祸水,碰上个好皇帝咱们的日子确实会好过几分,那盼好皇帝就和咱们平时盼青天大老爷一样吧?”

    他顺着类比,倒是咂摸出几分味来。

    晚唐。

    杜牧苦着脸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楚姑娘说得也太大逆不道了些。君威岂能冒犯?若不然他也不必拐着弯借古讽今了。

    北宋。

    苏洵对这也深有体会:“老夫以六国赂秦说事,便出自避讳,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说道?”

    他摇摇头,难道还能责难君上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摇首:“讽谏讽谏,该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说破反倒不美。”

    更何况,一旦明言,结果还不仅仅是“不美”而已。

    太极宫。

    贞观君臣都没想到楚棠这话锋一转倒是直接把矛头转向皇帝了,一众臣子心里一紧,俱是低头讳莫如深,徒留上首的李世民兀自沉吟。

    知晓后事后,其实李世民也明白祸乱来自于他的那些不肖子孙,连他自己都在心里骂了李隆基和那什么唐敬宗几百回了。可楚棠这里针对的显然不只是李隆基李湛,她是把所有皇帝都放进了审视的一面!这就不得不让他惊心了。

    未央宫里,刘彻的神情同样添了几分严肃。安史之乱和唐敬宗大起宫室的事他看得分明,君王寻欢作乐忘却国事招致灾祸,扪心自问的确也怪不得红颜。但君王之过岂能随意指摘?那帝王尊威岂不是成了笑话!楚棠还是大剌剌在水镜上讲出来,难免不会造成人心浮动。

    热闹是看了,麻烦也不少!

    刘彻恨恨地想着,心念几转,唤来有司道:“拟诏,就说朕观水镜以来,又遍览前代史册,深感君王一身责任重大,昭昭百代青史共评,故厉以修身、俭以养德,督诸臣公亦以朕为刑范、以天下为首责,兢兢业业、尽忠为国,谨慎牧民,若有尸位素餐、以权谋私者,一经举查严惩不贷。”

    说罢,他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是否有遗漏,才挥着手道:“暂时就这个意思,你等商量润色一二,再呈与朕。”

    顿了顿,又道:“记住,此诏务必传至大汉十三州郡,以安民心。”

    堂下听命的丞相等人心知兹事体大,并不敢马虎,忙恭敬行礼:“是!”

    【再比如说这篇赋,无论赋文本身还是课下注释,都将“秦朝统治者”指向秦始皇,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很大程度上秦始皇还是“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嘛。】

    这话一出,奉天殿里的朱元璋当场不乐意了:“干嘛?皇帝都骂了,还要给秦始皇正名?”

    未央宫。

    刘彻也是暗自咬牙:“合着朕劳心劳力补你捅出的篓子,你倒是先给始皇帝稳定人心了!”

    晚唐。

    杜牧再次无奈:“既已知晓我之本意在言本朝事,始皇与阿房事只是借以渲染,又何必唉!”

    怪自己以赋言事好发议论咯,现在自己也变成了人家议论的对象。

    秦朝。

    咸阳宫中的君臣也被这样的展开惹得迷惑了,李斯咂摸着那句“背七世之黑锅”,心说难不成是把胡亥做的孽给算到陛下的头上了?

    蒙恬寻思着那句“七世之黑锅”,腹诽我们陛下可没有屠戮兄弟姐妹,真是好脏一口锅。

    被众臣猜测着的嬴政面色如常,手背上的皮肤却微微崩了起来,显然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在意。

    楚棠啪啪甩了几张图,接着道:

    【结束七国征伐、完成形式上的统一;置郡县,加强中央集权;书同文、车同轨,再次为国家统一增加砝码,将大一统观念置入每个中国人的基因;修建那个年代的高速公路——直道、驰道;

    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抵御外族入侵;开拓岭南、封禅泰山等等,每一项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政绩。他的许多制度还一直沿用,所谓“百代皆行秦政法”,对于某些过于偏激的言论,我们只能说“劝君少骂秦始皇”。】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配上了相应的图片,主打一个有图有真相,众人听完顿时炸开了锅——

    “这么一看,始皇帝确实干了不少事儿诶!”

    “哼!那他耗费了多少民力?修筑长城死了多少人啊!”

    “就是!而且秦法严苛,那么多徭役,百姓分明是不堪其命!”

    “还有焚书坑儒,简直骇人听闻,暴君!”

    “天下苦秦久矣,秦朝就是暴/政!

    “可‘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这是太史公也认定的呀!”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

    “呵呵,那你愿意做始皇帝的臣民吗?”

    一众人等争论不休。

    汉初。

    刘邦想起自己当年的见闻,眼中不由得也生出几分追怀:“当年始皇帝东巡,乃公在会稽得以一见始皇声威,曾言大丈夫当如是,始皇之功,平心而论确堪为一伟丈夫。”

    萧何颔首,又道:“然而始皇不施仁义而逞诈力,穷役百姓,惹得海内沸腾、生民煎熬,如此又怎不是亡国之兆?”

    “说得是啊,所以此时要与民生息!”

    这么说着,刘邦又与诸臣讨论起国政事宜来。

    武帝朝。

    刘彻沉默着没说话,大汉代代以秦为鉴,关于秦始皇的记载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对于始皇帝的功绩他也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此时的刘彻还是很欣赏秦始皇的魄力的,汉承秦制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但汉室显然不可能宣扬秦始皇,天下百姓也不会愿意再返秦世。

    所以

    刘彻眯了眯眼:“这种正名还是放在后世吧!”

    唐朝。

    李世民一手轻叩桌面,不无感慨道:“秦始皇置郡县,由君王直接任免州郡长官,一改‘国中之国’局面,又有三公九卿分立,汉承秦制,大唐三省六部亦脱胎于秦时,‘百代皆行秦政法’倒也不差。这写诗的人,很欣赏秦始皇?”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几分玩味,那人是出自什么心理,又在什么状态下写下了这样评论秦始皇的诗句?

    府邸之中,虞世南眼光犀利:“秦始皇弃仁义而用威力,这正是他可以吞并天下却而不能保有天下的原因。所贻训子孙者,唯贪暴而已。”

    他想起楚棠透露的晚唐时局,倒是能理解杜牧为什么选定秦始皇来做这个反面教材了。

    明朝。

    朱元璋所处时代靠后,更能理解那句“百代皆行秦政法”的内涵,哪个朝代没有沿袭几分秦制呢?但是朱元璋还是有些不能苟同:

    “功绩归功绩,但始皇暴虐也是事实,只说功绩也不能算正确认识吧?”

    我劝你别太厚此薄彼!

    然而下一秒楚棠:【然而就像伟人说的,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丧失了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逸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

    就像秦始皇陵,虽然是历史文化的奇迹,如今也给我们创了不少收,但耗费的民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的。虐民自奉,天下不堪其命,后继之君又是个更疯的,豪杰并起也是想当然的事。

    总之,就像我们平时说的,死了的老大哥才是好的老大哥。同理,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朱元璋:

    李世民:

    刘彻:

    刘邦:

    还有先前许多不平的人:

    好了,没事了,也骂了,而且似乎比我们骂得还狠。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是诛心之论啊。

    秦朝。

    众人也迷惑了。

    “这这这后人到底是夸耀陛下还是批判陛下啊!”

    怎么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说不好的?

    蒙恬表示有些看不明白了。

    蒙毅也有些犹疑:“难道这就是楚姑娘说的正确认识?”

    他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李斯顿了顿方才小心地捡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道:“百代皆行秦政法,看来置郡县、平度量衡都是功在当代、利行千秋的举措。”

    他说得精明,并不曾触及后面那些不好的评价,嬴政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犹自沉思。后人评价的两面性他并不奇怪,人各有所思,且大秦的诸多举措,本便不能一贯而论。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你们说,楚棠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他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众人心里一个激灵,最后一句,那不是嘶!

    众人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将眼睛放到丞相王绾的身上,王绾在心里暗骂,赶鸭子上架般说道:“后世之言岂可尽信,不过是些小儿言论”

    “丞相!”

    嬴政眉目一肃,冷着声将人打断:“朕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官样文章!”

    王绾心中一凛,唯唯不敢说话。

    嬴政又拿眼睛去看李斯:“廷尉有何想法?”

    李斯袍袖下的手紧了紧,欠身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秦政诸多方面可为万世法,但在施行之中难免行差踏错,而秦世又难见其明,故而故而或步当年商君之后尘!”

    他把心一横,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商鞅虽死,新法犹行;大秦虽亡,秦制犹在。然商鞅之必死,秦世也终亡。

    咸阳宫倏忽静了几分,嬴政眼中的肃杀与激赏一闪而过,语气不明道:“你倒是敢说。”

    李斯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跪伏道:“臣惶恐。”

    嬴政不再说话,一旁的扶苏抿了抿唇,上前拱手道:“父皇,如后世所说,百姓不堪其命,则民心不安,国之不稳。六国征伐,生民疲敝,是否该稍与民生息,况取天下与治天下之法,或许仍需仔细思量。”

    嬴政眼皮轻抬,语气听不出什么:“你有想法?”

    扶苏心中微紧:“儿臣”

    嬴政微一抬首:“写道奏疏呈与朕。”

    他便也来考校一番,这个儿子眼下到底如何。

    收回目光,嬴政上前一步站到王座前方,展袖负手,自有一派威严深重:“史书毁誉,各执其端,后世检阅千年,自能看到许多朕看不明之事。然秦有秦之世相,后世之论可资借鉴,犹需以秦事明。诸卿可晓?”

    众人躬身下拜:“臣等谨受教!”

    嬴政颔首:“如此,此篇了,各上一疏,阐明治道罢。”

    他也该好好思量一番后世的倾向,比如,人民。

    汉朝。

    司马迁似有所明悟:“既论始皇之功,又不讳言其过,不虚美、不隐恶,二者互见以求全貌,这便是后人所说的‘正确认识’?”

    唐朝。

    刘禹锡搁下记录的笔道:“后世之人,当真是能言、敢言,且言在理中。”

    柳宗元亦是颇有感慨:“封国土、建诸侯岂是圣人本意?始皇以废封国、置郡县为制,公之大者也,纵其情也私,然废封国、公天下之端,亦自秦始。百代皆行秦法,行的是公法。”

    他胸中实有百思,随观言感本是仓促,故而说得简略,但一旁的刘禹锡却是听得眼前一亮:“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如子厚你所说,分封是势,郡县亦是势,由分封到郡县,亦是天下大势?!”

    柳宗元猛然抬头看他:“正是!梦得兄知我意也!”

    “论势之言岂可短促,子厚,你当作文一阐其理!”

    柳宗元拊掌:“我正有此意!”

    “好!”刘禹锡起身为他斟酒,置杯奉上,大笑道:“那我便等着子厚你的大作!”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道:“楚姑娘所说的秦始皇陵给他们创收,难道是众人竞相往始皇陵游玩,后世的官府及当地百姓以此盈利?!”

    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的苏辙勉强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回想起楚棠视频里“六国攻陷秦始皇陵”的盛况,神情不觉也有些恍惚:“那盈利该多丰盛”

    苏轼显然也想起了视频中的盛景,该说不说也挺想去玩的。待高中之后拜得官身,他便上书朝廷!

    【最后一个涉及到文章的观点。】楚棠将最后一自然段Po在课件上:【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会招致人民反对与自身的灭亡,这当然没有错,但“使六国各爱其人”往后的说法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秦国不以六国为鉴,后来的君王又不以秦为鉴,这令作者感到非常痛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杜牧的立场其实是在统治阶级的。

    另一方面,他认为封建君主如果能做到“爱民”就可以“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这也违背历史规律。不说秦亡的根本原因不止不爱民,封建帝王的本质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爱民。

    而且,这些王朝本身也无法摆脱历史周期律。古人的看法有局限性,文学的语言又有夸张性,大家一定要注意辨析。】

    噌——

    众人刚平静点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唐朝。

    杜牧的神情有些迷惑:“站在统治阶级,是说我乃就君主而言么?但君者牧民,况且谏书所谏俱是君王,不该站在君王一途来劝说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不准楚棠的意思了。

    未央宫。

    刘彻立时严肃了起来:“楚棠始终在说封建,这个‘封建’到底是何意?”

    很显然,这和他们熟知的“封侯建国”是不一样的。

    奉天殿。

    朱元璋也在琢磨这个词:“封建君主万世为君违背历史规律,言下之意是秦汉唐宋元明诸朝的覆灭是历史之当然?”

    说到明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咬了咬牙,还是有些不情愿。

    “周朝江山八百年,其后王朝至长如汉,亦四百年之期,万世为君确为虚妄,但王朝的建立与覆灭,便是这玄之又玄的所谓规律左右的吗?那又何需人力?”朱棣接过话沉吟不定。

    所谓规律,便是覆灭的规律么?

    太极宫。

    李世民的身体不觉挺直:“仁者爱人、推恩百姓、保民而王、君舟民水,这些难道不是爱民之举?何谓真正爱民?”

    他自即位以来,诸臣皆以保民图治为劝,他自认亦时时以百姓为念,这仍不够么?完全爱民难道是站在百姓一边?那君民之分又在何处,岂非乱了体统?

    房玄龄捋须沉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魏征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他:你念我的谏书做什么?

    房玄龄咳了一声老神在在,这不是在说爱民吗?

    “由于对秦君有怨,苦秦久矣,固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那这历史周期律所指又为何?”李世民蹙眉。

    嗯长孙无忌动了动嘴唇:“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魏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李世民拱手道:“以臣所见,这历史周期律似乎是在说王朝覆灭的规律。”

    “呃”李世民凝神精思,“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魏征:

    在这份谏书里出不去了。

    三国时期。

    曹丕再次沉吟着念起那句“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曹操也没空瞪他了,史书昭彰、后人总结,自家儿子这话说得再怎么不中听也在理。

    但是

    曹操忍不住好奇:“子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这好儿子不会是抱着这种迟早会死的想法治国的吧?!

    盛唐。

    杜甫一声喟叹,对李白说道:“我之在后世的声名,亦在那些为民呼号的篇什,所谓立场,楚姑娘是希望我们与百姓处在一端吧!”

    李白颔首:“楚姑娘对百姓的殷忧,似乎与我等不同。”

    他无法再过多解释,这只是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先师遗训,敬天保命,效君王、恤百姓、成德业几乎是他们的从政本能,可楚棠似乎并不出于此,倒好似倒好似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在百姓一边似的!可百姓,他们会有这般意识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忆起楚棠讲《琵琶行》一章时,似乎也称赞他兼善天下多过欣赏独善其身,着重说的也是那些讽喻诗,赞之为民呼号。

    “我辈士人,歌民事、补时政是职责所在,将民事上达天听,才有裨补之机,这是诗教的道理。杜牧的赋文中同样有人民,那‘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等句,分明一片殷忧赤心,这也是先前肯定过的,如何又说他的立场不对?”

    为君分忧,劝谏皇廷难道所行有差吗?

    秦朝。

    嬴政双眼凝了凝,他倒真想去问一句,秦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有哪些?!

    第 119 章 阿房宫赋尾声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上)

    阳和启蛰。

    江南春好,城中春情正盛。

    距离上次观看水镜已经旬日有余,杜牧文名本盛,一经水镜宣扬更是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歌楼楚馆争唱杜牧的春风词,连市井百姓都能念一句“六王毕,四海一”了。

    不仅民间,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或清要文人也都争相宴请杜牧,或为拉拢,或真心相谈,不一而足。

    春哗楼。

    城中著名的诗酒风雅地,杜牧正举酒向众友辞行。朝中暗涌,日前京中来信,言说朝堂有意诏他回长安任职,旨意不日将达,嘱他早作准备。

    席间俱是他在此地结识的唱和之友,闻得消息也为他高兴:“杜兄才华横溢,文武兼修,屈居此地实属大材小用,我祝杜兄此去志愿得展、扶摇直上。”

    杜牧饮罢笑着摇头:“时也命也。不怕大家笑话,自观看完水镜之后,我这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朝堂如何,尚不敢作想啊!”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黯然起来。

    水镜展示天下,那《阿房宫赋》下的种种他们都见得分明、听得分明,声声“晚唐”的断代、那些内忧外患的时局,俱是压向他们心头。纵如今平顺,但,谁知道他们当下,正处在历史的那一节呢?

    筵席上气氛微凝,一时只剩管弦之声,有人不耐这样抑郁的气氛,忙笑着打破僵局:“事在人为,我们知晓后事,总能绸缪一一。倒是杜兄,”

    他将目光扫过帘幕后舞乐助兴的一众窈窕佳人,有意笑着打趣:“这一走怕是要惹得不少佳人伤心咯!”

    众人一听纷纷会意地笑了起来,杜牧的诗写得好,人又风流潇洒,美名早便传遍坊间,颇有些人人争唱杜郎词的势头。杜牧一走,她们可不是失了第一手好词?

    仿佛是要印证这话似的,管弦轻扬,帘幕后的佳人喉音婉转:“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一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其声清越多情,如莺啼泉响,正是杜牧颇负盛名的扬州词。

    先前说话的人笑容愈发明朗:“我说什么来着,杜兄是这城中的名人啊!”

    “可不是吗!天下仰慕杜兄之人不知凡几。”先前说话的人接着道,“只可惜杜兄将离,他日唱和亦不知何时,这首扬州词本写别情,此时唱来倒也应景。”

    杜牧闻言也添了几分怅然,纵然如今任职非他所想,但此地风物人情仍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此时成行难免伤感,笑容不由得也淡了几分,道:

    “皇命在身,多有不便,此间种种,杜某多谢大家抬爱。”

    说着,又一一向众人举杯,眉眼含笑,当真是一派名士风度。

    其他人那会受这样的礼,纷纷站起身应道:“杜兄太谦虚啦!如今水镜揄扬,谁不知你的才名。”

    “是极是极!能与杜兄一叙,我们大家也跟着沾光啊!”

    众人你说我和,席间顿时热络起来。

    要说他们激动也是自然,杜牧出身高贵、文采风流,一身潇洒意气本便令人折服,这下诗文又上了后世的教材,那可是李白、杜甫、白居易才能有的殊荣!和这样的人有一一交游,他们一个个出门腰板都挺得笔直!再说,若是小杜起了诗兴,像先前那首《寄扬州韩绰判官》一样,把他们也写在诗里,那不是也跟着名传后世了吗?

    这种好机会,不要白不要!

    席上推杯换盏,酒意正酣,帘幕后的管弦换过一回,清泠泠响在耳畔,正是饮酒的空当,歌女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诗

    杜牧眼神微动,其他人已经讨论开了:“此诗听着倒是耳熟。”

    “圆转流美情致动人,堪称佳篇!”

    他们讨论着,俱是赞赏不已,其中一人忍不住扬声问到:“刚刚唱的那首诗是何人所做?”

    女子起身,隔着帘幕娉娉袅袅地行了一礼,轻声道:“此是李义山的诗作。”

    杜牧神情一凝,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众人正待说话,恰在此时,酒楼外的人声一下子喧嚷起来。

    “水镜!”

    “看!水镜又亮了!”

    “楚姑娘回来了!”

    ……

    这些淳朴的人们早在这一来一去地“观影”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熟悉感,每次水镜亮起竟然都有一种故人回归的感觉。

    有的乡野、市井小民甚至立时就叫来了自己的孩子。

    学诗书的机会,可不多得!

    四野城邦忽然就沸腾起来,酒楼里,大家一时也忘了杜牧刚刚的失态,提议道:

    “杜兄,水镜又至,咱们去外间看看?”

    杜牧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了,微微一笑:“也好,看看这次又会讲授谁的诗文。”

    对此,他还是相当期待的。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

    楚棠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又见面了,上次的课文背得如何呢?默写有练习吗?放的歌大家学会了吗?】

    这里的歌指的是上次课文结尾放的《阿房宫赋》,是如今网络上正流行的“高考必备古诗文系列”。

    众人倒是也乐得配合回答三连:

    “背了!”

    “练了!”

    “学会了!”

    “此等佳作,当然是要熟读成诵!”这是过目不忘且很给面子的曹植。

    “杜樊川的诗文,我自是篇篇成诵!”这是杜牧的老粉李商隐。

    北宋。

    苏轼乐呵呵地表示他可不像后世学子那般动辄便写错字,书写这样的赋文,哪里还需要练习?

    就是嘛

    “可惜无法亲往始皇陵背诵。”

    看完楚棠的朗诵视频之后,苏轼内心蠢蠢欲动,这时便羡慕起后世便利的交通来。

    至于听得分明的苏辙:

    以后还是离兄长远一点吧!

    挺危险的。

    汉朝。

    刘彻一听就乐呵了:“当然要唱要背,朕可是日日诵读,又请乐府专门演唱,为的便是时时警醒。”

    话倒是那么个话,但就是这神情和语气众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汉代秦立,以总结经验教训为名批判秦的暴/政,为汉室立名并提供治道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这篇《阿房宫赋》论秦论得如此警策而富于感染力,简直是搔到了整个汉廷的痒处。

    所以陛下您是在高兴骂秦朝的文赋又多了一篇是吧一定是吧?

    秦朝。

    李斯蒙毅等人在心中苦笑,那能不背吗?虽说楚棠指出赋文观点并不完全准确,但仍是可备一题,他们这些时日都要把《阿房宫赋》和上次水镜的记录读出花来了。

    至于唱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谁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唱这个?

    唐朝。

    贞观君臣对课后任务的完成度可以说是最高的了,从房玄龄到孔颖达人手一篇读后感,李世民也是从“三吏”“三别”读到《阿房宫赋》,一边读一边悲愤不已,在心里把那些以李隆基为首的后代子孙都骂遍了。

    再看水镜时,李世民早已不复当初心境。大唐的诗人太过出色,他是又想看,又担心再听到后世唐朝那些糟心事。

    陪看的长孙无忌神情有些萎靡,尤记得那日水镜结束,他们各自退出太极宫,自己多留了一会儿L,便听得陛下神情悲切,满面怅然地问:

    “辅机,是否是朕得位不正,触怒先圣神灵,才会有那么多荒唐的后继之君?”?!!

    好家伙,给陛下整得怀疑人生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个激灵,当场给人跪下:“陛下万不可如此作想啊!”

    他引经据典、声泪俱下地反驳自家陛下的观点,只觉这是自己为官以来最黑暗的时刻。所以此时看着水镜,他的心情难得和堂上的九五之尊一致,既想看大唐辉耀文德,又担心里面扔出些他们受不住的消息。

    【先来讲讲作业。】

    【我们上次的作业是,假如你穿越到秦汉的年代,恰好遇到秦始皇准备大兴土木,你准备如何劝谏他。】

    【托这次作业的福,我们有幸可以看到政哥自己劝谏自己。】

    楚棠的声音里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秦廷诸臣纷纷在心里汗了一把,鬼知道他们当时听到这个作业时有多么惊吓,就不能留些正常的作业吗?

    【讲真我本来以为这位小可爱是不会交作业的,毕竟你披着始皇本人的皮,但你竟然写了,还写得挺好?】

    嬴政面无表情地忽略掉那句“小可爱”,声音里不觉带上几分冷意:“朕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未央宫。

    刘彻一记哂笑:“哼,秦始皇若是不交,你现在就该公开要作业了吧?”

    众臣闻言都想起了自家陛下先前闹脾气不交作业被公开点名的事,纷纷低头忍笑,陛下这是深有体会,故而现身说法啊!

    【还有挺多同学的作业也写得挺好的,比如汉武帝给秦始皇上的谏书,我总结了一下,通篇就六个字:别修了,会亡国。】?

    众人的嘴角一齐抽了抽,凝神去看水镜里的文本,不得不说楚棠的总结还是很到位的。

    “呵呵,楚姑娘的古文,学得不错哈?”

    不知是谁讲了个冷笑话。

    汉初。

    刘邦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别修了,会亡国。真精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乃公的好孙辈,这文章写得,我喜欢!”

    秦朝。

    蒙恬等人当场不高兴了:“这汉朝的皇帝好生无礼!”

    “都说大兴土木不是主要的亡国之因,他到底有没有听课?”丞相王绾也青着脸。

    堂上的嬴政哼了一声,脸色更冷了:“汉武帝的见识就是如此?”

    未央宫。

    一干臣子属实没想到自家陛下交了这么篇大作上去,再看上面措辞显露的文章,司马相如强忍着扶额地冲动:

    “陛下此文真是气势激扬、义正辞严。”

    刘彻懒得理他,只傲然道:“朕以真心待始皇才会如此直言不讳,只怪楚棠总结得太过粗鄙,朕岂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着,他的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我就是”三个字。

    唐朝。

    杜牧无言望天:“真没想到,汉武陛下是如此,呃真性情。”

    【再比如说,李商隐同学,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牧:?

    怎么又有李商隐的事?

    另一边。

    王晏媄好奇地问:“夫君,你写了什么?”

    李商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了就知道了。”

    还神神秘秘的。王晏媄更好奇了,仰头去看水镜。

    【先开宗明义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全篇引用《阿房宫赋》论证观点,再把《阿房宫赋》里里外外夸了一遍,最后再次重申役使百姓大兴土木不可取的中心论点,用的还是骈文?我说这位同学你会不会太秀了?cos小李连他追星杜牧都cos上了,这就是粉丝的信念感么?】

    楚棠po出原文,再次对这种高端粉丝行为叹为观止。

    你们史圈真会玩。

    李宅中,王晏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夫君,你这是”

    李商隐写的时候很爽,提交时也很激动,如今公开之后被自家娘子这样看着终于觉出了几分尴尬社死:

    “先前寄予杜樊川的书信都石沉大海,不知他是否看到,我借此机会,略谈对他诗文的景仰之情。”

    王晏媄望着水镜里洋洋洒洒占了满屏的文字,你管这叫略谈?

    酒楼之中。

    杜牧的表情终于裂开了:“全篇引用?”

    北宋。

    苏轼笑道:“追星,追尚星辰?后世将仰慕他人的行为称作追星么?李义山素来景仰杜樊,望之如星月,追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倒也恰当。”

    就是这追星方式嘛别说楚棠没见过,他也挺惊讶的。

    一旁的苏辙也有些不知作何评价:“可惜小李杜不似大李杜一人那般知交相契,对此,义山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中唐时期。

    韩愈觉得有些不对了:“杜牧作赋也就罢了,怎么李商隐作的也是赋?”

    而且看这行文四六相对、铺采摛文,比之《阿房宫赋》更精巧妍丽几分,简直就像是自己所反对的齐梁之风!

    其他许多吃瓜群众看不到这么深,但还是被李商隐这一手给震到了。

    “作业还能这样写?”

    【但是李商隐老师,我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锦瑟到底有多少根弦?】

    “啊?”

    李商隐被这突然而至的问题整得有些迷茫了:“一十五根啊。”

    王氏同样秀眉微蹙:“楚姑娘何出此问?”

    其他人也有些懵,但楚棠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要说小李杜,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恩怨纠葛的。大家听我们现在小李杜小李杜叫得顺口,但真算起来杜牧本人可能还不怎么乐意。】

    李商隐:??!!

    如遭暴击。

    酒楼里,席间宴饮的同伴下意识拿眼睛去看杜牧:“杜兄,楚姑娘说的是真的?”

    杜牧哼了一声,抿唇捏紧手中酒杯,并未答话。

    众人:看来是真的了。

    但这是为什么呢?

    盛唐时期。

    李白杜甫对视一眼颇觉惊奇:“怎么,这杜牧不喜李商隐的为人?”

    【最为李商隐来说,他当然是很景仰杜牧这位小前辈,还给他写过诗文,比如说这首《杜司勋》,杜牧曾经当过司勋员外郎,这个文题非常直白,直接就写着杜牧的大名。】

    水镜上出现了一首七绝: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中唐。

    白居易吟罢点评:“音韵浏亮风格沉婉,不失为一首好诗。”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看来这李商隐对杜牧是景仰非常啊!”元稹笑着道。

    有这样的诗笔,李商隐对杜牧又这般景仰,两人怎么会交恶呢?

    【不过我们知道,杜牧在政治上是有追求的,他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光耀门楣,结果李商隐说,你真是位好诗人啊!这杜牧能高兴吗?】

    咳

    众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着杜牧都没说话。先前唱歌的歌女更是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原来这位杜诗人并不喜李商隐,照这么说的话,自己先前那支歌岂不是唱错了?!

    李宅。

    李商隐又是失落又是不解:“杜樊川文才盖世,本便是位顶好的诗人啊!”

    咋还不让人说呢?

    盛唐。

    李、杜一人眉头微拧,虽然在杜牧的角度这首诗确实不那么美好,但是:“只是一首诗,杜牧不像是那等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吧?”

    还至于连并称都不乐意了吗?

    【但这其实是件小事,后来李商隐又给杜牧写了首诗,主打还是夸夸夸——“杜牧司勋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

    “砰——”

    杜牧当场拍了桌子,杯中的酒因为震荡,半数洒在桌上。

    盛唐。

    李白被噎了一下,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这是在夸人?”

    中唐时期。

    元白一人都沉默了:“梁江总,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江总?”

    “江总才华横溢,累仕梁、陈一朝,但其人仕臣任宰之时昏庸享乐,只顾与陈后主在宫中饮酒作乐,时人称为狎玩之客。前身应是梁江总,当真不是在”

    讥讽?

    元稹神情古怪。

    李宅。

    李商隐将这几句诗细细地品了一回,忍不住点头道:“江总名总,字总持,杜牧名牧,字牧之,一者名、字之形确实颇为相类!”

    他低吟着,似乎对自己写的诗非常满意。

    一旁的王晏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神情复杂:“夫君,你还是别说了”

    其他人不知就里:“这诗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就听楚棠把这首诗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知晓江总到底是何许人也的众人:

    “这李商隐难道是个缺心眼?”刘彻很认真地询问。

    奉天殿。

    朱棢顿时乐了,对朱棣说道:“这不就像是在说,你真是和吕布一样厉害吗?”

    朱棣:

    对你翻个白眼并表示不想说话。

    李宅之中。

    李商隐大呼冤枉:“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中唐。

    白居易试图给李商隐找补一下:“他这应该是在和杜牧玩笑打趣吧?”

    然而楚棠:【也许李商隐是在拿杜牧的名字开玩笑,毕竟他后面也夸人家“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叹雪霜垂。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

    你真是心性坚定胸藏甲兵,和你的先祖杜预一样美名远扬。但关键是,俩人也没好到能互相开玩笑啊!】

    白居易:

    “原来这一人并未交好。”

    元稹默然:“看来以后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机会了。”

    谁写一次诗就结一次梁子啊!

    酒楼。

    杜牧冷着脸万分嫌弃:“不会写诗就别写。”

    宴席上的一干人等抬头各自望天,和正主一起看这种热闹好尴尬啊!

    再次受到暴击的李商隐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和杜牧友谊的小船还没开始就已经搁浅了。

    【再一点,李商隐和晚年的白居易交好,白居易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甚至说希望自己转世能当李商隐的儿L子。】

    白居易:???

    元稹:???

    白行简:???

    一句话惹得三脸懵逼。

    “能让乐天兄说出这种话,看来这位小李真是才华过人啊!”元稹面上带了几分揶揄。

    白居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曹魏。

    曹操一听就乐了:“还有上赶着给人当儿L子的?”

    【李商隐也很配合,真把自己的儿L子取名叫白老,可见一人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了。】

    中唐。

    白行简忍不住瞅了过去:“兄长,你还真给人当儿L子去了?”

    “这”年轻的白居易脸上有点挂不住,“都是友人之间的玩笑话。”

    一旁的元稹:也没见你与我说过这种玩笑啊!

    【但很不巧,杜牧不喜欢元白的诗。】嚯!

    许多人顿时不乐意了。

    白居易的诗他们都看过,那首《琵琶行》以诗写乐,精妙无比,而且用词浅白通俗易懂,写得多好啊!杜牧竟然不喜欢?!

    其中尤以唐宣宗李忱最为不满:“这杜牧,什么眼光?!”

    白居易,那是他心里的诗仙!

    元、白一人也顾不得尴尬了,有些意外地抬头,边便听楚棠道:

    【我们来看看杜牧的原话:“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於民间,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

    意思就是说,元和以来,元稹白居易写的诗轻俗靡丽,不甚健康,这种诗流传出去带坏社会风气、流毒无穷,看到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深感痛心。】

    白·轻俗靡丽·居易和元·流毒无穷·稹:

    “诗有教化之职,我作诗务求老妪能解又有何错,如何能说是轻俗?!”

    白居易很不服气。

    民间。

    许多百姓也不乐意了——

    “我就是爱读白居易的诗怎么了?他的诗多好懂啊!”

    “我也觉得白居易写得好!”

    又有故事、又好懂,还替他们说话,多好啊!

    盛唐。

    李白惊讶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杜牧的笔锋倒是一如既往犀利。”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后人说小杜肖李,杜牧这张扬显露的性子,他还当真有几分欣赏。

    秦朝。

    蒙恬对此叹为观止:“没想到杜牧骂起同代文人也这般不留情面。”

    这突然而生的微妙的平衡感

    晚唐。

    杜牧倒是不惧在天下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观点,他正因为水镜里讲的李商隐的事糟心着,听到这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硬邦邦道:

    “元白轻俗浮艳之诗本便流毒无穷,庄雅之人何能至此?此等诗歌传诸民间,诗坛萎靡,文风败矣!”

    北宋。

    欧阳修似是轻叹了一声,总结道:“杜诗风神俊朗,元和体或浅切俗易,或流连光景、兼写艳情,一者主张殊为不同,杜牧责元白之诗,亦在情理之中。”

    “元和以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流荡于张籍;诗章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

    元白一人或有闲情浮艳之作,但亦开一代风气。及至杜牧,有太白之风,时又出入于梦得,唐世文德,不可谓不盛啊!”

    梅尧臣接过话头,语气里充满感慨与艳羡。

    虽说后世肯定了词作为宋朝的一代之文学,但从传统的观念来看,词为诗余,填词,更多是为闲情。雕琢词艺,实属无心插柳。

    宋人想在唐诗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当真是难了。

    欧阳修懂他的意思,也不欲多言,接着道:“为诗为文各执一法实属平常,只是几番渊源算下来,樊川之不应义山,也属人之常情。”

    这隔阂摆明了一个接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

    李宅。

    李商隐仍在挣扎:“纵我与白乐天交好,杜樊川不喜白诗,但我之诗作风格并不同于元和之体,杜樊川断不会这般不明辨是非吧!”

    啊这

    王氏望天:话说到这个份上,夫君当真不是在说杜牧之不辨是非么?

    【小杜的话说得有些狠,他和白居易的文学追求不同,所以发言难免带上主观色彩。元白有格调低下的作品,但另一部分作品还是相当有价值的,要不然咱们教科书也不会选,大家要辩证看待哈!这里的关键是,你和人家讨厌的人一起玩,这不是纯纯踩雷么?】

    【不过这些更多算是文坛小八卦,一些饭余谈资。我们都知道,他俩最深的症结,还是都牵涉进了牛李党争。】

    太极宫。

    李世民倏然抬头:“党争?!”

    酒楼之中,杜牧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一下,神情逐渐严肃。!

    第 120 章 阿房宫赋尾声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下)

    【比起杜牧傲人的家室,李商隐就要凄惨得多。虽然先前我们也说过正经来算李商隐的李也是李唐王室的李,但这个含金量大概有点类似于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可能比这个还要惨,因为没人买他的账。】

    李宅之中,李商隐苦笑一声,贫寒之家,百事哀贱,三代亲缘浅,岂能妄想皇亲?

    想起少时的经历,他心中仍是忍不住难受,面上也带了几l分愀然。

    一旁的王氏忙握住他的手,李商隐抬头便看见妻子满是心疼的目光,不有一暖,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安抚一笑:“夫人放心,我无事。”

    三国。

    刘备颇为郁闷地看了一眼水镜,好端端的,干嘛又拿他举例?

    【李商隐家境贫寒,少而丧父,作为长子的他早早便要分担生活的重担。所幸他有才华,又写得一手好字,后来便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令狐楚。】

    【令狐楚是朝官,名重一时,才思俊丽,能文工诗,最擅长写作骈文,被认为是南朝庾信之后的古文文宗。】

    南北朝。

    庾信搁下手中诗笔,卷上长文笔墨未干,依稀可以见到右侧标头的“哀江南”几l个字。他本为南人,屈身仕北,故国飘摇,那点乡关之思始终挥之不去,曾经的艳笔再也吐不出半点风花雪月之词。

    他本以为后人记他,会是背德叛主,不想昭昭文史,也会传他姓名。

    “古文文宗。”

    他默念着这几l个字,再看一眼纸上的文章,心中忽然就升腾起几l分热望。

    唐朝。

    杜甫吟道:“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诗赋动江关。这令狐楚既有庾信之后古文文宗的赞誉,可见笔力颇深。”

    中唐时期。

    韩愈嘴角的笑容淡了几l分,他对庾信没什么意见,但是令狐楚竟然写作骈文,而且还被那么多人追捧,他推扬的古文竟然消歇得这么快!

    【他很欣赏李商隐,把他当儿子似的培养,还亲自教李商隐写骈文以适应当时的科举考试。】

    【李商隐在科考一路上走得坎坷,屡试不第,历经五战才上岸。不过大家注意哈,虽然人家五战上岸,但上岸时小李才24岁哦!比杜牧还早两岁,的确是一位才子。】

    酒楼。

    杜牧的脸黑了一瞬:非要这样对比是吧!

    李宅。

    李商隐不好意思地摆手:“楚姑娘这话说得,我怎么敢和杜樊川相比。”

    一旁的王氏捂嘴直笑。话是这么说,但夫君你脸上的笑可是一点都藏不住呢!

    中唐。

    考试专业户元、白二人也忍不住点头称赞:“果是青年才俊。”

    李商隐就更才俊了。

    因着杜牧嘴得太狠,他们暂时对那位小杜才子颇有意见。

    汉朝。

    刘彻再次啧了一声:“一个24一个26,唐朝到末世了还有这样的才子,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看他手下的文章之士,可就一个司马相如呢!还上不了教材!

    太极宫。

    李世民也好生赞叹了一番小李杜之才,转而皱着眉道:“朕平日看那些大而无当的骈体奏疏都觉得难受,科考竟仍作这种文体,一篇韬略说得清楚么?”

    虽然庾信的《哀江南赋》写得确实很漂亮,但他并不想看这种文体的奏疏和考卷啊!

    一篇文章花团锦簇看不出重点,看得不仅眼睛累,心也累。

    “文胜质则史,骈文美则美矣,然一篇之中,当谈机要,再者,侈靡文风难免造成人心放荡,的确当改。”魏征文学功底颇深,接着便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上首的李世民觉得合意,当即下令。看了这么多绝妙诗文,当下的文风,是该变一变了。

    中唐。

    韩愈的嘴角终于彻底撇了下去:“科举文章!齐梁之风当真流毒无穷!”

    他愤然提笔,决意要再为古文摇旗呐喊。

    另一边。

    柳宗元凝神思量片刻,开口道:“我还是修书一封与韩退之。”

    至少在推行古文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只可惜,李商隐上岸后令狐楚就撒手人寰了。弥留之际,令狐楚将李商隐叫到身边,嘱他写作遗表,其用意,既见情真,或许又在为这位时运不齐的弟子筹谋。什么感天动地师徒情!】

    水镜下的许多人都被感动到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商隐遇上这样一位伯乐,可真是三生有幸。”

    “令狐楚也很高兴的吧,能发现这样一位才子。”

    “他们师徒的感情真好啊不想让老师那么早去世。”

    众人看得非常有代入感。李宅之中,李商隐也想起了自己这位人生的伯乐,眼中半是怀念半是哀伤:

    “老师待我很好,既授我以诗书,又带我外出增长见识,我一身才学,尽是老师深恩。只可惜”

    斯人已去,自己和令狐家又落得这般田地,如何不令人唏嘘?

    李商隐颇负才名,二人又是夫妻,王晏媄当然知道自家丈夫与令狐家的渊源,也知他对恩师的感情,心疼地更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夫君勿要伤心,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李商隐看着妻子温柔含情的面庞,心中的悲意冲淡几l分,点头微笑:“好,你我二人永不分离。”

    令狐家。

    不同于李宅之中的温情脉脉,令狐绹从刚开始听就没什么好脸色,此时更是忍不住一拍桌案面带薄怒:“哼!此等小人,枉费我爹一番苦心!”

    【再后来,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邀请去做他的幕僚。王茂元也很欣赏李商隐,新科进士,又是位才子,谁不喜欢呢?于是,王茂元将自己的女儿王晏媄许配给李商隐。】

    【王晏媄名门闺秀,不同流俗,一心爱慕小李才华,两人婚后的感情十分美满。】

    “考中进士,又遇贵人,还娶到了一个名门闺秀,李商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围观群众羡慕了。

    “也不只是运气,人家可是才子,有实力的!”一旁的人接着道。

    盛唐。

    杜甫忍不住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商隐可谓是二喜已俱啊!”

    都说文章憎命达,可算又听见了一个达者。

    老杜十分欣慰。令狐家。

    令狐绹的脸上阴云密布,后世那些知道内情的如欧阳修、梅尧臣、苏轼等人都不由得别开了脸。

    看似一帆风顺,实则危机暗藏啊!

    【但尴尬的是,其时朝堂上有牛李两党,令狐楚属牛党阵营,而王茂元和里的李德裕关系好,是李党成员。】

    哈?

    正在翻阅奏章的刘彻难得愣了一下,停笔向下面的卫青说道:“他的老师是牛党,他却娶了个李党的妻子?”

    虽然为政者忌讳党争这件事,但李商隐这操作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好吧!

    猪猪大为震撼,再次发问:“这李商隐难道真是个缺心眼?”

    被问到的卫青也沉默了一下,他在宫中素来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实在是不能理解李商隐的行为动机。

    太极宫。

    贞观群臣也对这后面的渊源感到颇为意外:“难道李商隐娶妻之时并不知晓王家和李党的渊源?”

    孔颖达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荒谬,果然长孙无忌不赞同地道:“两党之争势同水火,即便王茂元有心隐藏又能藏得多少?两党之间,派系已明。”

    “那李商隐,可就犯了两重忌讳了。”

    投奔李党臣子,又娶其女,时人眼中,可不是将自己与李党绑得牢牢的么?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默然,以他们这些朝堂顶尖人物的眼光来看,这位小李才子在官场一道上,实在是单纯得很。

    盛唐。

    杜甫神情顿住:“这如此行为,世人看来岂非背主?”

    中唐。

    白居易也懵了一下:“李商隐应下亲事之前,不曾细思过么?”

    “岂止是应下亲事之前?”元稹默默补充,“投奔王茂元任下,便已是一步错棋了。”

    酒楼。

    李商隐的的事先前闹得沸沸扬扬,杜牧自然也有所耳闻,拧眉又哼了一声:“李商隐,没脑子!”

    其他吃瓜群众的反应也很强烈,他们前一秒还在感动于令狐楚和李商隐的感天动地师徒情,结果李商隐给他们玩了这么一个展开???

    众人纷纷捂脸:“老师尸骨未寒他就投向李党,这不是忘恩负义背德叛主么?”

    “李商隐糊涂啊!娶妻之前不能想想么?”

    “所以令狐家培植一位新科进士,到头却为李党做了嫁衣?”

    “我若是令狐家的人我气死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贵人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啊!”

    而令狐绹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大骂道:“忘却家恩放利偷合,如此诡薄无行之人,天下共弃!”

    他满腔怒火,目眦欲裂。父亲爱重李商隐,常将人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令狐绹和这位青年才子也成为了知己好友,二人亦曾诗酒唱和,共论诗文。

    彼时李商隐科举失利,不告而别离开长安,愁绪难解之际仍千里迢迢来信与他抒写缘分,更直言二人“一日相从,百年见肝胆”的情谊。

    他忧好友落寞,回信勉励,并在好友再次科考之时暗中运作,真诚相待如此,可李商隐一入王茂元幕府,二做王家的乘龙快婿,把这么多年的知交之情放在哪里?把父亲的殷殷教导与提携之恩又放在哪里?

    令狐绹越想越气,从李商隐答应娶亲那一刻起,他们令狐家与他就恩断义绝了!

    【于是,牛党认为他娶了李党的女儿,投奔了李党,就是李党的人;而李党觉得他是牛党中坚令狐楚的弟子,又与令狐绹关系匪浅,自然还是属于牛党。所以李商隐在两个党派都不受待见,里外不是人,这个处境莫名有点苏轼?】

    【想到别人调侃说,支持新法的站左边,不支持新法的站右边,中间那位您就是苏轼老师吧!李商隐估计也是个不知道往哪儿站的吧!】

    酒楼。

    杜牧的嘴角抽了抽,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北宋。

    躺着也中枪的苏轼一脸无奈:“楚姑娘这玩笑怎的又开回我的身上了。”

    苏辙在一旁抚额,虽然如今并未到那一步,但他觉得这确实是自家兄长会做出来的事。后人促狭是促狭,嘴上却犀利得紧。

    其他人也在先前的课文里了解过苏轼的人生经历,此时听到这句纷纷忍俊不禁。

    宅院里对上述二人经历都相当清楚的李清照觉得好玩:“这话换到李商隐的身上不就是‘支持牛党的站左边,支持李党的站右边,中间那位您就是李商隐老师吧’吗?楚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

    她笑得乐不可支,转又道:“苏轼曾自嘲自己一肚子不合时宜,看来李义山更胜一筹嘛。”

    苏轼多少还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只是没改,李商隐则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一番俏皮话说得众人好笑,水镜下的当事人却是苦了脸。那边厢的王晏媄抓住丈夫的手,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夫君”

    李商隐面色微沉没有说话,成婚那日,水镜说的情况也曾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但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一点情思、鸳盟好合,故而仍是循心而行,决意与眼前人相守,其他的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握紧王氏的手,李商隐安抚一笑:“娘子放心,我与你结縭非关党派之利,只为情深难舍,此番或遭诟訾,但我自认问心无愧,老师一家必当明辨是非。”

    【婚后的李商隐再次参加授官考试,可惜被除名;第二年,他终于通过考试被授予校书郎的官职,但不久又莫名其妙被调任弘农县尉,任上又受到上司的刁难。本来便被外放出京,和上司又处不好,李商隐很郁闷,几l经辗转还是决定辞官。】

    【后来他又经历了母亲去世、岳父去世等一系列的事,牛李党争持续了四十多年,双方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李商隐也在其中浮浮沉沉,他做过京官,也做过地方小官,更多还是辗转于幕府做幕僚,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楚棠说得简略,可众人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风尘与沧桑。尤其是最末那句诗,简直是悲愤痛切到了极点。

    李宅。

    李商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微偻着身体,仰头望着水镜眼眶泛红,亲人去世、志向难伸、半生潦倒、一世落寞,寥寥几l句里,是他不堪的人生。

    一旁的王氏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父亲的辞世,更哭自己的丈夫一生沉浮,满腔才学抱负无处施展。

    “夫君,你过得苦啊!”她埋首于他怀中悲不自胜。

    王晏媄不是不知事的儿女,楚棠又将这背后关系说得这样清晰,夫君后来遭受的种种变故,俱从那一桩婚事起始。王氏伤心极了,口中的话几l经辗转,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唐朝。

    李白低吟着水镜上的诗句,一贯落拓的笑容都收敛几l分。他想到自己如今的经历,想到水镜里讲述的他未来的经历,一生襟抱未曾开的憾恨,又岂止是一个李商隐?

    长叹一声,他怅然吟道:“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一旁的杜甫同样愀然,他本以为李商隐会有平顺的人生,原来也不过又是一场遗憾。

    他开口,话里不由得带出几l分自嘲:“文章憎命达,竟似是我等逃不开的劫难。”

    北宋。

    宋祁感慨万分:“诗蕴藏于天地,有才者方能得之。然上天吝也,才人取之无限,则辄穷踬其命,诗能穷人,李义山便是如此啊!”

    自古及今,为诗者何人不是长在困乏?

    另一边。

    欧阳修也颇有些动容。楚棠念的诗他当然读过,是唐人崔珏的《哭李商隐》,他不由得吟起后面句子: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李义山一生落魄,先时所作俪偶长短,繁缛过之,后情思动荡,发为诗歌,深婉密丽,章法谨严,颇得老杜遗风。诗之一道,穷而后工,可谓深然。”

    “词章与命达,总难两全。”梅尧臣低叹,为前贤,亦为自己。

    切情的诗章总是动人,白居易也为这个未来的朋友哀伤一回:“夹乎两党之间,稍有不慎便是动辄得咎,李商隐至纯之人,完全不做此想,又如何不困乏郁郁?”

    “情之一字,动人也误人,所幸尚有爱妻作伴,聊慰哀感。”

    能毫不思量党派立场,决意迎娶,李商隐想必爱极那位王氏女,只盼鹣鲽之情,可以抚慰他心中的仕途不平之痛。

    【值得欣喜的是,李商隐和妻子的感情非常好。他生活落魄,王氏从来任劳任怨,为他操持家里,在他失意时给予他支持与安慰,红颜解语,她是他的港湾。】

    【但或许是恩爱两不疑,最惹天妒,王氏病重,最终一命呜呼,李商隐又只剩一个人。】

    晚唐。

    李商隐不可置信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两眼满是凄惶:“娘子,你”

    他说不下去,倒是视线先模糊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晏媄也不曾料到会闻此惊雷,有些无措地看向丈夫,一双眼怔怔落下泪来:“夫君,不曾想,我竟不能长伴你身侧。”

    李商隐双手愈发用力抓住妻子的手,仿佛怕人消失了似的。他还未从至亲去世、仕途蹭蹬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竟又得知了妻子早逝的消息,他这一生到底还有多少哀苦?

    李商隐红了眼眶,他想起楚棠说的那句“恩爱两不疑,最惹天妒”,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几l分怨怼:

    “党派之争我不在乎,仕途我亦可以不在乎,我本意,是愿与娘子长长久久。上天何以对我如此残忍,连这一点微末之求都不能满足?!”

    他神情激动,王氏也着流泪,一边哭着,一边终于将心中盘桓的话问了出来:“夫君可有后悔娶我?”

    “娘子?!”李商隐错愕。

    王氏温柔一笑:“夫君本有大好前途,因与我结亲,见弃于两党,甚至背上背主小人之名,落魄一生,仕途不能寸进,夫君你可有后悔?”

    “夫人何出此言?!”

    李商隐双手往上扣住她的肩,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含泪的眸子,认真道:“我少而孤弱,与母亲弟妹相依为命,少时辛酸自不待言。娘子爱我信我,与我结縭百年,我已喜不自胜。能娶所爱为妻是我的福分,又何来后悔一说?”

    王氏仍是难过:“可是我害了你”

    “娘子!”

    李商隐打断她的话,“我与你两情相悦,是我决意娶你,怎么能说是你害了我?况你我情真,与党派何干?我为真情娶你,亦一日不曾忘却老师恩德,为何世人不能相容?

    小人总将腐鼠一般的小利看作美味,反对鹓雏百般猜忌,夫人岂能信了他们的话?娶你为妻是我之幸,我从不后悔。”

    他说得恳切而情真,一双眼里不减半分虚假,王氏扑进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天意为何,如此薄待于他们?

    中唐。

    刚刚说幸有良人作伴的元稹一阵无言,他想起水镜也曾透露后来的自己亦遭丧妻之痛,此时竟也一同哀伤起来:“天妒有情,复又何言?”

    酒楼里,连杜牧都不禁有些不忍。

    盛唐。

    杜甫沉闷地饮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未央宫。

    几l次三番觉得李商隐有些缺心眼的刘彻也觉得有些惨了:“这李商隐的一生也太波折了些。”

    命苦如斯,当真是,天意弄人。

    许多人都失了言语,他们先时或觉得李商隐太过幼稚拎不清,或觉得他为一个女子放弃前途太过不值,可当仕途成空、兼济无望,那么有至爱之人相伴在侧也是好的,哪知道上天连这点安慰都不给他!

    【命运对他不曾厚待,其实试想一下,李商隐当真不明白吗?他选择了爱情,便是选择葬送自己的前程,但他不愿错过这样一段感情,至真至情的诗人,还是选择了一个情字。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想要与那人相守,非关党派非关利益,这又有什么错呢?他的一生写满了不可言说,或许也正因如此,他的诗里是一个个《无题》】

    楚棠在课件上放了李商隐极具代表性的无题诗,那一行行深情绵邈、绮丽精工的句子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尚不及细读细品,水镜上的内容已然变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首诗其实也是无题,不过是取首联前两字而为“锦瑟”,这是李商隐一生中最后的一首诗。它惝恍迷离,使人不知其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诗中无处遁形的哀婉怅然。

    “庄生晓梦迷蝴蝶”,“蓝田日暖玉生烟”。烟是虚幻,梦也是虚幻,他这一生是烟还是梦呢?】

    一首《锦瑟》脍炙人口了上千年,此时出现在水镜上仍能引起诸时空的轰动。

    三国。

    曹植忍不住将这首诗吟了一遍又一遍:“词意深婉,不知所托何旨,然句句竟好似从心底流出,此等笔力,当真不愧‘小李杜’之称!”

    一旁的曹丕深感赞同,他本工七言,又多感多思,这首《锦瑟》迷离深致,简直是写到了他的心里!不由得便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无端’二字颇有怨怪之心,一弦一柱已让人有思怀之心,弦柱如此之多,便似伤怀一层深似一层,怅惘之情,起句已至极矣!”

    南北朝。

    庾信反复默念,齐梁诗文素喜婉媚,他不是没从水镜里看过缠绵绮词,唐人笔力之深他素知晓,甚至多有模仿,可是他没有见过李商隐这样的词。

    它是华美的,锦瑟华年、庄生晓梦、沧海月明、暖玉生烟,巧丽的辞藻与精致的意象营筑成最美妙的诗境;它也是多情的,年华之思、春心杜鹃、此情可待、惘然追忆。

    他读不出李商隐诗中三味,这觉它比齐梁两代自己读过的所有诗都要风流摇荡、摄人心魄。

    “自古作诗,未有如李商隐者!”

    唐朝。

    李白读罢对杜甫说道:“此诗用事自然而独到,诗律精深而婉转,情意密丽而深邃,此子之诗,得子美你诗律之谨严,情意之上又有所开拓,小李肖杜,后人看得当真分明。”

    中唐。

    元稹一边将诗默记在心中一边道:“我算是理解你为何想做人家的儿子了。”

    白居易听着好友略带感叹地打趣不禁失笑摇头,感喟一声道:

    “晓梦迷蝶,或有追求之意,然一番求索,却发现不过梦而已,不免有杜宇悲啼之声。沧海珠光,无非是泪;蓝田玉气,恍若生烟。怅望失落、凄寒孤寂,感伤之辞溢于言表,似不知其指,又似尽是所指,唐诗有此人,幸矣。”

    大厦将倾的时刻,诗坛又有如李杜一般的人物,如何不让他们叹息良久,又庆幸良久?

    晚唐。

    酒楼里的众人也被这首《锦瑟》惊艳了,他们本是默读,读着读着不自觉便诵出声来,一诵便觉口齿生香。

    “诗境华美,诗情真挚浓烈而又幽约深曲,真是好诗啊!”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明这些典故都知道,但用在这里偏不知晓是何意,但又觉得它好,奇矣怪矣。”

    “诗境惝恍,是有无法言说之意,李商隐是个多情之人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口中多有溢美之词,竟是完全忽略了主位上与这位小李才子不对付的杜牧来,还是杜牧旁边的那位公子率先注意到他的脸色,尴尬地咳嗽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闭嘴,觑着杜牧的脸色尴尬地笑着不说话。

    在正主面前夸他的死对头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杜牧将众人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抬头再看一眼水镜上的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菜,硬邦邦道:“写得不错。”

    众人对视一眼莫名想到:这句话该告诉李商隐。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猜测道:“子由,瑟本为二十五弦,义山此诗首句实有怨怪之心,然诗文盛行,后世又去古甚远,所以楚姑娘先前问瑟到底有多少根弦,是不是被误导过?”

    苏辙已经习惯了兄长天马行空的思绪,想了想也觉得有理,顺着思考道:“能让楚姑娘印象如此深刻,难道是考试?”

    苏轼深以为然。

    苏辙叹气,原来后世学子不仅有默写之忧,还有词意、名物之患,但是,什么考试会考察“瑟有多少根弦”这样的知识?

    可惜楚棠不曾解答他的疑惑,转而讲起了杜牧。

    【杜牧的情况也有一点点复杂。我们多学他的诗文,其实他还曾为《孙子兵法》作注,当年他献计平虏,计策为宰相李德裕所采纳,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杜牧竟然还通军事?”李世民忍不住侧目。

    长孙无忌也跟着赞赏地点头:“不愧是西晋名将杜预之后,家学甚渊。”

    “如此才学,该当重用啊。”

    房玄龄也不由得感叹,但话里仍是遗憾居多,牵涉进党争,又岂能轻松纵意?

    【但他后来做了牛僧孺的推官兼掌书记,和牛僧孺私交甚好。据说当年杜牧在扬州任职,时常流连当地的秦楼楚馆,牛僧孺担心他出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可能会出事,于是派人暗中跟着他,并要求下属将情况上报,最后这些报告装了满满一箱。虽然有点尴尬但这领导,真的还蛮惜才的。】

    啊这

    酒楼里的众人结结实实听了这么个大八卦,一双双眼睛忍不住就想往杜牧身上瞟,杜牧被这么多视线打量着,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刚刚已经当着人们名家的面夸他的对头了,再这么下去怕不是会把这位倜傥才子气得拂袖而去,他们忙打着哈哈道:“杜兄真可谓风流才子,恣意万千啊哈哈。”

    “多谢。”

    杜牧皮笑肉不笑,转过头忍不住瞪了水镜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唐。

    李白听完也颇觉失笑:“扬州温柔山水,杜牧少年风流,倒是潇洒非常。”

    汉朝。

    刘彻在座上换了个姿势闲闲道:“这杜牧私下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比起李商隐好像,快活不少?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没想到杜牧私下是如此放荡不羁的做派,只能说诗人才子总是风流不同寻常,轻咳一声道:“牛僧孺此举确有爱才之心,杜牧此番应是被目为牛党了吧?”

    堂下的长孙无忌等人发现自家陛下竟然可以如此自然说出两党的名头,心中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无奈。听了这么多后朝的糟心事,陛下都习惯了。

    “他与牛党魁首如此交好,先前的计策又为李德裕所采纳,同时入了两党的眼,并不是好事。”长孙无忌敛下心神跟着评价。

    众人一听眼中都生出几l分无奈:“这小李杜二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像。”

    其他吃瓜群众从be爱情中抽出心神来,也理着这里面的关系:“杜牧和牛党交好,李商隐娶了李党的女儿,两人岂不是又对立上了吗?”

    “诗写得不对、朋友交得不对、站队还是没有站队,唉看来李商隐这辈子都不能和杜牧作朋友了。”

    “李商隐真是可怜,唉!”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同情上这位命途多舛、满身落魄的诗人了。

    李宅。经过一番情绪波动的李商隐仍有些难过:“杜樊川与我当真同病相怜。”

    他与杜牧虽至今未有相交,但却深知对方不是流俗之人,他们二人皆无意于党派之争,可偏偏卷入其中,命运何其相似?

    【所以其实,大家会发现小李杜在党争中都处于进退失据的状况,两人也不断错位。杜牧与牛僧孺关系匪浅,李商隐在牛李两党之间里外不是人,两人哪里有交好之机?】

    【杜牧虽然比李商隐多了显赫的家世,性格风流潇洒、放荡不羁,很容易得罪人,所以也时常流连地方。】

    【但他很有政治才能,被贬做黄州刺史时,他为政清廉,治理地方、教化土民,尊孔而设置庙学,吏治之余讲学不辍,又爱人如子,以忠恕牧民。黄州的地方志上始终记载着他的德行。】

    【在池州、睦州,他也能兴利除弊,关心百姓,杜牧并不只是一个“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风流才子,如果在清明时局下,他或许会有更多作为。】

    【只是历史有时候真的很爱开玩笑,李商隐虚负凌云万丈才,杜牧同样蹉跎了一生,小李杜二人,都是党争的牺牲品。】

    “唉!”

    众人又是一声叹惋。

    “还是个好官呢!”

    他们既推崇又觉可惜,这些人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评判标准,只觉得杜牧诗文写得那样好,做官原来也做得相当不错,原本对他流连青楼的那些轻视不满也消散不少,反倒同情起他的遭遇来。

    太极宫。

    李世民脸上也露出几l分满意的笑:“能注解兵书、献计平虏,亦能治理地方、教化百姓,文韬武略俱是精通,朕还真是小瞧了他。”

    他这么说着,转而又有些黯然,恨恨道:“如此才学,却困于派系相争,不得舒展,怎不让人痛切!”

    “为政之人,怕的,便是私心。”

    房玄龄摇头,犹有叹息。看着那样的大唐,他们心痛,但却没有办法。

    一旁的孔颖达叹息过后仍是忍不住对杜牧的行为表示高度赞赏,他是孔子的后代,杜牧尊孔设学,延续夫子教化之风,这些举措轻而易举就搔到了他的痒处。

    “黄州地处偏僻,民不雅驯,杜牧主政地方,兴教化民,再淳风俗,使民知礼义,德延数代,无怪乎黄州百姓广为记诵。”

    魏征轻轻颔首:“百姓所求何其微,尽心力而为,便得他们真心拥戴。水能载舟,此子深知其理。”

    他这么说,一双眼却是紧盯着上首的君王。李世民接收到他的目光沉默了一瞬,只觉这位魏谏议当真是兢兢业业,时时不忘谏君之责。

    不过,魏征说得也没错,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况且,先前水镜的话,对他不是没有触动的。

    中唐。

    韩愈对杜牧更为欣赏了,时下儒道衰微,人心散佚,上崇佛理,下民效之,世风日下,王道渐衰,故而四野乱作,他一心推崇儒道,维护朝廷君威,对那些佛理玄说一向不假辞色,杜牧此举简直是与他不谋而合。

    “好啊!不愧是杜相的子孙,真有杜相之风骨!”

    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再次铺纸,就欲去信杜佑,为杜牧揄扬。

    北宋。

    苏辙道:“杜牧之为人虽倜傥,锋芒毕露,然一身才学、谈兵理政,未尝驯于人。京师多倾轧,黄州偏远却淳朴,倒正是给了他施展的余地。”

    苏轼点头:“僻远之地反倒接纳了他这失意游子,可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其本质并无不同。”

    苏辙笑,终究是说道:“后来的兄长,倒是与杜樊川有几l分类似。”

    苏轼闻言也想起了水镜里那首洒脱豪迈的赤壁词,从京中才子,到安置犯官,当年的黄州接纳了杜牧,后来的黄州也接纳了他。

    苏轼笑了:“黄州是个好地方。”

    与此同时,黄州百姓也个个喜笑颜开地昂起头:“我们黄州有两位大诗人!”

    晚唐。

    李宅之中寂静无声,王晏媄早已捂着嘴泪流满面。李商隐几l步上前,茕茕孤孑,神情哀伤。

    楚棠说得没错,他和杜樊川何其相似。二人同样毁于党争,可杜牧到底比他幸运,黄、池、睦三州百受杜牧惠泽,为之记诵,杜牧也能于其中一展所学。只有他,只有他!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苦笑着念起水镜里的词句,一字一顿伤怀不已。

    “命途,何其玩笑……”

    夺他理想,又夺他爱妻。

    另一边的酒楼仍是热闹。

    党争的话题太过沉重,宴上众人不愿多言,选择性忽略后面沉重的话题,只纷纷向杜牧祝贺:“杜兄高才,通军事而知治道,又有一身好文采,说一声天纵英才也不为过!”

    “是极是极!前事已矣,此番水镜对你在州郡之事大家赞赏,朝廷必当愈发对杜兄刮目相待,杜兄此番入京,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杜牧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的先祖与祖父,想起曾经的白居易,想起后来的苏轼,处庙堂之高可以有更多的作为,在下为官一任,亦可造福一方。比之京中派系倾轧、党派争夺,百姓之诉求,更是微小而真淳,这不正是他所孜孜以求的兼济吗?

    他忽然有所明悟,向着众人微微一笑:“我不入京。”

    “啊?”众人有点懵。

    “我不入京。”

    他又重复一遍,语气轻快又笃定:“两党相争无休无止,与其在党争中进退失据,不如真正为百姓筹谋一二。天高地广,何处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可皇命已下……”其他人还是难以理解。

    “我会上疏请命,求任地方。”

    “起码,黄州的百姓需要我,也记得我。”

    他轻声说着,一双眼里熠熠有光,众人看着这样的杜牧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肃容向他一拜:

    “杜兄高义,我等不及也。”

    杜牧朗声一笑。

    纵然难逃“牺牲品”的命运,他也要死得其所!

    【不过仔细看来,党争固然可怕,但在晚唐那个纷乱的时局里,谁又能真正一展宏图呢?被裹挟、被逼迫,是衰退世道里躲不过的命运,而我们这次要谈的课文,同样是一个人物被裹挟、逼迫的故事。】

    楚棠话锋一转,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水镜上已出现几l个泼墨的大字——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字的下方,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罩着白布衫戴笠提枪,枪上红缨抖动,是红与黑中唯一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