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时期,宦官势大,白居易这首《卖炭翁》可谓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但类似诗歌岂止一首?白氏的讽喻诗以《秦中吟》十首和《新乐府》五十首为代表的,首首尖锐深刻,我们简单摘取几句。】
【《重赋》一诗,揭露的是统治者对民众的残酷剥削: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百姓们种植桑麻、绩麻纺丝,所求的不过是让自己活下来,但是沉重的赋税让他们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织绢未成匹,绿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百姓们的生活是“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官府中是什么景象呢?——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
白居易的诗歌艺术非常纯熟,用浅切的语言将事件娓娓道来,中间又穿插大量的环境渲染,再将百姓生活情状与官库的实际情境形成对比,所达到的艺术效果自然触目惊心,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写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就是他看到的现实。】
乡野。
有农户禁不住偷偷饮泣,是啊,这哪里是诗,这就是他们经历过的现实啊。
与此同时,那些鱼肉乡里的县尉官吏却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暴跳如雷: “一派胡言!百姓交税天经地义,他白居易是什么人,也敢置喙此事?该参,该贬!"
"不错!我们让交的只是一些余物,哪有那么夸张,此人分明是危言耸听!"
“可是……本来就没有余物啊!”
一个刚刚步入官场的文书小声反驳,很快就被身旁的人拽住袖子,无声示警。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诗中所写俱是真实,那丝绸绢帛,根本不是什么“余物”,而是百姓生计所系,这些东西全被州郡长官强征了去,标榜成所谓的政绩,讨好上级,换来朝廷的一点嘉奖,至于治下百姓过得怎么样,谁又在乎?
我有我的青云路。
终南山。
李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在这开元天宝,哪见过这般景象?"白居易之诗确实与你颇有渊源,两相对照之句,似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微微颔首,却又道: "然则其诗专为百姓言事,则更详切。我似乎有些明悟白居易为何要倡行新乐府了。”
诗以观政,见到了如此多的社会弊病,没有一个心存良知的诗人能忍住不发声。韩愈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中文思激荡,很快就成形了一篇酣畅淋漓的疏奏雄文。元稹本就是新乐府运动的中间人物,见惯的民生疾苦和施政弊病早在他心头凝成一首首血泪词,
只待喷薄而出,此时受到好友《重赋》诗的刺激,当即文思泉涌,挥笔写成一首《织妇词》:
"织夫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
忧愁深重的李贺也想到了自己所见的不公,一首《老夫采玉歌》从他枯瘦的指间倾泻而出: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农夫日日夜夜采玉,为了寻到那珍贵的水碧,可最终却不过成了那贵妇头上的钗钿搔头,装点豪富之家的容色,一根钗钿里浸了多少黎民血,又有谁在意呢?
北宋。
张俞叹息良久: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首诗唤起了许多不平,也唤起了高居九重的帝王的惊心,但白居易的诗远远不止于此——
【此外还有一首《伤宅》,写达官权贵“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却是“忍不救饥寒”,和杜甫的“朱门酒肉臭”是同调。
贵族真的方方面面都是社会的吸血虫了,唉,说起来皇权与世家贵族的斗争也历经了数代,据说当年清河崔氏嫁女,连当朝宰相这样的门第都看不上,还让二凤大为光火来着。】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去,堂下的魏征也有些冷脸,楚棠说的这事君臣二人还记忆犹新,清河崔氏是汉魏以来的大族,高门名楣,嫁娶之时常常对朝廷官员评头论足,连宰相都不放在眼里,李世民后来虽然想了法子打击他们的势力,但对方树大根深,他处处掣肘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被水镜挑出来,就像被当众打脸似的,哪怕李世民再宽厚,面上也过不去。
另一边,崔家家主却颇为自得: “寒门小子,不过一时交运忝列公职,如何配得上我崔氏女?”寒门落魄户岂可与世代清贵相提并论?他们崔氏的公子女郎,便是天子皇亲都不一定配得上。
【不过等黄巢攻入长安之后,门阀士族的末日就到了,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自此,门阀士族风流云散,某种程度上黄巢也算为北宋做贡献了。】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踏尽什么骨?
嬴政刘彻李世民武则天李纯:?!!烧为什么灰?
崔氏家主咣当一声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目眦欲裂: "黄巢……竟敢将我等满门屠戮!"
他好一会回不过神来,作为历经数百年而屹立不倒的世家贵族,他们对改朝换代其实并无深感,因为无论谁坐天下,他们都是被拉拢的对象,结果这个黄巢……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
"贼子……无知贼子!"
他黄巢难道不需要世家贵族的支持吗?!
各家家主气得破口大骂,可再大的骂声都难以掩盖他们内里的心惊肉跳。太极宫。
李世民面色凝重,楚棠的讲课风格有时相当跳脱,信马由缰,你根本预料不到下一秒她会给你爆出个什么消息来,上一秒他还在为世家贵族心累不已,下一秒就被告知贵族完了。
然而……虽然但是,大唐也完了啊!
"这黄巢,到底是何人?"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那样的大唐,最后又和隋末乱世有什么区别?晚唐。
黄巢张大的嘴巴还没闭上,一同张大嘴巴的还有他的家人。“你……你打进长安了?”这是他的父亲。“你杀光了世家公卿?”这是他的母亲。
黄巢被一左一右两面夹击,魁梧的山东大汉竟显出了几分茫然: “我……我不知道啊!”
他还在努力攻读想着参加科举考试呢,可没想要造反啊!
"走,赶紧走!"父亲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就要收拾行装,黄巢一时还有些懵: “去哪啊?”
“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现在水镜已经将你的姓名暴露了出去,难保朝廷官府不会下来寻访,我们要赶紧躲起来,那什么科举也不考了。"
科举的名刺一递上去,那就是自投罗网!北宋。
赵匡胤一笑,可不是给大宋做贡献么?一句杀光了所有世家贵族,他才得以不被掣肘。
但是,北宋,北宋,只要一想到大宋末了的结局,赵匡胤就忍不住又气又忧,后世子孙到底作了什么孽才把江山囔囔成了两半?!
【再比如说这首《轻肥》。】
楚棠又贴出了一首诗,鉴于前面两首的杀伤力,众人看的时候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还好,和杜子美的《丽人行》是同一语调,没有太锋利。元稹这样想着。“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宦官的脸色青了起来,这白居易好没有眼力见,怎么净逮着他们骂?
李世民眉心深蹙,又是内臣,怎么一个个上赶着给太监放权,东汉的十常侍之乱他们是一点不看是吗?!一群不肖子孙!
水镜继续滚动, "朱统皆大夫,紫绶悉将军.…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好像,也还好?刘彻这样想着,虽然权门豪家的奢靡浪费令人触目惊心,但是这种写法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二赋之铺陈倒也类似。
就是那些内臣的气焰该灭一灭了,怎么还骑到了皇帝的头上?他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去看最后一句: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刘彻的声调陡然拔高。
太极宫。
李世民拍案而起: “混账!衢州百姓人相食,他们还有脸‘夸赴军中宴’,良心被狗吃了吗?!"
不甚文雅的说辞从皇帝口中爆出来,底下的臣子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说什么。
太惨烈了,如果说先前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已经给了他们第一波冲击,那么白居易在铺叙了一系列权贵内臣花天酒地的景象后,状似无意地加上的一句“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就是令他们脊背发凉!
"百姓,惨状如斯……"
房玄龄不忍再读,诗中的景象与他昔年所见重合,他追随明主,所盼不过一展胸中所学,辅得玉宇澄清、天下太平,可太平时日堪堪见得光影,却已经在后世的诗中窥见了无数次乱离,敦厚如房相也不由得生怨了。
"天下万姓,竟供养出一群虫豺!"
奉天殿。
过过苦日子的朱元璋对这句诗非常能共情: “那些当 官的、地主老爷,个个脑满肥肠,谁还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咱平素最恨的就是这些不长眼作威作福的,撞到咱的头上,就别怪咱手上的刀刃利!"
他又开始气哼哼的教儿子: “唐朝乱,责任起码能追究到宦官,你们要好好给我学习前代教训,咱老朱家可不能步东汉、唐末的后尘。"
说着,有意又无意地瞪了朱棣一眼。
朱家皇子态度非常良好,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爹见缝插针教导的行为,熟练地再三保证:
"父皇放心,儿等下去就把那新、旧唐书中甘露之变的旧事拿出来仔细研读,咱老朱家,定然和前朝不一样!”
【《卖炭翁》讽刺宫市制度,矛头直指宦官, 《重赋》直斥官吏欺压百姓, 《伤宅》对着达官贵人骑脸输出,《轻肥》更是把内臣、大夫、将军骂了个遍!
此时的白居易似乎也是以笔为木仓,向着黑暗的社会发出不平之鸣,辛辣的诗笔之下几乎无人幸存,他自觉地和人民站在一起,这种情愫,大概在他早年的《观刈麦》中就能初见端倪吧!】
白居易微微一顿:后世评他,果在人民一途么?
而那些达官贵人们却是脸都绿了:他还想怎么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