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发威
“……贺先生?贺先生……”
贺凉水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对上楚孤逸的俊脸,张了张嘴,猛地吸入一大口冷空气,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的手脚身体,几乎冻成了冰棍,感觉都不像自己的了。
楚孤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元气丹,道:“结界破了,很冷。”
此时的温度估摸着至少零下七八度,没冻死就是好事了。贺凉水吃了丹药,楚孤逸将他扶起来,搓揉他冻成冰块的手,贺凉水身上渐渐回温,哆嗦几下说:“再晚点醒来,我就冻死了。”
四顾望去,地上躺了一大片弟子,各个身上盖着薄雪,就像已经入土为安。
贺凉水吓了一跳,“他们没死吧?”
楚孤逸试了几人鼻息,“暂时没有。”
“血皇天呢?”
楚孤逸摇头,“不知道,几位掌门也不见了。”
几位掌门包括,徐平宽、子车良、卓南晴、太极掌门。都是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陆陆续续有弟子们醒来,发现自家掌门不见,不由得骇然失色,四处寻找。
“看来被血皇天绑走了。”贺凉水猜测,他活动手脚站起来,瞧见趴在地上睡如死猪的安俊,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脸,“别睡了,醒醒。”
安俊双腿一蹬,惊醒:“师父!”
贺凉水夸赞:“真有孝心,做梦都不忘师父。”
“安师兄!”一名南斗弟子扑到安俊身边,“掌门不见了!”
安俊还迷瞪着,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拔剑道:“妖怪,休想变成师弟的模样迷惑我,拿命来!”
那弟子急道:“安师兄真的是我!不信你看我屁股,现在还有一块被乾坤咬的疤!”说着,他就开始脱裤子露屁,腚朝安俊,“看见了没?”
安俊:“……”
贺凉水:“……”
南斗弟子,竟如此奔放。
安俊一剑抽打在师弟屁股上,人彻底清醒,斥责道:“别动不动脱裤子,丢人。”
那师弟猴子一样跳开,提起裤子去叫其他弟子。
“……贺公子??”安俊这才发现贺凉水也在,面颊发烫解释,“我跟那个师弟什么都没有,你千万别误会!”
贺凉水道:“别磨叽了,快找找你师父在哪里。”
“师父?”安俊面色一变,想起了什么,“师父他为了救我,被大狗熊咬断了一条手臂……不对,那是做梦。”
他长吁一口气:“还好是做梦。”
弟子们已经陆续醒了一大半,但谁都没有找到四位掌门的踪迹。
“林师兄。”楚孤逸道。
贺凉水转目望去,果然是林松烟。
林松烟身上干干净净,一点落雪与脏污都没有。反观贺凉水,那一身白衣因为在雪泥里躺了小半日,已不复仙气飘飘。
输人不输阵,贺凉水拿出扇子风度翩翩地摇,冷风刮得脸生疼,唇角含笑:“林公子,你何时出来的?”
林松烟淡淡道:“只比你们早一点罢了。”
“那你可看到血皇天了?”
“看到了。我正是从他那处来。”
楚孤逸:“什么意思?”
林松烟不急不缓讲述事情原委,在脱离血皇天记忆幻境不久,他便醒了过来,当时只见满地仙门弟子,诸位掌门也都在。
还有血皇天。
林松烟:“我本想杀了血皇天,不巧的是要动手时他恰好醒来。”
贺凉水对此报以怀疑,不过他没有打断。
“实力悬殊,血皇天以诸位掌门的性命,威胁我说出贺泠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他。”
贺凉水问:“既然你说了,他为什么还要绑走诸位掌门?”
林松烟冷笑:“你问一个大魔头为什么想杀人,等同于废话。”
“……”好吧,有点道理。
贺泠遭到如此暗算,血皇天怎么可能问出贺泠的下落就罢休,自然要“回敬”一下。
贺凉水又问:“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你师父被杀?”
林松烟冷冷道:“如果他们被杀了,你觉得我还能回来?”
“能。”贺凉水给出肯定的回答,“你可是林松烟,谁死了你都不可能死。”
“……”
这已经不是夸赞,而是暗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个超大的金手指。
楚孤逸问:“他们在何处?”
林松烟刚要回答,只见一道灰白的影子闪来——
将暝出鞘,剑指那道身影,楚孤逸挡在贺凉水身前,目光沉沉:“琴若欢。”
琴若欢本可以趁机逃跑,但他遍寻不到卓南晴,只能在此徘徊,他问:“你们可曾见过卓掌门?”
贺凉水原本还纳闷血皇天为什么不抓琴若欢,现在算是明白了,抓了卓南晴,就等于牵制了琴若欢。
此举与当初琴若欢与仙门合计捉住贺泠,钓血皇天上钩,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座在这里。”血皇天的声音传来,“传个话都磨磨唧唧的。”
林松烟:“……”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演武场边的大殿屋顶,一道高大硕美的身影逆光而立。已是黄昏日落时分,残阳如血,万丈霞光做了血皇天的背景图。
在他后侧方,数万血魔宗弟子整队待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磅礴。
贺凉水真想拍手叫绝,大魔头的出场方式就是酷炫狂霸拽。
血皇天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本座想想,该怎么杀你们好呢。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喉间发出低笑,腥红的眼瞳杀意毕露。
仙门弟子腿已软了大半。
“血皇天,卓南晴在何处?”琴若欢阴着脸问。
血皇天这才是像是注意到他的存在,轻蔑道:“琴若欢,多年前本座就告诫过你,胆敢动本座的东西,只有一个下场,你还记得吗?”
琴若欢捏紧拳头,诚如血皇天所言,多年前他就跟血皇天打过交道,那时的他刚接手情魔宗不久,急于求得建树,惹到了血魔宗,几度被血魔宗打压。那时他就被血皇天瞧不起,这些年过去,在血皇天看来,他依然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他怎能不恨。
“几千血魔宗弟子的血,好喝吗?”血皇天张开十指,其间隐约闪烁雷霆闪电,混着浓郁的魔气,卷曲的发无风自动,张狂、邪恶、性感,在他身上混为奇妙的半魔之体。
狂风乍起,铺天盖地吹梦到西洲的雪晶自地面升腾,众人足下寸寸裂成黑色齑粉。
贺凉水目瞪口呆,大魔头发威,真的很可怕。
楚孤逸立即挟带贺凉水撤出百米之外,不忘提醒众仙门弟子:“退出演武场!!”
仙门弟子慌忙撤退。
在那黑色的旋风中,只余琴若欢一人,他想走,但他不能走,因为血皇天的手上,还有一个卓南晴。
离盼大惊:“师父!!”她想再靠近演武场已是不能,魔气自发形成结界,其上电光劈闪,她的剑一触即被弹开,剑刃出现豁口。
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离盼咬牙道:“血皇天!你放开我师父!”
血皇天没有分给旁人半个眼神,一手掐住卓南晴脖颈,垂眸望着琴若欢惨白惊变的面色,缓缓微笑:“现在,你能体会到我失去阿泠的心情了吧?”
琴若欢道:“你放开她,所有的计策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血皇天一把将卓南晴丢开,卓南晴自屋檐滚落,堪堪能站稳,她刚醒没多久,就被血皇天封住了奇经八脉,无法动用灵力。
“南晴!”琴若欢再顾不得其他,欲要奔过去,却有一把黑色的镰刃劈来,他翻身堪堪避开,又有咆哮的魔气化作怪兽撕咬他。
卓南晴眼睁睁看着琴若欢在血皇天布下的法阵里左支右绌,半点忙都帮不上,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立场。
炼魔境两大魔宗的宗主对决,已经进行过一次,血皇天中了琴若欢的情天幻海,然后他把众人也拉了进去,如果不是血皇天醒来,大家恐怕都要冻死在这天山上。
第一场算是平局。这第二场,绝非平局,血皇天掌握主动权,走了速战速决的路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琴若欢便招架不住,被一道巨大的镰刃刺穿胸膛。
血皇天嫌流的血不够多,又在琴若欢身上补了无数刀。
卓南晴怔在原地,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琴若欢倒了下去,血几乎流成一面小湖泊,映照出他灰白的脸。
这一刻,除了卓南晴,没人可怜琴若欢。他做的恶事太多,杀的人太多,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
楚孤逸面无表情地望着琴若欢倒下的身影,没有喜悦,没有快意。
便是罪魁祸首死了,他的二师兄三师兄也再也变不回从前的模样。尘埃落定,徒留的不过是伤痕累累的躯体与灵魂。
琴若欢终归死在了血皇天手里,算是罪有应得。
贺凉水悄然握住楚孤逸的手,向来像个大火炉子,此刻竟微凉。轮到他搓了搓楚孤逸手指。
楚孤逸回握住贺凉水的手,没有言语。
琴若欢的死并不是终结,见了血腥的血皇天越发兴致盎然,眼瞳灼灼如红宝石,低沉的笑声传遍整个演武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的阿泠,到底在哪儿?”
贺凉水霍然看向林松烟,“你不是告诉他了?”
林松烟道:“我是告诉他了,贺泠原本在大殿后面的地窖里。”
“原本?”
“现在不在了。”
“什么叫现在不在了??”
“不在就是不在了。”
魔气飓风般刮过,血皇天道:“没人知道的话……”
“我知道!”为了阻止一场血腥的屠戮,贺凉水决定献出一点节操,“贺泠肯定回家给你生娃了!一胎八宝!”
血皇天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贺泠:……
贺凉水:要怪就怪血皇天!
第182章 雷霆
兴许是情天幻海中经历过,血皇天对于贺泠“生孩子”这事,有着莫名的信任。
不过生孩子的前提是,上过床。回到现实,血皇天连贺泠的身体都没得到,何谈生娃?
血皇天面色冷极:“回家?不可能,阿泠若是回了血魔宗,怎么可能对本座视而不见?”
这话是有道理的,贺泠从地窖消失,如果是出来了,必然会发觉演武场的情况,当时所有人都陷在情天幻海里,包括血皇天。
再不济,贺泠也会把自家宗主一起扛回家。
“说,你们究竟把我的阿泠藏到哪里去了?”血皇天眼神阴鸷,气吞山河般的魔气自周身发散,威压一度使得方圆百里内鸦雀无声,唯余风雪肆虐。
贺凉水不由得怀疑林松烟,“你们真的把贺泠藏到了地窖?”
林松烟道:“那是自然,看守贺泠的正是我青霄弟子。”
“那些弟子呢?”
“他们也不知道贺泠是如何消失的,在琴若欢展开情天幻海后,他们就陷入了昏迷。”
屋檐之上,血皇天已是不耐烦,雷霆之怒祸及他脚下的大殿,瓦片碎裂,房梁倾斜。屋顶斜面后方悄然冒出三道人影,正是子车良徐平宽与太极掌门,三人一齐举剑攻向血皇天。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这至关重要的反击——
他们失望了,血皇天只回头看了一眼,魔气分裂成数道奇形怪状的刀刃,从不同方向接住了攻击,并从四面八方围攻而上,他一步都未曾挪动。
反观徐平宽三人,纵然脚下能稳住,手上光是对付血皇天的魔气,就已拼尽全力。
子车良还好,凭着多年的杀伐经验逐一躲避攻击,徐平宽却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直接滚到了地上。
“掌门!”青霄弟弟纷纷叫道。
林松烟不能坐视不理,两张符箓,一张贴在贺凉水身上,一张打过去贴在徐平宽身上,就将贺凉水与徐平宽调换了位置。
贺凉水:“……”林松烟你个狗比。
楚孤逸面色一沉,迅如闪电奔向贺凉水。
林松烟跟过去,为楚孤逸挡了一道混着魔气的霹雳,道:“师弟你别怪我,事态紧急。”
楚孤逸不置可否,抬头看向血皇天,他们的距离已不足五十米,如果血皇天再次发威,他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太极掌门被打飞出去,子车良也没好到哪里去,落地拄剑吐了一大口血。
安俊大惊失色飞来:“师父!”
子车良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掌,隔空将安俊拍出战斗圈。
安俊:“……”
子车良还想给南斗留个后,比起徐平宽的怯懦回避,他到了此时依然无所畏惧,面色冷肃:“血皇天,我今日就把话放这,你若是敢伤我仙门弟子一人,便是玉石俱焚,你也休想活着离开天山。”
安俊意识到什么,嘶声喊道:“师父不可!!”
血皇天笑了:“你这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子车良冷冷道:“能与你这样的魔头同归于尽,我这一生不算白走一趟。”
血皇天抚掌,“不愧是南斗出来的人,骨头就是硬,当年的楚恒也是这样……”
“住口!”子车良怒道,“你这魔头不配提我师兄。”
血皇天弯起唇角,兴味盎然地望着楚孤逸,“楚孤逸,你知道楚恒是谁吗?”
楚孤逸神思恍然,血皇天认识楚恒?
“他是你……”血皇天的声音被子车良一剑截断,这魔头移形换影,那宛如电光的一剑刺中的只是他周身的魔气。
子车良连口气都没换,旋身又是一剑。
血皇天见招拆招,轻声嗤笑:“不自量力。”
这话如果放在别人身上,那是妥妥的自傲自大,子车良何许人也,少年时便小有名气,与楚恒合称南斗双杰,斩妖除魔无数,说他不自量力,恐怕说的人就是不自量力。
放在血皇天身上,却毫无违和感。血皇天在天魔君手下混的时候,子车良要过几百年才会出生。
所有的仙门中人,在半魔之体的血皇天面前就是不自量力。
除了楚孤逸。因为他是男主,小宇宙爆发时必须是最牛逼的人。
可惜此时的楚孤逸并没有小宇宙爆发,他出于往日的情谊与道义,帮助子车良,然后一起被攻击得节节败退。
纵然有林松烟从旁协助,战局仍然呈现一边倒。
贺凉水看着着急:“你们就说出究竟把贺泠藏哪儿了吧!子车掌门,难道你们要为了一个贺泠,陪葬整个仙门吗?”
子车良嘴硬:“今日我定要除了这魔头!”
徐平宽喊道:“在地窖!贺泠在地窖!”
子车良恨铁不成钢地怒瞪老友。
徐平宽怂道:“子车兄,已经到了这地步,再打下去,只会伤及无辜。”
林松烟道:“贺泠不在地窖。”
徐平宽惊道:“怎会不在地窖?明明就把他用法阵困在地窖的!”
连徐平宽子车良都默认贺泠在地窖,那就是真的在地窖,贺凉水沉吟道:“会不会是隐身法?”
血皇天道:“我数到十,如果能把阿泠带到我眼前,我可以暂且饶你们不死。”
徐平宽连忙指派两个弟子去地窖。
“一、二、三……”
“解开法阵需要一点时间!”徐平宽叫道,“请血宗主数到一百!”
“……”血皇天停下数数,挨个掰指关节,弄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默默在心中计数。
众人冷汗直流,恐怕在场的有一半后悔来参加什么劳什子的仙盟大会,结果大会没办,差点成了魔头的手下亡魂。
不多时,那两名弟子回来,皆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向徐平宽禀报:“掌门,贺泠他……不见了。”
徐平宽的脸变得与那两个弟子一样,不光他,在场所有人的脸都成了石灰色。徐平宽摇摇欲坠,几日疏于打理的两撇美髯长了些,嘴唇抖动时跟着发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
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血皇天目光灼灼俯视众人,“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徐平宽竭力辩解:“贺泠真的关在地窖,是真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肯定是逃走了!”
血皇天:“阿泠逃走时,会看不到本座?会不想在你们每人身上捅一刀?”
“……”
按照贺泠的性格,就算看不到血皇天,也不会就此放过抓他的人。
贺凉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会不会,是被人劫走的?”
然而他这个猜测没有被血皇天认可,也是,知道贺泠被抓的,不是仙门就是血魔宗,还有谁?
血魔宗左使,铁面修罗贺泠,一个威震修真界的魔修,谁敢去劫?
楚孤逸左顾右盼,贺凉水问:“看啥呢?”
“……朱长老在何处?”
贺凉水一惊,朱长老,这个混在仙门中的魔修,竟然忘了他!
“他也来了?”贺凉水就没注意过。
楚孤逸点头,“之前在大殿议事之时,他也在,是接到青霄的传音来的。”
“这老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贺凉水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闪电劈来,楚孤逸立时携他后撤十余步。
将暝登时化出数道剑影,在他们周身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天上云雷涌动,魔气遮日,血皇天的身影已经消失,就是仙门想合力杀他,也找不到他的真身究竟在何处。
子车良吼道:“魔头,有本事与老夫单挑!”
血皇天的声音若远若近:“既然你们不肯说出阿泠的下落,本座只能自己动手了。”
猛然间,数万道雷电倾盆暴雨般落下,所过之处尽皆成为焦土。不时有弟子的惨叫声响起,纵然不死,也要受伤。
贺凉水惊呆了,这么多的闪电,如果不是楚孤逸护着,他现在指不定已经成了一块黑炭。
诸位掌门一开始尚且能应对,这闪电虽多,威力却分散了,只有个别的特别粗壮的闪电,才能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一些小闪电在他们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
每个仙门修炼的课程中必有一课,就是遭雷劈,因为渡劫之时必将遇到雷劫,从小锻炼,总比好不容易渡劫却没挨过去要好——当然,至今达到渡劫境界的修士寥寥无几。
贺凉水被楚孤逸拽着,奔腾在闪电暴雨中,脚下滋滋作响,头顶轰隆滚鸣,他跑着跑着看到,因为电流无处不在,楚孤逸的头发,又变成了卷毛,还一弹一弹的。
贺凉水忍不住噗嗤一笑。
楚孤逸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在焦土横飞中御剑而行,手上结出一道屏障,抵挡雷电与飞溅的雪泥瓦砾石块。
他稳稳持剑,听不到背后林松烟的叫唤,只想带着他的贺先生暂时脱离此地,其他的他管不了太多。
林松烟眉眼阴沉,连男主都跑了,这出戏又该如何结束?
原本,只有楚孤逸能制止血皇天。
贺凉水抱着楚孤逸的腰,神经半点不敢松懈,擦着数道雷电疾行。
可能上天也不让他们走,因为血皇天的发疯,生生引来地震,霎时地动山摇,一大团雪白犹如狂狼冲击而来。
因为魔气遮挡,在冲出血皇天的无差别攻击圈之后,他们才看到。
贺凉水瞳孔放大,“操!雪崩了——?!!”
铺天盖地的雪,淹没了整座山头,世界归于平静。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自然灾害发起难来,什么修仙的,什么大魔头,都别想逃过。
天地落了一个雪茫茫,真干净。
贺凉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不会就这样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弟弟的卷毛真好看,又帅又性感。
楚孤逸:唧唧毛也有卷的,贺先生你看看。
第183章 雪岭
贺凉水是被刨出来的。
楚孤逸喂他吃了十几颗灵丹妙药,才把他的一口气吊住,用灵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胸膛间骤然能喘气,贺凉水一个激灵瞪直了眼,醒了。
“贺先生!”楚孤逸心下稍安,“你怎么样?”
贺凉水张嘴就打了一个喷嚏,可冻死他了。转头看去,身边除了雪,还是雪,在夜幕中发出淡淡的银蓝色。
这还是在他身下垫了一块皮毛的温度,冰天雪地,好在人总算是活过来。
楚孤逸搓了搓他冻僵的手指,在雪里埋了小半日,差点双双变成冰尸。
贺凉水渐渐缓过神来,舌头捋直了,能说话:“这是……哪儿?”
楚孤逸醒来就在忙着救贺凉水,周围的环境尚未观察,环顾一圈道:“我们应该在一片谷地之中。”
“其他人呢?”
仿佛为了回应他,不远处响起一道呻.吟。
贺凉水在楚孤逸的搀扶下站起来,脚一深一浅走过去,谷地怪石嶙峋,坑洼不平,他的手必须一直搭在楚孤逸胳膊上,才不至于绊一跤。
“啊!”贺凉水脚下传来一道惊叫。
贺凉水吓一跳,“什么鬼?!”
不是鬼,而是一名青霄的弟子,那弟子灰头土脸坐起来,见此二人,不由得热泪盈眶:“楚师兄,贺公子!我没死啊!”
楚孤逸给他一瓶丹药,吩咐:“去找其他人。”
继续往前行进,到了一座小雪包前,呻.吟正是从中发出的。救人要紧,贺凉水二话不说去刨雪,楚孤逸道:“我来。”
将暝粗暴地横扫而过,雪包被削平,里面的人也滚了出来:“……操,谁啊?”
“原来是安俊啊。”贺凉水笑道。
安俊人还懵着,身上乌七八糟的,惊问道:“我师父呢?”
贺凉水哪里知道,说:“我也刚醒。”
三人结伴,在山谷里一边挖被雪埋的弟子,一边寻找熟人。空荡荡的山谷,逐渐变得“热闹”,仙门弟子飞来飞去,不时传来或惊恐或喜悦的呼声。
“楚师弟。”林松烟幽灵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松绿的道袍在夜晚的冷风中飘飞。
楚孤逸愣了两秒,问:“林师兄,你看到师父了吗?”
林松烟道:“往前找找吧。”
安俊忙问:“那你看到我师父了吗?”
“没有。”
林松烟幽魅般带他们往前走,走着走着,贺凉水发现,林松烟好像没有脚……
鸡皮疙瘩冒出来,贺凉水头皮发麻,拽了拽楚孤逸衣袖。
楚孤逸:“?”
贺凉水指着林松烟的腿。
楚孤逸低头看去,问:“林师兄,你的脚怎么没了?”
“……”好家伙,居然直接问的吗?
安俊大为惊悚,一蹦三尺高:“操?!”
林松烟身形一顿,慢慢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楚孤逸,缓缓咧出一个诡异而邪恶的微笑,面孔腐烂,张牙舞爪扑过来。
“鬼啊!”安俊惊叫。
贺凉水打着扇子,“别光叫,上啊!”
安俊这才拿出南斗首徒的风范,唤出灵犬:“乾坤,咬他!”
灵犬对鬼魂,刚刚好。楚孤逸斩妖除魔无数,在除鬼方面还真不利索,费了一点力气,才将眼前的厉鬼打散超度。
安俊心有余悸,干瞪着眼:“林松烟……居然变成鬼了?”
楚孤逸:“应该不是……”
“师弟。”一道松绿身影飘来。
安俊回头一看,差点吓得当场翻白眼厥过去,“乾坤咬他!”
“??”林松烟挥扇格挡,一脚踢开灵犬,不悦道,“安俊,是我。”
安俊:“咬的就是你!”
林松烟看向楚孤逸,“发生何事了?”
“楚孤逸,别跟他废话,快打他!”
楚孤逸道:“林师兄有脚。”
安俊低头看去,这个林松烟果然有脚,“你、你真的是林松烟?”
林松烟道:“当然。”
安俊半信半疑,问:“邓阳是你什么人?”
“……”
“回答不上来了吧?他是假的!”安俊向贺凉水告状。
林松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邓阳是我师弟。”
懒得再多费口舌掰扯,直接道:“青霄弟子都在那边的千枯岭中,师父也在。还有你,安俊,子车掌门到处找你。”
一听师父在找自己,安俊什么都信了:“当真?那我们快过去。”
贺凉水观察这个林松烟,“刚才有个鬼魂假扮你。”
林松烟很平静,“是吗。这个山谷有很多鬼魂,来的路上我就碰到两个。”
贺凉水惊讶,楚孤逸问:“为何会有那么多鬼魂?”
安俊哀戚:“难道仙门弟子死伤很多?”
“死去的确实是仙门弟子,不过那是陈年老鬼了。”
“陈年老鬼?”
“他们已经死去很多年。”林松烟道,“都葬在那边的‘千枯岭’中,尽管当年超度了不少,仍有漏网之鱼不愿入轮回,在山谷中徘徊。”
楚孤逸奇怪道:“为何会死那么多仙门弟子?”
林松烟目光幽幽一瞥楚孤逸,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具体的我也知之甚少。”
贺凉水背脊忽然蹿上一股寒意,忙紧紧挨着楚孤逸,左右张望。楚孤逸也感觉到了,有鬼在跟着他们,混在一些仙门弟子当中。
安俊见不得贺凉水与楚孤逸这般“亲密”,招呼道:“贺公子,你要是累脚,就坐在乾坤身上。”
贺凉水婉拒:“不用。”
他们之所以选择走路,是因为路上难免还有蒙难的弟子,不管是什么门派的,先救出来再说。
这场雪崩造成的伤亡并不多,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传信方式,很快就有模有样组成队伍,接到通知朝千枯岭前进。
血皇天不知哪里去了,整片血魔宗大军也像人间蒸发了。
贺凉水心中不免生出古怪的感觉,这场雪崩就好像人为似的。
用时一炷香,紧赶慢赶到了千枯岭。
皑皑雪岭,皓月当空,徐平宽子车良等人立在坡地之间,面色肃穆。
贺凉水发现,卓南晴不在,北冥弟子尽皆消失。
“师父,子车掌门。”楚孤逸上前问候一声,“你们没事吧?”
子车良露出两分笑意,剩下的八分揉作复杂的情绪,“小楚,我们没事,反倒是你,当时首当其冲为大家挡了一道,没受伤吧?”
在雪崩来临之时,楚孤逸本可以带着贺凉水一起冲上天,但他没有,除了自卫,他力挽狂澜用醉花阴法阵挡了那泼天大雪须臾,给众人争取一息的时间。
别小看这短暂的一息,却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不至于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被雪埋了。
“没有。”楚孤逸云淡风轻揭过自己的功劳,“卓仙师呢?”
徐平宽冷哼:“走了。女人就是女人,感情用事。”
“……”
子车良不赞同道:“北冥尚未恢复元气,卓掌门是回去主持要务。”
琴若欢死了,北冥又刚经历鲲神一劫,无论这仙盟大会还开不开得成,她恐怕都无心参加了。不如回去搞事业。
徐平宽道:“血皇天要是卷土重来,缺了北冥,像什么样子?”
有了卓南晴,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子车良不置可否。
贺凉水心想这徐老头子真是绝了,既嫌弃人家卓仙师是个女人,又想让人家无偿帮助。
徐平宽忽然问:“楚孤逸,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顶着一头长长卷毛的楚孤逸:“被雷电电的。”
“……”
来的路上,安俊就不止一次偷瞄楚孤逸的卷发,说:“那我回去也用雷电烫一个卷。”还怪好看的。
贺凉水提醒:“你可别学,楚孤逸这是基因里带来的,你要是不小心电着了哭都来不及。”
安俊窃喜,“贺公子这是关心我吗?”
子车良白了徒弟一眼,道:“想当年,我师兄也是一遇到雷雨天气就变成天然卷……”话语戛然而止。
徐平宽说起别的:“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这千枯岭还有亡魂,应当想个办法才是。”
没了北冥,撑起仙盟门面的就是南斗与青霄,徐平宽这么爱面子的人,自然要做足表面工夫,同时心中生出一股得意,便显得满面春风似的。
子车良凉凉一瞥老友,道:“这谷中厉鬼已有二十余年,并不好除。”
徐平宽笑意一僵,“子车兄有何高见?”
“见了才能知道。”子车良猛地刺出一剑,直指尾随楚孤逸等人而来的仙门弟子当中。
贺凉水摇扇微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子车良一眼就看出来弟子当中混了一个非人之物,徐平宽还傻在原地。太极掌门仔细端详楚孤逸,纵然老眼昏花,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贺凉水笑问:“太极掌门,你还会看面相?”
太极掌门未置可否,沉着脸不说话。
那厉鬼在子车良的剑下居然游刃有余,子车良一个不防,就让对方逃跑。众人立时御剑追去。掌门一去,底下弟子自是跟上,乌泱泱一群人,就像一群还林的鸟。
楚孤逸御剑载着贺凉水,在雪岭中兜转,落在一片墓地中。
厉鬼倏然不见,仿佛只是为了引他们至此。
子车良握剑四顾,脸色逐渐沉下来,走到一块墓碑前,伸手拂去上面雪。安俊问:“师父,你怎么了?”
子车良道:“这是你十七师叔的墓。”
安俊茫然。
子车良苦笑:“你没见过他。还有你十五师叔,九师叔,当年,都是跟我很要好的……”
安俊错愕地问:“他们为何在此?”
子车良沉默。
随之而来的几位掌门也一同沉默了,各自走到自己熟悉的墓碑前,有人眉间隐痛,有人至今愤懑,还有人叹息不止。
尤其是太极掌门,他老泪潸然落下:“我太极门近百人,包括我三个亲传弟子,全都……”
场面一时极度悲恸。
在场的弟子大多是入门不久的,最大的不过三十多,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凉水背脊的寒意越来越重,就像背着一块冰,他如此,楚孤逸的脸更是不易察觉的转冷。那只厉鬼为什么要将他们引到这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捏紧手指,本能觉得自己不该问,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里埋的,都是仙门弟子?”楚孤逸问出了口。
子车良猛然惊醒似的,“好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大家别太难过,眼下仙盟大会要紧。”
太极掌门人老了,一悲痛就难以抑制,他扶着墓碑,嗓音枯哑:“就算二十多年过去,那般惨烈的景象,在我眼前还是历历在目啊。”
楚孤逸问:“是谁杀了他们?”
“小楚!”子车良厉声道,“别问了。”
太极掌门颤颤巍巍看向楚孤逸,浑浊的眼珠子陡然瞪大了,“……是你?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安俊:雷电公公!来吧,把我变成卷毛!要比楚孤逸帅!
噼里啪啦——霹雳咔嚓——
安俊:
邓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吼吼吼咔咔咔!!!
第184章 影像
“楚恒,是你?!”太极掌门浑厚的嗓音惊雷般炸起。
冰天雪地的山谷中阴风阵阵,墓碑林立,闻言的掌门们无不打了一个哆嗦。
徐平宽最为心虚,瞪直了眼,愣是无法为徒弟辩解半句。
子车良喝道:“太极掌门,你眼花了不成?这是青霄派的楚孤逸!”
谁不认识青霄派的楚孤逸?纵然他们多年前见过楚恒,音容笑貌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中,若不是今夜偶然至此,哪里会想到楚恒,毕竟——
“楚恒已经死了。”子车良道,“太极掌门就是伤心,也不该胡乱指认。”
太极掌门花白胡子乱颤,塌陷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紧盯楚孤逸的脸,嗫嚅半晌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子车良道:“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太极掌门不必过多忧虑。”
其他掌门原本只觉楚孤逸是个少年成名的青年才俊,太极掌门这么一唬,他们再看楚孤逸,也多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贺凉水捏紧扇子,眉心紧蹙,照这发展趋势,就好像大家都跟楚恒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墓地中埋葬的仙门弟子,难道都是楚恒杀的?
……怎么可能?
楚孤逸双手紧握成拳,还想问什么,被子车良以严厉的眼神制止,边朝徐平宽使眼色。
徐平宽如梦初醒,如果楚孤逸的身份被揭穿,青霄派难辞其咎。他立即摆出掌门风范:“楚孤逸,一边儿去别说话。”
贺凉水也怕这傻弟弟一股脑把底儿都掏光了,连忙拉过人。
林松烟轻声道:“师弟,你别多想。”
这么一大块墓地,林立的墓碑几乎看不到尽头,还有各位掌门不一的态度,让人多想的地方实在太多。林松烟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墓地一时寂然,整座千枯岭唯余风雪肆虐,与天上一轮明月。
清清冷冷,凄凄切切。
诸位掌门吊唁片刻,子车良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天山还有亡魂未散,但不知先前所遇之魂是何门何派,可有人认出?”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多年过去,各门各派的弟子服都变了三四套,从穿着打扮上来判断,并不能确定那厉鬼的身份。
“罢了。”子车良又道,“无论何门何派,理应渡他入轮回才是。”
于是众人开始满山找鬼,贺凉水是理解不能的,见了鬼他躲都来不及,也只有这些修士不怕鬼。
这鬼还真不止三四个,能活到现在的那都是相当难缠的,不过仙门这么多人,除个鬼绰绰有余。
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血皇天哪里去了?
贺凉水紧跟楚孤逸,猜测道:“你说血皇天会不会掉黑洞里去了?”
“黑洞?”楚孤逸不解。
“就是一个很大很黑的洞,掉进去之后可能会穿到异世界。”
“?”
“或者他掉茅坑里去了。”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对血皇天去了哪里,掉没掉茅坑并不感兴趣。
贺凉水努力逗他开心,“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楚孤逸的心思还飘在墓地上,但对贺凉水的话,他是过了脑子的。
“你说血皇天有那么多女人,他自己也不是节制的人,又喜欢小孩子,按理说,他应该有一大堆自己的孩子。”
楚孤逸一愣,点头,“说的是。”
“那他为什么一个亲生孩子都没有?”
楚孤逸想不出来,“不知道。”
贺凉水煞有其事:“我怀疑他的精子有问题,不能让女人受孕。”
在第一次上生理课的时候,贺凉水就给楚孤逸讲过精子卵子,楚孤逸还记得,“那又如何?”
血皇天的精子,跟他们又没关系。
但贺凉水八卦,“如果他的精子有问题,那表示,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就绝后了耶。难道这不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楚孤逸:“我的精子没问题,我也绝后了。”
贺凉水:“……”
贺凉水口是心非:“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楚孤逸冷了脸,“贺先生,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像楚孤逸这么正直又正直的人,跟人谈了恋爱,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怀疑他的真心,就是一种侮辱。
贺凉水自知说错,哄道:“你后悔也来不及,我吃定你了。”
楚孤逸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在夜色下泛出不明显的红晕,“贺先生想怎么‘吃’都行。”
“……”贺凉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弟弟的精虫爬到脑子里去了。
两人这边喁喁私语,前方忽然传来数道回音与诡谲的笑声。弟子们纷纷亮剑,与那几道鬼影缠斗。
楚孤逸神色一凛,挡在贺凉水身前,观察周围。
不知不觉间,他们被鬼影引入了一条狭窄的天堑之中,峭壁陡直,不时落下细碎的石子与雪块,崖壁之下,天幕仿佛成了一条靛蓝的丝带。
楚孤逸御剑带着贺凉水腾飞而起,耳边蓦然闪过杀伐之声,他环顾四周,除却仙门弟子,并无他人。
只是这仙门弟子的着装有些奇怪,竟像是第一次见。
那仙门弟子从他们身边掠过,倏然隐没于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
贺凉水惊了,楚孤逸亦是错愕,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怪异的现象。
那些仙门弟子看似与他们一样,却好似不是人,也不是鬼魂。
徐平宽瞥见一道身影,失声喊道:“黄师弟?!”
子车良面色惊变,他也看到了他熟悉的师弟身影,以及……他自己。
此情此景,恍若异度空间。
掌门们大乱阵脚,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唯有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真实,好似昨日发生的事,又在眼前重现。
最终,所有的影子汇聚在峭壁上,组成一幅空前壮观的影像。
贺凉水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投影??
只是影像中的“演员”是在场的诸位掌门,与那过去的无数弟子们。
太极掌门仰着头,状似癫狂,老眼浊泪横流,“这是……这是……我那徒儿?徒儿啊!”
可惜他的徒儿只存在于过往的影像中,他的手拍打在岩壁上,不能改变丝毫过去发生的事。
楚孤逸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影像。
“……万象石。”林松烟喃喃道。
“万象石?”子车良悚然失色。
“传说,万象石可以记录过往发生之事,在特定的环境中将会重现。”林松烟掌心触在石壁上,“一整块的万象石,好大的手笔。”
万象石越大,所记录之事就会越清晰。
画面中,众仙门汇聚于一道峡谷之中,落雪纷飞,他们围住了三道人影。
两男一女,他们相继杀了一男一女两个魔修,而后,余下的那个男子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尽管已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如今看来,尽管听不到声音,依然令人胆战心惊。扑面而来的惨烈,令众弟子不由自主地后撤。
子车良挥剑砍向万象石,“妖法!”
万象石四分五裂,但影像并未离散,反而愈演愈烈,众人分明看到,画面中那个大开杀戒、眼瞳猩红、眉间眼尾燃烧幽蓝火焰纹的人,分明就是……楚孤逸?
周遭惊疑不定,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妖法,还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楚孤逸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
太极掌门猛地看向楚孤逸,暴怒道:“果然是你!是你!楚恒,你没死!”
万象石哗然破碎,然而晚了,不该被看到的往昔,百年来仙门最悲痛的一战,重新呈现在众人眼前。
楚孤逸说不出话,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自己是楚恒之子,可是他的父亲……
心有灵犀,贺凉水与楚孤逸一样如坠冰窖,无论是从南斗霁月楼中的蛛丝马迹,还是在卓南晴的记忆里,楚恒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会变成仙门公敌?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入魔时眉眼的幽蓝火焰,与天魔君太像;楚孤逸被蛊王附身时,也是这样的纹路,难道那不是蛊王的印记,而是天魔印记?
越是深思,越令人心惊。
“楚恒已经死了。”子车良还是那句话,“太极掌门,你莫要认错人了,这是青霄的楚孤逸,不是楚恒。”
太极掌门沉着脸,目光凶狠如鹰看向徐平宽,“楚恒当真死了?”
徐平宽背脊透出一层冷汗,忙不迭说:“早就死了,死了二十五年了。”
“二十年五年……”太极掌门哈的一声冷笑,“楚孤逸今年年岁几何?”
“……”
青霄弟子无不震惊地望着楚孤逸,其中一人不知不觉说:“二十五……”
徐平宽怒瞪那弟子,“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那弟子自知多嘴,惨白了脸。
“楚孤逸他、他不是二十五。”徐平宽徒劳辩解,“他二十六了。”
再过几天,翻过年,就二十六了。
太极掌门如何会信,“我记得,楚恒有一个遗腹子,对吧?”
徐平宽咬牙道:“这是谣言。”
“若是谣言,你当年怎会公布说你已杀了楚恒的遗腹子?”
“……”
什么叫自打脸,这就是了。
子车良要被徐平宽的话术给气死了,“即便楚恒曾有遗腹子,那也去世多年了,楚孤逸与楚恒无半分瓜葛。若太极掌门执意要怪罪楚孤逸,便是与青霄南斗过不去。”
太极掌门不惧反问:“子车良,若楚孤逸与楚恒无半分瓜葛,你又为何待他比你亲传弟子还好?整个仙门都知道,安俊是你随便捡来的,楚孤逸才是你属意的徒弟。”
平白中了一箭的安俊:“……”操,为什么到这时候我还要被拉出来比较?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天魔血脉三代单传,到我这里断了,贺先生你要负责。
贺凉水:怎么负责?
楚孤逸:晚上多“吃”几回。
第185章 万劫
自从在子车良的梦境里第一次见到楚恒,楚孤逸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得知身世的全貌。
就是没想过会在如此“罪恶滔滔”的情况下。
他的父亲入魔,杀了近千名仙门弟子。
一缕寒气从楚孤逸的脚底蹿到天灵盖,使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似乎能清晰听到血液在经脉中流淌的声音。周遭的争执忽远忽近,他矗立如一块顽石。
别说太极掌门怀疑楚孤逸的身份,旁人都不是瞎子,楚孤逸与楚恒长得太像,若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些。
况且,楚孤逸不想否认。
“……我是楚恒之子。”沉稳而清越的嗓音宛如一记响锤,震彻众人耳膜。
为了照明,周遭一片长明灯,在暗蓝的天幕下逶迤成一小片灯海,照耀各人神情各异的脸庞,他们足足愣了三秒。
子车良一声爆喝:“小楚!你莫要胡说八道!”
贺凉水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楚孤逸……”
楚孤逸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眼中空无一物,他重复道:“我是楚恒之子。”
此时承认,无异于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楚孤逸无畏。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认,他这二十五年来岂不是一个笑话。
“小楚!”子车良眼底被逼出一点愤怒的泪意,“你为什么……”
太极掌门颤巍巍指着楚孤逸,“好,好,你敢承认。”看向徐平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平宽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面色惨白,嘴唇嗫嚅,把楚孤逸恨了个底朝天。他后悔,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把楚孤逸接回青霄的,让他死在外面,或者当一辈子乞丐多好,也不至于让他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在场掌门无不激烈质问,骇然之色溢于言表。
太极掌门毕竟德高望重,他要发话时,众人顷刻安静,“徐掌门,子车掌门,你们青霄与南斗私瞒楚孤逸身世多年,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还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子车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过是小儿戏言,何必当真?——小楚,快给大家赔罪,此事干系甚大,不可玩笑。”
楚孤逸面不改色:“子车叔叔不必替我遮掩了,我已知道,我是楚恒之子。所谓父债子偿,当年之事,还请诸位细细告知,我也好弥补一二。”
“一千多条认命!”太极掌门额上青筋毕现,声如洪钟诘问,“你怎么弥补?!”
“……”楚孤逸抿唇,夜色遮不住他苍白的面色。
贺凉水碰了下他紧握的拳头,冷得像冰块,心中抽疼,忍不住为他辩解:“楚孤逸也是近来才得知自己可能是楚恒之子,虽说父债子偿,当年他只是一个无辜稚子,把帐都算在他头上,不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吗?”
另一名掌门道:“当年楚恒杀人的时候,可没有讲过人情。”
徐平宽没好气地瞪一眼贺凉水,转过头,就变了一张脸,眼含泪水道:“楚孤逸的身世,我确实知道,因为他不仅是楚恒之子,更是我那可怜的元师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我与元师妹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楚恒骗了她,她是不可能与那楚恒好的。在生下孩子之后,元师妹就香消玉殒,都是楚恒害的啊!”
“我恨楚恒,可是,我没办法恨元师妹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才会把孩子接回青霄,悉心抚养。”
说着,徐平宽掉了两滴泪。
贺凉水相信,这话当中除了一条主干是真的,细枝末节都是假的。
徐平宽看向一名掌门,“你当年追求过我元师妹,应当知道,她是个良善单纯的女子,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孩子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吗?”
被问话的掌门在门派弟子面前臊红了一张老脸,“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当年,我们还为元师妹打了一架,可惜最后便宜了楚恒。”徐平宽说起这个,恍若梦回当年,还恨得牙痒痒。
众人一时无语。
子车良见再无转圜余地,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小楚确实是楚恒的孩子,但这些年楚孤逸并未做过一件恶事,反之,他斩妖除魔,为仙门争了多少光。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抵消他父亲之过吗?”
太极掌门冷笑道:“说的容易。想当年楚恒也是人中龙凤,青年才俊,二十岁就结了金丹,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大有前途。结果如何?还不是说入魔就入魔,杀红了眼,六亲不认!”
“楚孤逸绝不会如此。”子车良道,“我以南斗上下的两千多人头,在此保证。”
安俊:“……”
南斗弟子:“……”
师父/掌门,我们的人头加起来才抵得上一个楚孤逸吗?
太极掌门哪里肯信,“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吗?楚孤逸身上有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他随时都会像他父亲一样,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子车良眉心紧蹙,断然道:“绝不会。”
徐平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心虚又是惧怕地一瞥楚孤逸。
太极掌门剑指楚孤逸,道:“你不是想替你父亲赎罪吗?那好,这就当着众仙门的面,自裁了断。”
楚孤逸瞳孔一缩。
贺凉水怒极反笑:“太极掌门,这就蛮不讲理了吧?”
太极掌门浑浊的眼珠只盯着楚孤逸,“孩子,只能怪你父亲是楚恒,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语罢一剑刺出,竟是要亲手割断楚孤逸脖颈。
如果不是贺凉水拉了楚孤逸一把,指不定此时楚孤逸已身首分离。
一线血,划过夜色,溅在破裂的岩壁上。
“楚孤逸!”贺凉水忙捂住他脖颈。
太极掌门还要再刺,被子车良一剑截挡,剑光映着雪光,二人道袍翻飞,灵力的比拼使得周遭弟子不由自主后撤。
楚孤逸拿开贺凉水的手,喉结滚动,嗓音嘶哑:“只是皮外伤罢了。”
林松烟站到楚孤逸身边,沉声道:“师弟。”
楚孤逸淡然扫视一圈,数千名弟子拔剑,将他们包围。
最外层是仙门百家,离他们稍近些是青霄南斗弟子,青霄弟子不用说,剑尖对准的是外围,南斗弟子则还在犹疑。
直到安俊不甘又愤怒地瞪楚贺二人一眼,霍然拔剑,也对准了外围,南斗弟子纷纷效仿。
混战一触即发。
徐平宽徒劳无功地试图劝解:“都放下剑,有话好好说!”
没人听他的。
子车良与太极掌门过了几个十几个回合,子车良在当今仙门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太极掌门年老不敌,败下阵来,被太极门弟子搀扶住。
子车良做出休战的手势,喝道:“太极老前辈!按辈分,我算是你的晚辈,我不该与你动手,请你冷静些,如果今晚你就这样杀了楚孤逸,难道传出去就好听吗?您老一世清誉,可不能犯糊涂啊!”
太极掌门花白头发凌乱,拄着剑道:“老夫不怕!当年你们没能杀了这孽障,以绝后患,今晚我杀了他,纵然背负骂名,我也认了。”
“你背了骂名,那你太极门的弟子呢?你光顾着为逝者报仇,你看看你身后的弟子,他们不过十七八、二十多岁,他们的前程你不顾了吗?”
太极掌门愣住了,像是一下子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回头,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弟子脸,失了神。
是啊,如果他今晚不清不楚就杀了楚孤逸,他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当然无所谓,可是这些弟子呢?
子车良见劝住了,松了一口气,道:“此事还需细细商议,如蒙不弃,还请移步南斗。”
“南斗?”太极掌门回神,摇头,“不妥,到了南斗,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能做主的了。”
谁不知道南斗法阵的厉害,就算想网住整个仙门,也不在话下。
南斗不行,青霄自然也不行,太极掌门还要再说什么,忽听一道浑厚声音道:“在这天山以北有座破落的宫殿,乃是多年前所建,不属于任何仙门,不如先去那处暂歇。”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朱长老。
徐平宽问:“你到何处去了?”
朱长老仍是那副弥勒佛笑眯眯的模样,“雪崩后大家都被冲散了,我也是循着长明灯的光才找来此处。”
徐平宽身边的帮手不多了,下意识有些依赖朱长老,“既然有现成的落脚处,那便依你所言。”
朱长老神出鬼没,贺凉水有理由怀疑,这雪崩是不是他搞的。
大家都累了,再扯下去也只是一团乱麻。众人御剑前往天山以北,楚孤逸被严密“保护”,到了朱长老所说的那破落宫殿之后,就直接被投入了地牢关押。
是太极掌门的主意,子车良与徐平宽都没反对,楚孤逸安之若素戴上特制的锁链。
贺凉水不干了,“凭什么把楚孤逸关起来?”
负责看守的是太极门弟子,他们不予理睬,只道:“请你出去。”
贺凉水晃动牢门,“把我跟他关在一起。”
“……”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
“贺先生,”楚孤逸道,“你先出去吧。”
隔着铁栏牢门,贺凉水握了一手铁锈,气道:“你个傻子,为什么要承认?”
楚孤逸沉默半晌,道:“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不管他们做过什么,都是我父母。”
“……就因为这个?”
“嗯。”
贺凉水又心酸又心疼,“那你,还相信他们吗?”
楚孤逸道:“我不知道。我只想要一个事实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我娘当年好多人喜欢……
贺凉水:好事呀。
楚孤逸:贺先生也有很多人喜欢。
贺凉水:?
楚孤逸:我爹肯定也是个醋坛子,这是遗传。
楚恒:……臭小子。
第186章 原罪
地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贺凉水只待了一小会儿,便觉寒意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看守的弟子不让他进去陪楚孤逸一起坐牢,许是万人迷光环后遗症,他们对待贺凉水的态度还算客气。
楚孤逸不忍他陪自己挨冻,道:“贺先生,你先出去吧。”
贺凉水哪里放心,“没事,我就在这里。”问负责看守的弟子,“有板凳吗?”
看守弟子为难,一道松绿身影走来,停在牢门前,下颌微抬,“贺公子,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贺凉水:“难道我出去就万事大吉?”
林松烟不置可否,“我有几句话与楚师弟说。”
“请便。”贺凉水退到一旁以示礼貌。
林松烟朝看守弟子一瞥,弟子抱剑走到贺凉水面前,“贺公子,我们不想动粗。”
“……”
楚孤逸道:“贺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
贺凉水心下惴惴,就这么被赶出了地牢。
楚孤逸反倒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殃及贺凉水。
“师弟。”林松烟的声音唤回楚孤逸的视线。
“林师兄有何话?”
林松烟抿唇须臾,叹道:“你何必对我如此见外,是在怪我没有为你辩解吗?”
在楚孤逸自曝身世之时,林松烟确实没有多说一句。
楚孤逸道:“想来林师兄也是诧异至极吧。”
透过生锈的铁栏,昏黄的烛光,林松烟定定望着楚孤逸,“师弟,我相信,无论你父亲如何,你都会坚定你心中的道义。”
楚孤逸不动声色侧过脸,避开林松烟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只在子车掌门与卓仙师的记忆里,看过一星半点他的音容笑貌罢了。”
林松烟欲言又止。
贺凉水刚被赶出去就碰上了子车良与安俊。徐平宽应当还在跟太极掌门扯皮,没来。
安俊挂上大大的笑容:“贺公子!”
就差没把“楚孤逸坐牢了,贺公子名草无主了真好”几个字写脸上。
子车良冷厉一瞥自己不争气的徒弟,“你笑甚?”
安俊忙闭上嘴巴,收敛笑容,鹌鹑般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子车良看向贺凉水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狐狸精,话是对自己徒弟说的:“外面等着,不许说话。”
安俊:“啊?”
子车良简单粗暴地施了一个“禁语”法术,安俊嘴巴顿时像被拉上了拉链,干瞪着眼,失去说话的权利。
如此,也就没办法勾搭贺凉水。
贺凉水牌狐狸精四五度角望天,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待子车良进了地牢,安俊不甘寂寞地跳到贺凉水跟前,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贺凉水烦着呢,不搭理他。
安俊继续呜呜。
“真不要脸,装可怜勾引有夫之夫。”
安俊傻眼。
贺凉水:“??不是我说的。”四顾望去,一棵大树后,两颗脑袋冒出来,从发量与造型上判断,是一男一女。
“邓阳?”贺凉水辨认出。
“娘你变了,以前你都是第一眼注意到漂亮妹子,弯了之后只知道看汉子!”柳画鸢愤愤叉腰。
贺凉水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邓阳道:“柳姑娘非说楚师兄与你遇到危险了。”
原本邓阳带柳画鸢飞得好好的,半路柳画鸢忽然说她有预知能力,掐指一算楚孤逸与贺凉水遭遇不测,必须尽快赶回助他们一臂之力。
邓阳怕真有个什么好歹,只能折返回来。柳画鸢就像通了灵似的,居然能准确找到此处。
贺凉水但笑不语,柳画鸢哪有什么预知能力,应该都是001指示带路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邓阳问,“楚师兄呢?”
安俊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哼哼。
邓阳:“哪里的小猪?一边儿去。”
安俊怒瞪他,奈何语言能力受限,憋屈地走到了一边。柳画鸢还给他踩上一脚:“让你勾引我娘!”
安俊跳脚,指着他们:“唔盒哼嗯!”
邓阳居然能翻译出来:“不可理喻是吧?”
安俊点头:“唔盒哼嗯!”
邓阳贱兮兮地摊手:“就不可理喻了,你能咋滴?”
“……”
贺凉水简单扼要地将楚孤逸的情况跟他们说明,他不抱希望,连楚孤逸自己都无法处理的事,到了邓阳这里只会更难。
果然,邓阳震惊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柳画鸢一语中的:“他们肯定不安好心,还等什么,跑啊!”
贺凉水理解楚孤逸的想法,“楚孤逸又没做坏事,跑什么跑?这不正中他们下怀。”
跑了,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楚恒之子对于此时的楚孤逸而言,就是原罪。
要想洗脱这样的罪孽,并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所幸的是楚孤逸从未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仙门的事,全仙门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的正直的修士。
太极掌门想要定他的罪,光从楚恒之子这一条,很难令人信服。
“贺公子。”
贺凉水侧目望去,一道胖墩墩的身影伫立在夜色中,像一尊佛,面庞慈悲,眼底藏着冷漠。
朱长老也不绕弯子,道:“老夫有几句话,不知贺公子可有兴趣听?”
那必然是有兴趣的。贺凉水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朱长老有何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小楚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又是他道侣……”
贺凉水抬起扇子打断,“朱长老,那边的风景不错。”
有个狗屁的风景,不过断壁颓垣,白日看着也许别有一番景致,晚上只觉阴森可怖。贺凉水没往深处走,朱长老却是有意前往僻静处。
“朱长老,有什么话就说吧。”贺凉水驻足,扇子完全打开,如果朱长老有任何异动,他就把人扇飞。
朱长老扭头环顾一圈,确定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笑道:“贺公子勿怪,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年,我谨小慎微惯了。”
贺凉水笑笑。
朱长老开门见山道:“贺公子,我觉得你尽早离开为妙。”
“为何?”
“你与我一样是魔修,若是被发现,恐怕此时楚孤逸保护不了你。你先走,楚孤逸后头跟上,方是万全之策。”
贺凉水笑了:“朱长老,你是在试探我吗?”
朱长老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假发,“我居然演得那么拙劣吗?”
贺凉水道:“是很拙劣。只要提到楚孤逸,你就格外关心他。”
“……”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朱长老犹豫着要不要和盘托出。
贺凉水却道:“其实,我已猜到了。”
朱长老惊讶:“你猜到了?”
“天魔君,楚恒,楚孤逸,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对吗?”贺凉水披着月光轻轻摇扇,嗓音不急不缓,如清泉娓娓道来,“你之前所说的‘少主’,就是楚孤逸。”
朱长老怔忪半晌,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无数个偶然契机,加起来就是必然。”贺凉水叹道,“我能猜到,楚孤逸应该也猜到了。”
“如此,”一向稳如泰山的朱长老显出几分急迫,“应该早日让少主归位,他就是新一任的天魔少君,你就是少夫人。”
“……”贺凉水被少夫人这个词雷了一下,“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楚孤逸不可能成为天魔君。”贺凉水言之凿凿。
他与楚孤逸在血皇天记忆中看到的天魔君,尽管努力克制身上那股邪气,但从骨子里透出的,是唯吾独尊、睥睨天下的自傲。楚孤逸或许遗传了天魔君的一部分特质,却都是正面积极的,他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天魔君。
朱长老道:“无论他是否愿意,血脉骗不了人,你以为太极掌门为何非要置楚孤逸于死地,仙门百家为何如此畏惧楚孤逸?因为他的父亲楚恒,与血皇天一样是半魔之体。”
不同的是,血皇天从小就被当成魔来培养,楚恒却是在仙门长大,二十二岁之后才入魔。
“楚恒是半魔,楚孤逸何尝不是半魔?只看他体内的天魔血脉何时会觉醒罢了。”朱长老冷酷道,“到时候,就是少主不想入魔,也要堕入魔道。”
贺凉水心凉半截,“天魔血脉?”
“贺公子刚才也说了,血缘关系,不会天真地以为,楚孤逸身上没有天魔血脉吧?”
“隔代遗传的话,楚孤逸身上就算有天魔君的血脉,也能控制自己。”
“才隔了一代而已,不算久。”朱长老面露可惜,“本来,楚恒是最好的少君人选,奈何他……”
贺凉水吃惊:“隔一代??天魔君是楚孤逸爷爷?”
“自然。”
“可是,天魔君不是三百年前就死了,楚恒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吧?”
“没错。”
“……”
朱长老解释:“当年发生了一点变故,天魔君的孩儿被迫‘冰冻’,直到很多年后冰冻融化,偶然被南斗的亥既真人捡到,带回去抚养。”
贺凉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这样的剧情也只能在修真.世界发生了。
如果是隔了四五代,楚孤逸身上的天魔血脉兴许还能控制,只隔了一代,怪不得仙门会大惊失色。
楚恒更惨,直接是天魔君的嫡系血亲,以至于入魔后如法自控,大开杀戒。
楚孤逸也会变成那样吗?
贺凉水摇头道:“楚孤逸不会入魔,就算死,他也不会入魔。”
朱长老问:“你就如此确定?”
贺凉水说:“对。”
因为那是楚孤逸,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正直、正直又正直的楚孤逸。贺凉水如此相信。
“宁死,不入魔。”朱长老冷冷道,“当年楚恒又何尝想入魔,还不是他们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赌注了,楚弟弟到底会不会入魔呢:-D
贺凉水:我押不会入魔!
楚孤逸:赔个精光我养你。
贺凉水:……
第187章 谈话
地牢经年不用,处处散发霉味,子车良一路走去,强忍着才没有掩住鼻子。
林松烟与楚孤逸已是话尽,只道:“师弟,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暂且委屈一晚,明日自有定论。”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还有很多疑惑,不是林松烟能为他解答的,正想询问子车良或徐平宽,便看到了子车良。
林松烟侧目望去,谦恭一颔首,“子车掌门。”
子车良停在铁栏前,双目闪烁幽深光泽,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小楚,你如何了?”
楚孤逸语气平淡:“还好。”
子车良欲言又止,林松烟会意,举步走了出去。
壁上烛火烧到极盛,焰苗跳动,光影随之微微晃动。子车良踱步到了牢门前,这里铁栏的缝隙要宽敞些,能看清楚孤逸的脸。
子车良定定看了楚孤逸半晌,“你跟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楚孤逸默不出声。
“小楚,你父亲……不是他们口中的魔头。”子车良嗓音低低的,含着一丝酸涩,“他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秉性正直。”
楚孤逸站在铁栏的影子里,半明半昧,“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子车良反问:“如果我说,他是被仙门百家杀死的,你会报仇吗?”
“……”楚孤逸回答不出。
“小楚,回答我。”
楚孤逸道:“他杀了很多人,如果他是被人杀死的,这段恩怨理应结束。”
子车良肃穆的脸缓和下来,“是啊,这段恩怨理应在你父亲死的时候,就结束了。祸及到你身上,是不应该的。”
“我不怕灾祸。一千条人命,父债子偿,他们嫌不够,想杀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楚孤逸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会入魔?在万象石上,那一男一女是谁?”
子车良顿了顿道:“他们是引诱你父亲入魔的魔修,死不足惜。”
“引诱?”楚孤逸问,“当真?”
不是任何人都能半途入魔的,何况是一个心性坚韧正直的人。
子车良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了,你父亲楚恒,他本就是半魔之体。”
“半魔?”楚孤逸并无吃惊,或许在血皇天记忆里看到天魔君与楚姬之时,他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他生来便有天魔血脉。”子车良缓缓道,“修习仙门法术有限制,想来也是急于求成,才一时着了魔。”
楚恒二十岁结金丹,当时他的实力已远超仙门大多数仙门弟子,有什么可急的?
楚孤逸对此报以怀疑,但天魔血脉是真真切切的,先天入魔的最佳温床,至于诱因,在惨烈的结果面前不再重要。
“这么说,我的体内也有天魔血脉?”楚孤逸问,“所以太极掌门才会想置我于死地?”
子车良却道:“不,你体内没有天魔血脉。”
“……没有?”楚孤逸愕然。
子车良目光如鹰,言之凿凿:“小楚,你必须相信,你体内没有天魔血脉,才不会像你父亲那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楚孤逸迟疑:“那我到底有无天魔血脉?”
“在你出生之时,你娘就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禁制,无人能探查你的灵脉,否则必将反噬。”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清楚楚孤逸的身体状况,除了基本的身体健康,像天魔血脉这种隐秘的东西,便是神医也别想探查到。
“小楚,”子车良字字严肃,“你没有天魔血脉,你不会入魔,听到了没有?”
楚孤逸问:“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你能控制。”子车良肯定道,“纵然你体内有天魔血脉,也被稀释了,你父亲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入魔。你不同,你从未有过半分行差踏错,只要你一心向道,心存正义,我在此保证,可以为你开脱。”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沉默着,思索着。
子车良继续道:“小楚,你父亲也不想入魔的。”
“那他为何入了魔?”楚孤逸喃喃,问题又绕了回来。
子车良面上闪过异色,“即便入了魔,你父亲还是心存道义的,否则也不会在失控屠戮仙门之后,自戕而亡。”
“……自戕而亡?”
“你不信?”子车良一眼看出,“你觉得,是我们杀了你父亲?”
楚孤逸以沉默作答。
子车良带上怒气,不过须臾,这怒气烟消云散,化为长叹:“小楚,我没有骗你,你父亲确实是自戕而亡。如果我们能杀了他,又怎会牺牲那么多弟子?”
天魔血脉爆发之时的可怖,不亚于血皇天的力量。所以二十五年前的天山之战,才会成为仙门百年来最惨烈的战役。
楚孤逸捏紧手指,他好像理解了父亲的心情。杀了那么多人,待回过神来,不成魔,便成仁,只此两条路可走。
……
贺凉水踏月而归,邓阳忙迎上去,对朱长老笑道:“长老,就算您是看着楚师兄长大的,楚师兄的家务事,您老还是少操心为好。”
就怕朱长老对贺凉水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朱长老并不搭理他,径直往地牢走去。
贺凉水道:“朱长老,强扭的瓜不甜,希望你尽量尊重楚孤逸的选择。”
朱长老:“老夫知道。”
邓阳:“……”
柳画鸢瞪大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靠??!”
待朱长老进去,邓阳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朱长老他竟然……对楚师兄别有企图、有非分之想、癞\□□想吃天鹅肉?!”
贺凉水:“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公子!你不能让朱长老去扭楚师兄啊!”邓阳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快,我们快去阻止他的禽兽行为!”
贺凉水可算明白他们误会了什么,一扇子敲在邓阳头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邓阳挠头。
贺凉水组织语言,“跟你们说不清,我烦着呢,让我静静。”
邓阳控诉:“凭什么只有掌门长老能进地牢,我想去看看楚师兄,都不让。”
“我这个家属都没办法进去。”贺凉水自去找个栏杆,拂去上面的落叶积雪,坐下,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环顾一圈问,“安俊呢?”
“被子车良领走了呗。”柳画鸢凑到贺凉水身边,挨着挤挤暖和,“接下来怎么办啊?”
贺凉水举头望明月,“楚孤逸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柳画鸢说:“我看你们是无家可归了。”
“本来就没什么家。”贺凉水说,“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牢房,楚孤逸静坐调息,面色平静。
朱长老干咳一声,说:“我布了一道屏障,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楚孤逸撩起眼皮,朝外望了一眼,立即问:“我二师兄与三师兄可好?”
朱长老笑道:“到了此时,你最关心的竟是你两位师兄。”
“他们如何了?”
“放心,天水宗的魂修是独步修真界的,但需要时间,才能让你两位师兄的神识慢慢恢复。”
楚孤逸道:“多谢朱长老。”
“何必如此客气。”朱长老意有所指,“只要是你的吩咐,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
“小楚……不,少主。”
楚孤逸垂下眼睛,说:“朱长老认错人了。”
朱长老不急不缓:“这一时半刻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刻不容缓,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我不会离开。”楚孤逸道,“朱长老不必费心思了,你的恩情,我来日再报。”
朱长老一向笑眯眯的脸沉了下来,“到了此时,你难道还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他们就是想让你死。”
楚孤逸背脊挺直,稳如磐石,“他们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修道者,求的是一个心中有道,无愧于天。”
朱长老哑然失声,过了片刻才说:“孩子,你太低估人心的恶了。”
楚孤逸问:“他们是恶吗?”
若说仙门是恶,那些苦苦求索仙道的又是什么人?至少在楚孤逸短短的二十五年中,他遇到的大多数修士,是如他一般心存正义的。
朱长老摇头叹息:“人心是善变的,今天你做了一件好事,他们以你为荣;如果你将要做一件坏事,他们只会视你为毒瘤。”
“我为何要做坏事?”楚孤逸问。
“不是你要做,而是他们觉得你会做。一旦有了怀疑,有了假设,他们便想到了结果。特别对于糟糕的结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无可否认,朱长老的话是有道理的。楚孤逸仍是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有自己坚持的路,我不会变成我父亲,更不会成为第二个天魔君。”
朱长老气息沉沉,额头青筋鼓起,像是憋了一大口怒气,“在千枯岭,他们的嘴脸,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那万象石,原来是朱长老准备的。”楚孤逸语气平静、淡漠,“就是为了让我处于如今艰险的境地,然后跟你走吗?”
朱长老道:“我是为你好。早日脱离仙门,就少一分危险。”
“那你为何不在我小时候就带我走?”楚孤逸不解。
朱长老讷然半晌,“你小时候……太小了。凤凰令也没找到,你若当时继位,会有不服者。现在不同,你长大了,手里有凤凰令,继位理所当然。”
“若我体内没有天魔血脉呢?”
“不可能!”朱长老道,“天魔印记都出来了,怎会没有天魔血脉,你是天魔君的孙儿,不会出错。”
楚孤逸道:“我不会入魔。”
朱长老终是妥协,“好,好,少主,你且看看,那些所谓的仙门,究竟会怎么处置你。他们虚伪,恶毒——”
屏障被哗然击碎,徐平宽走进来,“……朱长老?你说谁恶毒?”
朱长老脸颊肌肉一颤,挤出扭曲的笑:“我恶毒。”
恨不能当场拧断徐平宽的头喂猪——欺负少主,早就看这个狗东西不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长老:恶毒,让我快乐。
贺凉水:他居然是这样的朱长老!
楚孤逸:嗯。
第188章 试魔
贺凉水已经收到了五个白眼,前两个是子车良给他的,第三个是林松烟给的,最后两个是徐平宽进出地牢前后给的。
贺凉水想,只怪他是被男主角偏爱的男人。
越是如此,他越要表现得淡然自若,这样才配得上他楚孤逸道侣的身份。
朱长老与徐平宽结伴而出,贺凉水不由得想起在南斗是,朱长老与那刺猬头魔修的对话,为了寻找凤凰令,朱长老连徐平宽的亵裤都翻找了好多回。
贺凉水以扇掩唇,噗嗤一笑。
徐平宽没好气地给了他第六个白眼,朱长老倒是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只说正事:“不知会如何处置小楚?”
徐平宽心烦道:“这不还没商量好嘛,太极掌门占着理,不好太违逆他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
徐平宽沉吟,“只要楚孤逸不给青霄丢脸就行。”
问题是,楚孤逸身为楚恒之子,这事一直瞒着还好,如今明明白白晾了出来,免不了要牵连青霄与南斗。
徐平宽愁啊,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凭他是无法拿定主意的。
……居然会用“丢脸”这个词定义楚孤逸身世的曝光,贺凉水想,这很徐平宽——个人的脸面,比整个仙门的安危还重要。
徐平宽见不得邓阳狗腿子似的杵在贺凉水身边,呵斥道:“邓阳,你给我过来。”
邓阳蔫头耷脑走了过去,“掌门,什么时候放了楚师兄?”
“最迟明日会有定论。”徐平宽摆起架子,“别哭丧着脸,让别人以为我青霄有意包庇楚孤逸。”
邓阳诧异:“楚师兄是青霄弟子,包庇他不是应该的吗?”
“……”徐平宽怒道,“不可胡说八道,仙门正道,自有法规。”
又道:“随我来。”
邓阳纠结,“我想在这里等楚师兄。”
徐平宽冷笑:“我看你是想在这里陪那个魔修吧?”
邓阳:“贺公子是楚师兄道侣,难道我不该陪他吗?”
徐平宽要被这耿直的二傻子气个半死,“什么道侣,哪有男人跟男人结道侣的,都是你往外传的瞎话,丢尽了青霄颜面!”
邓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说:“别的事我也帮不了楚师兄,只能在这里当个门神了。”
徐平宽懒得再管,甩袖大步离开。朱长老倒是朝邓阳投去赞许的目光:“十年如一日的狗腿,不错。”
邓阳:“……”长老你这么真诚地夸我真的好吗?
周遭安静下来。
贺凉水站起来活动略有些冻僵的手脚,柳画鸢跟着在他身边瞎转悠,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好冷啊,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贺凉水说:“你做个广播体操就不冷了。”
“早忘光了。”柳画鸢伸展手臂,“我学过广场舞,要不要看?”
“跳一个看看。”
柳画鸢自带歌声、扭腰摆臀跳起了广场舞:“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邓阳:“……”
本来挺沉重的气氛,愣是被冲淡了。
贺凉水摇着扇子弯唇轻笑,看柳画鸢又唱又跳。月光倾落,他的心思飞到了别处,目光投向地牢黑色铁门。
楚孤逸在里面,他在外面,隔得并不远,却好似天涯海角。
明日相见,又是何种情形?贺凉水尽量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破落大殿内,长明灯灼灼,映照一张张或狰狞、或严肃、或淡漠的脸。
林松烟坐在其中,看他们争执,唾沫横飞,仙门礼仪一度被忘到九霄云外,面上不惊不动。
“……如何证明楚孤逸体内没有天魔血脉?”太极掌门据理力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像他的父亲楚恒那样,万事休矣!”
子车良道:“楚孤逸绝不会如此,若他胆敢步他父亲后尘,我子车良第一个将其斩杀。”
安俊一惊,望着子车良,想问什么又没问。
此话成功镇住众人片刻,太极掌门仍未被说服,冷哼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但大家要的不是大义凛然的空话,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子车良面色凝重,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太极掌门居然还无动于衷。
徐平宽一声不吭,直到太极掌门把问题抛过去:“徐掌门,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徐平宽已经跟太极掌门扯过一回皮,因为不占理,始终处于下风,这对于爱面子的他而言,简直比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还要难受。
“这个……”徐平宽支吾,“你们决定就好。”
子车良怒目而视,连安俊都有些鄙夷:楚孤逸是谁的弟子?出了事就不管了??
徐平宽躲闪子车良的视线,自以为已经尽力了,他不是没有为楚孤逸争取过。
啪的一声,林松烟合起竹绿扇,冷冷淡淡开口:“关于楚孤逸,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他的身世,也不是他身上是否有天魔血脉,而是,他的心。”
“心?”太极掌门蹙眉。
“他是否有一颗坚守正道的,不为邪魔外道所歪曲的心。”林松烟道,“这个,我有办法让他证明。”
子车良道:“不错,楚孤逸秉性正直,只要证明这一点,其他都不重要。”
说白了,大家最怕的就是楚孤逸觉醒天魔血脉,从而威胁整个仙门。
太极掌门思索良久,终是应下来:“好,就给楚孤逸一个机会,若他不能证明他心存正道,那便休怪老夫将他就地正法了。”
……
天渐渐亮了起来,天山虽高,却也有鸟类栖息。贺凉水小憩,被一道长鸣唤醒神识,他睁开眼睛,雪光灼目,适应了好一阵才看清周遭的景致。
长空雄鹰盘旋,鸣叫正是从它喙中发出。
贺凉水定定看了片刻,收敛视线,站起来走了走,脚冻麻了,反倒觉不出冷,就像踩在沙沙软软的芝麻上。
来的时候是晚上,只觉阴森,白日看去,这地方破败了些,但掩不住昔日的古朴辉煌,一个地牢都建得高高大大的,三重铁门层层把守,再布上结界,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一列弟子走来,为首的正是安俊与林松烟,后面弟子的穿着各不相同,应当是各门各派的亲传弟子。
看守弟子依次将铁门打开,这是来提人了。
安俊偷溜出队伍,悄声问:“贺公子,你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邓阳先声夺人:“是啊,等我楚师兄。”
安俊恨恨瞪他,“没跟你说话,滚一边去。”
“我就不滚,你能奈我何?”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贺凉水不理他们,径直往大门走去,被看守弟子拦截。林松烟淡淡问:“贺公子,你还没走?”
贺凉水不答反问:“你们商量出结果了?要怎么处置楚孤逸?”
“仙门决议将仙盟大会改为试魔大会。”
“弑魔?”贺凉水面色一变。
“试探的试。”林松烟道,“当然,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变成弑魔也说不定。”
“如何试探?”
林松烟并不回答,自去提人,安俊连忙跟上,口是心非酸溜溜安慰:“贺公子,你别担心,楚孤逸运气向来比我好,他会没事的。”
贺凉水忧心忡忡。
楚孤逸很快被提了出来,手上脚上皆有镣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生怕他暴走似的。
“……我的爹啊!”柳画鸢唏嘘,“你怎么变得这么惨了?”
楚孤逸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便宜女儿,隔着人群望贺凉水,颇有一夜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
柳画鸢为他们伴奏:“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众人:“……”
贺凉水尬得一扇子敲在柳画鸢头上,“瞎唱什么。”他才不要轮回,就要这一辈子,跟楚孤逸永永远远、长长久久。
林松烟破天荒来了一句:“贺公子,既然你是与我师弟一起的,就一起来吧。”
贺凉水怀疑自己幻听,林松烟居然让他跟楚孤逸在一起??
不要白不要,他挤进弟子里,挨到楚孤逸身边,两人可算靠近了。楚孤逸却是眉心微蹙,道:“贺先生,你走吧。”
直觉会发生不妙的事,不宜带上贺凉水。
贺凉水哪里肯走,附在楚孤逸耳畔悄声说:“要走一起走。”
此时若是逃了,恐怕再也无法回归仙门,楚孤逸自是不能走。林松烟道:“师弟,只要你心性坚定,定能通过这次试魔大会。记住,心无杂念。”
楚孤逸暂且将杂念抛开,随机应变。
试魔大会的场地不远,就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各仙门已经布置好各种应急措施,比如伏魔阵,金光咒结界。
各人把最好使的法器也都拿了出来,俨然一场审判大会。
贺凉水步入的瞬间便有些头皮发麻,这阵仗,当真是为了试魔,而非弑魔?
楚孤逸走入一个还未发动的法阵内,护送弟子们四散开来,余留林松烟与贺凉水还在楚孤逸身边。
四顾望去,人山人海,将他们包围。
数千道目光针扎般落在楚孤逸身上,他自岿然不动。贺凉水与之成双,迎接众仙门审判的视线。
林松烟别有深意地看他们一眼,掠到贺凉水时,唇角微微翘起。
贺凉水心中一咯噔,干瞪着他。林松烟施施然往前走了两步,朝众人行了一礼:“青霄弟子楚孤逸带到。”
仙门掌门们立于台阶之上,最中间的正是太极掌门,他冷着脸问:“楚孤逸身边是何人?”
林松烟刚要出声,楚孤逸先一步道:“他是我的道侣,贺凉水。”
太极掌门又问:“那他是魔修,还是仙门中人?”
“……”楚孤逸面沉如水。
贺凉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楚孤逸,我自然是仙门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众仙门弟子:春心哗啦碎成一片~
安俊:就是这种感觉T^T
第189章 心魔
“各位掌门,先上心魔石吧。”林松烟不动声色道。
贺凉水手心已捏了一把汗,恍然站在砧板上,要命的铡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心魔石乃是仙门法器,通常用于各门各派新弟子入门时,测试对方是否诚心向道,若心存杂念,心魔石就会呈现浑浊之色。
太极门弟子抬来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状如小山,青碧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通体晶莹。
林松烟向众人说明:“这心魔石除了测试人的心念,还能感应血脉中的魔气,因此命名为心魔石。若是魔修碰了它,会使其变成红色。”
说着,他伸手触碰心魔石,青碧色的石头发出一声“嗡——”,剔透的内里似乎流窜着幽微的灵力。
“心魔石没问题。”林松烟收回手,心魔石上的灵力倏然消散。
看似在测试心魔石是否正常,贺凉水却怀疑,林松烟在心魔石上做了手脚。如果心魔是真能感应血脉中的魔气,楚孤逸的天魔血脉……
林松烟毕竟是楚孤逸的师兄,大约为了以防万一,各门各派的掌门派出亲传弟子,依次去试心魔石。林松烟淡然自若。
几个弟子包括安俊,都对众人说:“没问题。”
太极掌门略微放心,料想眼皮子底下,林松烟就是有心护着楚孤逸,也力有不逮。
贺凉水却觉得,他们太小瞧林松烟了。
“楚师弟。”林松烟看向楚孤逸。
楚孤逸走向心魔石,脚下镣铐当啷作响,他站在石前,缓缓抬手,以掌心贴在心魔石上。
众人目不转睛注视心魔石的变化。
又是嗡的一声,青碧的大石微光流转,几息的时间过去,心魔石毫无变色迹象,只是颜色稍微暗沉了些罢了。
邓阳忍不住雀跃之色,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足足一炷香时间过去,楚孤逸稳重如常。太极掌门沉下气,徐平宽不禁道:“大家看到了,我这孽徒虽是楚恒之子,但心地还算善良朴实。”
太极掌门不置可否。
子车良道:“楚孤逸并无一颗魔心,诸位应当放心了。”
有人接腔:“现在不会入魔,不代表以后不会入魔。”
贺凉水:“现在没死,不代表以后不会死,不如现在自我了断。”
“……”那弟子涨红了脸,“这不是一码事。”
太极掌门浑浊的眼珠紧盯楚孤逸,“你为何修道?”
楚孤逸道:“机缘巧合罢了。”
“修道一途,道阻且长,想要永远保持一颗清正之心,实非易事。”太极掌门徐徐道,话锋一转,“你父亲楚恒,就没能坚守住自己的心。”
楚孤逸捏紧手指,未置一词。
“你如何保证,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楚恒?”
楚孤逸沉默须臾,道:“我不会变成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我的道,已在心中。”
而他的心,已由心魔石证实。
“好,好。”太极掌门点头,“这第一关,便算你过了。”
第一关?贺凉水心中生出不妙,还有第二关?
子车良与徐平宽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冷冷落在贺凉水身上,他们可算等到了这一天,不必再忍气吞声。
周遭弟子面面相觑,显然也是才知道还有所谓的第二关。
心魔是在左,贺凉水在右,楚孤逸立在中间,眉宇轻蹙,只听太极掌门缓缓道:“楚孤逸,这位贺公子既然是你道侣,也该试一下心魔石。”
贺凉水握紧了扇子,果然,他的身份不会那么轻易地揭过。
“怎么,不敢?”太极掌门面色冷肃。
楚孤逸以拇指摩挲中指的戒指,沉声道:“贺先生与此事无关。”
说到这份上,显然,太极掌门已经知道贺凉水是魔修。如果不是太极掌门自己发现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的。
“楚师弟。”林松烟转过身来,目光幽幽,“事到如今,只有断情舍爱,方能保你。”
楚孤逸不惊不动,“有什么冲我来,放贺先生走。”
“为了一个魔修,值得吗?”
“……”
魔修?除了青霄,众仙门弟子不明所以,谁是魔修?
贺凉水心下了然,看来今天不掀开他的底,是不会罢休了。原来这第二关,是他。
林松烟继续道:“如果贺公子只是普通魔修,也就罢了。”
“林师兄!”邓阳大呼,“你因为被我拒绝,得失心疯了吗?”
林松烟一道灵力打过去,邓阳捂住胸口一声闷哼,安俊像是料到了什么,脸色就像刷了白漆,死死盯着法阵内的三人。
楚孤逸冷冷道:“林师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林松烟指着贺凉水,“不是我意欲何为,而是他,意欲何为。”
“贺先生从未害过人,更与你无仇无怨。”
“师弟,你被他蒙蔽了眼睛——不,你是从未看清他。”林松烟字字清晰,“你可知,他是谁?”
楚孤逸:“我说了,他是贺凉水,贺先生。”
“那你看过他的脸吗?他可曾在你面前摘下过面具?”
“……贺先生是美是丑,我不在乎。”楚孤逸道,“皮囊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
林松烟微微抬起下巴,看向贺凉水时,就像看他的肉中刺,骨中钉,“他是不敢在你面前摘下面具,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修。”
“那又如何?”
“试问,炼魔境能被称为大魔的,有几个?”
楚孤逸道:“炼魔境卧虎藏龙。”
“卧虎藏龙?”林松烟冷笑,“藏得最深的,就是这位贺公子——贺公子,你敢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你的面具吗?”
白玉面具戴了这么些时日,贺凉水几乎已经习惯了,此时冷风拂过,却恍若有千斤重,让他肩颈酸痛,脸颊冰冷。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仙门弟子已是沸腾一片,贺公子竟是魔修,还是大魔?炼魔境能称得上大魔的,屈指可数。
楚孤逸冷声道:“贺先生不必摘下面具,他的为人我很清楚。”
太极掌门喝道:“你私自与魔修结成道侣,还有什么好说的?”语罢,启动法阵,金光咒的光芒笼罩整片场地。
林松烟拱手道:“太极掌门请息怒,我师弟遭人蒙骗良久,请给他些时间,定能明辨是非曲直。”
徐平宽激愤道:“都是这个姓贺的欺骗了我徒儿,方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他就是要让我青霄派蒙羞啊!”
子车良动怒:“小楚,到了此时,你还要护着那魔修吗?”
将暝剑在手,楚孤逸挡在贺凉水身前,道:“贺先生,我们走。”
脚下却有一层又一层的法阵浮现,宛如莲花瓣合起,将他们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内,手脚上的镣铐与之呼应,化作金色的锁链,楚孤逸一时挣脱不得。
贺凉水欲要靠近,被一道金光弹开。
“贺先生!”
贺凉水堪堪站稳,金光咒结界内,于魔修而言是火烧火燎,他强忍痛楚,道:“没事。”
楚孤逸挥剑砍断锁链,此举更是惹得众掌门大怒,又加了一重剑阵。
太极掌门怒斥:“楚孤逸,你终究是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吗?!”
“小楚!”子车良痛声道,“你与那魔修一刀两断,才是正途,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楚孤逸凛然道:“贺先生是魔修又如何,他从未做过恶事,从未伤害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是楚恒之子,就要我死;因为贺先生是魔修,就要他死,这就是所谓的仙门正道吗?”
“这里没人要你死,只要你回头!”
楚孤逸质问:“我从未误入歧途,哪来的回头?”
徐平宽指着贺凉水,“你与那魔修交往,就是误入歧途!”
子车良:“你的错误,还有改正的机会,只要你今天向大家证明这一点,此后再无人质疑你。”
“证明?”楚孤逸问,“如何证明?”
寒风猎猎,刮来细碎的雪晶,与仙门正道们的声音:“只要你,杀了他。”
楚孤逸给出坚定的三个字:“不可能。”
随着话音落下,法阵威力陡然施加到最大,楚孤逸半步不退,全力施了一道屏障在贺凉水那边保护他,独自对抗来自众掌门齐发的灵力威压。
法阵一环扣一环,笼罩着二人,与那块心魔石。
林松烟略有些失神地望着楚孤逸,他鲜有在人前失态的时候,此时却隐隐透出疯狂,“师弟,你今天走不了的。”
全仙门的法力聚集在此,楚孤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安然无虞地带着贺凉水离开。
“贺凉水,你还要欺骗我师弟到什么时候?!”
法阵之内,贺凉水全身都要麻了,他一步一挪贴近楚孤逸,叹息道:“看来今天,我们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灵力自将暝剑尖涌动,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楚孤逸一手持剑竖在眼前,一手按在剑上,安抚道:“我们会出去的。”
贺凉水附在他耳畔,轻声问:“楚孤逸,你相信我吗?”
“相信。”楚孤逸毫不犹豫回答。
“这就够了。”
“……贺先生?”
“——贺冽!”林松烟叫道。
楚孤逸一愣。
“师弟,你别信他,他是贺冽!”
楚孤逸像是听到了世上最离谱的事,甚至开始相信邓阳的话,林松烟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然而在下一刻,他听贺凉水说:“弟弟,你不是一直想看我长什么样吗?”
“……”
贺凉水摘下戴了大半年的白玉面具,顿觉浑身都轻了,像是卸下了一个负担,“你看。”
他知道,今天他若不死,这些人是不会放过楚孤逸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捂了半年的脸,光滑细腻有光泽~
楚孤逸:摸。
第190章 证道
楚孤逸想象过贺凉水的模样,奇妙的是,眼前的这张脸与他想象中的出入并不大。
形如桃花瓣的眼睛,唇珠柔润的嘴巴,线条紧致的下颌,这是早就看到的。秀挺的鼻梁,宽窄适度的额头,眉梢弯弯的长眉,瘦削白皙的脸颊,这是之前不曾见过的。
“……贺先生?”楚孤逸像是做梦。
面具摘了下来,贺凉水忐忑的心脏慢慢落回实处,在万千目光下,一瞬不瞬地望着楚孤逸,弯起唇角:“是我。”
“你……”楚孤逸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第一印象,“你真好看。”
“?”贺凉水问,“还有呢?”
楚孤逸张口欲言,林松烟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师弟!他是贺冽!”
楚孤逸迟钝地反应着,他的贺先生怎么可能是贺冽?林师兄果然是得了失心疯。
“楚孤逸!”林松烟怒喝,“你看清他的脸!”
楚孤逸用目光描摹贺凉水的脸,无论怎么看,都是他的贺先生……贺冽,长什么样来着?
贺凉水大半年来心惊胆战,唯恐被楚孤逸看到他的脸,结果倒好,楚孤逸已经忘了贺冽的模样。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仙门当中,有几人是见过贺冽的,太极掌门怒睁眼眶,浑浊的眼珠紧盯贺凉水,“当真是贺冽?!”
徐平宽大惊,他只知道贺凉水是大魔,但没想到是贺冽。
“贺冽不是早就被楚孤逸杀了吗?”“怎么会变成他的道侣?”“难道楚孤逸与贺冽早就有所勾结?”……
众仙门弟子悚然失色,讨论声海潮般涌向法阵中间的二人。
楚孤逸恍然失神,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仿佛真的找回了一丝面熟,不可置信问:“贺先生……你,是贺冽吗?”
贺凉水反问:“你相信我是贺冽吗?”
“不信。”
“那我就不是。”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说他的贺先生是贺冽?
半年前的记忆在楚孤逸脑中闪回——贺冽走火入魔失控屠城,人尽皆知,其中不乏有人间修士,当时仙门就组织了一小批修士前去讨伐,都没落着好,损失惨重。
楚孤逸路过影魔宗,择日不如撞日单枪匹马攻了进去,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当时贺冽已然全无半丝身为人的迹象,残忍,噬杀,冷酷。楚孤逸用了三天才除了这魔头。
贺冽的相貌,楚孤逸从未记在心上,此时却出现在他最爱的人身上。
楚孤逸如遭雷击,瞳孔倏然扩大,望着贺凉水,有一瞬间陌生到了极点。
贺凉水心脏刺痛,哑声道:“楚孤逸,你听我说……”
“师弟!”林松烟喝道,“他一直在骗你!”
楚孤逸心脏缓慢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能躺进棺材,周遭的声音如雷贯耳,提醒着他,刺激着他,神经因为刹那的紧绷而生出疼痛。
最疼的是心,他无法接受:“不可能……贺先生,怎么会是贺冽?”
“他是!”林松烟道,“他接近你,是为了复仇!”
“复仇?”楚孤逸喃喃这个词,望着贺凉水,仍是摇头,“不可能……”
“小楚!”子车良痛心道,“你清醒一点,你别再被这魔修骗了!他假死接近你,居心险恶,就是为了让你陷入如今这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若还执迷不悟,就真的枉费我等的苦心了!”
徐平宽道:“快快杀了这魔修!”
“只要杀了他,你还能从头改过。”
“诸位掌门也看到了,我师弟乃是受这魔修蒙蔽欺骗,才会生出这许多误会。今日,他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师弟,还不动手?”
“真的是贺冽?”
“贺公子……”便是邓阳与安俊也被眼前的情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众掌门一再逼迫:“只要今日楚孤逸肯杀了这魔头,我等便既往不咎,相信他心存正道。”
……贺凉水苦笑,他们这是要逼楚孤逸“杀妻证道”啊。
楚孤逸握紧将暝,心绪杂乱到极致,环顾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法阵金光,所谓的仙门正道们像是隔着山、隔着海,明明不知道他与贺凉水发生过什么,却能轻易下结论。
“师弟!”林松烟厉声道,“你还在等什么?”
楚孤逸抿唇半晌,道:“贺先生,不是贺冽。”
“你看他的脸……”
“那又如何?不过是有七八分相似罢了,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模样相似,又是大魔的人,并不多。楚孤逸你清醒点!”
楚孤逸很清醒,也许有几秒的怀疑,但所有人都可以怀疑贺凉水,他不能。“我相信贺先生。”
“他在骗你。”林松烟说这句话说得几欲恶心。
楚孤逸目光落到贺凉水身上,道:“我原谅他。”
“……”
“因为他是贺先生。”
“就算,贺凉水就是贺冽?”
“他不是。”楚孤逸嗓音低低的,轻轻的,像此时天上飘落的雪晶,“他的眼神,他的话,他做过的所有事,都是贺凉水才会做的。”
“他是假的!”
楚孤逸置若罔闻,继续道:“我认识的贺凉水,会跟我同甘共苦,会讲很多新奇的故事,教会我很多道理,还会带给我快乐。这些,都是真的。”
四目相对,贺凉水笑起来,“我认识的楚孤逸,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挡在我身前,有时脑子一根筋,有时又聪明得不行,我在他那里吃了点苦头,但他笑起来很甜,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林松烟几近崩溃,眼底浮出几根血丝,握紧竹绿扇,然而无论他的扇子用得多好,都没有贺凉水那把扇子吸引人;无论他再声嘶力竭,楚孤逸看的总是贺凉水。
一些对贺凉水心存好感的弟子不免动摇,“楚孤逸的话不无道理。贺公子并未做过恶事,仅凭容貌来断定他是贺冽,会不会太草率了?”
太极掌门斥道:“老夫虽老眼昏花,但还不至于不认得贺冽那魔头!”
他一出声,众弟子自是不敢再为贺凉水辩驳。
唯有邓阳安俊二人竭力抗争:“贺公子为人,我等是接触过的,绝非贺冽那等穷凶极恶之辈,还望诸位掌门明察。”
子车良大怒:“安俊,给我退回来。”
安俊拱手弯腰,掷地有声:“师父,这定是误会!”
子车良废话不多说,一道捆仙绳甩去,将安俊捆了个结实。至于邓阳,被徐平宽给制住了。
法阵金光大绽,太极掌门道:“楚孤逸,你当真执迷不悟?”
子车良面色一变,“太极掌门,小楚这孩子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再给他些时间,他定能明辨是非,斩妖除魔。”
楚孤逸却道:“你们不必再说,贺冽我见过,是我亲手杀了他,绝无可能还活着。”
林松烟闭了闭眼睛,叹息:“师弟,你宁愿相信一个魔修,也不愿信我吗?好……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他一掌以灵力隔空击向一根柱子,那柱子震颤一下,金光如雨落,竟是布了一个小型的结界。而当结界剥落,柱子上显现出一个人影。
“铁面修罗,贺泠?!”一名掌门认出。
贺凉水惊诧,贺泠居然不是被朱长老劫走,而是被林松烟藏了起来?
便是诸位掌门也未料到这一遭,徐平宽忙问:“松烟,这是怎么回事?”
林松烟看也不看自己师父一眼,只对贺泠说:“你来告诉大家,法阵中的人,是你何人?”
贺泠眉心紧蹙,眼神浑噩地看向楚贺二人,“他们……奸夫淫夫。”
众人:“……”
贺凉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贺泠是在糊涂的状态中,只能说真话。
林松烟道:“那个贺凉水,你认识吗?”
贺泠:“认识。”
“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林松烟皱眉,显然,贺泠的话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谁不知道,血魔宗左使贺泠,就是贺冽的弟弟。
邓阳趁机喊道:“贺泠不认识贺公子!他们没关系!”
“谁说他们没关系?”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彻上空。
众人举目望去,一片骇然:“血皇天——?!!”
血皇天御风腾空,指尖只轻轻一勾,一道魔气打伤无数弟子,径直缠住贺泠,将人提到了怀里。他一手揽着贺泠的腰,怜爱道:“可算找到你了,阿泠。”
众仙门肃穆以对,纷纷拔剑。
血皇天翘起一边唇角,红眸低垂,语气恶劣:“看把你们吓的,我只是来找我的阿泠罢了。至于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
十足的,看戏的架势。
目光流转,落到法阵中的楚贺二人身上,血皇天笑得越发兴味盎然:“阿冽,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贺凉水心头哇凉,血皇天就是来给他补刀的吧。
太极掌门气沉丹田,问:“血皇天,你认识这个魔修?”
血皇天:“当然了,他当年可是本座的好帮手,后来开宗立派,还是本座赐给他的。没想到你们这帮仙门竟沦落至此,贺冽就在眼前都不认识,啧啧。”
林松烟道:“师弟,你听到了。”
连血皇天都盖戳这是贺冽,纵是楚孤逸保留怀疑,恐怕旁人已经尽数相信。他呆了片刻,还是那句话:“贺先生不是贺冽。”
“冥顽不灵!!”太极掌门已是怒到极点,一剑指天,成千上万把的剑组成的剑阵,齐刷刷对准法阵内的二人,冷厉诘问,“楚孤逸,到了此时此刻,你当真不愿杀了那魔修?”
楚孤逸一剑横胸,将贺凉水护在身后,一字一字道:“想杀他,先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弟弟男友力MAX!
第191章 诛心
剑阵一触即发。
仙门弟子肃穆以对,只待一声令下。
金光烁熠的法阵中,楚孤逸满面决然,纵然万劫不复,他也要护住他身后的人。
贺凉水仰望天上剑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心中却是热乎的,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贺冽,楚孤逸仍然信他。
太极掌门已是怒不可遏,子车良极力劝解,厉声喝道:“小楚!别做傻事!”
楚孤逸道:“你们当中有几人见过贺冽,又有几人与贺先生相处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更清楚。”
徐平宽跌足斥责:“孽徒!到了此时,你还不认错!”
林松烟惊愕地望着法阵内的楚孤逸,“师弟,你还不相信吗?”
楚孤逸道:“我只信贺先生。”
“……”
徐平宽:“真是疯了!疯了!!”
太极掌门怒吼一声:“留他何用?!就让他与这魔修一同就地正法吧!——太极剑阵!”
随着话音落下,空中的万千长剑如同太极图般旋转,剑尖对准法阵内的二人,随即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下。
无论是法阵还是剑阵,都是提前布置好,配合默契,不存在因为法阵而无法发动剑阵的情况。楚孤逸受法阵掣肘,拈花施展醉花阴法阵,与剑阵对抗。
霎时,只见花落如瀑,剑芒与法阵的光交相辉映,照亮了半边天。
狂风涌动,乌云蔽日,天山之上战意正盛。
血皇天俯视这场仙门间的自相残杀,猩红的眼瞳满是戏谑讥讽,他指尖轻轻一点贺泠灵台,便使之清醒,“阿泠你看,人类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这么有趣。”
魔气飘荡,贺泠自浑浑噩噩中醒来,“宗主……?”
“放心,等他们玩够了,我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血皇天最喜欢做的,就是捡漏。
比如堕魔宗倒了,他就吞了堕魔宗;情魔宗没了,他就趁火打劫。再比如眼前的这场厮杀盛宴,等到仙门力量用得七七八八,他一口气将全仙门吃了也未偿不可。
开疆拓土,是每个男人都喜欢做的事。
贺泠往下望去,脑子逐渐清明,看清法阵内的二人,更是脸色骤变,“他们……怎么回事?”
血皇天嗤笑一声:“仙门最喜欢的把戏,排除异己,以绝后患。这点倒是与魔修一般无二,区别是魔修想杀就杀,仙门却要千方百计找个大义凛然的理由,自诩为正道。”
贺泠脱离血皇天的怀抱,手中化出长剑,肃然道:“贺冽在此,我去助他。”
血皇天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将人勾回来,透过铁面具,与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对上。贺泠心中打鼓:“宗主?”
“本座知道,”血皇天微笑道,“他不是贺冽。”
“……”
“阿冽是你哥哥,你应该比我更早察觉吧?”血皇天垂眸望去,眼底尽是身为魔的冷酷,“既然他不是贺冽,死了又何妨?”
贺泠握紧剑,道:“难道宗主不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血皇天视线锁定另一道人影,“比起这个假贺冽,我对楚孤逸更感兴趣,他是楚恒的儿子,更是……”
单手摩挲下巴,兴味盎然地笑起来:“更是天魔君的直系血脉。难道你就不好奇,他被仙门当成普通人养了这么些年,最后把他逼到绝路,也是这群道貌岸然的仙门,楚孤逸究竟会如何吗?”
贺泠眉心紧蹙,道:“宗主若是有心拉拢楚孤逸,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血皇天一言戳破:“你是想帮他们吧?不准。”
“……”
这场好戏,血皇天是要看到底了。
万剑齐发,楚孤逸勉强应对,然而法阵不破,行动受限。剑已入阵,在他们周身飞窜,几乎没有规律可循。
太极剑阵,与南斗法阵一样,闻名于修真界,以其变幻莫测而为人所道,是公认的最难对付的剑阵。楚孤逸只在上次仙盟大会时领教过,最终以奇巧的方式堪堪破阵。
五年过去,太极剑阵又上一层,况且多了各仙门助阵,他想破阵,难上加难。
稍不注意,身上已被划了不下七八道伤口。
“楚孤逸!”贺凉水着急。
楚孤逸抿唇不言,保存气力,带着贺凉水在剑阵中翻腾,步伐如电。在看似不经意的剑尖一挑,但见头上金光骤散,竟是破了法阵。
弟子们惊呼不迭,楚孤逸在护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又在剑阵中,还能寻机破了法阵,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不为过。
太极掌门黑了脸,与身后的弟子发力,控制剑阵。
子车良惊惧交加,怕他们真杀了楚孤逸,又恨楚孤逸如此固执,“小楚!你就是破了法阵,破了剑阵,也走不出这里的!”
万剑齐飞中,楚孤逸不予回答,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带着贺凉水离开这里。
楚孤逸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贺凉水身上却还齐齐整整的,没有丝毫破损。
贺凉水望着近在眼前的青年,看他为自己遮风挡雨,为自己拼尽艰险,不后悔,不迟疑,哪怕被全仙门敌对,坚定不移地……爱着自己。
这就是楚孤逸。
楚孤逸的剑势渐渐变得吃力,正在此时,一把黑色长剑强行搅入剑阵中。
太极掌门面色惊变:“何方竖子?!”
楚孤逸讶异一瞬。
贺泠手中已然空空,血皇天笑叹:“阿泠,你还是太善良了。”
“我没有帮任何人。”贺泠道,“我只是丢了一把剑而已。”
剑阵靠灵力维序,赫然混进一把魔修的剑,不说乱了套,破绽已十分明显,楚孤逸何等敏锐,悍然如豹、轻巧若燕跃起,将暝一剑打破剑阵阵型——
万千长剑哗然齐落,如同流星,楚孤逸揽住贺凉水的腰,旋转腾挪躲避坠落的剑。
冷风拂面,贺凉水脸庞冰冷,而轻盈,他望着楚孤逸,弯起眼睛。他就知道,他的弟弟是最厉害的,这么难的法阵剑阵都能破了。
剑影消散,近千把长剑当啷落地,有的直插在地上,形成剑林。
楚孤逸一一带贺凉水避过,不让他伤到分毫,就像呵护心中的至宝。
战场狼藉一片,仙门一时寂然,甚至产生动摇,楚孤逸的修为居然这么高,他们真的能将楚孤逸正法吗?
雪落得更疾,从细碎的雪晶变成鹅毛般大小,洋洋洒洒落下。
林松烟站在外围,眼色迷蒙、冷漠,他像是已经完全不认识楚孤逸,轻声道:“师弟,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一把剑,自天外迅如闪电飞来。
直刺楚孤逸。
贺凉水一把抱住楚孤逸,旋身,再次感受到那股穿过心头的凉意。上次还是在青霄,舍身以血引出蛊王时。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来到楚孤逸身边,爱了楚孤逸,拐走楚孤逸的代价。
楚孤逸但见贺凉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自后心穿胸而过的那把剑仿佛是幻觉,过了好一阵,倏然反应过来,脸色唰地惨白:“……贺先生?”
贺凉水脚下发软,双手攥住楚孤逸衣袖,以此支撑,“别……怕……”
楚孤逸怎么可能不怕,恐惧如同海啸,猛然袭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抽走了他全部的体温,“不……”
贺凉水猝然倒下去。
楚孤逸接住他,“贺先生!”慌忙无措地为他输送灵力,试图护住心脉。
血却流得越来越多,就像把楚孤逸曾经保护他的,全都还回去。贺凉水想说他很快就回来,然而张开嘴,从喉咙里涌出来的,还是血。
“贺先生……”楚孤逸翻找乾坤袋,倒出一大堆灵丹妙药,“你别怕,马上就好。”
手掌在瓶瓶罐罐中摩挲,然而没有一瓶,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
贺凉水这颗心脏,被捅了一次,又一次,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这么折腾。他叹息,费力地捉住楚孤逸的手,手指冰得惊人。
楚孤逸一哆嗦,只能像个孩子那样说:“贺先生,我带你去找奇老,他肯定是治你,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贺凉水身体发冷,气息微弱:“弟弟,别哭,等……”
等我回来。
最后一口气,终究是没够用。
“贺先生?……贺先生?”楚孤逸唤了一声又一声,“你睡着了吗?”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过了片刻,众人才慢慢反应过来,太极掌门大笑一声:“好!好!终于杀了这魔修!”
弟子们恍然,不乏有人面露不忍。
邓阳踉跄一步,“贺公子……又死了。”
安俊流泪,“什么叫又死了?贺公子……”
子车良上前两步,“小楚,回头是岸。”
徐平宽没表态,经历过蛊王事件,他对楚孤逸“回头是岸”并不抱希望。
周遭声音芜杂,楚孤逸一概没有听到,他的眼望的是贺凉水,心里装的也是贺凉水,他托住贺凉水上半身,喃喃道:“贺先生只是睡着了,他不会离开我的。”
“——少主!”朱长老趁机抢上前去,老泪纵横,“你要节哀啊!”
楚孤逸茫然地问:“节什么哀?”
“少夫人他……已经走了。”
众人:“???”
徐平宽惊道:“朱长老,你为何叫楚孤逸少主?”
朱长老把假发一摘,摔在地上,露出他那颗闪亮亮的光头,冷笑道:“鄙人不才,正是天水宗的第三代弟子,人称笑面弥勒,朱闵。”
“天水宗?”
朱长老指着他们,“少主,这些所谓的仙门正道逼死了贺公子,你要为他报仇啊!”
楚孤逸垂着眼睫,眼尾隐约有幽蓝火焰闪过,“贺先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敬请期待正直、正直又正直的弟弟发疯:-D
第192章 入魔
大雪纷飞,落了一片在贺凉水纤长眼睫上,楚孤逸以指肚轻轻拂过,贺凉水眼尾的小痣越发显得淡薄,脸颊冷透,雪白,唇色微微发青。
楚孤逸知道,他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再次失去了他的贺先生。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无法保护贺凉水,反而是贺凉水一次又一次为他死而无悔。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命运好像一直被愚弄,连他最爱的人都守不住。
“是谁……”楚孤逸抬起眼睛,眼中的光彩趋于暗淡,眼尾的火焰却蓝得醉人,“杀了贺先生?”
朱长老见状狂喜不已:“少主,是他们杀了贺公子,把他们都杀了!”
楚孤逸听而不闻,目光梭巡,一一掠过诸位掌门,周身透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无法喘息——黑暗、冰冷、绝望,像一头洪水猛兽,吞噬着周围。
徐平宽不由得后退两三步,惊惧难言,他从未被楚孤逸用如此骇人的眼神看过。
太极掌门睁圆了浑浊的眼珠,胡须发颤:“他这般模样,简直与当年的楚恒一模一样!快,布阵!”
弟子们却都惊软了四肢,哪里能反应过来。
子车良还欲劝说:“小楚,贺冽已死,你现在过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楚孤逸只是重复问:“是谁杀了贺先生?”
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是单单哪个人杀了贺凉水,而是一群人,就在他眼前,这群顶着仙门正道头衔的人。
“你们想杀我,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是楚恒之子。”楚孤逸一字一字,近乎冷酷,“父债子偿,理所应当。可是贺先生,他做过什么?你们说他是大魔,说他是贺冽,又有谁真的见过,哪怕他伤害他人一丝一毫?”
太极掌门道:“但凡大魔,都是踩着多少人的命修炼而成的!”
“大魔……”楚孤逸垂眸望着贺凉水的脸,“他身为大魔,却连御剑都不会,唯一一次使用大魔力量,就是用血引出我体内的蛊王。”
像贺凉水这么弱的大魔,楚孤逸头一回见,他不是没有过怀疑,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贺凉水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成为大魔,而非自己修炼。
“说到蛊王。”朱长老叹道,“说来惭愧,当时少主身陷险境,我原本想舍身救你,被贺公子抢先了一步。”
“朱长老!”徐平宽不可置信道,“你也是大魔?”
朱长老冷笑:“老夫潜伏青霄多年,你这蠢货到今天才知道。”
徐平宽面色青红交错,指着他悲怒不已:“你、你……无耻之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众弟子拔剑,朱长老丝毫不惧,不紧不慢揭发他们的罪状:“徐平宽,子车良,当年楚恒的事,你们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徐平宽子车良尽皆变了脸,徐平宽尤为心虚:“你莫要胡言,楚恒自甘堕落入魔,仙门百家一同围剿,他杀伤了千名弟子,死有余辜!”
“好一个自甘堕落。”朱长老诘问子车良,“子车掌门,当真如此吗?”
子车良嘴唇翕动,答不出半个字。
朱长老潜伏青霄这么些年,南斗与青霄交好,况且徐平宽是个酒后无品的人,关于当年的事,早就被朱长老套了个干净。
“天魔血魔岂是一般情况下能够觉醒的,若非旁人‘辅助’,心神不稳,又怎会入魔?”朱长老道,“子车良,你在得知亥既真人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楚师兄,很嫉妒,很着急吧?”
子车良握紧拳头怒斥:“休得胡言!”
朱长老笑起来,阴阳怪气道:“别藏着掖着了,你是亥既真人的私生子,亥既真人却偏爱楚恒,你心里定然很不平衡吧?所以你才会对你师兄下了毒手!”
子车良面色惨白,“我没有,我没有!”
安俊道:“你这狂徒,休要诬陷我师父!”
朱长老看向徐平宽,“青霄灵药至宝,化虚丹,食之可使人延年益寿,修复全身经脉。但这化虚丹若是与南斗的无心丹相结合,便能让人气血逆行,灵脉错乱。”
徐平宽身形微晃。
“楚恒天资聪颖,鲜少用药,当年百妖境一行,楚恒为救元瑶,意外受伤。元瑶救人心切,你向张真人讨了化虚丹,借花献佛,其实早就与子车良合谋。”
徐平宽:“你、你胡说!”
朱长老自顾讲自己的,“子车良便也给楚恒用了无心丹,致使楚恒伤重之时走火入魔,虽然堪堪稳住了,然而天魔血脉,又岂是那么好压制的。所以,我派了我的两个徒儿前去相助……”
说到这里,朱长老没了半点笑意,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如狼似虎打量这一圈人,“我的两个徒儿,名为齐烨与华秀,他们是魔修,也是一对道侣。多年来他们潜心修炼,从未杀过一个修士,天水宗的弟子,奉行的是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我恨哪,如果不是我把他们教得那么好,又怎会惨遭毒手。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与楚恒相交,成为朋友。”
“我派他们去,本是为了接楚恒回天水宗,楚恒执意拒绝,他是正道弟子,有自己的坚持,我可以理解。我给他时间。于是我的两个徒儿想方设法为楚恒稳住天魔血脉,什么诱他入魔,都是你们这些鸡鸣狗盗的仙门正道编出来的谎话!”
“眼看楚恒的天魔血脉即将稳定,子车良你又着急了是吧?”
子车良连连倒退,身形晃动,苍白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
朱长老苍凉悲笑一声:“可笑楚恒直到死,都不知道是他平日最要好的师弟算计了他。他爱人的师兄,也千方百计地想让他死。”
楚孤逸听得失神,望着徐平宽,望着子车良,“是这样吗?”
徐平宽汗如雨下,憋出一腔怒吼:“我没有!我没有!我拿化虚丹有错吗?我怎么知道子车良对楚恒做了什么,与我无关!”
朱长老冷笑:“好一个与你无关?难道楚恒与两个魔修交往密切不是你散播不出去的?楚恒有天魔血脉不是你通知其他仙门的?围剿楚恒不是你组织的?”
“……”
“桩桩件件,你比子车良可上心多了,就怕楚恒不死,你得不到你的元师妹是吧?”朱长老拆穿徐平宽最隐秘的心思,“可惜,你元师妹这一生认定了楚恒,肚里已有了他的骨肉。”
徐平宽怒极,恨极,羞极,诸般滋味杂陈,混成一口沙子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真相太令人匪夷所思,安俊已然痴了,不可置信地问:“师父,这是……真的吗?”
面对爱徒的眼神,子车良张了张嘴巴,无法再为自己辩解。
朱长老振袖指着他们,“少主,你看清楚,他们不仅害你道侣,更害了你父母啊!”
楚孤逸本是垂着眼睛,此时缓缓抬起脸来,眼尾幽蓝火焰已彻底显现,瞳孔紧缩,隐隐透着血色,“师父,子车叔叔,是这样吗?”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们。
徐平宽摇摇欲坠,竟宛如疯子狂吼乱叫:“不是!不是!楚恒入魔,难道不该死吗?当年我看你可怜才收你入青霄,你就是这样怀疑你师父的吗?”
子车良嗓音嘶哑:“小楚,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让你父亲死。”
“相信?”楚孤逸字字泣血,“你告诉我,要我如何相信?你们又何尝相信我了?”
他抱着贺凉水站起来,风雪猎猎,他挺立如修竹,而周身布满棘刺,黑沉沉的气压自脚下平地而起,席卷四周。
“我说我不会入魔,你们不相信;我说贺先生不是贺冽,你们也不相信。我与贺先生不会伤害任何人,你们还是不相信。”
“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眼尾火焰烧得炽盛,楚孤逸敛去眼中最后一丝泪光,“把你们,都杀了。”
周遭哗然,惊惧蔓延,众弟子回想万象石上看到的画面,这一幕与之何其相似。
同样是被逼到绝境,楚孤逸还是步上了楚恒的后尘。
“他、他入魔了!”太极掌门在听到真相时已有所动摇,此时面对楚孤逸,平白多了几丝慌张,竟不知该当如何。
朱长老大笑,笑着笑着老泪纵横:“少主,他们都该死!当年,你父亲与我两个徒儿被逼到这天山,他们围剿而来,设下埋伏,我那徒儿华秀死的时候,肚里也有了四月胎儿。若是活下来,如今当是与你一般大。一尸两命,他们竟下得去手!”
黑白颠倒,善恶不明,造化何其弄人。
天上,血皇天双瞳透亮,浑身都透着兴奋的劲儿:“啊,果然是天魔君的血脉,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声调宛如即将高.潮。
贺泠听惯了他这变态腔,无情无欲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终究没能帮上贺凉水的忙。
楚孤逸周身的魔气越发浓郁,混着漫天白雪,岑寂、孤绝、悲漠,像是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
他的父母,他的贺先生,他都留不住。
还留这些害他父母,害他贺先生的人做什么?
都杀了,杀了。一了百了。
邓阳颤着嗓门叫道:“楚师兄!楚师兄!”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这么叫着,他也害怕,拔腿就想跑,可他不能就这么丢下楚孤逸。
林松烟上前两步,道:“楚师弟,你冷静一点!”
插在贺凉水身上的长剑倏地拔.出,一点弯都没绕,径直飞去——
林松烟定住了,不可思议地低下头,那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楚孤逸道:“你的剑,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蓝男不分
贺凉水:赌输了,我的小钱钱飞走了呜呜呜。
入魔版楚孤逸:我来圈养贺先生。
贺凉水:圈养??
第193章 决裂
“松烟……!”徐平宽几乎吓得肝胆俱裂,万万没想到楚孤逸居然真的不顾往昔师门情谊,并且第一个下手的就是林松烟。
谁不知道在青霄,楚孤逸与林松烟的交情最好,少年时期几乎形影不离。林松烟尚且遭到如此待遇,遑论他人。
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撤退,子车良嘶声吼道:“小楚,你莫要一错再错了!”
楚孤逸抱着失去呼吸的贺凉水,面无表情道:“从今往后,我与青霄再无一丝瓜葛,与仙门正道,势不两立。”
邓阳惊得眼泪飙出来:“楚师兄,你不要这么说,难道你连我也不认了吗?”
楚孤逸看也不看他,目光投向林松烟。
林松烟半跪在地,剑身穿透胸口,血流不止,他强行运用灵力护住心脉,面白如纸。他抬起脸,与楚孤逸四目相对,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
“楚……孤逸。”林松烟吐出一口腥红的血。
徐平宽不能放任不管,送了一道灵力护住林松烟,“松烟,你快过来!楚孤逸入魔了,他已经疯了!”
林松烟纹丝不动,只是望着楚孤逸,疯狂、迷惑、空茫。
楚孤逸淡淡移开视线,脚下魔气自发形成一股飓风,席卷而去。众仙门大惊失色,纷纷亮出法宝应对,太极门再次结成太极剑阵。
魔气弥漫,狂卷、吞噬,仙门弟子奋力御敌,剑芒大绽,灵力烁烁。
天地间一时风卷残云,雪尘飞扬迷人眼。
符箓、法阵、交错的身影,弟子们或惊慌或恐惧的呼声,在几息的工夫后,如同浪头般被飓风推了出去。
众弟子倒成一片,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魔气笼罩了他们。
只有众掌门与亲传弟子们尚且能应对,徐平宽一边用青霄宝剑挥砍,一边无能狂怒:“孽徒!!”
围绕在他身边的青霄弟子不无泄气地想,楚师兄都跟青霄派恩断义绝了,掌门还在这里摆臭架子,估计一辈子也别想挽回楚师兄了。
楚师兄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被逼的。
弟子们无心保护掌门,徐平宽忽的被一道混着灵力的魔气击打在肩臂,手中宝剑当啷摔在地上,他欲要唤回,又是一道魔气当头袭来,他被迫滚地避开,沾了一身污泥。正自难堪,那把青霄宝剑倏地拔地而起——
徐平宽错愕至极,落了个与林松烟一样的下场,被自己的剑捅了一个对穿。
“……掌门!!”
徐平宽呕出一大口血,怒恨交加:“当年我就该杀了这个孽徒的……”
子车良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年设计楚恒的两大罪魁祸首,当然要享受同等的“待遇”,唯一的区别是,子车良受的是内伤。
天魔血脉觉醒,甚至不需要楚孤逸多做什么,血脉本身蕴含的魔气,已足够颠覆这方天地。人如蝼蚁,在天地之间不管怎么扑腾,都逃不脱楚孤逸的血脉感应范围。
毫不夸张地说,楚孤逸将他们玩弄掌心。
“师父!”安俊用力挣脱醉花阴法阵的束缚,奔向子车良。
子车良一手捂住心口,嘴唇死死抿着,眼底拉满血丝,他拒绝徒弟的搀扶,一把捉住安俊手腕,沉声嘱托:“安俊,你快走,往后南斗就交给你了。”
安俊恨声道:“师父,你终究是我师父,要走一起走!”
子车良叹道:“为师当年做错了事,自当承担后果,你快走吧。”
“我不。”安俊握紧剑,灵犬在他身边化形,“今日就是拼死,我也要让楚孤逸回归理智。”
子车良眼色冷然,“楚孤逸入魔,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他伤了他的师兄与师父,与青霄彻底决裂,至于我……恐怕难逃一死。”
安俊苍白着脸,嘴唇发抖:“师父……”
“这是我欠他的。”子车良道。
“你是欠他。”安俊怒道,“可是,难道你平日对他的疼爱,也是假的吗?楚孤逸若当真如此狼心狗肺,我就、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子车良一把推开安俊,“别说胡话,为师命令你,走!”
安俊眼含热泪:“师父……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在我心里……”
此时实在不是适合抒情的场合,子车良一剑截挡混着魔气的“上弦月”,花瓣竟比利刃还锋锐,与剑刃发出尖利的摩擦,终归子车良手中剑锋更胜一筹,花瓣倏然溃散如雨。
“走!”子车良一掌将安俊拍出战斗圈。
安俊却没飞远,好巧不巧地撞上邓阳,两人差点在空中来个贴面吻。
灵犬乾坤接住两人,安俊气恼至极,但见邓阳蔫头耷脑,也就骂不出什么了,楚孤逸入魔,他只是惊心,而邓阳是伤心。
不少弟子也想就此脱离,奈何这魔气就像沼泽,一旦陷入,再想抽身就难了。
太极掌门毕竟年迈,体力不支拄剑跪地,白发苍苍摇头,“作孽啊……作孽啊……”
恩怨黑白二十五载,正道魔道孰对孰错,已然无法分辨。
楚孤逸仅凭天魔血脉自然而然发出的威压,与一个醉花阴法阵,就将仙门压制得死死的,他甚至没动真格。
脑中似有另一道声音在叫嚣着,唆使着,这些人罪该万死,不要手下留情,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心脏已经麻木,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魔气似乎听从了召唤,扭曲成更为可怖的形状,就连将暝,也裹挟了魔气,蔓延出嗜杀的血腥味,只听主人一声召唤,它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楚孤逸孤绝地立在众人中间,又仿若在众人之外,他垂下眼帘,注视怀中沉静宁和的“睡容”,“贺先生……我该怎么做?”
他想杀了他们,可是,杀了之后呢?
理智被两股意念拉扯,一边是杀无赦,一边是贺凉水叫他的声音:“弟弟,弟弟,弟弟……”
这两个字,在贺凉水的齿颊间,总是那么温柔,百听不腻。
楚孤逸微微笑起来,“就算他们都死了,你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魔气膨胀到极限,宛如无数朵食人花,对准仙门弟子,张开黑洞洞的血腥花.苞,只待一口将众人吞下,嚼烂。
如此,才能消去他埋葬在心底的恨意。
“我让他们给你殉葬,好吗?”楚孤逸喃喃,“贺先生,你等等,我过会儿也来陪你。”
朱长老本在狂喜,以为照此发展下去,楚孤逸离彻底成为魔君不远,却原来存着殉葬的打算,不可谓不大吃一惊:“少主,你说什么?你杀他们可以,不能自杀啊!”
“好吵。”楚孤逸身旁的第一朵“魔花”,准确无误地吞了朱长老。
朱长老:“……”
仙门弟子见状骇然失色,楚孤逸已经到了敌我不分的地步,他们想要活命,恐怕希望渺茫。
众掌门对视一眼,除了徐平宽,合起而攻之。
楚孤逸眼尾的幽蓝火焰炽烈燃烧,眼瞳却似寂灭,他抱着贺凉水,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一场梦,身旁尽是厮杀的声音。
不过片刻,众掌门齐齐跌滚在地,口吐鲜血,衣衫褴褛不堪。
楚孤逸苍白的唇微动:“杀了他们。”
魔花妖冶而凶悍地袭去——却见无数淡黄粉末从天而降,魔花遇此粉末,纷纷化作齑粉,溃散如烟。
众人惊愕昂首,从天而降两道曼妙身影,有人认出:“柏灵儿!是药谷的柏灵儿姑娘!”
另一道身着华美衣袍的身影,正是梅挽霜。
柳画鸢仗着有系统撑腰,一直躲在大殿后头的屋檐后,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让楚孤逸听到她这便宜女儿的呼声。柏灵儿一来,顿时看到了希望:“柏姐姐!”
“楚孤逸!”柏灵儿没空跟人打招呼,径直说最紧要的,“我师父回来了,或许能救贺公子。”
楚孤逸闻言果真回了神,“……能救贺先生?”
柏灵儿不敢打包票,此时情况特殊,也顾不得其他了,“我师父的医术,你还不信吗?”
活死人,医白骨。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做到这六个字,那一定是奇老。
楚孤逸身上魔气稍有收敛,眼尾天魔印记却无丝毫褪色,他打量一圈,道:“他们该死。”
“他们是该死。”梅挽霜道,“但他们当中,当年迫害过你父亲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你要他们都死吗?”
“那又如何?”楚孤逸道,“父债子偿,师父师父,不就是如父吗?”
梅挽霜叹道:“你现在被天魔血脉蒙蔽了双眼,你的心底只剩下了恨,等你清醒过来,你会后悔的。”
“不会。”
“你会。”梅挽霜言之凿凿,“因为你的父亲楚恒,就是如此。”
“……”
梅挽霜还要再劝,看戏的血皇天道:“梅夫人,别来无恙。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好人’了?”
老情人相见,分外眼红,梅挽霜冷冰冰道:“此处好像不关血宗主的事。”
血皇天勾唇一笑:“怎么不关本座的事?一个是本座的情人,一个是本座看好的未来部下……”
说白了,他想在楚孤逸宰了这群人之后,将楚孤逸收为己用。
朱长老九死一生脱险,仰起光头大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少主是天水宗的!”
“……救贺先生。”楚孤逸打断一切嘈杂之音,“贺先生不回来,你们都要陪葬。”
……
贺凉水一睁眼,就火急火燎地呼唤系统:“002!我要复活,我要回去!”
脑子里空无回音。
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雪白的他迷迷瞪瞪坐起来。
房门吱呀打开,飞进来一只软蓬蓬的肥啾,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你恐怕不能回去了。”男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
贺凉水:弟弟~
楚孤逸:贺先生喜欢金锁链还是银锁链?这样谁也偷不走你。
贺凉水:……
第194章 身穿
“我不是还有一次复活机会?为什么不能回去??”贺凉水急了。
肥啾两爪落在床尾,挺着毛茸茸的小胸脯,“你是还有一次复活的机会,但你在那里的身体不能用了。”
许久没见肥啾,贺凉水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前任系统,他往前一扑,捉住这只肥鸟,又揉又搓,“什么叫不能用?”
肥啾张开翅膀,享受又挣扎,“那具身体的心脏都被捅了筛子,你就是回去,也活不了几年!”
贺凉水停止搓揉,“……活不了几年?”
肥啾趁机逃离魔爪,一身软蓬蓬的羽毛变得乱糟糟,它抖了抖小巧玲珑的鸟躯,正要开口,001道:“如果你执意要回去,我们也不拦你。”
如此一来,贺凉水是能复活,但只能活几年,跟楚孤逸厮守一生,那是做梦。
贺凉水陷入了沉默,如果他选择复活,回去之后最多跟楚孤逸过几年好日子,又要面对生离死别,楚孤逸能受得住吗?
如果是他,三番两次面对爱人的离世,就是铁打的心也遭不住如此磋磨。
“没有别的办法吗?”贺凉水问,“好歹是个金手指,不能让我白死啊!”
正因为有复活选项,他才会坦然赴死,早知如此,他就多苟些时间,说不定楚孤逸能带他冲出重围了
001像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拿出一份资料,道:“贺冽的身体不能用了,随着他身份的曝光,在那个世界已经失去价值,理应彻底下线。这是我们为你选的另外可借尸还魂的身体,你看看,喜欢哪个。”
贺凉水接过资料翻看,第一个人选,是个n线小配角,在原书的前期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近期检测到这个小配角炼丹时用错药量,丹炉爆炸,身死魂灭。
肥啾补充:“这个配角被爆炸毁了容,可能有点丑,当然,你可以戴面具。”
贺凉水:“……我再也不想戴面具。”
而且顶着一张毁容脸与楚孤逸在一起,也太不是滋味了。他摸摸自己的脸,他的真容好歹是一枚帅哥呢。
第一个人选pass。
第二个人选,还是n线小配角,这个没有毁容,脸还算周正,家世清白,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唯一与别人不同的,这个小配角是个侏儒,身高只有一米一,前两天不慎从床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贺凉水:“……一米一,也太矮了。”
pass。
最后一个人选,贺凉水定睛一看,不是人,是一只母猫,几天前因为生崽崽难产死了,至今还有七八只猫崽嗷嗷待哺。
贺凉水:“……”
“就没有正常点的吗?”贺凉水真心求问。
001道:“按理说,同一个宿主是不能穿成书中世界的两个角色,就算我们想为你争取更好的‘身体’,也要考虑有无对原本的世界线产生波动。”
简单来说就是,贺凉水这个人可以对楚孤逸这个男主产生影响,但对书中的大世界观,穿过去的身体要一再慎重。系统就是做这个工作的,帮扶宿主的同时,不能扰乱书中的世界。
贺凉水重头翻看一遍,越看越心塞,余光瞄向肥啾,灵机一动:“我能不能像小啾一样,穿到鸟身上?然后修炼个几年,变成妖,再化为人形。”
001无情拆穿,“几年不够,起码几百年。”
几百年后才能正式跟楚孤逸在一起,贺凉水两眼发直,“难道就没有最优解了吗?”
肥啾在被子上蹦跶,留下一串小爪印,“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身穿。”
“?”
“迄今为止,我们接待的都是魂穿宿主,因为身穿技术不发达。如果你愿意,可以死马当成活马医。”
贺凉水眼睛一亮,他差点忘了,他还有自己的身体!
“愿意!当然愿意了!”贺凉水欣喜不已,“快把我弄过去。”
肥啾难得严肃起来:“这就意味着,你再也回不到现代世界,你的朋友、同事、家人,都要舍弃。”
贺凉水想了片刻说:“我没什么家人了。”
至于朋友同事,最多对他的消失惊诧一段时间,也就慢慢淡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好不容易遇到楚孤逸,有了陪伴与牵念,楚孤逸在哪儿,他就愿意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001取出一份文件,“身穿所需要的空间能量太大,就算你有复活金手指,也不够付费的。”
贺凉水接过文件,是一份身穿同意书,他简略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签了字,笑道:“你们待我不薄,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肥啾:“只要你能让楚孤逸幸福,就是最好的回报。”
贺凉水想起,他穿书的最初目的,是让楚孤逸脱单,结果他自己成了楚孤逸的脱单对象。贺凉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仿佛前世命定的缘分,他无法预测,无法拒绝。
肥啾昂起小脑袋嗤笑一声,爪子踩过印泥,在身穿同意书的“负责系统编号1009”后面按了爪印。
贺凉水失笑,原来肥啾在系统空间里维持鸟身,是为了按爪印。
001收起文件,确认无误,这才说:“你妹妹的心愿算是达成了。”
贺凉水怔住,呆呆地问:“什么?”
“这份同意书,是贺灵灵用五年系统工作换来的——当然,是预支。”
贺凉水脑子有些转不动,像上了锈的齿轮,缓慢地、一寸寸地消磨001的话,“灵灵她……没死?”
“死了。”
“……”
001不绕弯子:“她死后被选中成为系统,她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
贺凉水攥紧被面,问:“她人呢?”
“抱歉,你现在无法见到她。她让我带话给你,只要你活着,无论你在哪个世界,总有一天,她会与你相见。”
总有一天……多么美好的词。未来可期,莫过于此。
曾经,在接到贺灵灵死亡通知书的那一刻,贺凉水几近崩溃,他的父母,妹妹,都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他在贺灵灵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天,他从来不觉得生病的妹妹是个负担,哪怕贺灵灵能多活一天,于他而言都是很好的事。
贺灵灵死的时候才十六岁,人生才刚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太短暂了,贺凉水控诉上天的不公,为什么不将他的命匀给妹妹一半。
而今,忽然得知妹妹虽然死了,却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不知不觉,眼泪落了下来,嘴巴却在笑着。
太好,实在太好,原来上天待他没有那么糟糕。
肥啾吱哇乱叫,在001身上扑腾,“为什么我不知道?!连我也不告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个大坏蛋!”
001一手捏住鸟状幼弟的尾巴,肥啾的尾巴毛差点被拽下来,嗷嗷痛呼:“你个坏蛋,放开我!”
001无甚表情,一板一眼向贺凉水介绍身穿注意事项:“所谓身穿,就是将你本人的身体,投送到另一个世界。为了克服空间技术难度,我们会把你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体压缩成粒子状态,也就是能够以自由状态存在的最小物质,到了另一个世界后再进行组合。”
“粒子??”贺凉水悚然,“那我还能活吗?”
“看情况,有风险。我们会将风险降到最低。”
“怎么降低风险?”贺凉水后悔将身穿同意书签得那么痛快。
001道:“比如你身体里携带的病毒,不需要的多余人体组织,会适当地进行切除。”
“……再比如?”
“你可以理解为‘洗髓’,与阑尾手术。”
贺凉水欣喜道:“也就是说,这是好事?”
001:“是好事,到了另一个世界后,你就是空灵根,修仙还是修魔,全在于你自己。”
“那我必须修仙,与楚孤逸做一对神仙眷侣!”贺凉水这就开始幻想与楚孤逸腾云驾雾、逍遥快活的日子。
肥啾泼冷水:“得了吧,楚孤逸都入魔了,跟你做一对亡命鸳鸯还差不多。”
贺凉水不信,“真逗,弟弟那么正直,怎么可能入魔。”
001为肥啾的话作证:“楚孤逸确实入魔了。”
贺凉水见他们不似说谎,慌了:“怎么会?”
001:“很正常,毕竟他最爱的人在他眼前死了两回,再正直的人也要黑化。”
肥啾:“而且他还放话,如果你不回去,他就要全仙门给你陪葬。”
“……”
“我看他离反派不远了。”
贺凉水迫切道:“那别愣住了,快让我回去!”
001道:“请随我来。”
贺凉水赤脚跟过去,出门就是走廊,路上并无一人。到了一扇门前,001推开门,但并未进入,贺凉水疑惑探过头,门内竟是一片皑皑的冰天雪地。
肥啾扑棱翅膀飞出去,“走了,傻子。”
贺凉水认出这是天山,不管不顾跑了出去,一踏入冰天雪地,他真的冻成了傻子。
“操!”
他还光着脚,身上只穿着像病服一样的衣服。
不过很快,他被一股狂风般的吸力卷走,眼前恢复视觉时,已经到了一座古朴雄伟的宫殿中,看来是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的依然是病服,光着脚,一头利落的短发,与眼前的古建筑格格不入。
“这哪儿啊?”贺凉水踩着雪,瑟瑟发抖,“小啾?小啾?”
肥啾飞来,“欢迎来到天水宗,让我们去见见你另一具死透透的身体吧!”
“……”弟弟别是哭成傻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我回来啦哈哈!!
第195章 替身
“楚孤逸就在这宫殿里?”贺凉水冻麻了脚,踩着冰雪上台阶。
“定位是在这里。”肥啾说,“否则也不会把你投送到这里。”
“直接把我送到楚孤逸身边不是更好。”
“你怎么不说直接把你送到楚孤逸床上呢?”
“可以啊!”贺凉水非常不要脸地说。
肥啾:“……冻死你得了。”
诅咒别人是要遭报应的,肥啾啪嗒一声撞在一道透明的结界上,鸟头差点撞断,柔弱无力顺着结界滑落。
贺凉水由着它摔在雪地上,及时止住脚,伸手摸了摸,“好险好险,差点撞到我英俊的脸。”
肥啾从绿豆眼中喷出怒火,扑棱翅膀挥打结界,“什么玩意!”
一人一鸟,止步结界外,无法靠近宫殿,贺凉水刚要放开嗓门,一列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为首的只见贺凉水奇装异服,这宫殿又是天水宗要地,登时变了脸色,呵斥道:“何方妖孽?胆敢在此放肆!”
贺凉水:“??”
第一他不是妖孽,第二他没放肆。
侍卫不由分说上来拿人,贺凉水立即说:“你们认不认识楚孤逸?我是他道侣!”
侍卫们脚步一顿,紧接着却是火上浇油,怒道:“君上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拿下!”
贺凉水两条胳膊被架起来,双脚离地,他挣扎道:“我真的是楚孤逸的道侣,我叫贺凉水!不信你们去让楚孤逸来见我。”
为首侍卫上下打量他,仍是不信:“君上的道侣正在殿内医治,岂是你这等货色能冒充的,快快滚,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贺凉水就这样被架着丢下了台阶,双脚在雪上打滑,幸而他运动神经还算发达,除了冲浪,滑雪也是一等一的好,看看站稳,扭头喊道:“楚孤逸!楚孤逸!!”
如此行径,自是被侍卫们视为挑衅,“住口!君上名字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说着横起长.枪,枪头朝贺凉水刺过来。
贺凉水吓得拔腿就跑,“我告诉你们,你们会后悔的!我可是你们的、你们的少夫人!”
“……捉住这妖人!”
贺凉水在前面跑,侍卫在后面追,他充分利用了地形优势,绕着宫殿长廊,左突右进,东躲西藏,不一会儿就将侍卫们甩开。
待那群侍卫过去,躲在大石柱后面的贺凉水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他头上的肥啾也探出鸟头,说:“走了。”
这么跑一圈,贺凉水没那么冷了,身上甚至出了点汗,他抹一把额头,不敢再大叫楚孤逸的名字,怕把侍卫给召回来。
此时他身处宫殿背面,他扶着结界,想找个缺口进去,奈何这结界几近完美无缺,他敲了敲,没什么声音。
“怎么进去啊?”贺凉水犯愁。
肥啾置身事外,“这个就要靠你自己了。”
贺凉水斜乜它,“不能帮我的忙,你跟来做什么?还不如002呢。”
肥啾炸毛,“[哔——],我之前帮你那么多,002只是临时代替我一小段时间,你就倒戈相向,真是良心喂了狗。”
贺凉水:“激动什么啊,我不过是就事论事,002至少会给我提一些可行的意见。”
肥啾不甘落后,用它橡皮泥大的小脑壳想了几秒,说:“我觉得你可以顺着结界爬上去,到大殿顶上蹦迪,楚孤逸肯定会发现你的。”
“……”那画面太美,贺凉水不敢想象。
而且这结界就像玻璃一样滑溜溜的,怎么爬上去?就算爬上去,在上面蹦迪?万一把结界蹦塌了,楚孤逸没有发现他,他不就会摔死?
贺凉水一票否决它的建议,“你可以圆润地滚了。”
肥啾气不过,在贺凉水头上挠了一爪子。
贺凉水正自思索良策,脚踝忽而湿冷,他低头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一条雪白晶莹的小蛇爬上他的腿。因脚冷得没什么知觉,直到这小蛇到了脚踝才感觉到。
蛇虫之类,贺凉水向来见了就头皮发麻,他忍着没有乱蹦乱跳,低声叫道:“小啾,有蛇。”
肥啾鄙夷:“拇指粗的蛇就把你吓成这样。”它扑腾翅膀飞过去,啾啾鸣叫,吸引小蛇的注意力。
奈何小蛇贪恋贺凉水脚踝细腻的皮肤,欢快肆意地扭动娇躯,细细的蛇信子一舔一舔。
贺凉水几乎当场晕厥,一个大男人,被一条小蛇“非礼”了。他再顾不得其他,跳脚抖动,差点把这小蛇给踩死。
“宝贝!”一道男声传来。
贺凉水抬头看去,竟是在南斗有过两面之缘的刺猬头魔修。
那魔修显然是来寻自己的灵宠的,隔空将小蛇收进袖中,警惕而怒气冲冲:“何方……”待看到贺凉水的容貌,他愣住了。
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定睛瞧去——太像了,跟少君的道侣太像了。
贺凉水兴师问罪:“这你的蛇?怎么也不看好,跑出来乱咬人。”
“我的宝贝从不咬人。”刺猬头魔修怔怔地说。
肥啾抖了抖鸟躯,“好肉麻。”
贺凉水打量刺猬头,心中有了盘算;刺猬打量贺凉水,心中也有了盘算。
“你……”两人同时开口。
贺凉水礼貌道:“阁下先说。”
刺猬头问:“你是何人?”
贺凉水不敢再随意说自己是楚孤逸的道侣,再被丢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楚孤逸见面。他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是迷路到了这里。”
刺猬头报以怀疑,但看贺凉水的打扮不似“正常人”,信了七八分,“既如此,你是无处可去?”
贺凉水:“唉,是的。”
刺猬头勾起一边唇角,坏笑:“那真是太好了。”
“……”
就这样,贺凉水被带到了朱长老面前。
朱长老已经愁得将近半个月没合眼了,自从接了楚孤逸与贺公子来到天水宗,又请来奇老,大半个月过去,贺公子愣是一点回魂的迹象都没有。
别说回魂了,就连魂魄都找不到。
天水宗的大魂修,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连他也没办法找到贺凉水的魂魄,搜魂阵摆了七天七夜,几乎把四海八荒感应了一回,贺凉水的魂魄就像凭空消失了。
为此,大魂修无颜面对自家少君,一度想自绝谢罪。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魂魄找不到,奇老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复活贺凉水。
这一切,他们都瞒着楚孤逸。
楚孤逸的状态已然可以用“危险”来形容,这半个月来,他不吃不喝不睡,话也不多,成天守着贺凉水的尸身,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贺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无人敢保证,只言语相劝,能拖一天是一天罢了。
朱长老曾想要不就这么着了,让楚孤逸知道贺凉水已回天乏术,把那些仙门正道都宰了,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泄恨之后呢?楚孤逸必然会失去活着的希望,那天水宗几百年的等待与期望,岂不是付之东流。
大局着想,朱长老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让楚孤逸留个念想,以为贺凉水还能回来。
“朱长老。”刺猬头兴冲冲地走进偏殿。
朱长老坐在低矮的坐塌上,这里的家具都很低矮,有地台,他双腿盘坐,手肘靠着桌子,手掌习惯性地摩挲光头,思考被打断,不悦地撩起眼皮:“什么事?”
“光在这里发愁有什么用。”刺猬头下巴往后一挪,示意,“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贺凉水:“……”你才是东西。
“不就个人嘛。”朱长老粗略看了一眼,不以为意,低下头给自己倒茶,忽而顿住,抬头又看了一眼,惊得茶水倒了半壶,他霍然起立,赶忙走近细瞅贺凉水。
贺凉水料想时机差不多,正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朱长老伸手在他身上点了三处大穴。
“……”贺凉水不能动,不能说话,瞪大了眼睛。
操,什么情况?
朱长老连连赞道:“妙,妙啊,如此一来,少主也算有个寄托了。”
刺猬头深以为然,“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也是如此认为。”
朱长老喜不自胜:“长得如此像的替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贺凉水:“???”
刺猬头用被子将贺凉水裹起来,扛到肩上,这就开始行动了——将他送上楚孤逸的床。
贺凉水无语至极,为了防止他认路逃跑,眼睛蒙了黑布,直到寝宫,放到床上,他才得以重见光明。
刺猬头简单地给他介绍情况,说:“兄弟,对不住了,我们少君真的很需要安慰,而你就是活生生的安慰,等他临幸了你,你就等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吧。”
贺凉水:“……”我真是谢谢您了,让我当了我自己的替身。
刺猬头说完就走。
贺凉水干瞪着眼,眼珠子乱转,可以看出,这寝宫十分奢华古朴,床榻很矮,四面垂坠白色纱帐,中间有一串紫水晶风铃,自带灵力,慢悠悠地旋转着,光彩剔透,让床榻增添一丝趣味。
肥啾从窗户飞进来,钻进纱帐,与自己的倒霉宿主大眼瞪小眼。
俄顷,这只肥啾发出啾啾嘲笑。
贺凉水狂甩眼刀子,快给我想办法!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贺凉水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
暮色四合,红烛腾的一下自燃,贺凉水僵尸般直挺挺,眼皮子往下耷拉。夜色渐浓,行将入睡之际,终于听到一声吱呀的门响。
贺凉水心如捣鼓,眼看那高挑峻拔的身影靠近,竟似洞房花烛夜。
作者有话要说:
朱长老:
贺凉水:猪长老。
楚孤逸:会办事。
第196章 相见
脚步声沉重,拖沓,灌注了满腔心事。贺凉水从未听过楚孤逸走过如此凌乱的步伐,楚孤逸走路向来孤绝飘逸,修仙之人讲究轻盈灵巧。
贺凉水张嘴想发出声音,奈何就像被棉絮卡住了喉咙,一个字都发不出。
身影靠近,并未第一时间发现寝宫内有另一个人,楚孤逸神游天外,用铜盆中的清水洁面,水面映照出他的脸,眼神阴郁,神色如死。
……贺先生真的还会回来吗?他们是不是在骗他?
隐隐约约的,楚孤逸意识到,也许,他的贺先生再也回不来了。否则半个月过去,为什么他的贺先生一点温度都没有,无丝毫生机?
楚孤逸木呆呆杵在原地,暴戾、愧疚、悔恨,瞬间点燃他的眼睛,逼出丝丝腥红,以至于灵力失控,一盆的水结冰,发出龟裂声响。
贺凉水用眼角余光描摹楚孤逸的身影,在内心呼唤,弟弟,楚孤逸,我在这里快过来!
换了一具身体,也换了一颗心,因而心有灵犀失效,楚孤逸仍杵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朝床边挪步。
贺凉水心脏咚咚狂跳,做好了今晚要被楚孤逸这样那样的准备。
仔细一想又不对,万一楚孤逸真把他当成替身怎么办?
不会的。贺凉水很快否决这个猜测,楚孤逸不是那样的人。
床帐被一只骨骼修长的大手掀开,贺凉水眼一闭一睁,已是“半个月”不见楚孤逸,直直地对上楚孤逸的脸。
瘦了,颓废,阴沉,眼下青黑,整个就是刚死了妻子的鳏夫形象。
当然,还是帅的。
贺凉水直勾勾地望着。
楚孤逸发现床上有个人,一开始还愣了一下,待看清贺凉水的容貌,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沉沉的眼瞳被烛光点亮。
“……贺先生?”
不能动不能说话的贺凉水,用眨眼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贺先生!”床榻低矮,楚孤逸半跪下来,伸出手,指尖微颤,“真的是你?”
贺凉水眨眼,是我。
指尖触到真实的,属于活人的细腻皮肤,楚孤逸眼眶发热,低哑问:“真的是你?贺先生……”
贺凉水继续眨眼,快给我解穴。
“你为什么不说话?”
“……”
“你怎么了?”楚孤逸掀开被子,看到了贺凉水的病服,不无疑惑地摸了摸衣服,又碰了碰贺凉水的短发,倏地收回手,眼色冷厉。
贺凉水:“?”
楚孤逸站起来,转身就走,步伐近乎急迫。
贺凉水:回来!你干嘛去??
楚孤逸奔回用以医治贺凉水的起凤殿,奇老与柏灵儿师徒俩愁眉苦脸地守着夜,正在说话。
“我是真治不了了。”奇老是个小老头,头上发髻稀疏,扎成葫芦状,最下的胡子也跟葫芦似的。
葫芦劈开就是瓢,是以奇老嘴瓢,早晚的事。
柏灵儿听完这话就看到了楚孤逸,吓得脸色一白,赶紧站起来,“楚、楚孤逸,不是让你去休息,你怎么回来了?这里有我跟师父守着就行。”
奇老坐在门槛上,手中攥着一只酒壶,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仰头灌一大口酒,根本不为自己刚才的嘴瓢负责。
柏灵儿干巴巴解释道:“师父他说笑的,你别当真。放心,贺公子一定能救回来。”
楚孤逸问:“贺先生呢?”
“在里面。”柏灵儿不明所以,“我跟师父守着,放心吧。”
况且这起凤殿周围布了结界,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靠近。
“在里面?”楚孤逸确认道。
“当然。”柏灵儿说。
这半个月来,楚孤逸片刻不离贺凉水的“尸身”,然而此刻,他居然畏缩起来,如果贺凉水还在这里,那他在寝宫看到的是什么?
楚孤逸步履艰难地走进大殿。
奇老嘀咕:“这小子魔障了。”
柏灵儿皱眉,轻声问楚孤逸:“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本朱长老过来,百般恳请今晚一定要劝说楚孤逸去寝宫休息,柏灵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动楚孤逸去歇息一晚,她并不知道“替身”一事。
楚孤逸肃着脸不答,走到床榻前,看清床上血衣乌发、了无生气的男人,如遭雷击般僵直了脊背,一动不动,“贺先生……真的在这里。”
“贺公子一直在这里啊。”柏灵儿道。
楚孤逸触碰尸体脸颊,冰凉的,唇色发青,“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什么安慰话都说了,柏灵儿绞尽脑汁也编不出新鲜花样来,只能万变不离其宗地安慰:“贺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上次他能活过来,这次肯定也能。”
“真的?”
“……当然。”柏灵儿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可能、奇迹发生。
楚孤逸却信了,他必须信,否则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念头就断了。他迷迷瞪瞪往外走,回了寝宫。
寝宫就在起凤殿后头,走几步就到,贺凉水没等多久,听到脚步声,再次振奋精神。
楚孤逸撩开纱帐,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人,“贺先生,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贺凉水还是只能眨眼。
楚孤逸没有碰贺凉水,反而越看越清醒,越看越古怪,神情逐渐痴狂,“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贺先生?你是谁?你是谁?!”
贺凉水瞪眼,傻弟弟,我就是你的贺先生!
楚孤逸想到还在起凤殿躺着的“贺凉水”,眼底泛起酸涩的湿意,“贺先生再也回不来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贺凉水最见不得楚孤逸委屈模样,心尖一软,跟着也要掉眼泪。却在此时,楚孤逸发了疯,一把将贺凉水连人带被子掀下了床。
贺凉水:“?!!”
贺凉水不能动,不能叫,差点脸着地。这笔账必须算在朱长老头上。
连日来的悲苦、压抑、希望破灭,组成空前壮大的伤心欲绝,袭击了楚孤逸的心脏,他嘶声道:“你不是我的贺先生!我的贺先生死了!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代替他?”
贺凉水:“……”
楚孤逸走到床另一边,一把捉起卷在被子与床帐下的贺凉水,眼底布满血丝,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在苦水里泡过:“把我的贺先生,还给我。”
贺凉水鼻子发酸,眼一眨,泪落了下来——你个傻子,我就在你眼前。
楚孤逸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抬手,指肚轻轻拂过贺凉水落泪的左眼。一颗浅淡的小痣,缀在眼尾,给这双桃花眼平添诗情画意的温柔。
世上当真有这么像的人吗?连泪痣也长得一模一样?
楚孤逸忽然不确定了,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做梦,“贺先生?”
贺凉水抿起嘴,压迫唇珠,呈现出一个委屈巴巴的弧度:快给我解穴!
“你真的是贺先生吗?”
“……”
横梁上看戏的肥啾终于看不下去,咆哮道:“楚孤逸!你是瞎子吗?”
楚孤逸仰头看去,“肥……鸟?”
在落霞镇,肥啾忽然消失,楚孤逸一直忘了问,有段时间没见,“你怎么在这里?是来给贺先生殉葬的吗?”
肥啾气个半死,同时有些怂,“我才不要殉葬,贺凉水又没死。”
“没死?”
“准确来说,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世上就没人比他更能折腾的。”肥啾烦道,“不过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务。”
楚孤逸只听进了贺凉水“死了又活”,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真的是贺先生?”
“除了他还有谁?”肥啾扑棱翅膀飞走,“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寝宫安静下来,楚孤逸捏一把贺凉水的脸,“贺先生,疼吗?”
贺凉水疼得眼泪扑簌,你个瓜娃子,应该捏你自己!
“贺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
“为什么不动?”
“……”
楚孤逸小心翼翼将贺凉水抱回床上,慌乱无措给他检查哪里出了毛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就是最简单的点穴,甚至不需要灵力,他随手就给贺凉水解了穴。
贺凉水一口气顶上喉咙,动如脱兔一跃而起,两手扑打楚孤逸,“你个傻子!傻弟弟!连我也认不出来!”
弟弟一词出口,楚孤逸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由着贺凉水扑打,心潮泛滥,从眼眶涌了出来,“贺先生……真的是你?”
哪怕一千次,一万次确认这句话,都是不够的。
他失去贺凉水太多次,再不能承受哪怕丁点谎言。
贺凉水又气又心疼,捧住楚孤逸俊脸,吻去他脸上的泪水,“我回来了。”
楚孤逸又问:“我不是在做梦?”
贺凉水在他脸颊、鼻尖、额头,响亮地啵啵啵,笑道:“现在相信了吧?”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没有告诉过别人。楚孤逸拥住贺凉水,紧得像将对方嵌入自己骨血,一遍一遍嘶哑地叫着:“贺先生……贺先生……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贺凉水在他耳边说:“楚孤逸,我是为你回来的。”
楚孤逸颤抖着,“贺先生,我好怕。”
贺凉水恍然,“怕什么?”
楚孤逸死死咬唇,长达半个月没喝过水的喉咙蔓延出一丝腥甜:“怕这又是我的一场梦。”
贺凉水望进他眼底,不安、恐惧、痛苦,依然折磨着楚孤逸。贺凉水心脏刺痛,他用自己唇,去润楚孤逸的唇,轻声道:“我再也不走了,哪儿不去,永远陪着你。楚孤逸,我爱你。”
爱,可以消除一切烦恼忧惧,楚孤逸就像找到了温暖的归宿,加深这个吻,无师自通解开贺凉水病服纽扣,朝着小樱桃啄去。
“是贺先生的小樱桃。”楚孤逸目光灼灼确认道。
贺凉水:“……”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吃樱桃。
贺凉水:喂崽崽。
第197章 坦言
贺凉水予取予求,由着楚孤逸变成了一个奶娃娃,往他怀里钻。贺凉水抱着楚孤逸虎虎的脑袋,指尖插入他略微卷曲的发丝,咬着唇,耐不住发生一声低吟。
楚孤逸唇畔顺着贺凉水胸膛上移,依次亲吻锁骨、脖颈、下巴,捕捉他的唇,在他柔软的唇珠上辗转厮磨,口中低低唤着:“贺先生,贺先生……”
直到贺凉水差点喘不上气,楚孤逸才稍稍放缓攻势,他并不是要一定要此时跟贺凉水发生什么,只是想得紧,欠缺安全感与真实感,需要用肌肤接触的方式来确认此时非梦。
贺凉水肌肤白得像雪,细腻如脂,衬得两颗小樱桃越发水润粉嫩,他受不住楚孤逸的盯视,稍稍用衣服遮住,脸颊染上红晕,“……看够了没?”
楚孤逸不光没看够,也没吃够,他掀开贺凉水的衣服,掌心寸寸抚摸,问:“为什么没有伤口?”
“什么伤口?”
“剑伤。”像是想起当时的情景,楚孤逸眼瞳染上肃杀的戾气,眼尾幽蓝的天魔印记若隐若现。
贺凉水捧住他脸,认真道:“楚孤逸,我这具身体是完好的,没有受伤。”
楚孤逸目露茫然,“没有受伤?”有一瞬间,他看贺凉水的眼神又变得不确定,“你真的……是贺先生吗?”
贺凉水心酸,“楚孤逸,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我。”贺凉水组织好语言,“其实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科技,有历史,有战争,还有人文。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就是小说。
“就像这个世界的话本。”
楚孤逸静静地听贺凉水讲下去。
贺凉水坐起来,披上楚孤逸的衣服,指肚紧张地搓揉布料,“你看,我们穿的衣服,有很大的不同,无论样式,还是质地。”
楚孤逸点头,从第一次见到贺凉水,他就觉得贺凉水的行径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人。
“但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是真实存在于这里的。”贺凉水说,“我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与你相遇。”
“穿越。”楚孤逸咀嚼这个词,“原来如此。大千世界,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小世界,传说即将飞升的大能与神仙能在各个世界穿梭,贺先生在你的那个世界里,也是大能吧?”
贺凉水惭愧,“那倒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一天加班生病,被系统选中,然后穿到了这个世界。”
“系统?”
“小啾就是系统。类似神仙。”
楚孤逸思忖,“如此说来,鸟并非它原身?”
“对。”贺凉水欣慰楚孤逸的理智回来了。
“他们选贺先生到这个世界做什么?”楚孤逸一下子问到点子上。
贺凉水难掩心虚,“……你一直没有道侣,我的任务就是帮你找到道侣。”
楚孤逸一愣,眼色微冷,“所以贺先生与我在一起,是为了任务?”
“??”贺凉水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原本是希望你找一个女子作伴,谁知道你、你……看上了我。”
“贺先生每天在我眼前晃,还勾引我,我的眼里当然只有贺先生。”楚孤逸理所当然道。
“勾引?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楚孤逸看向贺凉水敞开的衣襟,瞄小樱桃。
“……”贺凉水拉过被子裹住自己,气呼呼,“我才没有勾引你,我一个大男人,光着身太正常了好不好?”
“贺先生只在我面前袒胸露.乳。”
仔细回想,还真是这样。贺凉水有理说不清,强行辩解:“我那是把你当朋友的时候,谁知道你对我有那种心思。”
楚孤逸又说:“我洗澡的时候,贺先生都不敢看我。”
贺凉水急得臊红脸,“楚孤逸,你这是秋后算账?是你先喜欢我,我才会喜欢你的。”
楚孤逸干脆承认,“对,是我先喜欢贺先生,想对贺先生做那种事,还看了色色的话本学习。”
“……”
贺凉水有时真摸不准楚孤逸的脑回路,说是吵架吧,不像;说是调情吧,又跟吵架似的。吵到最后让人怪羞耻的。
贺凉水撇过脸,耳廓通红,“你还想不想听了?”
楚孤逸丝毫不觉得幼稚羞耻,忽的笑起来,“真的是贺先生。”
到了此时,楚孤逸才是真的确认,眼前之人就是贺凉水,是他朝思夜想、寤寐求之的贺先生。只有他的贺先生,才会跟他如此拌嘴。
“为什么要帮我找道侣?”楚孤逸疑惑道,“遇到贺先生之前,我从未觉得我需要道侣。”
贺凉水支吾,“因为……你是小说里的人。你没有合心意的人,都是作者的设定。”
楚孤逸彻底愣住了,“什么?”
贺凉水捉住他手,“但这个世界是真的,也许之前你的人生太虚无缥缈,但从现在开始,你将觉醒,不再受控。”
“小说里的人?”楚孤逸无法理解,“我怎么会是小说里的人?”
他明明就在这里,而小说类似话本,里面的人都是虚构的,是假的。
贺凉水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只能笼统地说:“反正你所在的世界成真了,你可以理解为,从二维变成了三维……”
楚孤逸更无法理解了,却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就是说,我之前所经历的,我的悲欢离合,都是写书的人创造的?”
“……可以这么说。”
楚孤逸沉默良久,“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太过波折,我一直以为,是我前世的罪孽,原来是得罪了写书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贺凉水道,“你是主角,人生经历当然越波折越讨读者喜欢。”
楚孤逸面色冷然,“为了讨读者喜欢,就让我历尽挫折、磨难、痛苦,贺先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当然不是!”贺凉水赶紧脱离读者的角度,将自己归位为楚孤逸的道侣,“你的人生,当然由你自己来选择如何度过,无论出于何种需求,枉顾你的意愿,没有逻辑让你受苦,都是作者的错!”
楚孤逸问:“创造我的人是谁?”
“作者的笔名好像叫‘双木回音’。”贺凉水道,“你放心,作者已经无法影响你了,因为断更烂尾了。”
“?”
“意思是,作者不写了。这个世界完全是属于你的,之后的剧情,你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楚孤逸望着贺凉水,“遇到贺先生之后,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之前经历的,都是假的。”
贺凉水轻轻抚摩楚孤逸的脸,“若说是假的,岂不伤了你那些朋友的心。”
楚孤逸温存地蹭着贺凉水温热的掌心,“该活的人,自然让他们活着;该死的,一个不会留。”
“……”
楚孤逸眼尾逶迤出幽蓝火焰,瞳仁晶亮,“贺先生,只有你是真的。我只要你就好。”
不好,弟弟坏了。
果然是入魔的状态,脸比翻书还快。贺凉水柔声安抚:“楚孤逸,我回来了,你不要做违背你本心的事。”
楚孤逸乖乖点头,“嗯。”
这么乖,又这么狠,只有楚孤逸才能将这两种特质糅合得如此自然。
贺凉水暂时放弃说教,他寸步不离楚孤逸,假以时日,总会好起来的。
“贺先生,你继续说。”楚孤逸将贺凉水的手放在自己胸膛,“我喜欢听你说话。”
在薄厚均匀的胸肌下,楚孤逸的心脏强有力地顶撞贺凉水掌心,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心脏狂跳,说:“其实,现在这具身体,才是我的。”
楚孤逸想起在起凤殿的尸体,脸色微白,“那……”
“那个,是贺冽。”
“……”
望着楚孤逸惊吓的模样,贺凉水良心不安,“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是怕你认出来,才一直戴着面具。”
楚孤逸打量贺凉水的脸,神色古怪,“贺先生为何与贺冽长得那般相像?”
“我也奇怪啊。”贺凉水说,“贺冽就像这个世界的我。”
楚孤逸摇头,“不是,贺冽死有余辜,贺先生很善良。”
“可能这就是平行世界吧……”贺凉水语声一顿,“不对,这里明明是小说世界。”
既然是小说世界,每一个人物的存在,都是经过作者设计的。
贺冽与贺凉水长得相似,还可以说是巧合。贺泠与贺灵灵长得那么像,再说巧合属实说不过去了。
贺凉水蹙眉沉吟。
楚孤逸触碰贺凉水眼尾的小痣,贺凉水恍然回神,说:“贺冽原本没有这颗痣。”
“嗯。”楚孤逸不欲追究,“我认得贺先生。”
贺凉水想起那桩乌龙,笑道:“你之前是不是忘了贺冽长什么样?”
楚孤逸没有否认,他为何要记一个魔头的样子,如果不是贺凉水,他根本记不住贺冽长什么样。如今仔细看,除了眼尾的痣,五官比例上,也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贺先生更好看。”楚孤逸说。
贺凉水:“我之前摘下面具的时候,你还夸我好看。”
“……”
“是我当时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楚孤逸纠结地拧起两道剑眉,“只要是贺先生,都好看。”
“情人眼里出西施,诚不欺我。”贺凉水屈指一弹楚孤逸脑门,转而问,“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楚孤逸避重就轻,“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包括林松烟?”
“嗯。留着贺先生回来后再杀。”
“……”我正直、正直又正直的弟弟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
贺凉水:小林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林松烟:……
第198章 甜蜜
天色已晚,天山气温直逼零下,贺凉水在被子里焐了好一阵,楚孤逸这个火炉子挨着他,都没能让他身上暖和起来,脚凉得像冰块。
楚孤逸亲自去准备了热水,从乾坤袋取出沐浴物品,与贺凉水泡鸳鸯浴。
贺凉水赧然,裹着被子磨磨蹭蹭,“你洗完我再洗。”
“我洗完水就凉了。”楚孤逸说,“贺先生是嫌弃我半个月没洗澡吗?”
贺凉水惊讶,“你半个月没洗澡?”
修仙之人过了辟谷期,身体的新陈代谢就会急剧缩减,就算脏了,施个净衣咒也就干净了。只要平时多注意一下,就算一年半载不洗澡也是不妨事的。
有些修士动辄闭关大半年,不吃不喝不洗澡,专心修炼,出关之时神采奕奕,也是这个道理。
贺凉水这个现代人却无法接受,一两天不洗澡也就罢了,连续半个月不洗澡,等于要了他的命。楚孤逸只当贺凉水爱干净,连带着他自己,起码也要三天两头洗个澡,才能近贺凉水的身。
“……你走了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楚孤逸一边说,一边褪下衣物,长腿跨进浴桶中,像只狼崽子坐下,深邃的眼睛直勾勾、湿漉漉地望着床上的人。
男色暴击下,贺凉水根本受不了,不用楚孤逸叫,他屁颠屁颠走了过去,跨坐进去。
浴桶够大,热气氤氲,两人膝盖顶着膝盖,已是挨得极近,楚孤逸却嫌不够,掰着贺凉水的腿,让人坐到自己腿上。
贺凉水怕羞,穿着内裤,泡湿了,贴着臀部怪黏的。
楚孤逸没见过平角内裤,只觉贺凉水穿的裤衩太小,线条形状一览无遗。他两手捧着贺凉水,把人一颠,就到了近前,指尖循着空隙溜进去,说:“贺先生,你穿的衣服好涩。”
贺凉水面红耳赤反驳,“哪里涩了??”
楚孤逸拉住贺凉水内裤的松紧,啪的一声闷弹,“好奇怪的衣服,还会打你屁股,脱了吧。”
“……”
包臀小内裤被丢了出去。
贺凉水说:“没准几千年后能成为历史文物呢。”
楚孤逸不关心什么历史文物,他只要此时此刻,没了布料遮挡,手感好了很多。贺凉水酥酥痒痒的,故作矜持:“你到底是要洗澡,还是要干嘛?”
楚孤逸啄吻贺凉水的鼻尖,已是情.动,“贺先生,我好想你。”
“所以我一醒来就来见你了。”贺凉水搂住楚孤逸脖颈,叹息,“还是来晚了半个月。”
这个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想象得出,楚孤逸定然每一秒都是备受煎熬的。
“只要贺先生回来就好。”楚孤逸把脸埋在贺凉水脖颈,正式开始品尝这死别重逢的苦涩与甜蜜。
水声荡漾,贺凉水仰起脖颈,两手抱着楚孤逸,就像一只颠簸的小船,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沐浴花瓣一层一层泼出浴桶,直到水温渐渐冷却。
楚孤逸把贺凉水抱到床上,擦干净了,暖烘烘地抱着,用被子裹着,片刻不分离。
贺凉水腰肢酸软,脸颊红扑扑,说:“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
前两次,都是在情天幻海里,灵魂相交,就算极近逼真,终归少了点什么。现在不同,他们的肉身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融为一体。
楚孤逸抚摸贺凉水短而柔顺的头发,使之露出额头,问:“我做得好吗?”
贺凉水小声承认:“……好。”
什么都做了,也没什么可羞耻的,好就是好。楚孤逸就是最好的。
楚孤逸似是没料到贺凉水如此坦然,反倒怔了一下。是个男人都受不住道侣的称赞,楚孤逸欢喜地亲了亲贺凉水额头,说:“再来。”
“……”
复活的第一晚,贺凉水差点再次魂游太虚。
红烛燃尽,天光大亮。
贺凉水还在睡。纱帐垂落大床四面,楚孤逸侧着半边身,单手撑额角,指尖顺着贺凉水的眉宇、鼻梁,滑到柔软的唇珠,按了按。
贺凉水无意识地咬住楚孤逸指尖。
头顶的紫水晶风铃一圈圈旋转,发出细微的叮铃之音,宛如摇篮曲。
楚孤逸一宿未眠,就这么看着他的贺先生,直到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日头升上中天,贺凉水睡饱,睁开惺忪的眼睛,第一眼看到楚孤逸,弯起唇角:“弟弟,早上好。”
“中午了。”楚孤逸说,“贺先生要不要再睡会儿?”
实际上,楚孤逸不想让贺凉水睡了,他怕贺凉水醒不过来,于是掀开了被子。
贺凉水丝毫没有察觉楚孤逸的异样,坐起来穿衣洗漱。穿的自然是他保存在乾坤袋里的衣服,拿上扇子,又是风度翩翩公子哥。
除了头发实在不搭。
楚孤逸取来束发玉冠,对着贺凉水的头发没处下手,做做样子摆在头顶。
“……”贺凉水拿下玉冠,“待我长发及腰再戴吧。”
“你那儿的人,都是佛修吗?”
“为什么这么问?”
“头发很短。”
“但我见识长啊。”贺凉水俏皮了一句,“我那个世界没有修仙的,只有道士和尚。”
楚孤逸无法理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既然不是佛修,为何要剪这么短头发?”
“方便打理嘛。”
楚孤逸没再追究,说:“我们去柏姑娘那里求些生发灵药,助你头发快快长回来。”
贺凉水不乐意,“我不要吃激素。”
“?”楚孤逸想着贺凉水不爱吃苦药,便作罢,想了想说,“贺先生不吃药也行,只要多多跟我双修,身体好了,头发长得也快。”
贺凉水笑着打他,“信你的鬼话。”
“我是说真的。”
“去去去。”
用不着楚孤逸专门提出来,贺凉水可以预料到,往后他跟楚孤逸的日子必然是没羞没臊的。
贺凉水昨日刚来,地方尚且陌生,提议出去走走。楚孤逸陪着他,孰料一出门就是一排侍女,贺凉水吓了一跳。
“君上可有吩咐?”为首侍女眼睛偷瞄贺凉水。
楚孤逸冷冷道:“没有。”
侍女们恭敬后退,待他们离去,才进屋收拾。
刚出寝宫,又遇朱长老。
朱长老假模假样装作路过这里,其实已经守株待兔了大半天,就怕楚孤逸心中不喜,连带着他一块训斥。一看到寝宫二人成双成对出来,朱长老脸上顿时喜气洋洋,料想喜事成了,忙上前恭贺:“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得此佳人!”
贺凉水展开扇子,笑眯眯:“佳人?”
朱长老唱诗似的:“这位公子实乃倾国倾城,半分不逊贺公子,少主当真是慧眼识珠。”
楚孤逸已从贺凉水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脸色愈冷:“朱长老,你若再敢随便塞人,小心你的脑袋。”
误打误撞把贺凉水送上他的床也就罢了,如果是别人,砍一百次头也不为过。
朱长老拿不准楚孤逸喜怒,“少主,你不喜欢吗?”
楚孤逸:“我只喜欢贺先生。”
贺凉水点头。
朱长老:“??”
“爹啊——!娘他尸骨未寒,你居然随便找了一个替身,你没有心啊!”柳画鸢哭哭啼啼跑过来。
在天水宗这些日子,柳画鸢这样一个大美女,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特别是刺猬头魔修,简直成了柳画鸢的走狗,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通知她。
倒不是好色,而是看在柳画鸢是楚孤逸“干女儿”的份上。刺猬头与楚孤逸统共就没说上几句话,接近君上的闺女也是好的。
柳画鸢跑到近前,刚要抬手给“小三”一巴掌,骤然发现“小三”跟自己干娘长得一模一样,巴掌生生偏了方向,落到朱长老头上,蹭了一手油。
她嫌弃地用衣服擦了擦,“朱长老,你该洗头了!就算是光头,也要洗头的!”
朱长老:“……”
紧接着,柳画鸢睁大媚眼,三百六十度打量贺凉水,“额滴娘??”
贺凉水拧便宜闺女的腮帮子,“还算你有良心,知道不能给楚孤逸找替身。”
朱长老望着贺凉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你是……”
“区区不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贺凉水。”贺凉水摇扇微笑,“半月不见,朱长老可真是楚孤逸的贴心人啊。”
朱长老背脊冒汗,不可置信,困惑,惊讶,“当真是……贺公子?”
“我以为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竟连你都没认出来。”贺凉水大方一摆手,“算了,下不为例。”
这个下不为例,自然是不能再给楚孤逸找什么替身,与枕边人。
朱长老干笑:“不敢不敢。我等万万不能料想,贺公子竟会金蝉脱壳,拥有另一具身体。”
来自异世界这种事让楚孤逸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越多的人知道,反而麻烦。贺凉水笑笑,此事就此揭过。
“贺先生,你那具身体……”楚孤逸犹疑。
贺凉水说:“不能用了,火化埋了吧。”
奇老与柏灵儿还在起凤殿瞎忙活,总要是打声招呼,况且这半个月,师徒二人没少受楚孤逸的折磨。
楚孤逸在前,贺凉水与柳画鸢在后,悄声打听这半个月发生的事。
“除了我跟邓阳,其他人都被关起来了。”柳画鸢心有余悸,“你刚死那会儿楚孤逸太可怕了,我还以为大家都要陪葬呢,吓得我哭爹喊娘。”
贺凉水憋不住一笑,能想象得出柳画鸢当时的慌乱无措,“你这傻丫头,为什么不跟楚孤逸说我可以复活?”
“我要是能说,早说了。”柳画鸢切了一声,“001说,只能你自己来告诉楚孤逸实情,别人说了就是歪曲剧情。”
贺凉水又悄摸摸问:“贺泠与血皇天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弟弟很棒!
楚孤逸:多多双修!
柳画鸢:横批,奸夫淫夫。
贺凉水:……
第199章 福报
关于血皇天,一言两语说不清,柳画鸢去繁就简:“走了。”
不过走得并不太平静,当时楚孤逸暂且放过仙门,打算悉数收押天水宗。血皇天就想看好戏,这戏唱一半就歇了,他如何能罢休,在一旁煽风点火出言讥讽。
朱长老就跟他扛上了,血皇天带了血魔大军,天山乃是天水宗的地界,天水宗弟子潜伏多年,丝毫不逊色血魔大军,两方对峙不下。
仙门伺机开溜,楚孤逸抱着尸体,眉目阴沉展开醉花阴法阵,不分敌我席卷而去。
旋即,天魔血脉与血皇天的魔气凭空斗法,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雪尘蔽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能分出胜负。
后来也不知怎的误伤到贺泠,血皇天这才住了手,败兴而去。
“……贺泠受伤了?”贺凉水摇扇动作一顿,“严重吗?”
柳画鸢摊手:“我又没有千里眼,摔了好几跤,屁股都快摔烂了,哪有工夫关心别人。”
楚孤逸驻足回望,“大宝,别说不该说的。”
“不许叫我大宝!”柳画鸢愤愤,“难听死了。”
楚孤逸随手施了一个定身术,柳画鸢登时定在原地,怒目而视。楚孤逸拉过贺凉水,温柔款款道:“贺先生,大宝这几日脑子不正常,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贺凉水:“……”
算是知道朱长老在楚孤逸面前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了,这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偏偏楚孤逸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将起凤殿周围的结界解除,领着贺凉水踏入大殿。贺凉水于门槛处回头,瞧见朱长老悄然给柳画鸢解了定身术,放下心来。
殿内,呼噜声震天。贺凉水一看到这小老头的造型就笑了,哪像悬壶济世的,分明就是野路子神仙下凡来寻开心的。
奇老多年游走在外,养成了走到哪里都能睡的习惯,哪怕给他一根绳子,他也能睡得心安理得。此时靠在椅背上,算得上是舒舒服服了,就是仰着脸,口水从嘴角流下来,造型颇为不雅。
柏灵儿还在调试丹药,用以保存尸体的“鲜活度”,万一那天回魂了,也许还能用上。尽管这个可能性无限趋于零。
思及此,她深深叹了口气。
贺凉水怕吓到人家姑娘,慢了一步。楚孤逸上前,柏灵儿回神,作出平常模样,“贺公子今天很好……”
目光流转,落到贺凉水身上,倏然杏眼圆睁,“贺公子??”
贺凉水翩翩摇扇微笑:“柏姑娘,别来无恙?”说着,略微责怪地一瞥楚孤逸,看把人家姑娘累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半个月,楚孤逸不睡,闹得他身边的人也不敢多睡,也就奇老能偷懒喝酒睡大觉,朱长老与柏灵儿那是别想安生。
柏灵儿看看眼前站着的这个贺凉水,再看躺在床上的尸体,满面惊诧:“怎么、怎么回事?”
贺凉水长话短说:“我重塑了一个身体,这个……”望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感觉不可谓不复杂,“这个就用不着了。”
又说:“这些日子辛劳柏姑娘了,接下来的事交由我们过手就好,你好生歇一歇。”
柏灵儿恍惚了一阵,继而由衷地为他们二人感到高兴,“这可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到处找不着贺公子你的魂魄,原来是去了新的躯壳里。”
话说时,奇老一个激灵醒来,“什么新的躯壳?”
柏灵儿笑道:“师父,贺公子不用救了,他……”
“救不回来了。”奇老迷糊着说,“也就骗骗楚孤逸那个傻小子。”
“他回来了!”柏灵儿拧奇老胳膊,“您醒醒神吧。”
奇老吃痛,拍开柏灵儿的手,眯起眼睛打量贺凉水,忽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双胞胎?楚孤逸你可以啊。”语气十分鄙夷。
楚孤逸说:“他就是贺先生。”
“双胞胎当然一个姓了。”
柏灵儿:“哎呀,师父,他就是贺公子,我们不用救人了,他回来了。”
奇老是见过世面的,很快明白过来,兴奋地直往贺凉水面前凑,抓住贺凉水的手就开始把脉。
楚孤逸眉心微蹙,没有阻止。
贺凉水问:“没病吧?”
奇老沉吟半晌,说:“没病。”
“那就好。”贺凉水欲要收回手,奇老却抓着不放,放到眼前细细研究。
“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皮肤!”奇老赞叹地摸了摸,“就像女娃娃一样。”
楚孤逸黑了脸,一把夺过贺凉水的手。
许是这具身体是经过重塑的,贺凉水也觉得自己的皮肤白皙细腻得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昨晚没多想,此时不由得有些尴尬。
奇老撇撇嘴,“真是福大命大。不过我很奇怪,重塑肉身这事,即便是大乘修士恐怕也难办到,这小子一个魔修,怎么办到的?”
贺凉水张嘴胡诌:“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我别的本事没有,就只运气好,况且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死了,有经验。”
“……”
柏灵儿抿嘴笑,“世上之事,天机莫测,贺公子秉性纯善,可能这就是你的福报吧。”
奇老不肯放过这么好的研究素材,巴巴地说:“你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尽管来找我这个老头子。”
有奇老这个神医看诊,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贺凉水刚要应下,楚孤逸出声:“你不是不给男人看病?”
奇老吹胡子瞪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要不是把你看成了女孩,我也不会破戒。”
贺凉水生怕楚孤逸给老人家也来个定身术,打圆场:“奇老能给晚辈看病,是晚辈的福分。楚孤逸,我们去别处转转,这些天神医与柏姑娘多有劳累,也该让他们歇歇了。”
楚孤逸被哄了出去,边走边说:“不许让奇老给你看病,他就是个老色鬼。”
贺凉水好笑道:“我是男人。”
“他摸你的手。”楚孤逸抓一把梅树枝头的雪,给贺凉水搓了搓手背。
“我又不是瓷娃娃,难道除了你,谁都碰不得?”
“对。”楚孤逸认真道,眼瞳透着丝丝戾气,“贺先生除了我,谁都碰不得。”
贺凉水服了,跟此时的楚孤逸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只能顺着毛捋,“好好好,除了你,以后谁都碰不到我一根寒毛。”
楚孤逸这才满意,牵着贺凉水的手,在雪中散步。
天水宗很大,准确地来说,天山上的宫殿属于天水宗的行宫,是当年天魔君与楚姬的度假之处。后来天水宗本宗发生变故,弟子们便移居到这行宫来。
“什么变故?”贺凉水问。
朱长老跟紧一步,“楚姬诞下孩子不久,便到了飞升历劫之时,不料历劫失败,香消玉殒。天魔君伤心至极,竟追随而去。此后天水宗四分五裂,内斗不休,其中以血皇天的势力最大,渐渐的,炼魔境就只有血魔宗,而无天水宗。”
说到此处,朱长老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就会捡便宜的东西而已,待少主继位,就去铲平那血魔宗。”
楚孤逸道:“不如朱长老继位,替我决定?”
朱长老立马弯腰拱手,“属下不敢,少主说笑了。”
天魔血脉觉醒,楚孤逸的性子在潜移默化中冷了许多,从前只是表面冷,如今是心冷,他淡淡一瞥朱长老,道:“带路。”
这半个月,楚孤逸也就在起凤殿待着,其他地方很少去。朱长老忙上前,“少主,贺公子,这边请。”
贺凉水挠楚孤逸掌心,“别板着脸,笑一笑。”
楚孤逸立即弯起唇角,对着贺凉水笑得甜丝丝的。
贺凉水:“……”这变脸速度,弟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邓阳呢?”贺凉水问,“我听柳画鸢说,就她跟邓阳没被关起来?”
楚孤逸:“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几天我没见到他。”
“你不会把他关起来又忘了吧?”
楚孤逸看向朱长老。朱长老赶紧说:“邓阳绝对没关,他是向着少主的,我们好吃好喝待他好着呢。”
“他住哪里?”贺凉水问。
朱长老哪里晓得这个,他也是让人安排的,唤来随行的暗卫,问到了邓阳的住处,在一座暖阁里。
一路踏雪而行,到了暖阁,贺凉水原想着会暖些,比如烤个炭火,孰料暖阁冷飕飕的,脏乱得很,就像一个狗窝。
楚孤逸嫌弃至极,没处下脚,“邓阳?”
咣当一声,一只酒坛子骨碌碌滚到他们脚边,杂物堆里,一条大“肉虫”动了动,不用怀疑,那就是邓阳。
“楚师兄变了……大家都被关起来了,贺公子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让我死了……死了好……”邓阳翻过身,吐出一嘴酒气。
朱长老弯腰查看酒坛上贴的封条,大吃一惊:“我的百年女儿红啊!!邓阳,好你个小子,居然偷了我的百年女儿红!”
邓阳扒拉衣襟,“吵什么吵,我没钱,大不了……大不了我卖身……”
朱长老:“……”
“反正,活着也没意思了。”邓阳哑着嗓子哭,“楚师兄……楚师兄……我什么也帮不了他,也帮不了那些师兄弟,要是楚师兄把他们都杀了,我该怎么办啊?”
贺凉水原本觉得好笑,听到这里,站在邓阳的立场,当真为难又痛苦。他不由得心软,叹道:“邓阳,放心,你楚师兄不会杀他们的。”
邓阳迷迷瞪瞪睁眼,支起上半身,看向门口。
贺凉水逆着光,像天使。
邓阳以为在做梦,真情流露:“贺公子,其实……其实我喜欢过你。”
贺凉水:“……”
楚孤逸捡起酒坛子,砰地砸晕邓阳,“朱长老,把他衣服扒了,跟安俊关在一起。”
贺凉水:“???”
作者有话要说:
邓阳: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200章 对质
一炷香后,邓阳在元气丹的作用下,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捂着脑门呻.吟:“疼、疼……怎么有这么大一包?”
他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清晰,狗一样圆溜溜的眼睛映出一双身影,一黑一白,宛如黑白双煞。
黑的的,自然是楚孤逸。所谓女要俏一身孝,反之男要俏,着黑色最妙。楚孤逸这一身黑,宛若暗沉的夜色,只在包边之处一抹暗金,似流星划过,高贵而肃杀。
“……楚师兄。”邓阳下意识就想爬过去抱大腿,哭嚷,“楚师兄你放过……”
嗓音戛然而止,脑神经终于反应过来,楚孤逸身旁的白色身影是谁。邓阳昂着脑袋,就像提前进入老年痴呆,“贺贺贺公子??你你你不不是死死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rap。
贺凉水蹲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所以现在我是鬼啊!”
“别吃我!”邓阳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你要吃就吃楚师兄!”
楚孤逸来了一句:“昨晚吃过了。”
贺凉水:“……”
“今晚还要吃。”
贺凉水臊得慌,没好气随手捡一本书砸过去。
楚孤逸接住书,眉梢一挑,“贺先生,你是希望我学这个吗?”
书卷扉页,画的正是一男一女双修的图。贺凉水夺过书,“什么东西?天水宗连这种书都有?”
朱长老笑眯眯,语气颇为自豪,“海纳百川,我们天水宗什么书都有。这阴阳双修不稀奇,稀奇的是同性双修,少主若有需要,老夫自当竭心尽力给你寻来。”
楚孤逸矜持地嗯了一声。
贺凉水更觉羞耻,“不用。”
楚孤逸想了想道:“罢了,我跟贺先生喜欢自己摸索双修之法。”
“……”贺凉水掉头就走,让冷风散一散脸颊热度。
楚孤逸看了一眼邓阳,说:“贺先生不是鬼。把自己收拾一下,你就像个醉鬼。”
邓阳反应了半晌,忽的爬起来拔腿追出去,再三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鬼,兴奋得像个手舞足蹈的傻子,“贺公子你没死啊?你头发怎么剪了?楚师兄你现在不会杀人了吧?那赶快把他们放出来吧!”
楚孤逸驻足,冷冷瞧着邓阳。
邓阳登时哑然,他得意忘形了,就算贺凉水活着回来,也不是仙门宽宏大量,而是贺凉水自己的福气。
逼死父母之仇,杀他道侣之恨,于此时的楚孤逸而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释然。
贺凉水给这大傻子使眼色,楚孤逸这里只能他来劝,别人劝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邓阳垂下脑袋,待楚孤逸转过身离去,他讷讷说:“楚师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楚师兄。”
楚孤逸头也不回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
走出数十步,贺凉水牵起楚孤逸手,说:“我眼里的你,从未变。”
十指交握,楚孤逸低声道:“因为贺先生接受的,是全部的我。”
而仙门的人,他们看到的,所能接受的,只能是从前那个正直的仙门翘楚楚孤逸,而非如今入魔的他。
他们将楚孤逸逼到这一步,却还奢望楚孤逸一如从前,简直痴人说梦。
“只有贺先生明白我,心疼我。”楚孤逸唇角微翘,“我只要贺先生就够了,他们死了也没关系。”
贺凉水:“……弟弟啊,其实我们没必要造那么多杀孽,你看我,刚复活,要行善积德。”
楚孤逸点头,“当然不能都杀了,贺先生随便挑,爱杀谁杀谁。”
贺凉水谁都不想杀,包括林松烟,怕脏了自己的手。况且他一个法治社会长大的人,最优先寻求的,是和平解决问题的方式。
不到万不得已,贺凉水是不会杀人的。
偌大的天水宗,一天的时间,步行根本走不完,楚孤逸御剑带他,看到哪处风景好的,就落下来。
天水宗弟子一律黑衣白袍,在雪山上似成群结队的雄鹰,遇到楚孤逸,纷纷解剑行礼,高呼“君上”。
贺凉水不禁问:“你打算一直留在天水宗吗?”
楚孤逸反问:“贺先生希望去哪儿?”
贺凉水被问住了,思考片刻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是嫁夫随夫的意思?”
“什么嫁不嫁的。”贺凉水赧然,“我是男人。”
楚孤逸若有所思。
贺凉水抛开这茬,指着下面问:“这是何处?为何有那么多天水宗弟子把守?”
楚孤逸垂眸俯视,“这是关押仙门的地牢。”
“地牢?”贺凉水粗略扫视,此处空阔,地上建筑只有一座院子,院门钢铁铸就,赫赫威严。院子上空罩着一道若有似无的结界,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楚孤逸御剑而落,守门弟子恭敬上前汇报情况:“君上,今日仙门又想设法逃脱,被我等识破。”
楚孤逸一点头,领着贺凉水走进去。
守门弟子好奇地打量贺凉水,贺凉水微微一笑,头顶万人迷光环倏地亮起。守门弟子呆了,痴了,口水流了下来。
贺凉水:“??”
肥啾心满意足逛完天水宗寻来,“贺凉水,你又在勾引人啦?”
楚孤逸话不多说,一道掌风拂过,将守门弟子与肥啾一同扇了出去。
直接被埋进雪里的肥啾:“……”楚孤逸居然变得这么暴力了吗?
“贺先生。”楚孤逸蹙眉望着贺凉水头顶的光环,“这东西怎么拿掉?”
贺凉水后知后觉自己的鸡肋金手指亮了,忧愁道:“我也想知道。”
肥啾从雪堆里钻出来,甩了甩鸟头说:“万人迷光环的存在,原本是为了让缺爱的人享受被爱包围的感觉。一般情况下为期三年,但在特殊情况下,会自动消失。”
“特殊情况?”贺凉水看到了希望,“什么情况?”
肥啾这趟回系统空间,显然做足了功课,咯咯坏笑:“那就是,在找到真心相爱的人之后,万人迷光环会自动消失。”
“真心相爱的人?”贺凉水与楚孤逸面面相觑。
楚孤逸面色微冷:“那贺先生的光环为什么没有消失?”
肥啾摊开翅膀,“可能是你们不够相爱吧。”
“屁话!”贺凉水反驳,“我跟楚孤逸,那是历经生死的考验,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这不叫相爱,叫什么?”
“兄弟情啊。”肥啾不负责任地说,“你一开始想培养的,不就是兄弟情。”
“……”
“将暝。”楚孤逸手握黑色铁剑,剑锋燃起一簇幽蓝火焰,“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肥啾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一身柔软亮泽的羽毛,再不想变成秃鸟,这才老实交代:“光相爱是不够的,必须能被证明。”
“怎么证明?”贺凉水不解。
肥啾还要解释,楚孤逸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将暝化为戒指缠绕中指,楚孤逸不动声色道:“到时候贺先生就知道了。”
贺凉水跟着入地牢。重重铁门,阶梯深入地下百米,暗无天日,照明全靠壁上长明灯,地牢过道狭窄,但一路走去,几乎望不到尽头。
牢笼多得数不清,别说几千人,上万人也是能够囚禁此处的。
青霄南斗弟子重点把守,就关在进去后的眼面前,除了普通仙门弟子,掌门与亲传弟子都是单独关在一个牢房的。
“……楚师兄?楚师兄!楚……他是……贺公子?”
“真的是贺公子??”
“贺公子你没死?!”
贺凉水不忍面对这些殷殷期盼的目光,慢了两步,悄声说:“放心,楚孤逸不会杀你们的。”
弟子们又是惧怕又是期待,“贺公子……”
“闭嘴。”楚孤逸忽然出声。
地牢骤然肃静,显然,楚孤逸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的脾气不同以往,弟子们哪敢忤逆他半句。
“贺先生,这边。”楚孤逸语气变得柔和。
贺凉水摇扇跟上,复行数十步,停在一扇与弟子们隔开的牢门前。牢房内,一袭墨绿身影席地而坐,似在调息。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楚师弟,你来了——”
看到楚孤逸身后白衣人,林松烟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面目霎时微微扭曲,眼眶圆睁,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迸出来:“贺凉水?”
贺凉水风度翩翩合起扇子,敲在掌心,打量眼前狼狈而温润的男子,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公认的男二成了男主角的阶下囚。
师兄弟反目,都是因为他。贺凉水悄悄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林公子,别来无恙?”贺凉水笑问。
林松烟十指紧握,指关节发白,发出声响,“你没有死?”
贺凉水不紧不慢:“林公子谦虚了,你那一剑那么精准,别说我这样的弱鸡,就是绝世高手也会一命呜呼。”
“那你为什么……”
“运气好而已。”
“贺先生,”楚孤逸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嗯?”
林松烟霍然起身,胸前血迹仍在,愤然质问:“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孤逸淡淡道:“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松烟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青年,隔着牢门铁栏,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师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当真要杀我?”
楚孤逸抬起眼睛,眼底波澜不惊,“就是念着一起长大的情谊,我才一次一次地容忍你,信你会改过。是我天真了。你会变,我也会变,我不会再信你半个字。”
林松烟仓惶往前一步,“楚孤逸,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我才是那个最爱你的人!”
“……”
贺凉水瞬间也想入魔,把林松烟锤个稀巴烂。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喜欢看贺先生吃醋,更喜欢看贺先生“吃”我。
贺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