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对方双手也带着手套, 似乎伤到的不止是脸。
宿幼枝忙接过,出言道谢,又想起知砚说他不能言语, 拱手见礼:“多谢公子, 若觉哪里不妥当, 可着仆从与我等讲。”
知砚便道:“宴公子正想借个鱼篓。”
鱼篓?
宿幼枝瞧了瞧, 将手中拎着的递过去:“拿去便是。”
宴公子接过, 却看着他不动。
宿幼枝疑惑, 瞧不见对方表情, 只得瞧向知砚。
知砚想了想,凑到他耳边道:“他就是,那件事后, 有一点……迟钝。”
想是亲眼瞧见亲人遇害,受得刺激太过。
宿幼枝了然,也不计较,与宴公子告辞后, 往外去。
走出一段路, 忍不住跟谢翊道:“这怎么办?”
那有些迟钝的晏公子提着个朴素的鱼篓, 跟在他们后面,好大的个子,像是被朋友抛下的孩子似的,可怜兮兮。
谢二公子也没遇见过这等事,知晓对方受过的苦,不好赶人走,便道:“那带着?”
可他们不熟, 在外言语都要小心。
“这也是他们公子遭难后落下的毛病。”知砚道:“隔壁管事教我不用理,到时会自己回去的。”
“啊?”宿幼枝完全没想到宴公子如此:“那不怕遇到危险, 怎不派人跟着?”
知砚道:“有人跟着他会怕。”
“是有这样的病症。”谢翊道:“太过靠近会让他想起最糟糕的事。”
宿幼枝回头瞧一眼,行动能力还是有的,便任他跟着。
到得后山,宿幼枝摘得一颗野果,尝了尝,又摘了一颗递给谢二。
谢翊警惕瞧他,见他要收回去,才抢来塞进嘴里,紧跟着扭曲了表情:“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
宿幼枝看他中招,忙将嘴里的果子吐出去,连灌两口水才活过来,沧桑道:“便也教你尝尝我受的苦。”
“滚吧你!”谢翊上去打他。
宿幼枝灵活地往前跑,跑完一回头,吓了一跳,又返回来,拦住正往嘴里连塞野果的宴公子:“你在干什么?!”
他惊疑捏过一颗尝过,还是那般酸楚苦涩。
“快,快吐掉!”
见宴公子无动于衷,宿幼枝忙抓住他手腕,要去掰他下巴,却摸到面具,指尖打滑,反勾起了他下颌,当即怔住。
宴公子也不挣扎,一副乖巧模样。
谢翊看到,瞪他:“你怎么连呆痴的人也要欺负。”
“……我没有。”
宿幼枝烫到似地收回手,哄道:“快,嘴里的东西吐掉。”
宴公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嘴里酸涩的果子咽了下去。
“……”
谢翊惊疑,小声道:“看来真病得不轻。”
被这么一吓,宿幼枝也不敢唬人了,怕宴公子有样学样,难过也不会说。
好在无事的时候他都很安静,只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既不打扰,也不惹事。
宿幼枝捞到鱼,唤人:“知砚。”
看到鱼篓便将鱼放了进去,放完抬头,发现是宴公子不知何时靠近,蹲在岸边,鞋子浸在河里湿了半截。
“我来了表少爷。”
知砚过来,看到宴公子篓里的鱼,高兴道:“好大一条!”
宿幼枝欲言又止。
中午的烤鱼他们送了宴公子一条,原还担心他不会挑刺,但瞧他用餐时优雅仔细,才放了心。
“诶鞋、鞋子!”
知砚突然起身,看到摆在岩石上的鞋子滑落,被水流冲走,忙去追。
但有人比他更快。
宿幼枝只瞧见身边人影一晃,宴公子已经跳进了河中,捞住那慢悠悠飘走的鞋。
鞋是追回来了,他身子也湿了半边。
“……宴公子不必如此。”谢翊心情复杂。
宴公子无动于衷,拎着鞋来到宿幼枝身前蹲下,抬起他踝骨分明的脚腕,认真地给他穿上。
因为太过震惊,宿幼枝都忘记了反应,等回过神来,宴公子已退开,沉默地转身离去。
谢翊同样震惊,给宿幼枝打眼色询问:什么情况?
他哪里知道!
宿幼枝看宴公子背影,不好说方才感受到很沉重的气势,仿佛他拒绝便会发生不好的事。
知砚想到什么,又想呜呜呜了:“宴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将表少爷当成他过世的夫人了?”
宿幼枝一言难尽。
就是说。
他哪里像姑娘啊!
宴公子没再出现在附近,他们担心人出事,早早回了庄子,得知对方已返回,且隔壁管事来辞谢过,言带他们公子去附近租了院子,又留下一筐甜桃作谢礼。
知砚还挺舍不得,抹眼睛:“希望宴公子能早日好起来。”
宿幼枝塞给他个桃子。
在別庄放开了玩耍几日,谢翊便带宿幼枝回了皇城。
进得城门便觉气氛有异,知砚去打听,回来时表情惊恐:“不好了公子,小王爷疯了!”
“……”
宿幼枝顿住,面上轻松的神色褪去,转头看过来。
谢翊迟疑:“什么?”
“临王殿下……疯啦。”
知砚小心翼翼道:“就今早,太乐湖上,小王爷将几个来大启的外邦贵族全打了!”
谢翊一惊:“为何?”
知砚瞧了眼表少爷,支吾道:“因为、因为那些外邦人调戏了妙姝姑娘一句……”
“?”
谢翊想了想:“万花坊的花魁?”
知砚含糊点头。
谢翊刚想说这是好事呀,又觉不对,道:“还有什么事?”
知砚忐忑:“那外邦的贵族是王室的儿子,被小王爷敲断了两条腿,传书回去言与大启誓不罢休……”
“……”
那问题是有些大了。
这外邦不似弥秋国内乱,要强盛些,与大启一直相安无事,如今一闹,气氛便紧张起来。
见宿幼枝沉默不语,谢翊看过来道:“也不必听外界之言,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宿幼枝瞪他。
谢翊忙道:“是我担心,我担心。”
知砚欲言又止:“还有……”
谢翊看过去。
知砚道:“之前喻世子不是宴请了公子……”
他硬着头皮:“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讲安国公世子与南阳侯府谢二公子摒弃前嫌,明日将于太乐湖上携手畅游……”
看着自家公子黑下的脸,知砚说不下去了,往宿幼枝身后躲了躲,弱声弱气道:“大家都……都知道了。”
“喻!呈!凛!”
谢翊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的名字嚼碎了咽下。
这么个被满皇城美谈的事,他若扫了兴,还不知被那些整天盯着他的书生说成什么样。
他是没想到喻呈凛为了给他添堵,竟是连这等手段都用。
以往还是他高看了这人!
知砚战战兢兢问:“那公子要去吗?”
“便如他愿又如何。”
谢翊展开折扇,恢复了雅润公子模样:“倒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知砚又去看表少爷。
谢翊眉头一跳:“怎么还有他的事?”
知砚将自己藏起来:“外面传……圣上有意招揽宿氏大公子。”
南州宿氏大公子,芝兰玉树、才气无双,乃大启读书人表率。
天子早有意招揽,奈何宿氏大公子未有入仕的想法,淡泊洒脱,教圣上遗憾。
谢翊便不止一次听到兄长提及,但宿家阿兄不愿,他们也不可能强求。
别是圣上说不动,便教喻呈凛来寻他周旋?
谢翊瞧了瞧宿幼枝,倒也有这种可能。
旁人不提,若宿幼枝开口,宿家阿兄定不会回绝得那般干脆。
“别看我。”宿幼枝警惕道:“休想教我出面。”
“可不是我想。”谢翊立即道,笑眯眯与他言:“但他喻呈凛有所求,总不好我们白白受苦……”
宿幼枝看他一副没憋好主意的模样,嫌弃,过一会儿,凑过去道:“说说看。”
太乐湖寻常热闹,但自昨日小王爷闹过一场后,怕波及的人都谨慎躲了起来,以至于宿幼枝和谢翊来到岸边时,可瞧的湖中游船少了许多。
“请谢二公子、宿公子安。”
安国公府侍从撑来小舟与他们引路。
谢翊见到便忍不住嘀咕:“他也忒寒酸。”
但来都来了,不好计较这一点。
上得小舟,晃晃悠悠往湖中去,半路又有小舟划来,靠在他们不远处。
谢翊瞥过,道:“喻世子好兴致,湖中泛舟,怡然自乐。”
喻呈凛笑回:“谢二公子夸赞。”
这小舟狭窄,委委屈屈,坐也坐不得,只得站着,维持着公子翩然风度。
带着潮湿寒气的冷风吹过,脸都麻了。
宿幼枝也觉受苦,不知喻世子在想些什么,忽听他道:“两位公子可游过水?”
谢翊戒备起:“喻世子何意?”
喻呈凛弯起眼睛:“如此慢行着实无趣,倒不如我们以这边起,那边终……”
他指远处:“且看哪位先抵达。”
就这小舟,还比赛?
宿幼枝对喻呈凛有顾忌,不愿与他一块,正想教谢翊回绝,为他们撑舟的侍从毫无预兆地纵身跃入水中,将他们撇在了原处。
“?”
谢翊不能忍:“喻世子,谢某可未应。”
为喻呈凛撑舟的侍从也消失在水中,他平淡道:“谢二公子可是没趣。”
说着撑子点过来,将他们舟头拨了个倒转,然后笑着划远。
谢翊猝不及防,险些掉入湖中,气得顾不得仪态,忿忿道:“奸诈,狡猾!”
宿幼枝稳住舟身,慢悠悠往前去,正好与喻世子拉开距离,也不急。
只斜眼瞧谢二:“我看你也落不得好,别去了反被骗得兜不住底。”
“既然你这么说。”谢翊愤怒道:“我还偏要他吃亏。”
宿幼枝不看好。
唯一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喻呈凛瞧他的目光无异,想是之前于南阳侯府门前见过,未做多想。
小舟慢慢,旁边却突然过来一艘眼熟的游船,某个招摇的身影对他们挥手,问:“两位公子可要搭船~”
第082章 第 82 章
披纱戴巾的男郎娇俏地往他们小舟上掷了一朵花。
香香公子!
宿幼枝别开脸, 可不敢教对方多看。
谢翊婉拒道:“谢过公子好意,行舟也自有乐趣。”
香香公子很遗憾,撇起嘴:“泛舟何时不可, 妙姝姐姐也在船上哦, 公子不若改变主意?”
谢翊笑着摇头。
香香公子无法, 恋恋不舍地瞧他们。
小舟被游船前行的浪推出去, 又是白划。
宿幼枝道:“都怪你, 拈花惹草。”
谢翊不服:“怎么是我, 有也是对你一眼倾心。”
宿幼枝扬水泼他, 谢翊不甘示弱地泼回来。
两人玩起,也不划船了,等喻世子的小舟都不见了影子, 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谢公子!”
突然一阵嘈杂呼唤,宿幼枝转头才发现岸边不知何时来了不少人,还有大胆的姑娘试图往他们小舟上投掷香囊,含羞带怯。
宿幼枝惊了一跳, 随即看热闹不嫌事大, 揶揄道:“谢公子?”
谢翊嘴角抽搐:“快滚。”
不等宿幼枝乐呵多久, 又有姑娘在喊:“宿公子。”
“……”
两人对视一眼,闷头开始划舟。
都怪喻呈凛,一方小舟再快也快不到哪去,有人行船追来,香囊花锦劈头盖脸地对着他们砸过来。
宿幼枝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抢了谢二的折扇挡住脸, 也不管其他了。
不过短暂时间,连小舟旁的水面上都飘着一层花团锦簇。
宿幼枝从没见过这么多大胆的姑娘, 脸颊泛红:“怎、怎么皇城是这样的……”
谢翊习以为常的模样,惆怅地安慰他:“见多了便好。”
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与姑娘们见礼,谢她们喜爱之心,引得一片娇声笑语。
喻呈凛传了两日消息,如今招来的这些红粉蓝颜都落到了他们头上。
看到还有公子凑在姑娘堆里跟着激动投花,宿幼枝都没眼看。
他催促谢翊快走,离得岸边远了,那些香锦彩绫便落不到小舟上。
却突然一个香囊从高处飞来,正落到他怀里。
宿幼枝不经意捧住,怔了下,抬头去看,只看到周围有过往的游船,不好说是从哪里来。
香囊精致,绣着金线,瞧着便与旁的不同,非富贵人家不能有。
“看什么呢?”谢翊姿态散漫,没一点要去赴会的积极:“我说,喻呈凛这般折腾,该不会临王也会去吧?”
宿幼枝顿住,将香囊甩给他:“你可少说两句。”
谢翊接住,道:“我是认真的,到时你可要装作生疏模样,莫露了马脚。”
宿幼枝原未多虑,被他一提,不由忐忑。
若……
若遇见盛延辞……
他瞥向前方游船。
小王爷还忙着与妙姝姑娘同游。
他哪里会遇到。
许是太久不见他们赶来,喻世子懒得再等,着侍从来接人。
有人撑舟,速度快了不止一筹。
桨翻白浪,撞出一条悠然水线。
再往前,可看见某点繁华落处,是被称为太乐点睛的湖心岛。
太乐湖上不全是水,湖中还有一座孑身孤岛,不算广阔,但属贵人,旁等寻常无缘靠近。
谢翊也曾惦记过,却始终打听不到孤岛的主人是谁,如今也算是借了喻世子的光,头一次踏足。
小舟停靠岸边,侍从过来搀扶,宿幼枝避开,自己跳了上去。
“谢公子、宿公子这边请。”侍从在前带路。
宿幼枝瞧见周边还飘荡着些许船只,想来到此的不止他二人。
有外人在,不好悄悄说小话,便一路沉默,只打量湖心岛景观,水波环绕、绿树成荫,自然便是好春色。
绕过繁盛葱郁,才看到里面还建有楼阁,隐于闹事,悠然自得。
谢翊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花鱼鸣鸟林中阁,极美!”
“便谢过谢二公子赞赏,瞧阁下应是满意。”
喻呈凛出现在小楼旁,笑说。
听到他声音,谢翊就想落下脸,好在忍住了,又听对方转而问:“宿公子可还喜欢?”
宿幼枝道:“焉能不喜。”
“今日来客都是熟悉之人,宿公子莫要拘束,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可道来。”
喻呈凛表现得客客气气,宿幼枝便也规矩回应。
熟识也都是谢翊熟识的人,多为国子监时同窗,除去考上功名赴往外地上任的,一些于朝中的年轻官员也在。
宿幼枝多为耳闻,认得的不过三两个,琼琅小郡王和平王世子都在其中,还有苏瑾苏公子,却未瞧见他庶弟。
这次的客人可见与之前的纨绔子们不同,平王世子落在里面都显格格不入,反倒谢翊应对起游刃有余,与诸多好友含笑见礼。
有小溪流引入廊间,潺潺而过。
打过照面,宿幼枝寻了处僻静地落座,旁人听闻他为南州宿氏族人,都不由多聊,说得他口干舌燥,忙端过茶抿了口。
谢翊还笑他:“他们瞧你的模样,与见肉之狼无异。”
宿幼枝嫌他:“粗俗。”
但也知此为常态,若众人得知他兄长是谁,想必都不会这般轻易放他走。
他们来时警惕,不过这次小聚很松弛,大家随意闲谈,论诗品茗,宿幼枝便也放松下来,润过嗓子,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人在看他,转过去,对方便低下了头。
是小郡王赵希和……
谢翊也发现了,与他低声道:“琼琅小郡王喜爱好颜色,初见时我也被他瞧过,无需在意。”
宿幼枝多少也知道点他这个毛病,总归没胆子做什么,便假作不知。
喻呈凛作为东道主,期间有来与他们闲聊几句,也都是寻常话语,只着意问过宿幼枝兄长,被他含糊带过,对方也未勉强。
有乐师于旁弹琴奏曲,舒畅调子,听来悦耳。
正怡然自得,宿幼枝瞥眼看到个身影靠过来,又停在不远处踌躇不进的模样。
他低声唤谢翊:“平王世子来做什么?”
谢翊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也看过去一眼,道:“不知。”
平王世子自己转悠半晌,最后还是靠了过来,笑呵呵与他们见礼:“又见面了,谢公子、宿公子。”
回过礼,谢翊客气道:“上次匆忙,未能与世子多言语,世子当时便欲邀我等来此?”
在南阳侯府门外追人那番,平王世子有说想邀请谢二公子,看起来都像瞎话,谢翊如今提及,平王世子反是自然地应:“正是,不想谢二公子早接了喻世子的贴,是我唐突。”
谢翊邀他落坐随谈,平王世子便也顺势留下,闲话几句,蓦地道:“素闻宿氏族人才学斐然,我常有艳羡,如今有幸见到宿公子,还望宿公子莫觉我冒昧。”
“哦?”宿幼枝道:“怎会,都是抬举之言,平王世子不必当真。”
谢翊跟着凑热闹:“世子可是要寻幼枝讨教?”
平王世子闻言立刻讪讪道:“不不,我这点墨水还是算了、算了……”
想是说不下去,平王世子坐立不安欲告辞,忽听旁侧有过路人交谈,声音清晰传来。
“以往都是能看到临王的,今日怎不见?”
“前阵子的波折你怎未听闻?说来也教人感慨,许久未见,倒不知他可还好。”
“我那日瞧见过他,全没了以往模样,死气沉沉,哪还像个年轻人,莫教心哀矣。”
“他们都道临王疯癫,但外邦之事我却另有看法,好与不好都不欲外人言……”
平王世子似乎有些尴尬,但走之前想了想,还是委婉地与宿幼枝道:“宿公子想来未见过他,他最近嗯……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避着点、避着点也挺好。”
见他离开,宿幼枝有些发愣。
为什么。
他们都说盛延辞发了疯。
谢翊唤他两声,见宿幼枝看过来,才道:“世人言过且罢,你莫放在心上。”
宿幼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不语。
谢翊折扇转得唰唰响,吃了几块点心,瞧见楼阁上可远望,便寻他一块去。
宿幼枝扫了眼,未拒绝。
两人沿着溪流往前,来到阁楼登上高处,越过绿荫远眺,可见悠然湖水如美人栖身,于盛世都城中恬静舒雅,着实美极。
“好景色。”
忘却忧思,宿幼枝才想起自己来到皇城后,竟没好好欣赏过。
此时看来,错过诸多。
别处瞧不见的美景,宿幼枝难得手痒,想书画一幅,若与兄长看过,他定也会喜欢的。
“谢二,可有笔墨?”
宿幼枝回身,有人捧了东西递到他面前,他正要接过,看到那双手,却突然顿住,缓慢抬头,着墨的瞳孔颤了颤。
盛延辞眉峰落下暗影,像在看他,又像是随意瞥过,未有笑意的面孔沉肃冰冷。
还是那个人。
却又如他们所说,哪里不一样了。
宿幼枝将落定的视线艰难挪开,不知勾过的嘴角是否真正弯起,他听自己平静言语,如同第一次遇见:“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名?”
盛延辞却未言语,待他接过东西,便抬眼去瞧远处湖面,整个人沉默得仿若与静水融为一体。
宿幼枝站在旁边,想说什么,喉咙却堵住似地,指尖扣住宣纸,已没了任何书画的心思。
他看盛延辞侧脸:“……便不打扰公子雅兴。”
宿幼枝转身离开,手中纸笔沉重,他视线低垂,落下的长睫遮住眸子。
脚踏到楼阶上,忽听身后那人道:“延辞。”
小王爷开口说:“盛延辞。”
那人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到宿幼枝背上,像是带着某种力度,让他僵在原地,任由对方靠近,挨到他旁边,声音就漫在耳畔,轻语问:“你呢?”
第083章 第 83 章
“原是临王殿下, 宿氏幼枝,失礼了。”
宿幼枝转回身来,笑容舒朗, 一派清贵公子的仪然气度。
“宿幼枝。”
盛延辞念着他的名字, 视线落到他脸上。
“殿下?”
谢翊从旁边走过来, 与小王爷见礼, 又疑惑看向宿幼枝, 宿幼枝笑说:“我正要寻些笔墨, 殿下便给了我。”
谢翊对盛延辞拱手道:“不知殿下在这里清静, 是我等打扰了。”
宿幼枝被谢翊带走,直到楼下,小王爷还站在那里。
谢翊心有余悸, 方才见到两人凑到一块,他头皮都要炸开了:“小王爷居然真的在。”
他看宿幼枝手中之物,问:“还要作画吗?”
作什么画!
在阿又姑娘消失时,他们就已成陌路。
宿幼枝与自己说。
他将东西塞进谢二怀里, 往外去。
谢翊是想离开了, 但方遇见小王爷, 这会儿便要走,未免太急切,只得再忍耐些。
偏喻呈凛又寻过来,不肯冷落任何一位客人,带了几册孤本与宿幼枝:“喻某猜想宿公子喜爱这些,便擅自送来了。”
宿幼枝原本随意一扫,待看到封页文字, 顿时精神。
这好像是……兄长常念叨的那几本遗失书册!
他着急翻过,瞧见喻呈凛还站在那, 不由羞赧:“让喻世子见笑,宿某确实心喜。”
喻呈凛笑笑,让他随意,转而道:“喻某府中还有几册,回头也教人送去府上,听南阳侯夫人道,宿公子会一同参加之后的宫宴,到时也能照面。”
宫宴?
宿幼枝微怔。
姑母的确有提及,但他未有表态前应当不会往外说,喻世子是从哪听闻的?
他谨慎回:“还未有定数,若有机会,当与世子畅谈。”
“那喻某便等着。”
喻呈凛又客气几句,转去与其他人闲聊。
宿幼枝问谢翊:“他什么意思,真要招揽兄长?”
谢二公子拿不准,喻呈凛字字未提宿家大公子,但事事都牵扯到他,连对方最近在看什么书都晓得,说没心思很难让人信服。
得了孤本,想到阁楼上的人,宿幼枝也坐不下去了,叫上谢二要走。
谢翊让侍从去告知喻世子一声,两人往停舟的岸边去,结果到得地方傻了眼,所有停靠在岛外的船只小舟全消失不见,他们想离开都没得办法。
“他喻呈凛,玩这招?”谢翊气道。
然后便听到旁侧有人苦笑:“看来谢二公子也未能逃掉世子釜底抽薪之计,教我等欲跑之流望湖兴叹。”
谢翊见是苏瑾,纳闷道:“苏公子所言何意?”
苏瑾也诧异看他:“怎谢二公子不知?”
他瞧两人脸上可见的疑惑,似乎真不明所以,突然就不郁闷了,面露调侃:“难得有教谢二公子意外之事,这般有趣,苏某怎好多言。”
谢翊心觉不妙,见苏瑾要跑,忙将人拦住:“听苏公子所说,我等应都躲不掉,不若提早联手,也好过教喻世子占得先手。”
苏瑾闻言憋不住笑,告饶地拱手:“不愧是谢学神,不利之局也能主导,但这次怕是不成了……”
他就是不肯说是什么事,谢翊也无法,待他走时,玩笑道:“苏公子义气,谢某谨记。”
等人离开,立刻回头与宿幼枝道:“不好不好,喻呈凛又要搞事!”
宿幼枝明白他为何这般警惕,上次喻世子偷偷发力还是在国子监,结果是所有学生都被夫子罚去后山挖竹笋,除了喻世子本人和小王爷。
谢翊对这件事怨念颇深,当初与他念叨了月余,如今想起又是好一番气。
“岂能教他得逞。”
谢翊不肯让喻世子如意。
宿幼枝斜眼瞥他:“那你当如何,造艘船回去吗?”
说完见谢翊表情,惊道:“你还真想啊!”
船是造不了的,也没那时间。
但从湖心岛到岸边说远不远,一扁竹筏便足够。
宿幼枝两人绕过人多的地界,开始搜寻哪里有可用之物,哪怕是根木头呢,都不能顺了喻呈凛的意。
但喻世子也是绝,岛上竟没有任何能飘在水上的东西,除非他们拆了阁楼。
宿幼枝眼神复杂地看谢二:“你们……以前到底如何较量的,能让他考虑这般全面?”
没得办法,又不可能游回去,那转天他谢二公子就得成为整个皇城的笑谈。
苏瑾不肯说,他们便偷偷拐走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正在看花,被拉来时都是懵的:“你、你们?”
谢翊客气道:“还望世子勿怪,实是有些困惑想要请教。”
平王世子忙摆手:“哦哦,谢二公子有什么问便是。”
谢翊便询问了苏瑾含糊之语,结果平王世子听完一头雾水:“……啊?”
他不知!
他也不知!
宿幼枝与谢翊对视一眼,放平王世子走了。
谢二只得再去找其他人打听,却转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苏公子该不是在忽悠我们?”谢翊道。
宿幼枝迟疑:“苏公子不像这样的人。”
确实不像。
所以才更惊疑。
宿幼枝道:“你倒不妨去问喻世子。”
反正走不掉,喻呈凛没道理还要瞒着。
谢翊想了想,去了。
盏茶工夫,宿幼枝没等到谢二回来,疑惑看空荡林间。
一炷香后,谢翊还是不见踪迹,宿幼枝便知情况不对了。
明知他与小王爷之事,谢二不可能留他一个人,那就是被什么绊住来不了。
宿幼枝犹豫要不要去寻。
想想还是算了。
比起再遇见相识之人,他留在这里总能等到谢二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
宿幼枝往岛中去,与方才的闲情逸致不同,此时处处幽静,左右瞧不见一个人影。
他不由惊疑。
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宿幼枝顿住,没再往前去,寻思一瞬反是转身离开。
期间眼角余光瞟见林中有影子一闪而过,更确定有猫腻。
这个坑是说什么都不肯跳!
他看似随意,步履却快,一溜烟远离曲廊环桥,方要冒头的苏瑾愣是没赶上,瞬间傻了眼,转头去看猫在一旁的其他人。
“……宿公子身手矫健。”有人干笑。
众人面面相觑。
谢翊差点笑出声,故作无奈道:“我早便说过,行不通的。”
大家不得已,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很是遗憾。
“还想说这是我离宿先生最近的一次,不想他弟弟这么难搞。”
“枉我还装作不知,都未敢提及宿先生半点,结果还是不成。”
“那我们还能不能见到宿先生了?”
众人看向谢翊。
谢翊忙撇开关系:“莫看我,你们最晓得宿阿兄性情,相见便去南州,寻幼枝可没得用。”
众人顿时失落不已。
喻呈凛在一旁,等人群散了,与谢翊道:“诸位不情之请,有唐突之处,谢二公子勿怪。”
谢翊呵呵。
不觉得喻世子是无奈之举。
若为宿阿兄,还有诸多更好的法子,而不是祈求宿幼枝出面。
他也不点破,笑道:“喻世子多虑。”
谢翊也是没想到诸位对宿阿兄的渴望之心至此。
提到南州宿氏时便该想到。
失策了……
他匆匆去寻人。
宿幼枝走后便没回头。
一路来到岸边,才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
虽不知众人在闹什么,总归离远些准没错。
正巧这会儿有船经过,他随意招了招手,那船便靠了过来。
不大的小船,能落座三五人,舟人问他:“公子可要乘船?”
宿幼枝回头看了看。
算了。
谢二又不会丢,总会自己回去。
于是他独自上了船。
然而落身的一瞬便后悔了。
看着船蓬中安坐的人,宿幼枝听自己讶异道:“不想殿下也在?”
他说:“是宿某叨扰,这便离开,待下一艘……”
舟人杆子一撑,小船就荡了出去,离岸边许远,是跳不过去的距离。
宿幼枝看看愈来愈远的湖心岛,又看了看小王爷冷漠的身影,面色变了变,最后故作无奈道:“看来仍要叨扰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话落,他背过身去看湖水幽幽,掌心的宣纸有些烫手。
小船晃晃悠悠,行得不快。
宿幼枝在湖心岛停驻半晌,远处岸上依旧热闹,聚来的姑娘公子比之前更甚。
看见他便挥手呼唤:“宿公子~”
宿幼枝今日算是领教了皇城百姓的热情,没挺住多久,被投来的香囊珠钗硬生生砸进了船蓬里,姿态多少有些狼狈。
坐下时,手里还捏着一方锦帕,不知哪位姑娘巧手,绣出的花团栩栩如生的雅致。
宿幼枝多瞧了眼,便觉有目光落过来。
抬头对上盛延辞视线,他下意识想扔掉手中锦帕,好在忍住,垂下眼,将投掷船上之物一件件收拢整理好。
舟人笑说:“公子俊俏,姑娘们都爱逗您这样的小公子呢。”
又道:“若公子抹不开面,老朽也可教孙女帮公子将东西还回去哩。”
“谢过老翁。”宿幼枝手上不停:“但不必了,也是……他们的心意。”
小船静默下来。
宿幼枝正数着那些花巧东西,船身突然摇晃起,他还未反应过来,蓦地被人撑起腰肢。
“哗啦。”
小船毫无预兆翻了身,宿幼枝转瞬坐于船底,懵然地看盛延辞扶着船边,半身浸在水中。
舟人哎呀一声,道:“老朽这便去教人来救,公子稍等。”
然后匆匆游走。
宿幼枝回过神来,忙去拉小王爷:“殿下?”
盛延辞搭上他的手,却没攀上去,漆眸静静看他,道:“沉了。”
“什么?”
宿幼枝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才明白小王爷说得是那些姑娘公子投掷的小物,随着翻船都落入了湖中。
第084章 第 84 章
除了轻飘的巾帕与香囊, 多沉了水,捞都捞不出来。
偏那宣纸被他捧于怀中。
宿幼枝哑然。
但小王爷人还在水里,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不知舟人去了何处寻帮手, 倒是岸边的年轻人瞧见他们落水很激动, 撑着竹筏便要来救。
宿幼枝试图拉盛延辞上来, 但船身不稳, 反是他险些掉下去, 被小王爷撑着才坐住, 也不敢动了。
其实他下去, 两人合力是可以试着将小舟翻回来的,但宿幼枝脚下一碰到水,盛延辞的手便会伸过来, 几次后干脆握住了他脚踝。
宿幼枝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觉被握住的地方烫得难受,动了动唇,道:“殿下……”
“殿下, 宿公子, 我来救你们啦~”
有人一骑绝尘, 将其他人甩在身后,率先到得他们面前。
宿幼枝抬眼一瞧,嘴角便想抽动,那穿纱戴花的可不是香香公子。
他是不太想上船的,但看到后面鱼群迁徙似的模样,还是妥协地上了香香公子的小舟。
甚至想催促他快走,总好过淹没在热情的人群里。
心里焦急, 宿幼枝面上还是从容姿态,拱手见礼:“谢过公子。”
香香公子摆摆手, 喜滋滋地瞧他:“宿公子客气,殿下可是很大方的。”
宿幼枝瞧了眼一言不发的盛延辞,再次拱手:“也谢过殿下。”
小王爷这才抬眸,看他沾湿的衣摆,蹙起眉头。
宿幼枝都想教他不要看了,不如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比起他这点失仪,盛延辞几乎湿透。
愤愤坐下,旁侧飘来一阵香气,宿幼枝偏头,看到香香公子挨到他身边,睁大眼睛盯着他瞧。
“……”
太近了。
宿幼枝生怕他瞧出什么来,忙道:“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香香公子眼也不眨:“宿公子,你真好看。”
宿幼枝硬着头皮道:“……公子谬赞。”
香香公子还要说,甚至想伸手挽他胳膊,却迎面飞来一件薄毯,全罩在了他身上。
“啊!”
他手忙脚乱挣开,娇嗔地瞥对面的盛延辞:“殿下怎还嫌弃我万花坊的东……西。”
小王爷脱下湿掉的外衫,里衣都贴在劲瘦的线条上,香香公子视线顿时粘在上面挪不开,悄悄咽口水。
宿幼枝暗自皱眉。
是的。
差点都忘了小王爷是万花坊常客,头前才为了妙姝姑娘揍了外邦人……
他撇开脸,一眼都不想瞧。
万花坊的游船就在附近,小舟划过去,香香公子请他们上船换衣。
宿幼枝婉拒道:“宿某便不用了,还要劳烦舟人去得岸边,改日定当再谢过公子。”
盛延辞起了身,闻言又顿住。
香香公子哈哈笑道:“那可由不得宿公子了,之前奈何不得,这会儿你可别想跑!”
宿幼枝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他还搞强来那一套。
但舟人不划船,他还是无可奈何。
看了看万花坊游船,宿幼枝迟疑,有小王爷在,他们总不敢做什么……就是有小王爷在才要命!
偏偏宿幼枝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被他们几双眼睛盯着,可真难过呀。
是他错了。
他不该丢下谢翊,想着自己能早些脱身,如今落得进退两难。
登上后,宿幼枝站在船边未往里去。
来往身影众多,香飘十里,谁到得他面前都要驻足瞧两眼,加上远处围观者众,甚至有公子怨念道:“宿公子既有意,又何必非去他万花坊?”
宿幼枝实在遭不住,只得灰头土脸地入了船舱,才算避开那些犹如实质的视线。
天爷呀。
他是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宿幼枝无奈看向香香公子:“公子莫要玩笑,还是放宿某回去吧。”
香香公子撇嘴看他:“年纪轻轻,言语起老气横秋,那不若宿公子哄我一句,说不得我高兴便送你回去了。”
谁来救救他啊!
宿幼枝挣扎片刻,犹犹豫豫道:“……小公子?”
香香公子笑嘻嘻:“宿公子求人时也很甜嘛。”
他道:“还要听。”
可饶了他吧。
宿幼枝正要放弃,旁边的门突然打开,有侍从道:“宿公子可要进来换衣?”
宿幼枝一听,忙与香香公子告罪,转身钻了进去。
他实在招架不得,大不了先避开香香公子,回头再寻得旁人帮忙,总能回去的。
没了萦绕在身周的目光,宿幼枝松了口气。
上次登得这艘游船的经历不说也罢,都有王府侍卫操心,他也未曾多注意过。
此时看各中房间都布置得很雅致,就是帘子过于花俏了,让他想到那些翻入湖中的香囊锦帕。
宿幼枝小心探听外边动静。
还能隐约听到香香公子与人说话的声音,还得再躲会儿。
无事可做,宿幼枝焦急地于屋中乱转,忽然听到帘后一点异常的响动,他脚下顿住,疑惑看去。
想了想,又走近,谨慎地掀开帘子去瞧,正对上一双锋锐的眸。
盛延辞方换上干爽里衣,锦衣似乎有些小了,被他拿在手中未上身。
“!”
为什么小王爷也在这里!
宿幼枝窒住。
他先前未去注意盛延辞动向,便也不知他进了哪个房间,但临王殿下,不应该去最好的楼上雅阁,再或者……妙姝姑娘去处。
放下帘子,宿幼枝慌张道:“宿某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原谅则个。”
好片刻,忐忑的宿幼枝才听到盛延辞回道:“……无妨。”
小王爷隔着帘幔来到他面前,将手中外衫递出,声音沉郁:“劳烦宿公子与人言。”
“自是应当。”
宿幼枝接过外衫去找侍从,打开门果见香香公子等在外头,听了他所说,眨眼道:“宿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关上门,宿幼枝才觉受惊的心安稳些。
但想到身后还有个更可怕的,他又觉不好了。
怎难堪的事总教他遇见。
宿幼枝不敢回头。
过会儿,香香公子没来,有婢女敲门,道:“听闻临王殿下登船,妙姝姑娘派奴婢来请殿下安。”
宿幼枝一怔。
婢女没走,想是在等小王爷回应,或者干脆待他去寻妙姝姑娘。
宿幼枝垂下眼。
又与他无干。
索性不理会。
随后他听到帘幔撩动的声音,盛延辞走出来,站到他身后,落在近处的嗓音清晰:“宿公子,怎不言语?”
那可真好笑。
宿幼枝道:“妙姝姑娘来与殿下问安,宿某又何必出来惹人嫌。”
盛延辞便也不再开口。
婢女未等来小王爷回话,恭敬行礼离去。
宿幼枝便起身要走。
香香公子取不来衣衫,他此时离开正合适,便也与盛延辞作别:“殿下宽宏,宿某不欲多扰,这便告辞。”
小王爷衣衫不整,他也不好抬眼瞧,垂眸拱手,转身开门,却正对上香香公子放大笑脸:“宿公子是受够了殿下冷脸,终于想起香香了吗?”
不是。
他怎么还在!
宿幼枝僵住。
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香香公子便逮机会捧住他胳膊,欢快道:“宿公子还未见过香香房间,不若这就去瞧一瞧。”
你说去哪?
疯了叭!
宿幼枝受不住他的热情,忙道:“殿下的衣物?”
“哎呀。”香香公子撇嘴道:“船上没有殿下这般的尺寸嘛,已经去临王府取啦。”
宿幼枝痛恨。
有这工夫连他一起送走不好吗!
偏还要扯上陌上公子的皮,客气地与之道谢。
宿幼枝憋得内府痛,在沉默寡言的小王爷与眼睛放光的香香公子间游移了下,然后果断阖上门。
好歹小王爷对于不熟识的人话不多。
他总也要习惯这种模式的相处……
但没了香香公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宿幼枝又觉出窘迫来,干声道:“宿某……心有不安,等殿下换了衣再走。”
他悄悄回头,见到盛延辞正在盯着桌上的宣纸瞧,他方才急于离开,竟忘了带。
宿幼枝想要去拿,听小王爷道:“本王可否瞧过?”
没法拒绝,宿幼枝只得道:“……殿下请便。”
那是他等待谢二时,于林间潦草挥笔,没什么精彩的东西,只教小王爷转移注意,莫想起他就好。
宿幼枝正觉难熬,又有人来敲门,对方送来了衣衫,却不是香香公子。
他听对方道:“这是殿下上次落在妙姝姑娘那里的,临王府路远,莫教殿下着了凉。”
那玄色锦衣确是小王爷规制。
宿幼枝盯着看了一瞬,冷静接过道了谢,转身递给盛延辞,慢语道:“早知妙姝姑娘处有殿下衣衫,便无需等这般久了。”
盛延辞本来在看画,瞧见他捧的锦衣,冷声道:“丢掉。”
“?”宿幼枝:“……这不好吧。”
盛延辞看他:“不丢,便送与宿公子。”
看他是说什么都不肯穿的模样,宿幼枝抿着唇,开门与侍从道:“拿去丢掉。”
香香公子闻言,忙抢过去:“殿下穿过的锦衣诶,干嘛丢掉。”
宿幼枝不言语。
香香公子又道:“好啦好啦,就当宿公子丢过了,我捡回来的还不成嘛。”
他都在这里做什么?
宿幼枝对香香公子笑说:“自是可以,左右殿下未提。”
香香公子见他笑,又蠢蠢欲动。
宿幼枝礼貌拨开他的手,言道:“家中寻不到宿某要着急的,叨扰香香公子许久,心有感念,但今日却不成了。”
不待对方反应,宿幼枝往外望,瞧见湖中不少游船。
香香公子不由愣住,见他真要走,立刻急了,一边想要拦人,一边频频回头看。
“宿公子你可不能就这般离开呀。”
“为何不能?”
宿幼枝明璨眸子瞧他:“还是有谁……教小公子如此说?”
第085章 第 85 章
“宿、宿公子怎这样想我!”
香香公子委屈地转过身:“好好好, 你走,以后也莫教人知道宿公子与香香遇见过。”
“小公子莫气,宿某未有此意。”
许是动静闹得大, 谢二察觉到了什么, 宿幼枝打眼瞧见有船只从湖心岛往这边来, 也不介意再多留片刻。
看他不走了, 香香公子又高兴起来。
但宿幼枝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船舱, 哪怕总被“路过”的姑娘公子打趣。
好在谢翊来得快, 救他一命。
有船可行, 香香公子也无法挽留宿幼枝,不情不愿地看他上得小舟,与谢翊怨念道:“谢二公子好狠心的人。”
谢翊笑道:“还要谢过香香公子搭救幼枝。”
他又上去与小王爷致谢, 将礼数做足,便带着宿幼枝迅速溜了。
终于回到岸上,两人都松了口气。
南阳侯府的马车等在旁,入得车内, 谢翊便道:“你怎还上了他的舟?”
宿幼枝很无力:“我哪里知道他也在。”
谢翊虚起眼睛, 若有所思:“太巧了吧, 喻呈凛他就真不知吗?”
宿幼枝警惕:“这话如何讲,喻世子总没道理试探我?”
正常来说是不应该,但谢翊总对喻呈凛不放心。
宿幼枝回想当时,喻呈凛看他的眼神无异,态度也无可挑剔,实在瞧不出什么。
至于小王爷……他也不知盛延辞于旁人何样,无从猜测。
倒是对方身边不见熟悉面孔, 那些死士心狠手辣,也不知那日之后大家可否安好……
谢翊对喻世子的所有行为都有怀疑, 生怕对方早有预谋。
好在接下来几天无事发生,几份谢礼送去各自府上,在外也露了面,宿幼枝倒不必再拘于院中,也能更自在地往外走一走。
但谁晓得那突然接连登门的媒人是怎么回事。
宿幼枝被皇城的热情吓退,干脆闭门不出。
谢翊还笑他:“这便受不住了?”
宿幼枝见不得他嚣张:“你受得住,便教姑母为你定亲。”
谢二不笑了,让知砚将做好的新衣给他留下,没好气道:“旁的不说,这宫宴你是非去不可了。”
没别的原因,单单被天子亲口点了名,哪怕只是简单的问一句,他也得去露一面。
为此,连寻常忙得见不着影的谢大哥都回来与他说了许多,怕宴上生人太多,他被欺负了去。
宿幼枝不怕那些,既与……见过面,也没了那般多顾忌。
宫宴忙于夜晚,会邀请王公与朝中大臣及亲眷入席。
谢翊去得多,早习以为常,带着宿幼枝也游刃有余。
“既不想于圣上面前出彩,便低调些,吃吃喝喝就好。”
谢翊很有经验。
像他们这些没有入朝为官的子弟,席位都不起眼,掩在人堆里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宴上佳肴美酒,全当来放松的。
“你都念叨一路了,怎还未说够?”
宿幼枝本来没得多想,被他讲多了,听得耳朵生茧。
谢小妹也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若不然……让宿阿兄与我坐?”
她以前倒不知二哥是这般啰嗦的性子,像是生怕宿阿兄会被人拐跑,但皇宫之中,可没人那般大胆。
谢翊终于闭嘴了。
宿幼枝头一次参加宫宴,代表的是宿氏颜面,虽与谢翊说笑,表现却不落分毫。
当今是个随和的人,走过仪式见过礼后,便众卿随意。
宿幼枝有看到盛延辞坐在天子下首,一派沉凝冷漠,除却喻世子与小郡王,没有旁人往跟前凑。
“怎么还有外邦人在?”
“那不是被临王揍过的什么小王子?”
不远处有年轻子弟嘀嘀咕咕,宿幼枝听得几句,看过去,果真见到席上有迥于大启人的面容,眉眼深邃,有西域血统。
但他们不声不响,在之前与大启天子进献福礼外,都格外规矩,不如何引人注意。
“那小王子不是说断了腿,怎还能来参加宫宴?”
“你没瞧见他是推着轮车来的……”
“你尝尝这个,宫中御厨的拿手活儿,外间瞧不见一样的。”
谢翊给宿幼枝布菜,在他看过来时,小声道:“那小王子言行无忌,在己国时便肆意妄为,来到大启还这样,可不碰见了更狠的。”
他道:“便是寻陛下,他们也没理。”
何况在临王的事情上,天子一向偏心。
那小王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都被身边人劝住了。
宿幼枝看到他摔了杯子,只是落到喧闹的场合中,大家瞧一眼都不当回事,有宫人换了新的杯盏与他,还是一片祥和安泰。
圣上落座些许时候便离了席,没了天子瞩目,众臣更放开些,来往与熟人敬酒。
宫中佳酿难得,宿幼枝小酌,有湖心岛上所见之人来与谢翊闲聊,几句后便转到他身上。
“自上次见过宿公子,常有怀念,有时间可要坐下好番畅言。”
那人兴致勃勃与宿幼枝说了好一会儿。
谢翊挑眉:“你再这般,可要将他吓走了。”
“失礼失礼。”
那人信以为真,虽恋恋不舍,还是意犹未尽地与宿幼枝约得下次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宿幼枝汗颜:“若兄长来此,不得被他们缠得脱不开身。”
谢翊与他言湖心岛那“惊喜”之事,宿幼枝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就得被迫书信一封给阿兄,告诉他皇城读书人于他有多热情。
但宿幼枝也不好受,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他最后只得借口离席,出去透口气。
宫中景致妙极,宿幼枝与谢翊躲远了些,总算没人追来了。
“酒过三巡便可请辞,再熬一熬就好。”
谢翊倚着廊柱,看月色迷人,正要赋诗一首,突然听到有人喊:“我不乐意!”
“?”
宿幼枝与谢翊对视一眼,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起身便走。
结果林间人影推推搡搡地倒了地,摔在了他们面前。
宿幼枝顿住,对方大概也有意外,眼神不善地瞧他们。
外邦人,忒凶。
宿幼枝不欲理,沉默见礼后转身离开,谢翊也不多留。
那坐在轮车上的小王子看他们走了,对着地上的人冷哼:“你不乐意没关系,这里也没你决定的资格。”
他一挥手,身后属下便上去将人捆住。
宿幼枝给谢翊递眼色:不是吧,这么嚣张?
谢翊也眼角抽搐:是有点过分。
在外面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大启皇宫,搞这一套就有些过了,他们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宫中侍卫不露面,任由那些人走掉,宿幼枝表情复杂:“……他们要干嘛?”
“我怎么知道。”谢翊无语。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席中外邦小王子突然现身请大启天子做主,称临王折辱了他弟弟。
宿幼枝当即憋了一肚子话,问谢翊:“不是我想得那样吧?”
谢翊忍了忍,没忍住:“可能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
小王子哪来的弟弟?
他不就是外邦王最小的儿子。
谢翊打听一圈,回来告诉他:“是从外边认回的弟弟。”
想到他们之间交流的方式,宿幼枝很怀疑。
但这热闹肯定是不能凑的。
小王子说得暧昧,就差指着小王爷说他品行不端。
宿幼枝方饮了几杯佳酿,便有宫人来传话,是圣上宣他与谢翊。
谈不上意外,就说教他们看见不该看的,没那般容易过!
到得地方,谢将军居然也在,站在圣上身后,瞧他们一眼,面色平静。
宿幼枝心里有了谱,与天子问安:“圣上万福。”
“起来吧。”
圣上和颜悦色:“且问过几句话,好教小王子明白。”
宿幼枝瞧了瞧。
圣上端于高座,随意的姿态,看起来无甚在意,言语中却没任何笑意。
外邦小王子还在喋喋不休:“家中幼弟年纪尚小,被临王这般迫害,以后还如何见人?”
宿幼枝扫视一圈,没看到盛延辞与他所说的幼弟。
“哦?”圣上瞧他:“小王子求到朕面前,便是教朕为阿辞与你幼弟赐婚?”
顿了顿。
宿幼枝才震惊地抬头。
圣上方才……说什么?
“我幼弟堂堂一国王子,难不成还做不得临王正妃之位。”
小王子愤怒不已:“若无这般担当,临王又何必、何必……”
他似乎难以启齿,恼恨捶腿。
“何必什么?”
圣上却很有耐心:“小王子不说,朕又如何知道。”
“那等羞怯之事,临王做得出,我却说不出口。”
小王子语气沉沉:“若不能为幼弟讨得公道,那我有何颜面回去见父王。”
宿幼枝皱眉,觉得他这番咄咄逼人之态有些不对。
恰此时,屋中转出两道身影。
盛延辞视线平静地从宿幼枝身上掠过,落到小王子身上。
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小王子幼弟,垂头不语。
小王子当即冷哼:“他做了什么,如今大启天子在,你说出来才有人替你做主。”
做什么主。
宿幼枝更觉诡异,偷偷与谢翊眼神交流。
别说这事真不真,他一个外邦小王子开口便是威胁之语,还是对着大启天子,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故意为之。
瞧谢大哥不动如山的模样,多半是后者。
那是做什么。
漏洞百出的一场戏,演出来给谁看?
宿幼枝想去瞧瞧那“不乐意的”幼弟什么情况,抬眼却不经意间对上盛延辞视线。
他一怔。
小王爷却已经转开目光,仿佛只是恰巧撞上。
宿幼枝也转开看向他身后,乍见那低着头的异域少年有些眼熟,再瞧更觉熟悉。
许是他盯得久了些,少年抬起头看来。
宿幼枝惊住。
黎诸!
第086章 第 86 章
他不是在寒骨关, 怎么来了皇城?
还成了小王子的弟弟!
想到对方玩火器的模样,连落在韩宅都宁愿入狱,也不肯妥协, 如今怎就能如了小王子的意, 拖临王下水?
分别不太久, 但黎诸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尤其看向盛延辞的目光里带有犹如实质的憎恨。
听到小王子的话, 他虽皱了眉, 还是道:“怎么临王做了什么还不肯认吗, 非要教我说出来?”
盛延辞无动于衷:“你说。”
黎诸更怒, 谢翊见势不对,开口道:“这位公子稍安勿躁。”
圣上招他们过来自不是看戏的,谢翊了然打着圆场:“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
黎诸恶狠狠瞪过来, 还要说,突然瞥见谢翊旁边的宿幼枝,瞬间愣住。
小王子见他不出声,阴声道:“你尽管说来, 自有人给你公道。”
黎诸没理, 只兀自走到宿幼枝面前, 愣愣看他:“你……”
宿幼枝与黎诸接触不多,但还是忍不住心生警惕,平静道:“我们方才于后林见过,公子可是有话要讲?”
谢翊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道:“若公子有难言之隐,我等也不会袖手旁观。”
黎诸回神,对上盛延辞视线, 神情还是不好,但看了眼宿幼枝, 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王子已等得不耐烦,脸色难看:“你受了这般委屈,若教你母亲知晓,该如何难过。”
宿幼枝听出他话里威胁,与谢翊递过眼色,却还不及开口,就听黎诸恼怒至极地道:“就临王那等无能之人,还能做什么!”
……等等。
无、无什么?
场面突然静下。
宿幼枝甚至听到有人倒吸气的声音。
他也震惊地瞧向盛延辞,想到那些时日相处,小王爷虽有羞涩模样,但确实没、没见过……
宿幼枝努力控制住眼神没乱瞟,却瞧见圣上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偏偏盛延辞本人不声不响,对于黎诸的话全无反驳。
宿幼枝垂下眸。
他的确不信盛延辞会对黎诸做什么,毕竟……他不喜男子。
只是未料到……
盛延辞不言语,小郡王却忍不了,怒道:“我表兄可不是随意之人,饶是、饶是……”
他气得口不择言:“也要是宿公子这样的容貌!”
“?”
宿幼枝万没想到这事还能扯到他身上来。
谢翊道:“小郡王慎言,临王殿下不好蓝颜是大家都晓得的事,又何须多讲。”
赵希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呐呐低头,与宿幼枝致歉:“是、是我唐突,望宿公子勿怪。”
宿幼枝大方表示无碍。
黎诸却似乎不太高兴,讥言道:“是呢,谁人不知临王有喜欢的姑娘,还害得她丧命,怎能几日便将人忘掉。”
话一出。
始终无甚反应的盛延辞表情徒然阴翳,伸手扣住了黎诸脖颈。
黎诸却不惧,恨声道:“就算你掐死我,她也回不来了!”
“殿下!”
侍卫慌张上前,拦住黎诸手上的刀子。
宿幼枝被挤到了后面,只看到有血色滴滴点点染上地面。
他想去看清谁受了伤,却被谢翊拉住,小声与他道:“先退下。”
他们这些外人不适合此时掺和进去。
小王子突然发难,最后却因黎诸行刺临王而结尾。
宿幼枝心有忧虑,一时在想盛延辞的伤,一时又想黎诸这般豁出去,怕是不好。
谢翊倒反轻松些,与他道:“小王子这盘算计可谓功亏一篑,还得头疼怎么揭过行刺临王的罗乱。”
转头瞧他表情,顿了顿,又道:“一点皮肉伤,有御医在,没什么事的。”
宿幼枝看他,与他道黎诸来历。
谢翊听后若有所思:“既如此,临王应当很清楚他底细,如今他能出现在宫内,想是被默许的,我们更不用担心了。”
宿幼枝心有不安,道:“小王子是故意?”
“显而易见。”谢翊道:“这等粗浅的栽赃手法,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面上也要说得过去。”
他摇头:“他想试探大启和圣上的态度,可惜还不够聪明。”
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有交锋的可能,他们还将大启当成许多年前的模样,注定要算盘落空。
后边的一点波折没影响到前方的宫宴,宿幼枝正要归席,却有宫人来寻,黎诸要见他才肯交代原委。
宿幼枝颇觉莫名其妙。
宿公子与黎诸未有交集,如何还能带上他。
谢翊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然后小声道:“许是看你心有好感,见了也无妨。”
宿幼枝惊疑,气音问:“……很像?”
阿又那可是女装,谁会平白联系到一起的。
谢翊欲言又止,最后宽慰道:“你不承认,谁也说不得什么。”
宿幼枝怀疑地看他。
但那边等不得,还是过去了。
黎诸被暂时关到一间空置的屋子里,有宫中侍卫看守。
宿幼枝没看到圣上,谢大哥却在,见到他后,道:“我与你一同去。”
再与黎诸照面,对方嘴角有些许淤青,听谢大哥说,是被小王子的人打的,还是他们拦得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
也是离谱。
宿幼枝没什么与黎诸说,想问问他母亲可还好,也不是如今的宿公子该知道的事。
倒是黎诸看到他有些激动,想要靠近,被谢大哥拦住也未恼,盯了宿幼枝好一会儿,才试探道:“宿……公子?”
宿幼枝见礼:“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黎诸啊。”
少年垂下眼,轻声道:“你过得好不好?”
宿幼枝忍不住看谢大哥,想了想,干脆问:“黎公子为何行刺临王?”
黎诸似乎很失落的样子,片刻后,说:“是小王子教我这么做的,否则我母亲会有危险。”
半个时辰后。
从屋中出来,宿幼枝不由松了口气。
黎诸还扒在窗边问:“宿公子还能来看我吗?”
宿幼枝客气道:“若黎公子配合,我们许会在宫外再遇见。”
黎诸所言都指向小王子与其背后国度,都是于大启有利的证据,想是能保他一命。
谢大哥带他出来,又指向一旁,道:“临王殿下在那边,可要去看?”
宿幼枝不动声色地道:“临王殿下自有人照顾,我便不必了。”
谢大哥未多言。
宿幼枝却突然看到位熟悉的身影过来,眉间带愁,瞧见他后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宿……公子?”
雪巧迟疑看他。
宿幼枝见她憔悴面容,心情闷闷,微笑道:“姑娘寻宿某有事?”
雪巧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宿幼枝忍不住慌乱:“姑娘?”
“奴婢雪巧,宿公子……”
雪巧突然哭得不能自已:“殿下、殿下他……”
宿幼枝心下一咯噔。
不是说小伤?
盛延辞怎么会……
雪巧蓦地伏身跪下,声泪俱下:“宿公子,您去看看殿下吧,他……”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宿幼枝想要扶她起来,又碰不得,脑中闪现着盛延辞浑身是血的模样,恐慌侵蚀着整个心,丝丝缕缕地闷痛。
他顾不得些许,来到敞着门的屋前,一眼看到盛延辞躺在榻上,身上缠着厚重的纱布,也挡不住漫出的血迹,阖着眼睛,面色苍白得如脆弱瓷器,仿佛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宿幼枝放轻呼吸,怕吓到他似地小心靠过去,未听到自己颤动的声音:“……殿下?”
盛延辞没有反应。
宿幼枝窒了下:“殿下?”
他探手过去,未感受到盛延辞鼻息,瞳孔紧缩,脑中空白一片。
转瞬,他一把扣住盛延辞手腕,弹跳的脉动轻微,却震得他指尖发麻。
“来人!”
宿幼枝焦急呼喊。
感受到指尖被轻轻握住,他忙转回来,看盛延辞眼睫颤抖着撩起,嗓音虚弱:“我无事……”
宿幼枝看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无缘地愤怒,嗓音却放低:“这叫无事吗?”
盛延辞漆眸转动着落到他身上,如今近距离,还能看到里面细碎的光点。
宿幼枝想碰他胸口的纱布,又不敢,拧眉说:“他怎下这样重的手!”
“不重。”
盛延辞声音很轻,费力地抬手要解开纱布给他看,被宿幼枝急忙按住,恼道:“你发什么疯!”
话落,宿幼枝又垂下眸:“……宿某只是担忧,万望殿下勿怪。”
盛延辞看他,闭了闭眼:“那便……陪我会儿吧。”
御医焦急赶来,又给盛延辞诊过脉,教他好生修养。
盛延辞阖着眼,像是熟睡了,宿幼枝几次欲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却一动,小王爷便不安地拢起眉。
雪巧低头垂泪:“委屈宿公子。”
说完,她又惶恐接道:“是奴婢逾矩,公子、公子……”
“无事。”
见她太难过,眼眸都哭得泛了红,宿幼枝递过去一方手帕。
雪巧愣愣看了会儿,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泪,忙转过身。
宿幼枝受惊,想说什么,雪巧已经跑了出去。
他张了张嘴,还是算了。
屋中寂静。
宿幼枝忍不住去瞧盛延辞胸前伤口,那点血色太过刺眼,教他滋味难明。
不由恼怒那没事找事的小王子。
又想到是盛延辞先揍断了人家的腿,还是因着妙姝姑娘,心又跟着冷了冷。
既那般能耐。
怎如今倒躺在这里不知动弹了。
宿幼枝硬下心肠,去掰盛延辞手指。
那修长的指尖却似力有千钧,如何都不肯松上一分。
宿幼枝恼怒,低头便一口咬上去,齿尖落下才回过神来,慌张起身,看周遭无人,心虚地去揉捏盛延辞手指上的齿痕。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宿幼枝。
第087章 第 87 章
宿幼枝怔怔看盛延辞的手, 上面浅显的印子刺眼。
许久未见他回去,谢翊找了过来,宿幼枝听到他与雪巧说话的声音。
过了会儿, 谢翊来到他身后, 看到他们交握的手后眼角一抽, 怕周围有侍卫躲在暗处, 还得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情况如何?”
宿幼枝转述了御医的话。
谢翊点头, 然后道:“你又不懂诊脉, 莫在这里添乱, 还是教临王府的侍从照顾更周到些。”
宿幼枝当然想走,但手抽不出来,他作势给谢二看, 结果那钳子似地手指没了方才的力道,轻松分开。
“……”
宿幼枝有话想说。
谢翊欲言又止,最后过去与雪巧言辞。
宿幼枝瞪着昏睡的盛延辞,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但看到他胸前的血迹, 还是作罢, 没好气地跟谢二离开了。
路上,谢翊几次想开口,看他脸色又憋了回去。
宿幼枝瞥他:“有话快说。”
谢翊斟酌道:“我听说,听说啊……小王爷的伤口在手臂。”
宿幼枝顿住。
回头:“什么?”
谢翊不看他,仰头道:“许是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又受了伤吧,这胸口蛮重的哈?”
宿幼枝看看他,转身往回走。
被谢二拦住:“你何必在乎。”
是的。
他何必在乎。
无论盛延辞是否受伤, 伤得重不重,都与他无干。
说不得便是为了蒙蔽小王子而故意为之, 都没有必要跟他说。
宿幼枝回到宴席。
大家聊得兴起,纷纷离席攀谈,谢小妹找了他们一圈没找到,这会儿才凑过来,道:“做什么去了?”
谢翊与她讲小王子的热闹,谢小妹若有所思:“那最近边关应当会有动静。”
不过听说小王爷受伤,她还挺奇怪:“临王殿下身手好得很,怎么会被个少年刺中。”
说完又感叹道:“定是因阿又姑娘乱了心神。”
宿幼枝和谢翊不敢说话。
宫宴的佳酿美味,后劲也足,宿幼枝多饮了几杯,脸颊略有晕红。
谢翊瞧他不胜酒力的模样,提前带他离席。
与家人打过招呼,他们准备往宫外去,领路的宫人闻言道:“两位公子不若在明堂殿小歇,等喝了醒酒汤再回。”
宫中有盛延辞,谢翊觉得还是不要了。
宫人未多说,送他们离开。
坐上马车,宿幼枝便昏昏欲睡,听谢翊在旁念叨什么,却听不清,皱眉问:“什么?”
“睡你的吧。”
谢翊给他披上大氅。
晚间宿幼枝熟睡,觉得有人在碰他的脸,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最后翻个身未与理会。
到得天明,宿幼枝醒来见得颊边一点红,怀疑谢翊趁他醉酒偷偷掐他。
谢二却不认,眼睛斜他:“你还晓得自己醉酒,便是来人给你一刀想是都不知。”
宿幼枝心虚。
他以往沾酒不多,也是尝得新奇便多饮了几杯,谁知酒力这般大。
下次是莫敢了。
谢翊今日有事,不能带着他,便教他于府中歇息。
晌午。
宿幼枝正坐在庭院看书,有侍从给他送来一张请帖。
他疑惑打开,发现又是谢家二房之子谢晓笙。
老找他做什么?
宿幼枝没急着回贴,待谢翊归来后再做打算。
倒是临王府送来了谢礼,与宿幼枝和谢翊,为昨日出言相帮之事。
不过恰逢其位。
然而打开箱子后,宿幼枝却愣了。
临王府……是不是太大手笔了!
送来的谢礼贵重得教他看了都觉烫手。
这可收不得。
宿幼枝又教侍从送了回去。
半晌后,侍从回来道:“公子,临王府不肯接,言表公子深明大义,堪当此礼,若您不收,便要教临王殿下亲自送来呢。”
宿幼枝任他退下,将小箱子置于一旁,未动。
如此得他登门退还才可。
但临王府的门,出都出来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反正小王爷财大气粗,他便受了这份礼又怎样。
宿幼枝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
他起身来到小箱前,瞪着里面的血玉挂坠,很想拎到盛延辞面前问问他要做什么!
心气不顺,宿幼枝瞧到旁边的帖子,教侍从送了回帖。
谢晓笙邀他的地方是皇城书生惯爱去的六艺场所。
南阳侯府的马车方在门口站定,宿幼枝便见一穿青衫的年轻书生迎上来。
他瞧了瞧,略有眼熟。
“宿阿兄!”
谢晓笙看见他,眼睛亮起,似有几分激动,说话都磕巴了下:“未、未曾想宿阿兄肯来,晓笙受宠若惊。”
宿幼枝挑眉:“听谢二说,晓笙在书院苦读,今日怎有了空闲?”
谢晓笙拘谨道:“自宿阿兄来得皇城还未曾照面,便是如何都要见一见的。”
宿幼枝倒不知他对自己还颇有情谊。
言语间,他们入内,谢晓笙道:“听闻宿阿兄六艺皆精,贸然来此,还望宿阿兄莫嫌弃。”
宿幼枝无所谓在哪,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瞧见远处草靶,举过长弓,搭箭绷弦,一声嗡鸣后,羽箭牢牢钉到靶中。
“好箭法!”
谢晓笙眼睛锃亮,也过来学样。
但他臂力不够,弓弦拉不满,箭矢飞出去连靶都摸不着,惨不忍睹。
谢晓笙似有些羞赧,又换了张小弓,总算勉强擦到了靶子。
“让宿阿兄见笑了。”谢晓笙讪讪道。
他摸索弓弦,似乎怎么都找不到要领,疑惑道:“我记得夫子便是这般说,怎我总要脱靶?”
“角度不对。”宿幼枝瞧了眼,与他道。
新手学箭,一板一眼的模仿最好入门,倒是熟练后反而不拘泥于表面。
谢晓笙调整了角度,可还是有所欠缺,射出的羽箭势必会歪。
宿幼枝干脆上前帮他调整。
“这般吗?”谢晓笙问。
宿幼枝站到他身后,伸手半环着人,与他瞄准:“这样。”
谢晓笙微微侧头,看他近处眉眼,听宿幼枝道“专心”,忙低下头,慌张应是。
“嗖。”
箭矢飞出,落到靶中。
宿幼枝退开,看谢晓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未多言。
“谢、谢宿阿兄,我好像明白了些,可、可否再……”
谢晓笙脸有些红,正要说什么,远处却突然飞来一支箭,嗖地擦过他耳侧,钉到远处墙面上。
谢晓笙眸子睁大,瞬间白了脸。
宿幼枝瞬间回头,扫视靶场,却除了各自练习的学子,没瞧见其他。
他皱眉。
过去拔出羽箭,看上面印记。
是三号场。
可此时去瞧,那边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宿阿兄,算、算了……”
谢晓笙不欲多事。
但方才但凡箭矢偏上一分,都不是简单的事了。
那般力道,可不像是生手。
如此作为未免太过分。
宿幼枝招来靶场的人来问,他们会记录来往客人信息,然而却未得到答案。
许是今日场中人太多,大家随意走动,反倒不好判断有谁碰过三号位。
宿幼枝叫来南阳侯府侍从,正要教他去告知谢翊一声,如何也要知晓对方有何目的。
“宿公子?”
宿幼枝回首,看到小郡王探头瞧来:“你也来这里吗?”
宿幼枝看到他,略有诧异,还是见礼道:“小郡王来玩?”
赵希和点头:“我陪表兄来。”
宿幼枝顿了下:“原临王殿下也在,他身上伤可易走动?”
“御医说无妨碍的。”
赵希和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谢晓笙,目露疑惑。
宿幼枝与他简单介绍过,闲语几句后正要作别,小郡王却突然凑近了些,与他小声道:“我知道方才的事,表兄已经教人去查,宿公子莫急。”
“……殿下?”
宿幼枝欲言,那边小王爷效率却极高,有侍卫来请他过去。
小郡王忙拉着他就要走。
宿幼枝迟疑了下,还是被拽去了。
靶场宽阔,旁侧临王殿下单独占得一场,宿幼枝一眼瞧见他站在那里,手握长弓。
眯起眼,宿幼枝瞥他胸口。
如今穿着齐整,倒看不出伤口如何。
盛延辞回头看来,宿幼枝规矩行礼:“请殿下安。”
随后道:“殿下可好些,那般重的伤势还是莫要拉弓才好。”
盛延辞看着他,好一会儿,垂下眼,道:“没有。”
宿幼枝看远处草靶上命中箭矢,瞥开眼,道:“没有就好。”
盛延辞睇向旁侧,侍卫便从角落里提溜出一个人来丢到宿幼枝面前。
宿幼枝微怔,瞧那学子打扮的汉子,反应过来小郡王所说,道:“是他!”
那人似有惶恐,跪下便磕头:“公子饶命,小人也是受人指使,下次再不敢了!”
宿幼枝瞧他:“指使你什么?”
那人被小王爷架势吓到,一股脑交代说:“指使、指使小人惊吓公子。”
“我?”
宿幼枝意外:“可你的箭?”
那人羞愧地伏在地上:“小人、小人不敢做坏,是想瞄准公子脚边的……”
“……”
好一个学艺不精。
那箭都歪到天边去了。
就这样才更可怕,连准头都没有便敢对着人,与故意谋害有何区别。
宿幼枝蹙眉,那边盛延辞动作更快,抬手搭箭,箭矢带着锋锐之势射出,就钉在那人头顶上前一分的位置,连杆羽震动的声响都听得分明。
“啊!”
那人受到巨大惊吓,瘫到地上发起抖。
盛延辞眸光却愈沉:“既喜玩笑,便绑在靶上教他玩个够。”
侍卫当即上前,将他捆了起来,临王府众排着队的描边练箭,任人惨叫响在整个靶场。
旁边的谢晓笙见到,脸色更白,缩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去瞧临王殿下一眼。
宿幼枝想说什么,盛延辞却突然靠近,在他耳侧道:“你当他真是无心吗?”
第088章 第 88 章
那样的借口着实拙劣。
本与小王爷无关的事, 对方为他出头,宿幼枝也不好多言,正欲道谢, 盛延辞却突然捂住胸口闷哼。
他惊了一跳, 下意识伸手搀扶:“殿下?”
盛延辞就势倒在他身上, 下巴搭到他肩膀。
宿幼枝顿住, 过了会儿才伸手落到他身上, 平静道:“殿下伤势未愈, 自当好生修养。”
他看向王府侍卫:“还不快扶你们殿下去歇息。”
王府侍卫迟疑地看向他们殿下。
“宿阿兄, 我、我……”
谢晓笙突然起身,想要帮他,却被盛延辞轻飘飘瞥了一眼, 又僵住。
宿幼枝挑眉,干脆带着盛延辞到旁边坐下,客气道:“殿下教大夫瞧过更好,宿某不便多扰, 这便告辞。”
他未再去看盛延辞, 转身离开。
出了那个靶场还能隐约听到里面恐惧的惨叫声, 不少路过的人惊疑不定,匆匆避开,在远处偷摸地瞧,被他扫一眼又急忙避开视线。
宿幼枝听着他们声讨小王爷残暴的谈论,拧着眉,不太愉快。
谢晓笙心有余悸,小声道:“那便是临王吗, 果真与传言一样凶戾。”
宿幼枝瞥他一眼,没出声。
谢晓笙又叫他去骑马, 宿幼枝婉拒,不欲在外多留。
谢晓笙似有失落,又忙道:“既邀了宿阿兄出来,怎好这般仓促,晓笙已于景轩楼设宴,宿阿兄可莫要推脱。”
“便只宿某吗?”宿幼枝问:“不等你二哥?”
谢晓笙道:“二哥常见,宿阿兄才是难得碰面,下次可再同会。”
宿幼枝疑惑。
不是说谢家二房手中窘迫,景轩楼可不便宜,饶是谢晓笙诚心,他也不能让对方破费。
他寻了借口推辞,谢晓笙却还在挽留,甚至哀怨道:“宿阿兄便不肯与晓笙用过一餐吗?”
宿幼枝正觉古怪,前面突然跑来一位提着裙摆的漂亮姑娘,到得近前一句话没有,伸手便给了谢晓笙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宿幼枝瞬间惊住。
“谢晓笙,为了躲我,你便连家都不回了吗!”
那姑娘美目含泪,哀凄地瞧着谢晓笙,瞥见宿幼枝,更加悲伤:“是为了他吗?”
不是?
宿幼枝更惊。
她在说什么?
“婉娘?”谢晓笙回过神来,有一瞬的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来,怕是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姑娘低头垂泪:“婉娘可是有那里对不住夫君,夫君要这般对我?”
“莫说了。”谢晓笙道:“这里是什么场合,你有话我们可回家说。”
他拉住姑娘胳膊要走,一边回头尴尬地与宿幼枝道:“小妇人不懂事,教宿阿兄见笑。”
宿幼枝皱眉:“有话好说,你莫强求。”
婉娘却突然看向他:“……宿阿兄?”
宿幼枝与她见礼道:“南阳侯夫人为宿某姑母,弟妹也可唤我声阿兄。”
“宿阿兄……”婉娘看他,喃道:“原他日夜唤的便是公子。”
“?”
宿幼枝抬眼,瞧见谢晓笙脸色大变,急得去捂婉娘的嘴:“你莫胡言乱语!”
婉娘脸颊被他不知轻重的力道捏得通红,谢晓笙不敢去看宿幼枝,拖着人要走,却突然被握住胳膊,立刻僵住。
宿幼枝看着他,平静道:“你太粗鲁了,松手。”
“宿、宿阿兄……”
谢晓笙惊慌,还是被迫松了手。
婉娘忙躲到宿幼枝身后,恼视谢晓笙,哀伤道:“谢郎,你怎变成这般?”
她道:“既不喜婉娘,又为何抬我入府。”
有宿幼枝挡在中间,谢晓笙不好动手,温声劝:“婉娘,这其中定有误会,我们先回家?”
婉娘不肯,撇开眼不看他,捂住脸悲怆道:“你既喜欢这位公子,又何必与婉娘诉衷肠。”
“婉娘!”
谢晓笙慌忙解释:“宿阿兄你别听她乱言。”
“我没有。”婉娘语出惊人:“若不喜欢,你怎会与我亲热时唤着他!”
周遭突然安静。
谢翊进门时便听到这句话,原本轻松的神色缓慢收起,面无表情瞧着场中书生:“……晓笙?”
婉娘方才说什么?
宿幼枝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晓笙。
谢晓笙脸色变幻,最后白下去:“……二哥?”
他徒劳道:“不,不是那样的,你们不要听她说……”
谢晓笙疯狂地冲去抓婉娘,却听谢翊道:“让她说。”
谢二公子走过来,不看他,瞧着婉娘:“还有什么?”
谢晓笙哀求道:“二哥……”
谢翊拨开他的手,只看着婉娘。
婉娘似乎话出口也有些后悔,但看到谢翊,咬咬牙,还是低泣道:“他带婉娘回了府,才晓得他是将婉娘当成了宿公子。”
谢翊瞧婉娘面容,发现她眉眼确有几分像宿幼枝,脸色更难看。
宿幼枝见他生气,反从震惊中回神,忙去看周围,生怕明日皇城话题便落到他们头上。
这一瞧,才发现靶场中的闲人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但婉娘未责怪,只尽心照顾夫君,谁知夫君他、他……”
婉娘哭诉道:“他竟要休了婉娘!”
谢翊阴沉着表情,问谢晓笙:“她说得可真?”
谢晓笙颓然地垂着头,徒劳道:“我没想休她……”
“还说没有!”婉娘生了怒:“你将不去读书的帽子扣到婉娘头上,教父亲母亲险些发卖了我,婉娘都未有怨言,可如今你却连婉娘的面都不肯见了,谢府一句养不起我等,便要散了我们姐妹,你又在哪?你在陪你的宿阿兄风流快活!”
谢翊听得额角青筋直绷,忍了忍没忍住,还是给了谢晓笙一脚:“你就是这般努力的!”
婉娘还在说:“左右也逃不掉,如今婉娘也不怕了,谢晓笙,你可敢教人知道你所谓的用功读书,不过是因着房中不行,才为躲着婉娘跑去书院!”
“……”
按理该是谢府家事,偏偏牵扯到他。
宿幼枝听不下去,主动避开,没注意到谢翊听到婉娘所言,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离得远了,宿幼枝才心情复杂地松开紧握的拳头。
不想管谢晓笙如何难堪,若不是谢翊来得及时,他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被个男子那般龌龊惦记,宿幼枝真真……
突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宿幼枝僵住。
……险些忘记盛延辞也在这里。
方才的话他又听到多少。
宿幼枝撇开脸。
又顿住。
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他何须畏惧。
宿幼枝看过去:“想是殿下屏退了外人,宿某还要谢过。”
方才没注意,如今想来能这么快散去人群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盛延辞未言语。
宿幼枝施了一礼,转过身,却听他道:“厌恶?”
宿幼枝蹙眉。
他未与谢晓笙计较,是知谢翊会与他教训,但也不想再见再听。
他抬脚就走,不想回头看一眼,徒留盛延辞站在原地,目送他身影消失。
杨一探头探脑地蹭过来,撇开眼道:“谢晓笙那等卑劣的做法,放谁都要厌恶的,不可同日而语。”
他道:“宿公子定是对殿下关切,才时时惦记殿下伤势……”
靶场外。
旁人被散得彻底,宿幼枝直到门口都未见任何身影,只王府侍卫守着门。
谢翊一时半刻忙不完,宿幼枝也不想等,没见到南阳侯府马车,正要漫步回去,面前却悠悠嗒嗒行来另一辆车架。
驾车的钱三笑呵呵道:“宿公子可要搭一程?”
宿幼枝瞧他。
钱三被看得局促,又道:“宿公子上次帮了我们殿下,就是临王府的恩人,莫要客气。”
宿幼枝拒绝:“替我谢过殿下好意,但不麻烦了。”
见他要走,钱三跳下马车,牵马追在他后面:“宿公子千万不要生分,只是顺路一程,不麻烦不麻烦。”
宿幼枝猛地回头。
钱三顿住,睁大眼看他。
三番五次的。
到底要做什么!
宿幼枝想到盛延辞便忍不住烦躁。
既然他们这般往上凑,难不成他还要怕了吗。
“那便叨扰了。”
宿幼枝撩起衣摆登上马车,掀开帘幔,一眼瞧见里面端坐的盛延辞,规矩见礼:“劳烦殿下。”
宿幼枝坐到对面。
还是那辆熟悉的马车,车内布置都与曾经没有任何改变,不同的只有他与盛延辞。
马车哒哒往前去。
宿幼枝瞧着帘外街影,热闹的气氛与内里的安静截然不同。
“我不喜欢。”
盛延辞蓦地道。
宿幼枝看过去。
盛延辞也看着他,一字字道:“我不喜欢旁人瞧着你看着你,我不喜欢你对他们笑对他们和颜悦色,我不喜欢你次次遇到我又要转开目光,我不喜欢……你看不见我。”
盛延辞突然靠近,捧住他的脸,黑沉的眸子落在他眼中:“看看我,好吗?”
宿幼枝微怔,随即去掰他的手:“殿下……莫胡言。”
“阿又……”盛延辞低声唤。
宿幼枝心中震动,将他推开,涩声道:“……殿下可是叫错人了。”
盛延辞眼神阴霾,不肯退,伸手抱住他:“哪怕你不肯认,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不放他走又能做什么。
抓回去他不可能再是阿又姑娘。
宿幼枝去挣脱,抬起的手臂却丧失了力气,捏着盛延辞肩膀:“……放开。”
盛延辞不为所动,反是将他搂得更紧,闭上眼,忍耐得颤栗。
半晌,未见宿幼枝动作。
盛延辞稍退开些许,却瞧见宿幼枝脸上落下的一点泪痕,心神大震,瞬间慌乱,手指过去却到底未碰到,悄声退开,颤动的眸子重回死寂,垂下头,冷声吩咐:“送宿公子……回南阳侯府。”
第089章 第 89 章
到底要他怎样呢。
说喜爱阿又姑娘的是你。
说厌恶男子之情的也是你。
宿幼枝瞧盛延辞萧瑟身影, 无力地阖上眼。
“殿下、宿公子……南阳侯府到了。”钱三忐忑道。
宿幼枝起身。
盛延辞手指痉挛似地勾起,却抬不起一点。
宿幼枝与他擦身而过,有指尖探过来, 落到他手背。
盛延辞瞳孔震颤, 几乎渴求地握住。
那莹玉手指却已收回。
宿幼枝撩起帘幔, 未回头, 鸦羽长睫落下遮住眸色, 轻声说:“约我出门, 可要提前递帖的。”
宿幼枝下得马车, 盛延辞慌张追出来,想拉他的手,又忍住:“阿……宿公子。”
宿幼枝顿了下, 随即进了南阳侯府的大门。
看着面前厚重门扉关阖,盛延辞却激动地将手贴上去,好似这样就能离那人更近一些。
却将南阳侯府的门房吓得够呛:“临、临王殿下?”
正犹豫要不要通知主子,见到小王爷离开, 当即松了口气。
谢翊被谢晓笙气得脑壳疼, 不欲在外丢人现眼, 带回来后,却察觉府内气氛不对,不免犹疑,方要问侍从有何事,便瞧见坐在堂内的身影。
他走进去,一眼看到宿幼枝表情,便吓一跳。
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别是被谢晓笙气得。
谢翊怒火中烧, 想去将那不像话的人提来再揍一顿。
谢小妹回来,看到他们, 道:“二……”
话未尽,瞥见宿幼枝,顿时大惊失色,气音问谢翊:“宿阿兄……怎么了?”
谢翊不知该怎么说。
两人对着瞪眼。
谢将军这时也回来了,看到他俩挤在门口,又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宿幼枝,蹙眉瞧向谢翊:“你又欺负他了?”
“怎么教我欺负。”谢翊有苦难言:“我没有。”
谢大哥不太信任地瞥他,过去宿幼枝面前,弯腰瞧他,预备哄:“幼枝……”
结果看到他表情,愣了下后顿时手足无措。
宿幼枝抬袖盖住脸,知自己此时的模样定是很难看,不欲让他们多想,谢翊却已忍不得了,咬牙切齿:“谢晓笙!”
知砚立刻将靶场的事说与三小姐和大公子听。
谢小妹当时瞪大眼,也动了怒:“他怎么敢!”
谢将军虽未言语,眉眼却沉下。
谢晓笙与婉娘如今便在南阳侯府,谢翊不想宿幼枝见了伤心,所以关到了旁的院子里,通知了谢二叔与谢二婶。
谢小妹过来拍了拍宿幼枝肩膀,沉重道:“宿阿兄放心,必不教你吃亏。”
宿幼枝见他们面容严肃,想说他并未多在意,但谢氏的家事他又不好参与,只能拽住谢小妹衣袖,委婉道:“我……没关系的。”
谢小妹闻言更心疼:“莫担心,是他做错事,与宿阿兄无关的。”
宿幼枝没跟着去,只知连南阳侯都回来了。
他往住处走,路过那条路,正听到谢晓笙怒气冲冲地吼:“我又不像你有做侯爷的爹,大哥为将世子之位留与你,拼命攒了军功做得小将军,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宿幼枝顿住。
没看见,也知谢翊是怎样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后院一众美娇娘还是别人逼你抬回去的不成?”
谢晓笙哑然,反驳不得。
宿幼枝不再听,回去房间,看精致小箱中的血红玉坠。
过会儿,知砚过来,义愤填膺与宿幼枝叙述。
谢晓笙常年沉迷美人,身子做空,招架不住婉娘的热情,躲了些时日,默认父母亲将人发卖。
婉娘原是舞姬,虽不富足,却也过得并不艰苦。
若被发卖,哪里能有好去处,她自是不甘。
最后由南阳侯做主,恢复她自由身,不至被谢晓笙害了半生。
谢二叔夫妇维护儿子,南阳侯府不与他们计较,但往后都难再登门。
知砚还是气不过,为主子抱不平:“堂少爷幼时便爱抢公子的东西,原是这样的想法,公子哪里少帮了他,个黑心的!”
“莫胡言。”
谢翊过来听见,教知砚出去守住门,坐到宿幼枝对面,欲言又止。
宿幼枝看过去,谢翊又觉气虚,忍不住挪开视线。
天可作证。
他当初只道谢晓笙那花心的都受不住舞姬歪缠,定是时间长了嫌烦,哪知晓他是中看不中用,落了尊严才冷落了婉娘。
谢翊一想到小王爷后院空悬,势不会如谢晓笙那般榨得透透的,就觉要命,小心翼翼去打量宿幼枝。
宿幼枝被他看得烦,皱眉去抢折扇拍他:“你要说什么?”
“没、没什么……”
谢翊视线飘忽,片刻,又转回来,凑近他,艰难问:“欸就……那时候,你,你们……”
谢二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又被侍从的敲门声打断:“表少爷,有你的帖子。”
谢翊顺口问:“谁送来的?”
宿幼枝接过,看了眼便阖上,板着脸道:“问那么多。”
谢翊一顿,反是探头要去瞧,被推开,立刻扬声道:“宿幼枝,你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宿幼枝懒得理他,赶他走。
谢翊懵头懵脑地被推出门外,一脸糊涂地与知砚对视。
“……你表少爷在皇城有熟人吗?”
“有吧?”知砚不太确定:“临王府那些算吗?”
谢翊瞪他:“……当然不算!”
但又想不起还有谁能给宿幼枝递帖,难不成是在湖心岛和宫宴遇到的那些个?
是了,为南州宿氏名头,确有可能。
谢翊也不能阻挡宿幼枝交友,想了想不探究了,但临王府……嗨,只教他当初脑子进水。
不过都这样了,应当没事的……吧?
内室。
宿幼枝端坐了会儿,还是伸手拿过帖子,看上面熟悉的字迹,着恼道:“怎就等不得一天了。”
晚间,月色高悬。
门房见到宿幼枝很惊诧:“表少爷要这时出门吗?”
宿幼枝点头,门房便问:“可要备马车?”
他拒绝了,出了南阳侯府的门,果真见到不远处候着的车架。
驾车的是周二,恭敬为他撩帘。
宿幼枝进去,未等坐下便被握住手,盛延辞屏息看他。
他手指动了动,略一挣扎,对面的人就惊到似地松开,不敢再动作。
宿幼枝瞧外面灯火通明。
皇城的夜晚也格外热闹,行人往来,小贩叫卖。
盛延辞着意穿了件不那么华贵的衣裳,到得繁华的街区下得马车。
宿幼枝走在他旁边,与一侧小贩要了串糖葫芦,盛延辞便去掏荷包。
他瞧见他荷包里竟有铜板,数出来递给老板。
咬了口糖葫芦,红色的果肉裹着糖衣,甜滋滋的。
宿幼枝递过去:“你可要尝尝看。”
盛延辞瞧他含着糖葫芦的唇瓣,喉咙滚动,哑声道:“……要。”
他未接过,探头过去,咬住圆圆的糖果,浓睫撩起,漆眸定定瞧着宿幼枝。
宿幼枝抿直嘴角,看他一颗颗咬下,吞咽入肚,好似吃得不是糖葫。
等全部吃掉,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杆,宿幼枝塞进他手里,抱怨道:“都未给我留一颗。”
话落转身就走。
盛延辞僵了下,忙又买了串,追上宿幼枝:“我、是我之过……”
看着递来的糖葫芦,宿幼枝撇开脸:“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何来的诚心。”
盛延辞绕过去看他的脸,宿幼枝又撇向另一边。
“宿公子……”
“看不出来,宿公子不太高兴吗。”
宿幼枝抽出他的糖葫芦,丢给后面跟着的周二,道:“给你了。”
周二猝不及防,举着糖葫芦顿住,好一会儿,问杨一:“这吃得么?”
杨一白他一眼:“你说呢。”
“……”周二沉默。
宿幼枝已经走远,看到那边空中飘着点点光芒,是太乐湖上有人在放灯。
他走去湖边,旁边总有人扭头来瞧他,盛延辞试图挡住那些视线,却架不住人太多。
“公子,接着~”
有香包丢过来,在碰到宿幼枝前被盛延辞伸手拦下。
宿幼枝眼神落过去:“给我的。”
盛延辞捏紧了,抬眼看他,将自己的手塞过去:“宿公子可心疼我?”
指尖触到另一个人的滚烫体温,宿幼枝睫羽颤了颤,旁侧有人跑过,他避让开,衣摆被风抚起又落下。
盛延辞突然靠近,手贴到他胸口,嗓音低沉地问:“疼吗?”
“什么疼不疼。”宿幼枝不在意:“饶是一点伤不也正常。”
“但我好疼。”盛延辞轻声说,将头抵到他后颈,包含诸多无处可言的情绪:“好疼啊阿幼。”
宿幼枝蓦然失语。
盛延辞从身后抱紧他,手臂箍得胸口疼,宿幼枝却记不得挣扎。
有绵密的细小的闷痛蔓延,缠在了心口。
“宿公子?是宿公子!”
不知谁认出了宿幼枝,扬声吼道。
宿幼枝惊醒,看到人群纷纷转头看来,还要往这边来的架势。
想到之前湖中盛景,宿幼枝惊到,扒开盛延辞,慌道:“快走!”
他们窜到行人里,从这边跑到那边,直到一处暗淡的环境中,视野不明,才挡了那些试图寻找宿公子的人。
宿幼枝心有余悸。
以往常听三妹道,谢翊出门被围堵得回不了家的盛况,他可一点不想经历。
躲到树后,宿幼枝小心去瞧,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便对上盛延辞看他的视线。
他恼怒,推开小王爷的脸,无理道:“不许看。”
盛延辞就真当不看了,却执着地握住他的手。
宿幼枝甩不开,瞪他:“我的手就这般好?”
“是。”盛延辞道:“阿幼哪里都好。”
“……乱说。”
宿幼枝听不下去,要抽走放在他脸上的手,却被盛延辞按住,贴住他面颊蹭蹭。
“阿幼。”他道:“你没事……太好了。”
第090章 第 90 章
宿幼枝看着被盛延辞握着的手, 属于……宿公子的手。
掌心的温度炙人,宿幼枝拽不出,被盛延辞紧紧扣住, 十指交缠。
脸颊漫上热度, 宿幼枝低声道:“做什么, 要教人看见了。”
盛延辞握得更牢:“那便教他们看。”
看什么看。
宿幼枝可不想被围观。
他挣不出那只手, 另一只手就去捶他肩膀, 恼怒道:“你适可而止。”
盛延辞才不在乎旁人怎么瞧。
看着面前人鲜活的模样, 他控制不住再上前将人搂住。
宿幼枝顿下。
两人贴近, 心跳声透过胸膛,一下一下有力的敲动,震得人身体酥麻。
月光穿过树叶缝隙照射而下, 落在宿幼枝脸上,渡上一层银白光影。
“阿幼。”盛延辞唤。
宿幼枝不想搭理他。
过一会儿:“……做什么。”
盛延辞闭上眼,紧拢的眉头稍有松懈:“想唤唤你。”
“阿幼。”盛延辞认真念着他的名字。
宿幼枝受不住,推开他:“不许唤了。”
盛延辞额头抵在他肩膀, 轻轻磨蹭:“……可我想叫你的名字。”
真是……傻透了。
宿幼枝仰起头, 看婆娑树影, 听盛延辞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唤着他的名。
耳根烫起来,宿幼枝伸手捂住他的嘴,落下视线,对上盛延辞目光。
看了半晌,他靠近,盯着盛延辞的眼睛,唇瓣贴近手背。
呼吸仿佛隔着指缝交融。
盛延辞瞳孔骤缩。
宿幼枝却已经抽身后退, 离开树荫之下跑远。
“阿幼!”
盛延辞去追,却被来往的行人阻挡, 总也够不着他。
宿幼枝回头瞟了眼,对着小王爷挑眉。
周二跟上来,道:“宿公子不若在这边等。”
宿幼枝瞥他:“糖葫芦吃完了?”
周二拱手见礼。
宿幼枝没等盛延辞,将一片树叶拍到周二身上,道:“告诉他,宿公子要回府了。”
踏着夜色,穿过人群。
宿幼枝看到周二旁边,盛延辞站在那里望着他。
像是能这般看着他到白头。
夜深前,宿幼枝回了南阳侯府,还带了两串糖葫芦送给了谢大哥和谢小妹。
谢翊使劲瞧他,以眼神示意,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委屈道:“好哇,你都学会偏心了。”
“哼。”宿幼枝道:“你就酸吧。”
谢翊险些气成个胖子。
谢小妹瞧他可怜,勉强分了一颗给他。
回到院子,宿幼枝却有些睡不着,拿着血红的玉坠瞧。
说来上次盛延辞送他的血玉麒麟他都不曾仔细看过,想是还在箱笼里装着。
次日。
宿幼枝晨起,瞧见天气晴朗。
用过膳,侍从又递给他一张帖子。
宿幼枝瞧了眼便收起来,谢翊坐在对面怀疑地看他,见他起身便道:“说好今日要跟母亲去礼佛的,你要去哪?”
宿幼枝道:“去换件能抢谢二公子风头的衣衫。”
谢翊嗤之以鼻:“那怕是没可能。”
南阳侯府的车架往不风山上去,谢小妹最近在研究新刀法,如痴如醉,未与他们一起来,便只有宿幼枝和谢翊陪着南阳侯夫人。
两人骑着马行在车架旁。
想到之前去往流云寺的两次都只能躲在车中,这般自在还是头次,宿幼枝略有愣神。
谢翊过来戳他:“想什么呢?”
“想你有多不靠谱。”
宿幼枝知晓谢二那馊主意是被谢晓笙启发时,心情别提了,得亏了盛延辞……不然可要被他害惨了。
谢翊心虚,不好与他争辩,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嗨,如今不也回来了。”
流云寺的香客还是那般多,路上可见许多往来车辆。
其中最惹眼的落在他们后头。
宿幼枝听到大家议论声时才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果见到临王府的马车。
“……”
宿幼枝若无其事转回头。
谢翊却很警惕,悄声与他道:“小王爷怎么想到要去流云寺,该不是去给阿又姑娘祈福?”
想想又不对:“要祈福哪天不可,偏生赶上今日。”
宿幼枝见他坐立不安的模样,道:“不若你去问过。”
谢翊闻言认同道:“也该去打个招呼。”
他就那么拉过缰绳落后几步,靠近了临王府车架。
宿幼枝偏头去瞧。
谢翊言语了几句,便见盛延辞撩起帘幔现身,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他身上,又挪开。
“那边可是临王?”
听得姑母言道,宿幼枝靠近窗边回:“是的。”
南阳侯夫人略有意外:“翊儿何时与临王那般熟稔了?”
熟肯定是不熟的。
宿幼枝道:“听他说,之前几次小聚与临王照过面,好歹是同窗,总归没那么生分。”
南阳侯夫人点头:“也对,头前都说临王痛失所爱,消沉许久,如今瞧着,精神了些。”
“……”
宿幼枝头皮发麻,说不出的窘迫。
偏偏姑母身边的侍女跟着道:“可不是,那被临王从连周山抱回来的美人赛若天仙,还救得临王性命,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呢,可惜……”
气氛略有沉闷。
南阳侯夫人心软,见不得这等事,瞧见谢翊与其聊得好,便道:“是个可怜的孩子,翊儿心细,能帮他开解些也好。”
宿幼枝交流不得,逮空溜了。
谢翊过会儿回来,看到他表情愣了下:“怎么了这是?”
宿幼枝觉得他大概跟谢翊犯冲。
三番四次,谢翊的馊主意都没让他好过,如今连姑母也有耳闻,若教其他人知晓其中隐情,他真不要见人了。
想着,瞪他一眼。
宿幼枝道:“怎么小王爷还搭理你?”
“你别说,我也以为不成呢。”谢翊道:“不成想小王爷人还挺好,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边讲边瞧宿幼枝表情,问:“你说……他不是要忘了阿又姑娘?”
忘就忘了。
那不正好。
左右阿又姑娘再也回不来。
宿幼枝陪着姑母去流云寺转了圈,被来此的夫人姑娘好一阵围观,才被南阳侯夫人笑着放出来,赶紧找了清静的地方躲着。
以往穿着女装,还有王府侍卫一旁守着,宿幼枝真不曾经历这样的事。
委实招架不住。
也就谢翊游刃有余,还将姑娘们逗得咯咯乐。
宿幼枝来到后山,看到了停驻的临王府马车。
盛延辞一身华贵长衫落在青翠的竹林里,衬得颜色正好。
“哪里来的俊俏公子?”
宿幼枝走过去,勾过盛延辞下巴,端详他面孔,放低嗓音:“可是……来找我的?”
盛延辞任他挑起下颚,漆黑的眸中闪出细碎的光,诚实应:“嗯,来找阿幼。”
宿幼枝收起笑,又凶道:“昨晚才瞧过,一天就等不得,又要跟来?”
盛延辞靠过来,捧起他的脸:“可是……看不够。”
宿幼枝被他盯着瞧,哼道:“缠人。”
盛延辞缠得更紧,又要抱过来:“只缠着阿幼。”
宿幼枝将他推开,瞪他一眼。
虽是后山,也不是没有行人在,周边的眼睛多着呢。
“阿幼……”
盛延辞可怜兮兮瞧他。
干什么。
好似他欺负了人一样。
可不是他教人来的。
宿幼枝瞥他一眼,钻进了马车,盛延辞立刻跟进来。
他转身的工夫便被抱住,压在软垫上。
宿幼枝瞧着车顶,觉得盛延辞比他家的大黑狗还粘人,手脚并用地束缚着,教他连胳膊都抬不起。
没片刻,额前便被闷出一头汗。
春过夏来。
天气也热烫了几分。
宿幼枝道:“起开,我要走了。”
盛延辞求道:“阿幼,一会,再一会。”
小王爷趴在他身上,宿幼枝低头只看见他黑黝的发顶。
他抽出一只手去撩那柔顺的发丝,捻到唇瓣含住,抬眸去瞧。
盛延辞呼吸顿时一窒,想要靠近,被宿幼枝抵住,慢语道:“怎么,你要欺负我吗?”
盛延辞看他,道:“我不欺负阿幼,阿幼……欺负我好不好?”
宿幼枝瞥他,瞧小王爷红透的耳朵,伸手捏上去,烫得他指尖颤了下。
他凑到盛延辞耳畔,轻声说:“那你乖乖别动。”
小王爷当即顿在那。
宿幼枝将人推开便跑:“谁要欺负你……”
盛延辞想追过去,小窗的帘幔被撩开,宿幼枝站在外面,勾过他脖颈,捂上眼睛,张口咬在他耳朵。
不等盛延辞反应,宿幼枝转身离开,垂下眼眸,想他方才可以更用力些的。
他走入竹林,一点叶片飘落在肩上,又被卷来的风吹走。
从后面追来的人几乎撞到他身上,宿幼枝不及回头,便被搂住腰,后颈有热烫的呼吸落下。
盛延辞低头咬在那。
轻轻地,毫无力度。
却让宿幼枝僵住。
咬得一点浅显印痕,盛延辞又含住,珍惜舔过。
含糊的声音落在他耳中:“阿幼……不要走。”
宿幼枝找回声音,抿唇道:“我自要回去的。”
可是舍不得。
好舍不得。
还未分开便想念的不得了。
看不见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好难过。
盛延辞将他搂紧:“阿幼跟我回临王府好不好?”
他怎么回临王府。
乱说。
宿幼枝正要开口,又听盛延辞道:“那阿幼带我走好不好?”
“……你要跟我走?”
宿幼枝挑眉:“便是回南州宿氏也可?”
盛延辞闻言将下巴落在他肩膀,歪头瞧他侧脸:“求之不得。”
“那圣上岂不是要追去南州。”宿幼枝揶揄瞥他。
想了想又道:“差点忘了还有喻世子,他可是戒备阿又姑娘的很,生怕临王殿下被拐走。”
盛延辞哑然。
宿幼枝问:“他的伤可好了?”
盛延辞点头:“多修养些时日无碍。”
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被宿幼枝捂住嘴,拽到了树后。
听那边谢翊的声音响起:“诸位叨扰,可瞧见我家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