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311(一更) 益州有变

    这条消息比乔琰想象之中更快到达她的手中。

    “辽东那边的战局是一点都没出现耽搁。”

    她翻看着在信报的第二页对这趟出行战况的汇总,看着这些少年中相对稳重的那个以总结汇报的口吻将他们三度擒获公孙度,最终成功将其说服归降的过程娓娓道来,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诸葛亮在信中说道,公孙度在被他们以这种方式达成了认清自我目的之后,再不敢摆出什么辽东称王的架子,而是主动向他们做出了示好。

    他一边将自己麾下的兵权移交到了吕令雎、太史慈和甘宁等人的手中,一边积极配合诸葛亮等人完成对这场辽东/突袭战的保密工作。

    后者可能并没有他们想象的艰难。

    辽东郡这地方,尤其是襄平县,一直就是公孙度的一言堂,他在解除了围城受困状态,回到了原本的发号施令地位后,虽然也难免面对着一些质疑,但在接管此地的人可能表现得比他还要强势的情况下,这地方依然处在一个可控的状态。

    这个时候倒是显示出司马懿的作用了。

    因不必再在獐子岛留守,确保那些岛上被他们临时征调的渔民打手听从他们的指令,司马懿也很快从南部群岛启程前来了襄平。

    在乐平书院内,他是专门选修过沟通课程的,对往来于辽东郡和辽东属国、辽西郡以及高句丽等地的民众做出了一番观测问询,以确保在辽东郡并未刻意做出对外封闭的前提下,也不至于出现什么有人前去告密的情况。

    辽东郡的人口不丰,也无疑是有利于他们开展这些事项的。

    让乔琰更觉得欣慰的是,这些少年人在将公孙度给说降之后并没有因此而膨胀,选择接着这份战果,达成对扶余和高句丽的威慑,将这两支外族势力也给掌握在手中。

    他们相当稳健地先让公孙度与这两方保持着原本的往来关系,以免激化其他矛盾。

    这个决定显然是很明智的。

    高句丽和玄菟郡相互错杂而居,乌桓除却居住在辽东属国的蹋顿一支外,也还有另外的部落居住在辽东和玄菟郡内。

    贸然让扶余和高句丽转而向长安朝廷称臣,可能非但不能让他们得到另外两批共同行动的人手,反而是让他们的行动计划提前外露。

    好在,如今得算是个秩序井然的样子了。

    这些乐平书院的学子对着她交出了一份足够让人满意的答卷。

    诸葛亮在安抚公孙度心态的时候说道,这场辽东之战相当于是在倾尽各州之力来将公孙度拿下,其实也不算是说错。

    造船的技术来自扬州,造船的人手和材料来自徐州,船上的存粮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汉中,而那些在此战中头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钩拒木桥、拍竿和连弩,则代表着各州最高的机械水准。

    当这些先决条件被掌握在出身于各州的少年们与太史慈甘宁二人手中,所达成的,便是这样一番让公孙度为之所慑,甚至觉得自己已是枭雄末路的景象!

    谁若还将这些刚要从学院中毕业的少年人当做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那就是真要被打个落花流水。

    像是公孙度这样还被乔琰觉得可用的,倒还好说,起码小命是能保住的,但像是公孙瓒这种……

    “说起来,辽东既下,君侯预备在何时发起幽州之战?”郭嘉从乔琰的手中接过了她递来的信报,将其上的消息也看了过去,顿时明白了乔琰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后继有人这件事对于任何的一方势力来说,都是一件尤为要紧之事。

    即便是像乔琰这样家大业大,且下属中大多都正值盛年的也不例外。

    同时,诸葛亮吕令雎的表现也证明了,乔琰在创办乐平书院的种种举措中确实没有做错,也成功让这些从书院中毕业的学子在甫一亮相间,就将带给世人以足够的震撼。

    那么现在,他们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件事要决断了。

    要在何时进攻幽州。

    通过她那些情报渠道的消息传递,让身在上谷郡居庸关的张辽和身在辽东的公孙度,同时朝着被夹在中间的公孙瓒,发起致命一击!

    乔琰沉思了片刻后回道:“秋收之后吧,也需要考虑一下目前我们掌握的这几州的想法。”

    虽说人人都知道,此时关中、凉州、并州在面对旱灾和蝗灾的到来中表现出了灾变内的抗压能力,整体秩序也并未出现崩乱,反而因为那一串通过乐平月报所传递出的消息,让民众对于朝廷的向心归附表现得越发明显。

    但豫州刚“丢”,只剩下了一个颍川还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司隶的河南尹和弘农郡也才掌握回到长安朝廷的手里,不是个合适于直接动兵的时机。

    哪怕人人都知道,在长安的粮仓中有着用两年时间积攒起的一千五百万石存粮,可若是不等到秋收就开始动兵,动用这部分存粮作为支援北方的军需,还是有可能会出现一种说法的——

    这是穷兵黩武。

    若真有这样的说法出现,已经尝到舆论攻击甜头的袁绍,大概不会错过这个故技重施的好时机。

    其他三州已经有过对舆论做出的反击,但人口数量不少的司隶,以及到时候刚夺取到手的幽州呢?

    它们能有这样不受影响的样子吗?

    反正按照诸葛亮在信中所写,辽东郡局面的变化不会这么快为外人所察觉,在他们陆续于此地掌权后,这份消息保密起码可以维持上四个月的时间。

    乔琰是信得过诸葛亮做出的这番判断的。

    如此一来,在秋收之后发起进攻,完全来得及!

    只要在今年之内,就不会有问题。

    “在此之前,洛阳地界上对民众的医疗检查,长安那边送过来的急就篇推广,以及陆续在此地开展的凿井工作,在八月之前都可以全部就位。到了那时我们也正好可以分出手来,在幽州之战落定后,对幽州和冀州接壤之地的戍防工作做出妥善的安排。”

    在与袁绍的对峙中,还不到将所有的事情都丢在那些少年人身上的地步。

    她也得多给袁绍找点别的分心之事,以免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面。

    幽州初定之时,绝没有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还需要循序渐进地将地盘纳入掌控之中。

    “秋收……”郭嘉嘀咕了一番这个时间,在心中有了数,“确如君侯所言,得推后到此时。”

    乔琰的进军中会起到拖后腿作用的也绝不只是一个天灾和冀州扩散的舆论而已,在急就篇于半月前被分发入洛阳境内后,始终未曾脱离开她掌握的长安那边,难免出现了一些大概应该算是诟病于此事的声音。

    固然这些声音很快因为天子刘虞对乔琰的支持而被压了下去,也并不代表着她就是完全高枕无忧的状态。

    何况,粮食要通过并州送达居庸关,也需要有一批再次越海而过,送到公孙度的手中,进一步强化这个结盟的关系。

    这个运送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为了让军粮能以更加顺理成章的方式出海,就先得让它们能以一个更说得通的理由送到徐州境内。

    所以——

    “按照君侯这个计划,徐州在这个时间也得发生变化了吧?”

    郭嘉说的是个问句,实际上却是用肯定的口吻说出的。

    方今天下的战局,就像是被串连在一根绳子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

    乔琰已将这种连锁之间变化的效应看得格外清楚,也将各地联结的枢纽都给牢牢地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要让徐州有变,在两方对峙的局面早在五月就已经被打破后,并非一件难事。

    也莫要忘了,虽说诸葛亮和吕令雎等人都去了辽东,庞统、贾诩和乔氏姐妹都还在徐州、扬州的地界上呢。

    他们也都是被乔琰所看好的得力助手。

    乔琰笃定回道:“不错,由徐州找借口送粮,以秋收安顿民心,用辽东出兵……打公孙瓒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座天下所构建的棋局中,彻底到了全面混战之时了!——

    但在乔琰和郭嘉商定这个进军时间的时候都未曾料到,在此时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意外,让他们原本的计划又得做出调整。

    就在辽东得手的消息传来此地的三日后,一条加急密报送到了乔琰的案头。

    这封密信竟来自于益州!

    乔琰展开信件刚读了两行就不由面色一变。

    所有在她麾下隶属于情报部门的人员,在真正被投入到实际工作中的第一步就是——

    一定要将他们所收到的情报,以足够简明扼要且直截了当的方式在开头说出来。

    所以此刻这封信报中的第一句就是:刘焉病危,益州士密谋夺权。

    刘焉病危!

    刘焉刘君郎的年龄确实不算太小了,毕竟他都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就连其中的幼子刘璋所生的长子刘循,都已经快要到了能和人结亲之时。

    早在去年的时候,刘焉为了进一步拉拢东州士,为孙子刘循定下了迎娶庞羲之女的婚事。

    这位年已五十多岁的益州牧还在早年间应对益州士的反叛中留下了箭伤,更是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就算在他彻底掌握了益州的权柄后,有了通过州郡奇珍来保养身体的可能,这种寿数将至的灾劫也显然不是他能够轻易改变的东西。

    事实上在历史上刘焉就是死在了今年。

    只不过乔琰先前觉得,刘焉此人并未出现两个儿子为董卓所杀、因此心力交瘁箭创迸发的情况,按理来说是该当能多活两年的。

    可万没想到,她还是在这建安三年的夏日收到了刘焉病危的消息。

    “去将郭奉孝和荀文若都给我找来。”她当即对着下属做出了通知。

    当郭嘉和荀彧前来的时候,就见乔琰面沉如水地朝着桌案上看去,指尖还时而发出两声对着桌案的轻叩。

    此等表现不难让人看出,这好像不是个发生了好事的征兆。

    她开口第一句便是,“我以为上次的汉中之战,我们所震慑的并不只是有不臣之心的刘焉,还有那些仰仗着益州天险便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益州士人。”

    “但如今看来,这些人不只想做益州的士人,还想做益州的主人。”

    “刘君郎病危,他们不思将此消息送抵中央,由长安朝廷对此做出一番决断,反而将这条消息直接扣押了下来,你们说,他们此时在想些什么呢?”

    郭嘉眉头一挑,“益州士要去取代东州士的位置?”

    这举动不意外,再若是撞上了一个刘焉病危的情况,也就更成了极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

    “看看吧。”乔琰将手中的信纸朝着两人递交了过去。

    荀彧的目光有一瞬间和乔琰接触,见她目光坦然,好像并未在意于将她这消息渠道通达的情况直白地表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由在心中揣测,是否是因为他为了防止军情为敌人所知,并未在长安将她是如何及时知道袁术之死这件事告知于朝中众臣,恰恰切中了乔琰的心思,这才在此时对他多传递出了几分对待心腹的态度。

    但在看到这张信纸上的信息后,他又先将这些立场抉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信上写道,自今年四月起,益州牧的府邸中陆续采买了不少医治箭伤的药物,并秘密请了不少益州本地的名医上门看诊。

    这些名医都得到了州府的封口费,并不会将他们所看到的情况给说出来,所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有些药材的稀缺,让州府不得不朝着一些行商四方的商人做出问询采购,也让刘焉的情况暴露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如果说只是这样的生病,对于曾经有过戎马生涯的人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但如果,随后出现了名医上门后被扣押,甚至是此后再未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情况呢?

    那这其中就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到了五月中下旬,刘焉此人已有半个月没有出现在人前。

    固然益州的政务还是正常地被人处理着,各项政令以及和南蛮之间的往来都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但刘焉不出现,就是最大的问题。

    刘焉是什么人?一个很热衷于排场的人。

    要不是当年乔琰对汉中的进攻,他甚至有可能会将他僭越打造的那千辆车舆给派上用场,变成他巡视益州各地的工具。

    现在这些车是被烧了,刘焉也被乔琰以会猎汉中之名给教训了一顿,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对益州民众展现他作为益州牧的尊荣。

    可惜益州州府进不去,让这些情报人员无法真正地判断出刘焉此刻的状态。

    但看不到刘焉的情况,难道就不能迂回作战吗?

    这些被插在益州的探子还得说是一度得到过李儒的指导,在收集起消息上真是一点也不弱。

    他们留意到了两个很特别的情况。

    其一就是江夏费氏的子弟被人接来了蜀地。

    这放在其他时候还没有这么引人深思,放在此时却很异常。

    益州牧刘焉的妻子,刘璋的亲生母亲,就是出自江夏费氏。

    费氏子弟也多有些能耐,历史上的蜀汉振威将军费观和蜀汉四相之中的费祎都是出自这一家。

    其二就是,益州人赵韪有几次秘密拜访刘璋的举动。

    如果说费氏的到访还有可能是刘焉要在稳固益州局势后提拔妻子的母族,让他身边自己人的势力更加煊赫,以确保他在益州的统治,那么赵韪对刘璋的秘密到访,却很有几分暗流涌动之感。

    随后这些情报人员让人和江夏费氏的子弟来上了一出恰到好处的偶遇,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从益州发来的邀约并不出自刘焉本人的手笔,而是刘璋发出去的。

    这些蛛丝马迹,在今年本不该产生多少变动的益州,已经足够让人提高警惕了!

    乔琰忍不住点评道:“这刘君郎还不是秦始皇呢,那些益州士倒是当起赵高来了。”

    她都不知道是应该说,刘焉自打成为益州牧开始,对益州士的压迫确实有点严重,促成了今日这样的反扑,也得算是个另类的罪有应得,还是应该说,这益州虽被称为天府之国,却也没有当真成为了一个独立在外的小朝廷,怎么就折腾出什么秘不发丧、扶持幼子的戏码来了。

    真是让人又觉唏嘘又觉好笑。

    但别管这事给人的观感如何,有一个问题是如今摆在众人的面前了。

    他们是不能真让益州因为这样的局面失控的。

    益州和豫州的情况有点相似。

    被刘焉所掌控的益州和被袁术所掌控的豫州都不全然听从朝廷的指令做事。

    益州眼下这个由乔琰的人手掌握住汉中的状态,和豫州那边由自己人握住颍川这个要害之地的情况也有点类似的。

    可这两地的情况又不全然相同。

    豫州那边乔琰可以接受由曹操来执掌汝南,益州却不能被放任成为东州士扶持刘焉幼子刘璋上位的地方!

    姑且不论益州这地方在这两年间所给出的粮食岁贡,到底有多少的数额,也不说益州朝着汉中输送的毛竹让汉中的造纸厂可多产出多少竹纸——

    从明面上来说,益州的存在让长安朝廷在明面上是一片南北贯通的疆土,要是此地在益州士的支持之下直接被独立出去,比起豫州给了曹操,更是对长安朝廷的打击。

    若放任着此事发展下去,他们发起幽州之战所能起到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不是对着东面朝廷发出刀悬于顶的威胁,而是丢了一块地盘,又要用另一块地盘来找补回来。

    这可不成!

    但或许,这其实也是他们的机会。

    益州这边的权力交替后,这其中的主动权若是能够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一片基本没有受到旱灾蝗灾影响的土地完全拿到了手,甚至不必再通过刘焉这个益州牧做个中转过度。

    这部分的粮食既可以用于供给随后几年还会受到天灾影响的其他各地,也可以充当这次进攻幽州的军粮。

    只要他们的速度能够足够快!

    快到……就像是当年的那出奇袭汉中一样!

    乔琰问道:“以文若和奉孝看来,我若是在此时往益州走一趟,洛阳这边的局面可会失控?”

    荀彧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司马准备离开多久?”

    乔琰笃定地回道:“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她要对益州的局势速战速决!

    312. 312(二更) 兵出阴平

    倘若是别人说什么要在一个月内攻克益州,或许听来还有几分玩笑之感,可这个消息若是由乔琰说出来,便只像是个斩钉截铁的陈述而已。

    上一次的汉中之战对于益州来说,尤有震慑之力。

    彼时那些刘焉麾下的官员做梦都想不到,在长安的登基典礼结束后的没两个月,乔琰就会悍然出兵汉中,将张鲁驱逐出境,夺取汉中后邀约刘焉北上来到益州会谈。

    这样一个出兵果决,且丝毫没有被秦岭阻隔的可怕存在,若是再次莅临益州,只怕真能在短短的一月半月之间在此地掀起滔天波澜。

    何况,徐庶做汉中太守的两年之间,并不是只在益州那地方为乔琰开办造纸厂、造船厂,以及顺便为乔琰监管身在汉中的小皇帝刘协。

    只如此的话,根本不需要乔琰将这种心腹角色给派遣过去。

    在这两年间,他一面协助着身在汉中的将领招募益州的兵卒,一面朝着广汉郡和临近的巴郡递出自己善意的信号,充分利用了刘焉此人对于益州北部地界不能全部为他所掌控的情势,甚至和白水关附近的羌人交好。

    真要挥兵南下,能够调动的很可能并不只有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一支势力,而会是一场对蜀中的围猎。

    徐庶也在同时凭借着乔琰提供给他的情报组织,将益州南部的一些势力信息陆续整合成册,所为的正是在朝着益州全境展开战线后,不至于出现一步一城的艰难局面。

    这些东西在平日里看着并不起眼,好像只是那位汉中太守在跟同样身处于益州的同僚打好关系,可实际上呢……

    那就只有在益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时来看了。

    荀彧对此并非全盘知晓,但在今年年初徐庶从汉中回返长安述职的时候,曾经和对方有过短暂的交流。

    正是这一出言谈让他可以确信,为何乔琰敢对这个年轻人做出这样的放权举动,将他放到几乎是独立在外的汉中。

    因为这必然是能为她守住进攻益州跳板的人物!

    而她本身的行军风格也注定了这种千里奔袭并非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月,这就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平定益州变故的时限。

    那么在她面前的两人需要做的,就不是质疑于她这个为期一月的进军是否可能达成,而应当回答她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若只是一个月,我可以确保,洛阳这边在君侯离开的时候是何种样子,等到君侯回返的时候,发展的局面只会朝着更有利于君侯的方向而去。”

    荀彧郑重其事地给出了一句承诺。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恕我操心于君侯的进军计划,我想知道,君侯这次兵进益州,想要从何处动兵?”

    乔琰回道:“既然是要速战速决,直抵蜀中,那就不能走汉中了。”

    赵韪等人要选择在刘焉病重之时,扶持其幼子刘璋上位,甚至极有可能和刘璋的母族江夏费氏做出了相应的利益交换,就必定要在刘焉的死讯传到长安之前,让益州的局势完全能够为他、为费氏的人手、为刘璋所掌控。

    这样一来,朝廷即便当真获知了刘焉的死讯,因此时的人力极有可能不能往益州方向抽调,也只能接受由刘璋接替刘焉成为益州牧的结果。

    这种掌控的目的驱使下,他们必须要将刘焉麾下的东州士都给严格管控起来,也要严格提防身在汉中的徐庶会留意到蜀中的变化,将他麾下任职的马超、褚燕和姚嫦派遣南下,插足这场益州境内的继承人之争。

    所以乔琰若是走汉中,看似可以直接调动身在汉中的安南中郎将守军,实际上很容易被赵韪刘璋等人发觉,到时候惹出了什么狗急跳墙的戏码,那就有些不妙了。

    一旦时局被拖延,又怎利于她来上一出神兵天降呢?

    徐庶在汉中的筹备,是为了随后坐稳益州,并不是用在那个打开突破口的过程中的。

    她道:“我走武都郡。”

    从武都郡南下益州,抵达广汉属国!

    因五斗米教,或者说是天师教这个益州道教,并没有在乔琰率众攻克汉中之后,就被作为此地生乱的罪魁祸首斩尽杀绝,张鲁的母亲卢夫人甚至被乔琰暂时抬出来作为汉中地界上协助教众赎罪的领头人,所以身在广汉属国的张鲁在当年被乔琰驱赶到此地后,依然带领着他的教众研读教义,以开辟道路作为集体活动的形式。

    故而这条从武都郡往广汉属国方向而去,又在广汉属国内部延伸的道路,其实没有想象之中难走。

    “君侯当年将张鲁驱赶到此地的时候就是为了今日的奇袭吗?”郭嘉在送乔琰离开之前问道。

    若真如此的话,好像也过于神机妙算了。

    乔琰回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吧。益州迟早不能保持着独立在外的状态,多修点路没有坏处。”

    汉中通往长安的几条路,是为了让被秦岭阻隔的汉中能够更加便捷地和长安之间往来。

    武都郡和广汉属国之间的道路,以及经由广汉属国南下成都的这条路,一面是为了加强益州和凉州之间的联系,另一面的话,大概是当她站在后人的肩膀上归并历史,很难忽略掉这样的一条路在奇袭蜀中之时所发挥出的影响。

    广汉属国这个名字,可能并不那么让人熟悉,但阴平道这个名字一定耳熟。

    国末年名将邓艾偷渡阴平直扑成都,完成了令蜀汉后主刘禅投降的灭蜀之战。

    明代之初,朱元璋手下的将领傅友德也是走的这条路越过摩天岭,完成了平定蜀地之战。

    青川解放的时候,解放军也是从阴平道进军的。

    让张鲁在广汉属国发展,将天师道的修路教义用在这样的一条路上,即便不是为了今日,让她在面对刘焉病危、诸子争嗣的局面快速做出应对,也一定会对多年独立在外的益州发挥出作用。

    现在,不过是恰逢其时而已。

    为了防止这趟出兵的消息外泄,乔琰甚至都没跟身在河南尹的司马防交代自己的去向。

    在司马防的眼中,乔琰好像只是带领着一小队骑兵朝着长安回返,或许是因为在洛阳的某些举措需要得到刘虞的准允,又或者是因洛阳已渐渐接受由长安朝廷对这边做出的管理,让她有了条件暂时离开,将豫州战局的行动里稍有僭越之事统一在长安朝堂上做出一个汇报。

    但司马防并不知道的是,乔琰从洛阳疾驰往长安,途径那座都城的时候正值夜晚,她并未在此地停留,而是继续往西而去,也就没惊动起长安城中的任何一人。

    直到她领着部从一道策马行到了郿坞,才在此地稍事停留。

    在此地,她通过信鸽朝着另外的两处信鸽哨站送出去了两封信。

    一封信送往了汉中,令徐庶即刻让姚嫦和马超回返武都郡,前往羌水从武都郡流入广汉属国的位置和她碰面。

    另一封信送往了汉阳郡,令身在此地的凉州别驾陆苑调度平凉中郎将傅干及其下属,从汉阳转道武都与她会合。

    两处的调兵举动,严禁引发什么让外界察觉的动静。

    虽说消息要从武都郡或者汉阳郡传递到身在成都的益州士耳中,可能还没有乔琰抵达成都的速度快,但怎么说呢,自从她以信鸽作为消息传播的渠道到如今,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路途上跑丢的鸽子也得是个两位数,谁知道有没有哪一方意识到,这并不再只是过去被作为吉祥征兆的鸟,而是最合格的信使。

    为了避免消息为敌方提前知晓,效仿了她的方法传播,还是在这次调兵行动上小心为上。

    总之,当乔琰为这出一月之内平定益州的计划而果断行动的同时,收到了乔琰消息的陆苑和徐庶也丝毫都没敢耽搁。

    这两路队伍一路从汉中的南郑悄无声息地出发抵达了武都郡内的沮县,一路则从汉阳郡连夜兴兵,率先一步到达了武都郡的郡府,和身在此地的武都太守盖勋来了一出碰面。

    傅干并不是孤身前来此地的,与他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位盖勋的熟人,正是当年护送盖勋前往并州的姜冏。

    故人重逢,盖勋觉得姜冏的模样实在是跟过去相比变了许多。

    昔日身为汉阳四姓子弟,姜冏身上那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锐气里,其实还是有几分家族可以在背后为他兜底的底气。

    可在如今,因汉阳四姓的倒台与重建,这种底气里的几分轻浮骄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种经历变故后的沉稳。

    反倒是盖勋这个相对年长的,并未发生那样大的变化。

    早几年间他虽还一度和张鲁在武都郡内争夺太守的位置,但比起当年的凉州叛军作乱、羌人为祸的局面,眼下的时局已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在乔琰将凉州的秩序彻底划定,张鲁也在刘虞定都长安后被从武都郡驱逐出去,盖勋的日子也就更加好过。

    他原本就因行事作风的缘故很是得到羌人的拥趸——昔日还作为汉阳郡属吏的时候就是如此,在成为了武都郡太守后也就更是如此——这会儿不必操心征战,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前两年年轻了几岁。

    一人相见,还颇有一番唏嘘感慨之言。

    不过也并未等到他们叙旧两句,盖勋就问回了正事,“这是什么情况?”

    姜冏回道:“君侯有意兵出益州,还需盖太守协助我等再调动些擅长走凉州益州山路的兵卒,随同一道出征。”

    “君侯亲自出征益州?”盖勋险些吓了一跳。

    像是乔琰亲自抵达颍川,和曹操谈判划界而治,已经是极其冒险的举动了。

    任何一个处在她这种位置的人,都应该很少亲自做出这样的进军行为才对。

    可显然,乔琰不仅这样做了,甚至在才完成那出汝南会谈之后不久,还要做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

    亲征益州。

    要从武都郡走,还要将汉中和汉阳的兵力都调动到武都郡来配合她的行动,那就显然不只是要像建安元年她所做的那样进攻汉中,还要直接进入益州南部的地界了。

    “这个问题,等到君侯亲自抵达的时候,还会给你一个更加明确的解释。”傅干在旁开口回道。

    乔琰确实和傅干、姜冏等人没相差两天就抵达了武都郡中部,只是因为她还从陈仓方向调度军屯粮草随行,这才被稍稍地拖慢了一点行军的速度。

    从关中到武都的散关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阻拦,让她在收到了益州有变情况后的第六日成功地见到了身在武都郡的盖勋。

    对于盖勋对她所提出的“亲征益州是否过于冒险”问题,乔琰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让汉中太守在这等冒领益州牧行径的现场出现,所能起到的效果大概远远不如我这位大司马出现在当场。如果说连这等大人物出现在益州的核心地带,都可以是这样一幅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谁又还有这样的胆子谋划这等鬼蜮伎俩呢?”

    “何况我此行也不全然是在冒险。我所带上的安南中郎将乃是山地作战的好手,护羌校尉是和羌人与南蛮之间沟通的渠道,彦材等人也是习惯于苦寒条件作战的,这样的配置足以让我成功翻越阴平道。”

    “再者说来,我也并非是在益州境内孤军奋战,面对这一路上行来的各种阻碍。就比如说,我先到广汉属国再行南下,途径的这个广汉属国,张鲁到底会是我所面临的拦路虎,还是我的助力呢?”

    张鲁?

    盖勋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就想说,乔琰要想将其从广汉属国的地界上拔除,大概没有当年将他驱赶出武都郡和汉中郡那么容易。

    在广汉属国经营的两年多里,张鲁必然要吸取先前的教训,在戍守的关卡上多下些工夫。

    和当地羌人之间所形成的盘根错节关系,更是让他可以调动更多的势力为他所用,以免被轻易驱逐出境。

    但盖勋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听错一点,在乔琰的语气之中,她似乎觉得张鲁并不是她的敌人。

    面对盖勋疑惑的目光,乔琰朝着他回道:“是敌是友原本就是可以随着时局变化而改变的。我若能让张鲁不再只能受困在这小小一处广汉属国的地界上,甚至让他重新夺回天师道的荣耀,他到底是要选择被我突然入境的兵卒拿下,还是要选择与我达成协作呢?”

    张鲁是个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天师道一度为张修所夺取后,很快就明智地选择与刘焉合作,利用刘焉手中的权势来达成自己重掌道统的目的。

    若说两年之前他的手段还有些青涩,故而在被乔琰当做庆贺长安朝廷成立的贺礼打了一顿后,让母亲借着神鬼之说来向刘焉索取援助,那么到了如今……

    他也该将这个性子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打磨出来了吧。

    见乔琰说得如此笃定,盖勋便没再对她的这个决定做出阻拦,而是按照乔琰所吩咐的那样,将她所需要的运送粮草之人给她安排进了后勤的队伍之中。

    从汉中前来的队伍、傅干带来的凉州军,外加乔琰从陈仓带来的千余兵卒,合计五千人上下,在这陇南之地稍事休整了半日后,就动身直扑广汉属国而去。

    身在此地的张鲁因此地偏僻,本觉得自己格外有安全感,又因陆续在徐州、豫州等地发生的交兵,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还有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

    到时候,等他在此地的教众发展更多,说不定就像乔琰对那些羌人的态度一般,他也会成为被归化吸纳的一员。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北面已有两年多没有动静的武都郡会突然杀出这样的一支队伍,径直朝着他在这广汉属国的驻军地鹄衣坝而来。

    为首的甚至不是统帅哪一路偏师的将领,而根本就是乔琰本人!

    这位当年以雷霆之势定汉中的大司马,策马徐行至他的营寨之外,眼看着这一副将他给包围在此地的景象,虽未曾表露出任何一点嘲讽,但自她眉眼间所透露出的,却是好一派稳操胜券的姿态。

    也对,是该稳操胜券的。

    此刻屯扎在鹄衣坝的天师道教众只比她麾下部从的人数稍多些许而已,可若论实际的作战能力,对面几乎都是凉州出身的悍卒,说是可以以一对一也不为过。

    他有何本事和乔琰抗衡!

    只听得乔琰开口说道:“张师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313. 313(二合一) 突入成都

    张鲁原本觉得自己身体挺康健的,在这句话中都要被乔琰给说得不好了。

    别来无恙?

    他要是说自己还挺能折腾,在这广汉属国还能发展出不少教众信徒,总觉得会在下一刻就遭到乔琰的针对性打击。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的!

    张鲁在心中哀叹。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明明司隶还有旱蝗灾害需要她这位大司马居中坐镇,以免出现灾情引发民乱的情况,又明明豫州那边才发生州牧被杀、汝南丢地的情况,需要她随时督辖豫州和兖州的敌情,再有他这个天师道的师君在广汉属国夹着尾巴做人,怎么看都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怎么就偏偏是他被乔琰给盯上了,甚至让对方亲自出征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啊!

    能得到这样待遇的,不应该是董卓那个水准的人物吗?

    想到当年在汉中他被乔琰骗了个团团转,甚至险些丧命的情况,张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疙瘩并没有比当年坚硬多少,那他显然也不会比起当年的处境好上多少。

    他从手下的信徒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鹄衣坝的营寨城头,朝着乔琰问出了一句格外真挚的发问:“敢问大司马,何以到访此地?”

    他也不是全无脾气的。

    屡次三番地拿他开刀,将他作为那个杀鸡儆猴的“鸡”,就算他真是只兔子,这个时候也应当来咬人了!

    但凡乔琰说什么要将他给斩尽杀绝在此地,以确保邪教不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传播,张鲁就算明知道自己并非是她的对手,也要给自己争上一口气,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他手下的这些教众经由过了早年间汉中之战的筛选,又多有尊奉天师道而抛下家庭随他远来此地的,在拼死一搏的意志力上绝不会输给凉州人太多,总是能给对方造成些损失的。

    可他听到乔琰在此时不疾不徐给出的回答是——

    “我来此借道。”

    张鲁茫然了一瞬,以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出错。

    乔琰说的确实是借道二字。

    她还接着那五个字又说了一句:“在借道之余,我还想请张师君与我同行,往那蜀中看一场好戏。”

    张鲁回头,朝着他后方的山岭看了一眼。

    在乔琰说出借道二字的时候,已经身在此地数年的他并不会错误地判断,乔琰所要借的到底是哪一条道。

    为刘焉所统辖的益州,其实更加准确的说是在成都平原的区域内,而就像汉中平原被夹在秦岭和米仓山大巴山一样,成都平原也是被山岭包围在中间的,其中的一道屏障,就是他所在的鹄衣坝后方的摩天岭。

    摩天岭往东延伸,就是汉中平原以南的米仓山。

    所以彼时他可以从汉中平原逃窜到广汉属国的地界上,毕竟这样的迁移并没有跨越这种阻断南北的巨型地理屏障。

    乔琰要借道,只有可能是要走翻越摩天岭的阴平道,从一条有别于穿行米仓山、大巴山山口的道路,进入蜀中成都地界。

    她要讨伐刘焉!

    张鲁难以置信地朝着乔琰看去。

    这种惊人的计划被她以何其轻描淡写地口吻告知于他,好像也是在无形之中对他说出了另一句话:如果他同意借道,甚至是为这个翻越阴平道的计划添砖加瓦,那么他就可以真如同她在话中所说的那样,去蜀中看一场好戏。

    可如果他不同意会怎么办呢?

    大概在成都那边见到这支奇兵之前,他张鲁会先变成一个笑话!

    在这样的威胁面前,张鲁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一点都没考虑到乔琰有可能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直接打开了营寨的大门,将人给直接迎了进来。

    直到和乔琰在同一个屋子之中就坐,朝着上首的那张脸看去的时候,张鲁都还觉得有点恍惚。

    “张师君何必做出这种行将取义的样子,”乔琰笑了笑,“昔年你我立场不同,加之你不能为我所用,我自然要让你们长长记性,但你可曾见我对你母亲和弟弟做出什么诛灭之举了?”

    那倒是还真没有。

    按照张鲁所收到的消息来看,他的母亲卢氏和他的胞弟张卫,都还在那汉中活得好好的,只是让天师道变成了徐庶以及他背后的乔琰用来治理汉中郡民的一种特殊手段而已。

    乔琰若是要对道教一杆子打死,根本不需要费这样的心力。

    他思忖之间又听得乔琰问道:“借道之事我已开门见山地告知于你,其他的话我也不妨问得直白一些。张师君巩固天师道在益州的地位,必须要仰赖于真正掌握益州权柄之人,可刘君郎显然在我当年的会猎之中已经将你当做了弃子,这才在这数年间对广汉属国置若罔闻。你要想复起,依赖他是没有用的。”

    “那么,将希望寄托在刘君郎的继承人身上有用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刘璋此子的关系并不太好,因为你母亲兼挟鬼道方才博取了刘焉的信任,让你虽是益州本地人士,却和益州士的晋身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也和刘璋背后的益州士分道扬镳。”

    乔琰话音刚落,张鲁就脱口而出:“这和刘璋有什么关系?”

    刘焉明明有四个儿子!

    但他这问题刚一出口,便对上了乔琰似笑非笑的目光,“这不就是我要请你一道去看的好戏吗?”

    这句话让张鲁骤然意识到,自己明明距离成都平原只有一山之隔,却可能要比乔琰还要不清楚此刻成都的局势。

    乔琰会忽然转道出兵益州,显然不是要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与刘焉决裂,而是因为此时的成都,已经在发生益州牧权柄的转移了。

    在张鲁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之时,就听乔琰问道:“张师君现在可以准确地回答我这个问题了,你是否愿意借这个道,又是否愿意随我同行呢?”

    张鲁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其他的选择。

    若刘焉在和汉中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张鲁或许还有重新博取他的信任,在益州牧的支持下继续传教的机会,但现在刘焉何止是没有这个反攻的机会,他还极有可能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要是真如乔琰所说的那样,益州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刘璋的话,一想到他和益州士之间微妙到家的关系,张鲁可以确认,在乔琰不插手于此地的情况下,他可能无法在这广汉属国的地界上生存下去。

    既然这样,他又为何不接下乔琰递出的这个橄榄枝,让自己从偏居一隅的状态转为前途无量呢?

    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大司马除了让我领路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乔琰回道:“很简单,我说什么是天师道的教义,你就以师君的身份将其加入进去。”

    要是乔琰在两年前说出这样的话,对张鲁来说无疑是对他这教义的亵渎,可在经历了在广汉属国这地方艰难地开拓教宗后,张鲁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所谓的政教合一,如果没有政,在方今这个局势下,教也就只剩下了一句空谈而已。

    张鲁心思急转,知道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路。

    他起身,朝着乔琰拱手行了一礼,“愿听凭君侯差遣。”

    乔琰笑道:“也算不上差遣,那就先为我带个路吧。”

    这条路是真不好走。

    如果说从长安往汉中的子午谷、骆谷道、斜谷道因行在秦岭之间而难走,那么这条阴平道就实在是不逞多让。

    前者还时常会有益州的本地人为了抵达关中而通行,后者就当真是人迹罕至之地。

    该说不说,她将张鲁驱逐到此地,让他为了可以和成都平原之间偶尔进行物资交换,又为了有个符合教义之中赎罪原则的渠道,不得不行修路之举,实在是她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即便张鲁手中的人力不足,不够在阴平道上七百里的区域全部铺设起崭新稳固的道路,但在其中必要之处“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却还是能做得到的。

    有了这些至关重要的连接枢纽,和被张鲁带来同行的数百名士卒开路,这出横渡摩天岭的行军在效率上何止是翻了数倍。

    虽说在一些道路狭窄之地,依然只能让将士鱼贯前行,但在开辟出的那些山间道路上,在最为通达的一段区域,甚至可以让人奔马而走。

    张鲁不无羡慕地朝着乔琰军中的粮车看了一眼,这些独轮推车显然就是为了让士卒在这样的山道上搬运物资所用。

    要是他能有这样的东西,又哪里还有必要让人一次次地依靠着人力背负,才能将供给他在广汉属国生存的东西运过来。

    他又朝着这些翻山路途上表现得尤为轻松的士卒看去,对乔琰麾下的这些凉州悍卒又有了一番认知,觉得自己并未选择跟她作对,而是趁着此番借道的情况和她达成合作,很可能是他做出的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所以现在,享受到那独轮车运载工具,沿途翻山中也未曾短了吃喝的,就成了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乔琰进军蜀地,该当算是王师驾临,这条阴平道上常见的蛇虫都并未出现在山道上发起袭击,剩余的也就是行军速度被窄道所阻拦,和翻山所带来的疲累而已。

    但这些困难对于已经训练有素的士卒来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畴之内。

    在张鲁和他们闲谈为何能有此等士气的时候,姚嫦瞥了他一眼,说道:“你难道以为并州军在这种吃苦耐劳上就会逊色于我们多少吗?他们之中多得是拿塞北鲜卑练手的。这次君侯选择让出兵之人几乎都出自于凉州,实则是给我们建功的机会。”

    “既是少有的立功机会,决定了我等能否在君侯的其他几支队伍中抬起头来,我等当然要竭尽全力一战才是。”

    “不错,”马超在旁接话道,“何况我等早被安排在汉中,正要用我等凉州兵之精悍以抗衡南蛮,为此蓄势待发两年之久,早憋着一口气了。”

    “君侯威及四野,多有将帅来投,那新州新郡能否让我等老将参与战事,完全就是看君侯的心情,这种既定的任务总不能跑了。”

    马超对于赵云跟随乔琰出兵,现下屯兵于洛阳,随时可能出兵作为颍川后援,别提有多羡慕了。

    但他也知道,赵云追随君侯的时间更久,加之一直负责中央统兵之事,这个职责交给他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他就指望着一件事,原本定给他的职责不能便宜了别人,最好也别出现什么刘焉因为恐惧于长安的威势直接投降的情况。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当马超收到消息,让他和姚嫦一道带兵前往武都郡秘密与君侯会合的时候,他当即摩拳擦掌,就等着打出足够漂亮的一仗。

    “区区摩天岭想要将我等拦截住,简直是个笑话。”

    张鲁对于马超这种年纪的人,居然管自己叫做“老将”,很是无语了一阵,但又不得不对他们表现出的这种竞争上流的心态,觉出几分艳羡来。

    这种态势好像从未在刘焉的手下人中出现过。

    毕竟,这样的竞争只有可能在待遇的公平面前出现。

    公平啊……

    有功必赏而非靠着喜好来做事,放在益州其实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张鲁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选择何止是正确,还可能是很正确!

    “愣着做什么呢,集队口令都响了。”张鲁还沉浸在思绪之中,就被马超把他给拉拽了起来,朝着前方轻轻一推,“五斗米,该你到前头带路去了。”

    张鲁的教众顿时朝着马超怒目圆瞪,“你怎么跟我们师君说话的!”

    哪有这么称呼人外号的?

    张鲁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听说这位马孟起将军曾经想刺杀大司马,结果冲着吕奉先去了,是跟常人的思维不太一样的,没必要对他苛责。”

    马超:“……?”

    一听这话,姚嫦忍不住在旁笑了出来。

    见马超朝着她看过来,她连忙回道:“这可不是我跟他说的,你少赖我头上。君侯喊我了,我先走了。”

    乔琰远远看见姚嫦朝她奔了过来,留下马超站在原地又愣神了片刻,才赌气跟上了队伍,不由为这等闹腾的场面颇觉无奈而好笑。

    但怎么说呢,张鲁既然在这番奇兵忽至和益州有变的局势面前做出了抉择,往后就得算是她的下属。

    下属之间还是要相处好关系的,不是吗?

    她摸了摸自己所骑的朱檀马,便见朱檀刨了两下马蹄以示同意,让她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深。

    自中平二年这匹马到她的手中,到如今已快十年了。

    四岁到十三岁之间的战马还能算是在服役的黄金年龄,这么算来,朱檀居然已经在战马的服役晚期了。

    虽说因朱檀是她的坐骑,自然会有专人为其保养,将它的服役年限给延长,可生老病死不仅是人之常情,马也是如此。

    这么看来,她果然还是该当让这一场场的战事,在这五六年内结束才好。

    “总得让你们也看看天下统一的盛世……”

    姚嫦行到她面前的时候,乔琰这话的尾音已经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

    “君侯在说什么?”

    “没什么,”乔琰抬眸朝着前方看去,从姚嫦的角度正见她眸光中的一抹辉光金影,“我在说,我们该给成都平原一个惊喜了!”

    “走!”

    这阴平道的路线,若不是有张鲁这样的领路人在侧,乔琰根本不敢随便走。

    以摩天岭中处在阴平道路线上的一座山岭为例,其海拔逾两千米,光看其北坡还算和缓,南坡却几乎一条悬崖峭壁,也就是那些天师道教众为了达成师君的目标,才有这样的胆子在此地修建出一条通行之路。

    好在,当他们跨摩天岭阴平山而过,跨越岷江,再行出去一段就是马转关。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不算难走。

    而再往前,就是江油关。

    群山环抱,涪水中流,险峰林立之前涪江急湍流过,这便是阴平道的终点。1

    一过江油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成都平原。

    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

    乔琰望着这一片和关中平原以及汉中平原都不太相同的景象,多日来因行走险关而紧绷的面色终于在此时微微舒展,露出了一个笑容。

    别看此时距离成都等地还有数百里的路程,可到了这里,他们已经可以用全速朝着那益州州府前去了。

    最多两天多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兵临成都城下!

    张鲁这个负责带路之人甚至很有眼力见地告知了乔琰,在江油关的附近何处有个马场,可以让他们先劫掠过来一批马匹,便能以更快的速度抵达成都。

    “彦材,你让人和张师君走一趟。”乔琰吩咐道。

    见马超也表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乔琰摆了摆手,干脆让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但她转头面对着这条通往成都的坦途之时,却并未如同张鲁所猜测的那样,打算横冲直撞抵达成都境内,而是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

    她朝着剩下的几人吩咐道:“整顿军队,步兵先行,先取涪县,我要与县中一人聊一聊他的路。”

    涪县这地方,到了后世就是绵阳,在如今,这里是从江油关前往成都的必由之路。

    她并不只是因为攻城掠地不能将后背交给这些城池,这才必须要对涪县动手。

    而是因为——

    此刻驻扎在此地的,便是刘焉的得力下属吴懿。

    刘焉第三子刘瑁的妻兄,兖州陈留人氏,吴懿——

    此时的成都中,或许是因为身为最高统领者的刘焉近来少有出现,让此地在平日里的运转之余还有着几分紧绷的气氛。

    颇得刘焉所看重的东州士中,吴懿早早被调派到了涪县戍守,作为成都的一方屏障,此人没在成都出现并不奇怪。

    可另一位时常颇为刘焉所看重的庞羲,却也有数日没有露面了。

    这总不能是刘焉让他去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了吧?

    也正是因为庞羲的销声匿迹,让人不得不将目光投在了这益州州府之地,揣测到底在此地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身在风浪中心的一名男子,在屋中踱步许久,顶着头上因心焦而冒出的冷汗,径直冲向了站在一边的另一人,“赵先生,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到底是我未来的亲家!”

    赵韪满不在乎地回道:“亲家?你拿他当亲家,准备在你长子到成婚之时便与对方按照州牧所指派的那样成婚,但他当你是亲家吗?我想你已经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了,若是让你和你兄长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选择谁来成为未来的益州之主。”

    赵韪的眼中闪过了几分嫌弃,但想到对方好拿捏的脾性才恰恰对他们有利,能让他们这些益州人士既继承下来刘焉的声名又压过东州士的风头,他在继续开口的时候又只剩下了一番好言好语。

    “四公子,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已将母族拉拢到手,又有我们这些益州豪强的支持,若州牧病体可愈,或许还有回退回来的机会,大不了便是和州牧请罪而已,可现在你有吗?”

    刘璋迟疑着咬了咬牙,想到已经气若游丝气息奄奄的父亲,按照医官的说法,他最多也就是再活上日了,他确实已经没有了退回来的机会。

    一旦父亲身故,让大哥成为接任的益州牧,对他这个已经干了不少混账事的弟弟,可能根本就没有放过的可能。

    父亲又不是他杀的,他……他也没有耽误对方就医的机会,他到底有什么可内疚的。

    想归这样想,他还是又小声地朝着赵韪问道:“可庞将军早在去年就被父亲委任作了巴郡太守,令他负责督查汉中动向,我等贸然在他回蜀述职之时将他拿下,是否破坏了父亲在蜀地的戍防计划?”

    赵韪语气从容:“四公子这话说的就错了,最了解益州布防的难道不是益州人吗?庞将军初为议郎,后为州牧从属,从司隶入蜀且从文转武,在他担任巴郡太守的这一年间,巴西地界上多有他专权揽士之举,却何曾听到过他成功打击那汉中太守的威名!”

    “庞羲此人未必是益州戍防之藩篱,却可能是我方之祸害,倘你父亲身故之后,那诡计多端的大司马和汉中太守直接拉拢庞羲,难保他不会为之所用,将益州门户献上。与其如此,还不若如我等现今所做的那样,直接用严将军将其取而代之。”

    刘璋讷讷,“是……赵先生说的是。”

    被赵韪举荐来顶替庞羲的将军严颜,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将人才,且比起庞羲更有统兵御下之才。

    正是因为严颜的这番表现,才让刘璋被赵韪说服,觉得刘焉对益州势力的打压更多的还是出自于私心,而不是因为益州人的能力上有缺。

    按照赵韪的说法,益州武将里还有一位枪法好手名为张任,可惜此人还未来得及得到刘璋的“慧眼识珠”,将其从那从事的地位上提拔上来,就已经被刘焉打发给了途径此地的乐平书院师生,让其做了护卫对方东行的保镖。这举动听来何其荒唐。

    这第二个问题得到了回复,让刘璋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稍和缓了几分。

    他伸手抹了把自己前额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决定要趁着父亲病重夺权开始,他就没有哪一天睡过好觉。

    父亲早年间说自己不如前面三位兄长能担事,几乎断绝了他继承益州牧位置的可能,但赵韪等人信誓旦旦他要比前头的几位兄长更加合适于这个位置,又让他找回了不少信心。

    益州的富饶促成了益州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弄权敛财之风盛行,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改变此局面的能力,可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眼下的益州来说才是最合适的状态。

    等他将来适应了益州牧的位置再发起变革也不迟。

    他想了想,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道,以打消自己心中最后的疑虑:“以赵先生看来,若是长安那头因我父亲之死,派出了另外的一位益州牧,我等又该当如何应对?”

    这真不能怪刘璋会对长安心存恐惧。

    他那位父亲当年能想出复立州牧制度,占据益州这种独立在外的天府之国,又屡屡统兵行镇压分化之举,已可算是枭雄人物,可他还不是对那位大司马敬畏有加?

    做父亲的比他这个做儿子的有本事得多,尚且如此,他也无法免俗。

    赵韪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四公子不必担心此事,若是长安不肯将州牧的位置给您,有人会愿意的,只要有一个正名在手,您就可以和北面一争。何况,您难道不是汉室宗亲吗?乔烨舒权柄日盛,要是再容不下您这个大汉血统的准州牧,有的是人反对她进攻益州的举动。”

    刘璋目光一亮。

    赵韪话中的意思,便是要用邺城的袁绍和长安城中跟乔琰唱反调的存在来限制她的举动。

    此事可行吗?当然可以!

    赵韪清楚地看到了刘璋脸上这番神情的变化,便知道这刘焉的四公子已经彻底为他所用。

    他拍了拍刘璋的肩膀,鼓励道:“四公子,这些顾虑都可以在现在暂时放下,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扼住那些反对声音的唇舌,让州牧名正言顺地将您册为继承人。在长安那边有所察觉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又忽而一笑,“不对,我说错了一点。”

    在刘璋茫然于他何处说错的时候,赵韪朝着刘璋拜了下去,“该当称您为州牧了。”

    “先生……先生不必行这等大礼。”刘璋扶起赵韪之时,已再难从他的脸上看到那些忐忑的情绪,只有大权即将在手的激动。

    想到州牧的名号、府君的称呼都将要从他父亲的身上转移到他的头上,又想到在汉中以南还有米仓山、大巴山这样的山岭和巴郡这个缓冲地带作为屏障,刘璋此时只想时间快一点到两日后。

    那是赵韪等益州士给他选出的上位吉日!

    诚然,州牧是由朝廷委任,从刺史发展而来的,按照常理上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刘焉将益州牧的位置继承到刘璋的头上。

    但刘焉是汉室宗亲,这就给了赵韪等人操作的空间。

    如果刘焉在四个儿子中,将承嗣家业的继承人定为了自己最小的儿子,那么一旦刘焉身故,他的势力从属都会先听从刘璋的号令。

    若是在这个时候还出现了什么益州士和东州士的抗衡,刘璋又像是当年平定郄俭之乱的情况一般将这种对峙压下去,对益州有了一份平乱的功劳,再由他们这些益州豪强对他表现出支持,那么——

    就像是赵韪和刘璋所说的那样,长安朝廷就算并不想要他做这个下一任益州牧,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现在就是他们完成第一步的时候。

    对外公告刘焉选择的继承人。

    为了防止有人诟病他们是在刘焉病中做出了篡权举动,甚至可能在刘焉之死上也动了手脚,赵韪和刘璋一番商定而后,还是决定让刘焉“亲自”对外公告这个结果。

    刘璋对这种过于冒险的举动有些担心,可赵韪却说,只要让刘焉“活着”出现在公共场合,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也并不很难。

    反正,让刘焉距离那些听到宣读的人够远,就可以防止别人发觉,刘焉是昏睡而不是清醒的状态。

    再只要他们能找到一个在声音上和刘焉很相似的人,在外人看来,这就会是刘焉自己在宣读这样的旨意。

    至于刘焉的其他几个儿子,只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别管是被人押着过来的还是正常出场的,就跟刘焉的身体状况可以跟人糊弄一样,这些都是可以折腾出障眼法的。

    在最后筹备的两天内,刘璋牢牢地盯着父亲的呼吸,生怕对方会在忽然之间咽气,让他先前所做出的种种准备工作付诸东流。

    好在,老天似乎是对他有所眷顾的。

    赵韪告知于他,蜀中的这一连串变化和将巴郡太守都给换了个人的操作,并未引起那汉中太守徐庶的注意。

    对方年纪太轻,或许也只是乔琰留在汉中这地方的传声筒而已,不必真将其当做一回事。

    而刘焉的命在医官的救治之下,还维持着气若游丝的一口气,并未因为发病之急而直接过世。

    他甚至还在中间醒来了一次,听到守在床前的刘璋告知于他,他们四兄弟是轮流守卫在病床前面,不疑有他地带着欣慰的神情又昏睡了过去。

    在前头还有三个儿子都在世,第四个儿子的本事还远远不及前头三个兄长的情况下,刘焉怎么会对这个儿子有所怀疑呢?

    可也就是这个儿子,在这“吉日”到来之时,将他给带到了高台之上,放在了一把有些宽的坐榻之上,而后将他固定在背靠之上,让他看起来依然有着行动能力。

    然而在这尊坐榻之下,被锦缎所遮盖住的下方镂空之地,竟还藏着个声音的音色和刘焉极其相似的人。

    而在高台的另外一头,比起这一边稍矮一些的臣属席位之中,刘焉的前三个儿子都以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被人搀扶着入座。

    消失了许久的庞羲也落了座,只不过并未在此时说出任何的一句话。

    虽然这幅情形有点怪异,可想想从刘焉生病到如今也已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此漫长的医治时间里,刘焉的那些下属和儿子觉得遭受着长久的压力和痛苦折磨,也很能让家中有病患存在的人所理解。

    随后入座的便是刘焉的幼子刘璋,和刘焉的其他臣子。

    别管状态如何,人总归是来齐了。

    “宣读个承嗣之事而已,怎么还要搞出这样的一副场面。”被吸引来此地的民众瞧着上头有些看不清的人影,不由啧啧称奇。

    “那可是州牧,跟你这种家中只有农田的哪里是一回事。”另一人当即回道。

    “这话说得倒也对,何况这也真是咱们这位州牧的做派。”

    刘焉好排场,好脸面,此事人人知晓。

    上次长安朝廷那边来了人将他册封为当朝大将军,他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把人都聚拢到了身边,今日再搞出了个相似的场面,只能说是他初心不改。

    但让在场之人中除了那些早通过了气的益州士外都未曾想到是,刘焉在此刻宣读出的继承人名字,并不是他在名义上的嫡长子刘范,也不是他曾经在朝中担任过治书御史的次子刘诞,也不是他那在父亲的安排下迎娶了吴懿之妹的三子刘瑁,而是他向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第四子刘璋。

    刘璋为继承人!

    这安排一出,全场哗然。

    就算是不一定非要按照嫡长继承的规则,那按照继承人选贤的规则总还是应当的吧!

    无论是哪一条都不沾边的刘璋忽然登上这个位置,只要是脑子还没坏的人都知道其中不对了!

    若是刘焉此人原本就是这样凭借着喜好做事的人,会出现这样的安排或许还情有可原,可刘焉在早年间给益州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他擅长于权力制衡之术,绝不是个意气用事的性子,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也当即就有人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朝着端坐在上头的刘焉质问道:“敢问府君,您轻描淡写的一句幼子可托,就要让我等相信他是继承您事业之人,是否过于儿戏了!”

    刘璋凭什么成为这个继承人?他连长得都没他上头几个兄长体面!

    但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赵韪的一句“放肆”给打断在了当场。

    赵韪面色不善地朝着他看来,冷声说道:“足下是以何种立场来提出这句质问?府君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四位公子也对这一安排无有疑义,足下却偏要觉得此举儿戏,意图挑起我益州矛盾,实是将府君之威严置于不顾!”

    “难道是要足下说出个继承人的名头,由府君来承认不成?”

    那人摇头,“我并无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安排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可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有三分怀疑的话,那么在赵韪做出了这等过激表现之时,这种怀疑却几乎到了十分。

    然而没等他接着开口,他却忽然耳闻一阵猛烈的撞击之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继续对此提出质疑的话。

    不只是撞击声!

    随着撞击声而来的还有奔马来袭的踢踏声和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喊杀声。

    在场大多有过交战经验,绝不会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可为何这种声音会出现在此地?

    在众人从这惊变之声中反应过来当下情况的那一刻,都纷纷朝着对方看去,却在所有人脸上看到了茫然不解,或者说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即便是先前还挂着稳操胜券之色的赵韪也不例外。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此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那喊杀声并未持续多久,马蹄声就已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地朝着此地迫近。

    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便赫然见到,在那些四散奔逃的群众避让开的方向,一列精甲骑兵伴随着烟尘飞扬朝着此地奔袭而来。

    为之开路的,竟是两个对他们而言的熟人——

    吴懿和张鲁!

    任何一个身在高处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们手握的刀兵之上还残留着血迹,分明是在方才经历了一出快速兴起又快速结束的交锋。

    谁让跟在他们后方的,是一道无人可挡的钢铁洪流。

    “你们怎敢……”赵韪面色一变,豁然朝着骑兵来袭的方向走出了两步。

    如果说吴懿的出现已经让他足够意外,只因他在将吴懿调走后,一直让人将消息封锁,严禁其传递到对方的耳中,那么张鲁的出现就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家伙合该在广汉属国那地方继续做他的修路工传道士,来成都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可在这开路之人后方真正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那种兴师问罪的神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行骑兵竟是一边骑行一边张开弓/弩的动作,保持着骑行间稳定瞄准的样子,被日光照出的弓弩尖端倒映着令人胆寒的幽光,直刺入人的眼中。

    在这一群人中打眼望去,颇多凉州悍卒模样的存在,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羌人。

    但骑术的精湛大概并不只是他们唯一的优点。

    赵韪哆嗦着唇,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个最为醒目的存在!

    对方并不像是其他骑兵一般行动仓促,只是任由她所统帅的队伍在她的后方分成两列,流向了前方的高台,在下方形成了由骑兵和弓/弩组成的包围圈。

    可当对方拨马止步于台下,不疾不徐地拨开了被风吹乱的斗篷,朝着台上看过来的那一刻,赵韪只觉对方不是在从台下望着台上,而分明是在从一个更高的位置俯瞰着台上的这一出闹剧。

    在这一刻,她不需要开口,就已经足够让人猜测出她的身份。

    哪怕对方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像是跨越了从汉中到成都的千里之遥直接飞过来的,也绝不会让人错误地判断出她的身份。

    大司马,乔琰。

    她是乔琰!

    认出她身份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顺着她目光看向的方向,齐齐地朝着刘焉看去。

    他们这才惊觉,从城门那边的撞击声传来到乔琰出现在台下的这一段时间内,刘焉非但没有说出过一句话,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的一点移动。

    再如何遇事从容不迫的人,好像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对……

    也正是在他们心中疑窦丛生之时,乔琰忽然开了口:“刘益州遭逢动乱也岿然不动,好风度啊。”

    她拊掌轻拍了两下,众人却丝毫也未曾见到在她的脸上出现任何的尊重之色,“只是,有贵客远来,为何不亲自出迎说上两句,以显示阁下的待客之道呢?”

    藏在刘焉坐榻下方的那人在这短短数息内,冷汗都要浸透脊背了。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在赵韪给他安排好的台词脚本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出!

    314. 314(一更) 谁的时代

    何止是那乔装刘焉出声的不知道该当在此时说出什么话来,就连对眼前这出册立继承人的大戏该当负起主要责任的赵韪也不知道。

    他该说什么,说他作为眼前一幕的始作俑者该当亲自恭迎大司马吗?

    连赵韪这种胆大包天的就是此种表现,更遑论是在下一刻就被乔琰牢牢盯住的刘璋。

    刘璋又眼瞧着她问道:“还是说,因诸位的拥趸,让刘益州觉得,我这位大司马到了你蜀中成都的地界上,也是要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事的。”

    “刘益州不亲自与我说道一二吗?”

    这“亲自”二字上所加的重音,在周遭兵卒的包围之下,越发展现出了一派意味不明的样子。

    在乔琰过分锐利的眸光之下,刘璋这原本就是被赵韪的蛊惑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庸碌之人,直接惊恐地后退,甚至坐到了地上。

    刘益州,刘益州……

    在此刻,那些因为吴懿和张鲁领路的凉州兵卒,已经越发彻底地占据了城中的主导权,甚至因为吴懿颇得刘焉信任的缘故,在城中所能调动起的势力进一步奠定了优势局面。

    可到了这样的程度,刘焉依然端坐在那里,没有做出一点让人觉得像是正常人的表现,谁都该知道他绝非处在清醒的状态了。

    乔琰会看不出来这一点吗?绝不可能!

    但她依然发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么这刘益州三字,到底是在说真正的益州牧刘焉,还是在说他这个冒名篡位之人,在她的目光转圜中,分明有着歧义,还极有可能指代的是后者!

    刘璋哆嗦着唇,没敢说出话来。

    在他几乎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已经顾不得去想,那段从汉中出兵到成都的千里之途到底是如何被她在瞬息之间度过的,只知道他在城中的警报信号也被敲响的那一瞬,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

    后悔他为何会被赵韪说动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若是乔琰没来到此地,让他们当真按照计划所说的那样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算了,顶多就是面对随后从长安发起的征讨,可现在生米都还在淘洗的状态,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声威赫赫的当朝大司马面前,他们难道还有从中翻盘的机会吗?

    乔琰将目光从这瑟瑟发抖的刘璋脸上收回,心中腹诽了一句,益州人倒是选了个颇为“合适”的新任益州牧,便已紧接着开口道:“将赵韪、刘璋拿下,封锁成都,凡参与此事之人全部革职查办,将刘益州和其他人员安顿进州府之中。吴将军随我来。”

    这前面的安顿指令,明摆着是冲着姚嫦、马超这些人说的。

    除了个刘焉因为奄奄一息而得到了个妥帖输送的待遇之外,其他人别管到底是不是这出移花接木戏码中的受害者,都直接被跟他们不熟的凉州兵给扣押进了刘焉的州府之中。

    那藏匿在刘焉座椅之下的家伙就不必说了,直接被投入了成都的大牢里。

    颇有意思的是,在他被押解下去之前来上了一出对自己的伸冤和对赵韪等人的控诉,因他的声音和刘焉实在相似,倒像是又在替刘焉完成了一出发言一般。

    乔琰嗤笑了一声,小声说了句什么。

    而后便摆了摆手,示意随军的军医跟上往州府去的那一行人的脚步。

    进军益州这等南方瘴气之地,让乔琰丝毫也不敢松懈。

    即便他们所走的进军路线让益州人始料未及,又在途径了广汉属国后有了个合格的带路之人,但疾病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行动的速度快慢和攻占成都的速度而避让开。

    不过大约是因为此番行军中的主力乃是凉州军,论起身体素质,就算是并州军也未必能与之相比,加上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已在这两年间习惯了益州的气候,竟没让军医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反而是让他们负担起了给刘焉看诊的职责。

    看着这朝着两个方向走去的队伍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乔琰也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因她先前的那句“吴将军随我来”,吴懿跟上了乔琰的脚步,听她问道:“成都附近的军营权限你能拿到手吗?”

    他心中本还有几分因见到刘焉这受制于人景象的唏嘘,在听到乔琰这话后又当即回道:“可以。”

    “只是要劳烦君侯将赵韪伙同刘璋将府君扣押的消息在成都地界上广泛传开。”

    刘焉固然在对益州士和东州士两个阵营上差别对待,进而引发了赵韪等人的不满,但他自中平年间在益州担任益州牧到如今的时间,也已足够他在此地形成积威,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益州人因为刘焉和郄俭对比,觉得此人有值得拥戴之处。

    若要收拢益州人的人心,打着为刘焉来扫平内乱的旗号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见乔琰颔首,吴懿接着说道:“此外就是,君侯最好能尽快让庞将军和府君的几位公子出现在人前,也好……”

    “此事先不急,就说他们被赵韪等人以南蛮毒物控制,还未到清醒之时。”

    初闻此言,吴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可他陡然想到,乔琰在先前莅临他所镇守的涪县之时说过,他与其寄希望于在将妹妹嫁给了刘焉的儿子后,可以通过刘焉儿子的飞黄腾达,来实现算命之人对她那贵不可言的命格阐释,为何不兄妹二人都在她的手下奋斗出个位置来,争一个更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贵不可言,便只是问道:“那么君侯此时需要我什么?”

    “将成都的军营掌握在手后,以协助刘益州平叛为由,我将马孟起和其部从也一并交给你统领,即刻北上,与汉中太守一道——”

    “夹击身在巴郡的严颜!”

    早在她成功说动张鲁协助她偷渡阴平道后,就让人朝着汉中送出了消息,令徐庶在十日之后挥师南下,越过米仓山和大巴山的山口,从巴郡这边向着成都方向进军。

    徐庶在汉中招揽到的士卒和与他同在汉中的褚燕所率领部将,必须也得抵达成都,形成对乔琰的后备支援,否则光是靠着她所统领的这一支奇兵,要想同时压制住吴懿和张鲁,甚至是随后的庞羲部从,实在是有点艰难。

    大军进发,只能走巴郡,而如今镇守巴郡的,就是在赵韪协助刘璋夺权中,被派去取代了庞羲那巴郡太守位置的严颜。

    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为了减少在突破巴郡防线中出现过多的伤亡,还是来上一出令人猝不及防的两面夹击为好。

    不过在吴懿领命离去后,依然率着一部分骑兵跟在她身边的傅干问道:“君侯让吴将军带着成都坐镇的兵卒前往巴郡与褚中郎合兵,可是为了防止成都兵力过多,在此地闹出什么反叛动乱的情形,不利于我们控制局面?”

    乔琰笑了笑,“为何不能是我想要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在她麾下的队伍抵达涪县之时被她说动投诚,一道挥兵进入成都地界,可以算是一件功劳。

    与徐庶、褚燕南北夹击严颜,等同于是铲除掉反叛益州势力的武装力量,当然也得算是一件功劳。

    这两件功劳必定会被她“如实”地上报到长安朝廷。

    益州此番的变故,随着刘焉的行将退场,也恰恰给了她一个将刘姓州牧逐一铲除的机会,所以她绝不可能让刘焉的子嗣继续继承益州牧的位置,而需要用一个在益州有一定的声望,却并不是益州人的存在。

    但准确的说,吴懿不会是益州牧,因为益州这种极容易独立在外的地方,已不适合再将军政大权都给统一地放在一个人的手中。

    所以吴懿最多也就是一个益州刺史了。

    益州各郡的太守才是她要操纵的重头戏。

    她转移了讨论对于吴懿安排的话题,朝着姜冏说道:“叔明,昔日你在金城郡协助过仲德处理过那头的军屯事务,如今在成都这边?->>乙步�耸陆唤痈�恪!?br />

    姜冏本以为自己此番跟随,其实还是君侯想要看到他们汉阳四姓在经历了当年的清洗后的态度,却没料到,乔琰在带出这支凉州人组成的队伍中,其实还是对他的职务有所考虑的。

    只听得乔琰接着说道:“在元直等人从巴郡抵达成都,刘君郎的几个儿子和下属被我放出来之前,将益州州府府库中的存粮和赵韪等人被查抄出的物资清点明白,等我们的人手足够了,不必过问于长安,直接将粮草自长江水道送向海陵。”

    这些将会是辽东郡那边用于拉拢公孙度的利诱,和对方出兵的开销用度。

    意识到这益州之行引发的很可能会是一连串的变革,而他在其中有了更进一步出头的机会,姜冏脸上闪过了一抹喜色,回道:“君侯放心,此事我必定办妥。”

    至于查抄赵韪等人的府库所涉及的交涉,其中与益州世家豪强之间的潜规则,在姜冏从乔琰对凉州各家的态度中,已能找到一个参考答案了。

    在吴懿将成都的兵卒带走后,这座城市便是彻底由他们说了算了。

    “我们也可以走了。”乔琰最后对着傅干说道,“当年成都的一把大火烧掉了刘焉所打造的上千车舆,又有另一把火烧掉了绵竹董扶的故居,但我想这位益州牧留给我们的把柄,大概并不只是被烧掉的那些才对。”

    他的夫人和子嗣有没有像是他在被乔琰出兵汉中威慑之后所做的那样谨小慎微,还是个未知数。

    总能找出些割据一方后的不妥之处的。

    就算没有,为了取缔掉刘焉在益州的州牧地位,并让民众接受益州的管理方式发生一番变化,它也得是有。

    所以这样的查抄,只能交给对她来说的心腹来做。

    傅干对乔琰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并未多加言语就跟了上来。

    这样一番安排下去,便该算是各司其职了。

    对这些身在成都的益州民众来说,城中负责戍守的人员忽然都换了一批,好像根本没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这让他们一面怀着忐忑的心情,担心自己会否在这番权力更替面前遭到波及,一面又探头探脑地打听起了这城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当这种八卦还跟子嗣争夺继承权有关的情况下。

    再加上当日那“刘焉选定了刘璋最为继承人”还专门搞出了个高台展示,让人看了个清楚分明,也就越发有了讨论的话题性。

    乔琰翻看着刘焉在此地留下的卷宗典籍之时,就听到负责在城中巡视的姚嫦和她汇报道:“今日在街上听到他们在说,别看益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但做了坏事就要被君侯从天而降,来上一出惩处的。”

    “上次刘益州的违制车舆暴露于外,君侯不顾长安那边刚进行了登基典礼,就突至汉中,今次刘璋那小子擅夺父亲权柄,位置就还没坐上去,君侯就又到了。虽说君侯管不到那些琐事,但也不妨碍这些人用来警告孩子。”

    姚嫦说到这里,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模仿着那些大人的语气说道:“大概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敬君王不敬父母,明天大司马就到你门前来,带着那些凉州兵一起。”

    乔琰回道:“那你不是也在这个行列之中?”

    姚嫦笑道:“还别说,这体验挺新奇的。”

    但已被关入了囚牢之中的赵韪、刘璋等人大概是不会觉得他们这处境和待遇可以叫做新奇。

    被当场揭发的篡权会遭到何种的惩处,完全是由乔琰来决定的事情。

    他们所能知道的,只是乔琰相当恶趣味地将他们给关押在了相邻的囚牢之中,给了他们互相推诿责任,甚至是供出彼此更多秘密的机会,另一面,他们在监牢之外的田产和府库资产都被收缴了个干干净净,连藏匿在什么别庄小院里的都不例外。

    谁让姜冏在对赵韪所在的宗族所用的手段,和乔琰当年对汉阳姜氏的,分明没有什么区别。

    而在这种近乎于软刀子割肉的煎熬中,他们听说了一个被狱卒好心带来的消息——

    刘焉醒了。

    但他并不是被乔琰手下的医官来上了一出妙手回春,从原本濒临死亡的处境之中被救了回来,当乔琰在收到消息后抵达对方病床前面的时候,听医官汇报的意思便是,这很可能是刘焉的回光返照了。

    临终关怀这种东西,在乔琰这里大概是没有的,最多就是在面对刘焉的时候,比起将刘璋吓得瘫坐在地上之时的表情看起来温和可亲一点。

    可对刘焉来说,她再怎么神情柔和,面带笑意,在他睁开眼看到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本该在洛阳的乔琰之时,也只有惊愕震悚这一种情绪。

    而当乔琰挥退了众人,坐在对方的床边,将他先前所遭逢的一切变故都给娓娓道来的时候,刘焉的眼中更是透露出了一种惊愕和狐疑同在的神情。

    他极力挣扎着起身,“我要见我的儿子……”

    然而回光返照也并不能让他身上的气力支撑他下床,乔琰的下一句话更是将刘焉给定格在了当场,“你是想看到一个在牢狱之中还死不悔改、觉得自己只是被旁人所蛊惑的儿子,还是想要看三个在此时还没有恢复神志,在变故当前连那个愚蠢的弟弟都比不过的儿子呢?”

    “我没有必要瞎编一些谎言来骗你,若非真有其事,以眼下的局势我为何要放弃洛阳那边的开拓与守备局面,跑到你这个道路不通的益州来。”

    刘焉的面上闪过了几分深思。

    这数月来箭创的发作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他的头脑还没有因为病重被摧残,当想到他上一次醒来之时刘璋有些异常的表现,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评判。

    乔琰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此刻不疾不徐地开口更是让刘焉意识到,她已经不打算跟将死之人说谎了。

    “何况,我是该谢谢你的,何必骗你呢?”

    “当年若非你提出了那番州牧重启的建议,我也不可能借着你的说辞提出驳斥之言,既让我名扬京师,得到了许子将的评价,还得到了孝灵皇帝的信任。”

    “又若不是你的坚持让州牧制度最终还是得以出现,我也无法有礼法可循地坐上并州牧的位置,却从未有人觉得这个位置也是我争出来的。”

    “再若不是你在这益州生出了僭越之心,我要实现登临大司马位置的目标,还不知道需要谋划多久。”

    “今日又是你没能教好自己的儿子,甚至让其中一个成为了益州人意图掌控益州全境的傀儡,这才让我有了名正言顺将益州地界重新收回手中的理由!”

    凡此种种,都仰赖于刘焉的倾情助力,又怎能不说一句拜他所赐,所以——

    “就为了这份感谢,我也必定会善待你留下的三个儿子。”

    为何是三个儿子,已不消多说了。

    因为刘璋一定要为他所为之事付出代价,作为乔琰向着长安朝廷的交代!

    在这一刻,刘焉从这至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的当朝大司马眼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无情的政治博弈,更是因她的这份感谢而觉一种寒气入骨的冷意。

    这哪里是什么感谢,分明是对对手步步紧逼的凌迟,唯独剩下一句“善待”,还能算是最后的一点怜悯。

    而唯一的一点欣慰竟然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没有被全盘蒙在鼓里。

    还在和她拉锯对峙的袁绍,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

    此刻坐镇长安的刘虞有这样的一个臣子,又真的是幸运吗?

    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乔琰说出了对他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已不是你刘君郎的时代了。”

    315. 315(有猫了,加更字数) 益州安排……

    这已不是刘焉这些上一辈的时代。

    也或许,这话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这已不是刘姓宗族的时代。

    在天下动乱民生疲敝之时,也正是能让民众有所依托之人取代大汉宗室之际。

    乔琰并不介意于告知刘焉真相,总归当她从刘焉所在的屋舍走出的时候,这位汉末最早的州牧之一已经停止了呼吸,彻底从这个时代退场。

    “将益州牧过世的消息在成都宣布,就说赵韪和刘璋等人拖延了刘益州医治的时间,如今清醒过来听闻幼子所为,伤病发作而亡。”

    要说乔琰对刘焉之死所该付的代价实在没有多少,对方早前被医者诊断的旧案也证明了,他在这旧伤复发后的身死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被赵韪和刘璋扣押在州府中的医者同样佐证了乔琰的这番说辞。

    可刘璋在听闻刘焉病发过世的消息后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到了头上,随后便像是疯了一般扑向了这囚笼的栏杆:“这不可能!我父亲明明还能将继承之事对外宣告,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怎会这就死去!”

    刘焉可以是因为病重而过世的,却绝不能是因为他的坑害才撒手人寰的。

    在大汉以孝治天下的环境下,担负上谋害父命的罪名,远比谋夺州牧权柄之事还要致命。

    也无疑是将乔琰朝着益州的突如其来发兵,提供了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

    一个杀害父亲的人,有何权利接掌一州之地呢?

    即便是顶上枭雄之名,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刘璋已顾不上对乔琰的惧怕,朗声喝道:“为何我父亲早前无事,在大司马到来后就出了事,这分明不是我的过错。”

    可他在此时说这些话又有何用,当日那出宣告继承的戏码,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开的,而早前为刘焉诊治的医者也做出了判断,若是刘焉能处在合适的静养环境下,或许还能有再延续几日寿数的可能。

    以乐平医学院那边所出医者的救治能力,能不能救活,确实不是可以直接下定论之事。

    难保就能有奇迹呢?

    若是大司马想要谋害刘焉,早在当年就不必将自己已唾手可得的大将军位置让给刘焉,作为对他的拉拢;也不必在获知到刘焉有不臣之心的时候,只是出兵汉中作为警告。大可以直接给成都一个教训,就像是她在此番出兵中所做的那样。

    百姓不会在意于阴平道这条路线如果没有张鲁等人的修路结果,到底是不是一条可以走通的进取成都之路,也不会在意于乔琰对于刘焉所怀着的到底是一种何种态度——

    总之被她披露给刘焉那将死之人的真相,在刘焉死后就只剩下了一个知情人。

    为百姓所知的,是刘璋作恶不成,反而被大司马空降此地擒拿。

    随后在巴郡那头,从汉中郡南下的徐庶和褚燕,与携成都守军北上的吴懿,在巴水河边的宣汉县合击严颜,将这位将军擒拿回返了成都。

    在严颜所提供的供词之中,他取代庞羲成为巴郡太守,只是拿到了出自刘焉之手的委任,却并没有真正见到病中的刘焉,这又是一出刘璋等人软禁刘焉行篡权之举的证据。

    也彻彻底底地将刘璋给定了罪。

    当被姜冏协助着完成的益州府库数据递交到乔琰面前后,她朝着东面和北面各自送出了一封书信。

    往东的书信是同一批物资一道出发的,也将益州府库中囤积着的一部分粮草通过长江水路送往海陵,由马超和戴罪立功的严颜一道负责这趟运输的安全。

    抵达海陵后这部分粮食将被分作两份。

    一份用于支援徐州的战事。

    在淮河以南的张懿势力并不占据太多优势的情况下,通过粮草填补旱灾中的收成损耗,以增进民众的守城戍卫之心。

    同时将益州之变告知于依然身在徐州的贾诩和庞统,让他们二人斟酌何时将此消息透露到徐州以北的地界上。

    若有益州源源不断地给徐州和扬州提供后备支持,徐州北部是绝不能去打什么持久战的。但他们若想行剑走偏锋之道,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贾诩这老狐狸和庞统这凤雏的对手。

    而另外的一份则和乔琰重新交换出的定位装置一道,从徐州经由海船出行送往辽东。

    前一份粮草的用途正是为了给后者继续做出掩护,可后者的存在意味着——

    一旦这批粮草被成功送达了幽州辽东,那么对公孙瓒的围猎也将正式拉开序幕!

    还不到秋收之时!

    “为何我只能负责押送粮草,而不能参与徐州的战事?”马超不忿地问道。

    他刚听到乔琰让他前往徐州的消息之时,还以为自己在先协助君侯威慑张鲁,进而攻取成都,随后又北上擒拿严颜的过程中表现得极为出彩,也早不是当年那个鲁莽非常的样子,故而君侯觉得他可堪大用,对他做出了一番额外的委任。

    可紧随其后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他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发挥空间。

    他嘀咕道:“我是性子直了些,也说过几句贾文和这叛而复降之人的坏话,觉得他丢了我们凉州人的脸面,真到了要竭诚配合之时我又不会犯浑。”

    怎么能只让他当个运输官却不让他出手呢?

    听闻那徐州北部由邺城朝廷委任的徐州牧手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能打的将领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先前能从诸葛亮等人设下的陷阱中强行脱身,这岂不是正给他施展发挥的机会?

    该当让凉州人再在君侯麾下立个战功的。

    乔琰看着马超这一副主动请战的姿态,回道:“我并非不给孟起发挥之处,只是孟起有此心,难道益州这边的人便没有吗?严将军和早前就随文和等人前往徐州的张将军都是益州人士,又陷入益州或是夺权、或是有反叛之心的罪名之中,急需一份战功来立身,我又如何能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马超想了想自己和父亲马腾其实也得算是有过叛乱之名,也确实是靠着实绩才抹消掉的那些指摘之声,将自己还想用于请战的话给收了回去。

    又听乔琰接着说道:“何况,我也并非只是让你担负起运粮这一件事而已,何必这么早就心存失落呢?”

    “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做,其一,在抵达徐州后做出整顿徐州骑兵之态,配合身在徐州的将领制造出益州之变后徐州为突破口的假象。”

    这种进军方略真是听来顺理成章。

    益州这个相对不听诏令一些的地方重归长安朝廷掌控,而同样在南边的荆州与扬州也都是尊奉长安这边为尊的,既然徐州的淮河战线有成为着眼突破之处的可能,为何不能在此地一鼓作气呢?

    “其二,在途径荆州之时,和刘表打个招呼,警告他严禁将船只过境的消息传到荆州之外。”

    舟船过境,刘表不可能不知,虽说这次和张杨前往徐州之时的路径不同,并未先途径汉水而过,行经襄阳,但总还是在荆州境内。

    这所谓的警告他将消息传到荆州之外,在刘表这里会以何种方式来理解呢?

    那大概就只有刘表自己知道了。

    至于为何要将这警告之事交给马超来做,大概是因为,在眼下她还适合于派遣的人中,只有马超能拿出这等溢于言表的盛气凌人吧。

    在某些时候这种傲气不是好事,在这种时候却显然是。

    马超其实没全明白乔琰话中的意思,但这又是其一又是其二的,好像并不是要让他做个押粮官,当即领命而去。

    而另外一封往北的战报,则被乔琰交到了傅干的手中,由他朝着长安送出。

    这封信经由汉中来到了长安,交到了刘虞的手中。

    “夺取成都?!”刘虞刚看到这封信的开头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当年益州何以要设置州牧,还不是因为这地方有着格外闭塞的环境,朝廷早已失去了对此地的掌控之力。

    就算乔琰上一次走骆谷道直击汉中,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她能震慑住刘焉的野心也只是因为对方心中还存有对汉室朝廷的畏惧而已,并不意味着她能够直接抵达益州的核心地带,在劳师远征的情形下还能达成这样的战果。

    可现在她做到了!

    别管她是如何做到的这一点,起码在这封送到长安的书信中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

    益州牧刘焉箭伤复发病倒,其最年幼的儿子在益州本地不服从于刘焉的豪强支持下篡夺权柄,竟将其囚于屋舍中,不予其妥善医治,意图先行接管益州全境,而后在向朝廷的上报中隐瞒事实,只说由其接掌益州之事。

    益州实为天高僻远之所,如有此变,朝廷根本无从应变。

    幸而有昔年败于王师之手的张鲁,于广汉属国行修路归化之举中仍对蜀中有所观望,在发觉其中异常之处后将消息送到了乔琰的手中。

    刘焉虽一度有僭越王权之念,但其益州牧之位已得朝廷认可,便是名正言顺的益州最高长官。一旦益州牧的位置变迁可以通过这样子夺父位的方式发生,朝廷对益州的掌控就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所以必须对其做出遏制。

    为防消息败露,令益州可以提前做出应对,乔琰一面令荀彧替她坐镇洛阳,一面亲自从武都郡出兵进攻益州,从张鲁所在的广汉属国直扑蜀中。

    谁能想到会走出这样的一条路?

    即便有人反应过来她可能前往益州平乱也绝想不到,她会宁可选择放弃自己在汉中已经经营出的优势,也要走那条山高谷深的未知之路。

    要不是当年她对张鲁先从武都郡驱逐出境、又险些将其围杀在汉中的种种举动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绝无可能有弄虚作假之处,真要让人觉得她和张鲁其实是做出了一番协商演戏了。

    “烨舒此举,是否对那张鲁太过信任了。”当刘虞将这封信在朝堂之上宣读出来的时候,即便是早知她脾性的皇甫嵩都不由做出了这句感慨。

    可他话刚出口又意识到,他在此时说出这句担忧,实已是没多必要的举动,毕竟若非乔琰做出的这种对旧敌的信赖,他们根本无法取得这种显赫的交战成果。

    在这封送来长安的书信中写道,在她抵达成都后,刘焉病体不支过世,刘璋和其同党赵韪等人已全部被拿下,从成都北上的队伍和汉中守军联手一举平定了巴郡。

    这样一来,除了为南蛮所掌控的数郡外,绝大多数的益州郡县都可以轻易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比起先前刘焉独立于蜀中的情况,眼下的局势俨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更让人为之振奋的,是乔琰提及,她于料理刘焉家务事以及益州士作乱之余,对益州各地尤其是蜀郡的府库做出了一番清点。

    其余金银硬通货姑且不论,在蜀郡所囤积的粮草竟多达一千多万石,几乎能追得上关中在这两年间通过收缴税收和在关中屯田之数!

    这还是在乔琰让姜冏清点了其中不合理的缴税和土地侵占后,还回去了相当的一部分后剩余在府库内的。

    而这就是刘焉在益州的十年间,于种种内战和高开销之外还能积攒下来的库存。

    光是这个数字就让人不得不感慨,益州当真无愧于其天府之国的称呼。

    也难怪……掌握着此地的刘焉居然会生出一些对汉臣来说不该有的想法。

    在他人还会天灾所困扰的时候,益州有都江堰水利工程作为其中的支撑,又有天生肥沃的土地用作耕作,还有着与四邻隔绝的地理条件作为安保屏障,谁又能不看着府库之中日益增长的钱粮,任由自己的权力欲望肆意滋生?

    等等!

    原本就对乔琰有所提防的司徒王允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大司马对益州这地方随后的安排是如何的?”

    这地方放在刘焉的手中,是朝廷极难深入管理之地,放在乔琰这等用兵如神的人手中,也就更是一处坚不可破的基地了!

    这地方甚至比并州和凉州在她的掌控之下还要危险太多了。

    危险到……让人怀疑她可以在那地方重新建立起一个小朝廷的地步。

    王允觉得,这实在不能怪他在此事上多心。

    这场益州之战从发起到筹备,都没有让长安朝廷有任何一点参与感,有且仅有这一个令人为之心惊的结果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如果说益州内部的盘算是没将长安朝廷当做一回事,甚至有在长安和邺城之间左右逢源的意思,那么看似以扶持刘虞兴复汉统为己任的乔琰,通过这趟雷厉风行的行军,又表现出了几分对刘虞的尊重呢?

    即便乔琰已经在这封信,或者说是奏表之中说得清楚,此番行军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让她在迫于无奈之下才选择了将所有的计划都对长安保密。

    可此地的朝堂建立到如今已快三年,其中的一应班底对她而言都是知根知底的,总应当有那么三两个人可以获知到消息才对,但事实上——

    没有。

    连皇甫嵩都没有。

    偏偏在此时好像只有他在这样的大胜之势跟前表现出了这样的忧虑,让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乔琰对自己的形象经营得过好,还是他这人非要在人人都为益州之变的好处而欢欣鼓舞之时,跟大家唱个反调。

    起码作为天子的刘虞就并未听出王允话中的潜台词,回道:“烨舒已在蜀中为刘益州举办了葬礼,虽在他的妻妾子嗣用度和府库库存之中发觉了一些并不合乎典仪的东西,但人已过世,再去细究其中的错漏之处反而显得我等斤斤计较,便仍以州牧之礼厚葬。”

    “因刘君郎统治益州十年之久,启用与他有密切关联的人物在益州平稳过度本为上上之选,可在益州府库清点之中,此人在民众赋税中所玩的些许花招都被曝光了出来,说是民心有损也不为过。”

    “加之刘璋此子和赵韪联手行权柄更替之际,为将其兄长都牢牢掌控在手,不惜对其行毒害之举。人是救回来了,精神状态却大不如前,显然也难以担负重责。”

    “倒不如废置益州牧之位,令跟随刘益州入蜀地的东州士担任益州刺史的位置,让出两郡给益州人担任太守,行就地监管之职。”

    乔琰在这封信中的安排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也在刘虞的话中对着朝堂上的众臣讲了个清楚。

    这个接任益州刺史位置的东州士绝不能在同僚关系上和其他的益州士人相处得过于僵化,也最好是和前益州牧刘焉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得对长安朝廷来说有功,能有一番合理的有功必赏说辞。

    很巧的是,还真有这么个人。

    正是被乔琰选定的吴懿。

    他为刘焉麾下的东州士代表不错,但因他在职权上要更接近于武将而非文官,其实很少对于益州的一些利益争端问题发表自己的建议,起码要比庞羲更讨益州士的喜欢。

    他的妹妹嫁给了刘焉的第三子刘瑁,算起来还和刘焉是亲家,要调度刘焉遗留在益州的势力,还有点关系可攀。

    最要紧的是,在乔琰进攻成都之前,戍守在涪县的吴懿就已经被朝廷平定益州之乱的深明大义所“说服”,参与到了此番进攻成都的行动之中,又在随后协助徐庶平定了巴郡。

    若这样的人物还不配太守或者刺史的位置,朝廷在益州的管控又如何能够服众呢。

    王允:“……”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不要太冠冕堂皇。

    可一想到吴懿出自兖州陈留,和乔琰的铁杆忠臣典韦乃是同乡,又显然是跟乔琰达成了一番利益交换这才出现了他出兵协助的情况,王允就觉得自己有种如鲠在喉之感。

    那么与其说这是要完成益州政权的平稳过度,所以依然启用了刘焉的东州士下属,还不如说这就是乔琰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将益州的权柄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个不可能有偏差的主基调,让王允在听着随后的种种安排之时,都不免有些分神。

    但即使他没有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其中,也必须感慨于乔琰在操纵这等边陲势力中所用的手段高明。

    她提到,益州现如今要重新收拢到手中,又要对益州当地的势力做出一定的迁就,这两个太守的位置是该给出去,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对益州内部的各郡做出一番划分。

    益州南部原本就不受控的牂牁郡、益州郡等地就不必考虑划分之事了,倒是那巴郡可以划分为巴东和巴西,将其中一半让给益州本地人管辖。

    巴人与刘焉有仇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巴郡大姓为刘焉铁血镇压以立威权之后更是如此,长安朝廷却做出这等让步,无疑有利于巴蜀的稳定。

    但在同时,汉中和巴东二地的实权又掌握在长安朝廷的手中,加上一个位居蜀中的吴懿,对中央的巴西郡足以形成包围裹挟之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分化。

    而在蜀中,一面是诛杀赵韪这等篡权谋逆的乱臣,以正长安正统,一面又是将严颜和张任等人派往徐州战线给予其立功的机会,在确立州府的中心地位之余,与益州地界处理往来的关系,可说的上是收心之举。

    种种举措罗列在前,让人只觉若要论起权力制衡,乔琰在三州各地上的实操,已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最有意思的就是她在随后提出的最后一条举措。

    刘焉并未多加涉及的益州南部,在她看来也未尝没有碰一碰的可能。

    但做出这个尝试的前提,是要对一个人做出个官职的委任——

    姚嫦。

    原本的护羌校尉姚嫦。

    “这个护羌校尉的位置为何不能做出一些调整呢?”

    姚嫦都没想过自己在接下了官职委任后还能出现职位的变动,可当乔琰将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却觉得这其中确实有可行性。

    乔琰说道:“羌人与南蛮相似,在一州之内便有数十支种族,其中或为友邻结盟,或早因河流山川之争而互为仇敌,同样可行杀伐镇压与征服拉拢并行之举,你知我在凉州的态度,便也知道该当如何对待南蛮了。”

    姚嫦接话:“若如君侯所说,这益州北部的羌人也可为我之助力,同往南部一行。”

    “不错,所以这个职位,该当从原本的护羌校尉,变成……”乔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你看,既然能有护匈奴中郎将这个职位,你又为何不能从校尉变成中郎将,非要算起来,你比王叔优所立的战功更多,便叫其护羌蛮中郎将好了。”

    “可长安那边会对这个委任做出批准吗?”姚嫦忍不住问道。

    她不只是羌人也是女子,即便有乔琰这位大司马,要在军中出现一位女中郎将,和协助凉州牧理政的益州别驾、掌握星象历法的太史令是女子,绝非是同样的难度。

    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乔琰眸光坚决,“那么在此之前,他们有办法收复益州南部吗,我要以羌治蛮,所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职权之分也有当世之首创又有何妨!”

    “此外,我也会让人来协助于你的。我意在让汉阳赵氏的赵昂接任牂牁郡太守的位置,协助你平定南蛮。”

    乔琰目视南方,目光中闪过了一抹希冀之色。

    但愿赵昂的那位夫人王异也能成为姚嫦的助力。

    而只要益州南部有打开一道突破口的可能,因弘文馆选拔考试入选到她麾下的法正,也会被她派遣到此地来作为助手。

    姚嫦虽不知晓乔琰的这番谋算,还是果断回道:“若如此,我必定为君侯尽心竭力,达成此事!”

    成都这边是诸事顺遂,上下相得,在长安这边就没有这般舒坦了。

    王允怀着忧心从紫宸殿走出,心中思忖着益州那边的情况。

    益州一下,眼看着司隶东部、并州、凉州、益州这四处,竟是将长安朝廷给牢牢地包裹在了当中,不由越发觉得身上压着千斤的负累。

    到了这一步,乔琰若想要扼住长安朝廷的唇舌,让自己的政令代表着刘虞的命令传檄于天下,已再不是一件难办之事。

    她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有人在后头喊着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思绪。

    为防自己的忧思为人所看出,王允连忙收拾了一番自己的神情,这才转头朝着后方看去,就见大鸿胪从属的齐周朝着他快步走了过来。

    王允不觉有些好奇。

    这人向来和他没什么交情,为何会突然找上门来?

    当齐周行到了他的面前,王允就见齐周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朝着他小声说道:“王司徒,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不知您可否为我参谋一二。”

    齐周朝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留意到他的举动,这才接着开口:“是关于我当年往益州一行的事情——”

    “我怀疑,当年之事有些隐情。”

    316. 316(一更) 幽州在望

    要说这隐情,也不是齐周到今日才发觉的,只是随着今日益州战局有变,在忽然之间被他全部联想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将此事告知鲜于辅的,起码这是个绝对跟他在一个阵营之中的存在,但又担心他一跟鲜于辅提及,就会被这位金吾卫总领将消息告知到刘虞那里。

    按照陛下所表现出的态度,大有可能会将他训斥责备一番。

    齐周思前想后,觉得心中的疑虑还是该当得到个解决,便留意起了离开紫宸殿众人的神情。

    王允私以为他那“忧国忧民”的神情藏匿的很好,却不知对于有心观察之人来说,这就跟一盏明灯没有太大的差别。

    齐周旋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这才有了他和王允之间发生的这一段对话。

    见齐周好像真有要事要谈,王允同样小声地回道:“此地不是你我说话的地方,且等分开后你寻个机会上我府中走一趟。”

    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王允从宅邸后门接到了齐周,将他迎入了会客的书斋之中。

    “不知齐令丞所来何事?”王允令人将茶汤给送了上来后挥退了左右。

    齐周定了定心神后方才说道:“您是知道的,当年我往益州出行前去颁布敕封刘益州为大将军的敕令,彼时出现了些变故,让他那些似有不臣之心的举动暴露在了人前,这才有了敕封并州牧为大司马,并由她出兵讨伐之举。”

    “要说刘益州的那些举动其实也是事实,但我如今想来,这些事实若非有人刻意引导,也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刘益州还没有蠢钝到这个地步,在朝廷立足于长安之时就贸然将这些迹象展露出来。”

    刘焉当然不可能是个蠢货。

    趁着大汉对四方的掌控力削弱,从中一番操作给自己谋求到益州牧位置以待时变的人,怎么可能愚蠢。

    他索要益州牧的位置中或许确实附会了董扶所说的谶语,却大概没有直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否则他这个益州牧的名头本身就有失大汉权威。

    王允当年就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可齐周对他在益州的所见所闻信誓旦旦,那些僭越举动也已经被盖章定论,而随后那出抢占汉中的出兵不只是让长安朝廷的奠基有了一份战功,也给关中带来了足够数额的存粮,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的获取者来说,对背后之事可能没有寻根究底的必要。

    可如果,他们不是享受利益的人呢?

    这时候就不得不翻旧账了!

    王允问道:“为何此时提起这个?”

    齐周眉头深锁,“因为我发现与我同去益州的有一个人不对!”

    “当年和我同往的人里,有一个是得到大司马委任前来的,自称名为李蒙。”

    这是个对王允来说很陌生的名字。

    齐周解释道:“此人在那趟出行中表现得很像是个出人不出力的闲人,还带着个弟子一道往蜀中游山玩水,看起来像是大司马为了不抢占陛下的风头,才在人手的安排上做出了让步,专门找了个不太醒目的从属。但我在半年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早在两年前徐州的南北对峙局面形成之后,李儒和贾诩就因为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到底是谁的弟子在这趟徐州之行的表现出更加出色,于是两人都前往了长安来协助乔琰。

    当然,准确的说,这是必定要出来做事的贾诩毫不犹豫地把李儒给拉下了水。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都到了大司马府中。

    李儒此人深居简出,齐周这个职位归属于大鸿胪,也和大司马府没什么职权重合,按理来说他们是遇不上的。

    可京城毕竟也就是这么大个地,出去吃个饭总还是有几率撞上的,齐周就是这么发现了李儒的存在。

    “半年前我遇上他的时候发觉他根本不像是当年这样得过且过,反而看起来像是……像是个深沉老辣之人。”齐周努力形容道:“我也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大概比王司徒您看着更像是个政客。”

    王允:“……?”

    突然被拉进了这么个对比之中,王允都觉得自己怪无语的,但总归齐周想表达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你将此人的外貌特征和你二人往益州之地所经历之事的细枝末节都告知于我,我来看看他的底细。”

    齐周当年在朝堂上确实已经将情况都说了出来,可朝堂上的时间就只有这么点,在当时他并未对李儒多加怀疑的情况下,更不会将两人之间的对话说出来,直到此时才将那些乍听起来无妨,实则存有诱导意图的话披露在了王允的面前。

    齐周说完后小心地问道:“以王司徒看来,我是否是多想了?”

    多想?

    王允的眉头都要打结成一团了。

    若齐周这样的揣测叫做多想,那也实在不必有什么朝堂博弈一说。

    他分明就是被人给一步步地诱导到了陷阱之中,直到今日才窥破些许端倪!

    这人的举动一点都不寻常,起码不会是个还真要在敕封旨意中混日子的人会拿出来的表现。

    王允道:“我要去查一查他,你先别将今日到访的消息外传,也别将这件事再告知于旁人,等我获知了具体的情况后再同你说。”

    长安朝廷立足于此地的两年半里,因王允此人位居三公,祁县王氏中已有不少子弟从属来到了这里,让王允如有什么事情要办,总还能是找到人手的,何况只是要查探一个只有大司马府府掾名头的人。

    这名为“李蒙”的人在并州的踪迹也算是有迹可循,于是这份关于此人的调查结果,很快摆放在了王允的面前。

    但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诸如对方可能是由乔琰秘密培养的人手之类的,他也完全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李蒙只是对方的假名,而他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李儒。

    昔日替董卓出谋划策的李儒!

    时隔五年,当年和李儒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允都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了,但当他按照调查所得的行动轨迹,守在了李儒在长安城中的必经之路上故作偶遇的时候,他却猛然将自己记忆之中的那张脸和这张被齐周称为老谋深算的面容对上了号。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王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儒会投诚于乔琰这件事本身不可怕。

    距离董卓之死已经有三年了,甚至在董卓领死之前的两年,在乔琰领着并州军攻破洛阳的时候,李儒就已经被乔琰所俘虏,随后关押了起来。

    效忠于乱贼的履历并不能当做给对方宣判死刑的理由。

    但李儒有可能忽然成了个清淡无为的角色,在出使益州之中什么事也没做吗?

    王允一点儿也不相信这种可能。

    这么一看,齐周所说的其中别有隐情越发有了可信度。

    那么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李儒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齐周顺水推舟地做出一个刘焉有叛逆之心、需要有人对他做出节制的判断,所为的正是让乔琰在声讨刘焉的过程中得到那个大司马的位置,将她给一举推向权臣巅峰!

    当年的李儒可以建议董卓在合适的时机下入主洛阳,在卢植和袁氏兄弟所领兵卒在洛阳的对峙中斡旋,直到成为洛阳的掌权者,今日的李儒也可以在暗中为乔琰谋划,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长安的执掌者!

    因此人的前科,一度深受董卓之害的王允也就越发觉得不寒而栗。

    一想到乔琰谋夺大司马之位是踩着刘焉上去的,再想想今日在益州所发生的事依然是在用刘焉的性命来成全乔琰,王允越发给自己心中的那番怀疑找到了立足的证据。

    不行,若再放任对方继续发展下去,迟早要出现前汉为王莽所篡夺这样的情况,偏偏在位的天子刘虞也没有一个在能力上拿得出手的子嗣,王允就算是想要协助天子发展势力,也觉得其中的局势大为不妙。

    说不定对关中来说,这样的发展还比不上乔琰在位之时。

    在这一刻,王允要比任何时候都后悔,当年的长安变故中为何会被李傕这样轻易地将刘协给带走了。

    若是刘协还在,以对方的潜力和年龄优势,他便是将这些发觉的不妙之处都给遮盖下来,行沉潜隐忍之举又有何妨?

    但这世上并没有如果一说。

    王允在将这个调查结果告知于齐周后闭门陷入了沉思,思考着当乔琰在将巴蜀平定回返长安后,她携此等大胜到来偏偏封无可封的情况下会做出何种举动,却浑然不知,乔琰想要带回的根本不只是一个胜果。

    傅干并不只是要将书信送往长安。

    在完成了这一出报信之后,他已打着要回返凉州驻扎戍守的名头,从长安以北的高陵走秦直道北上。

    这秦直道是划分开的凉州并州二地,所以他并未回凉州去,而是转道往东进入了并州地界,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到并州州府,他当即联系了戏志才,自并州府库调动存粮,随同另外一条密令一道抵达了云中郡,交到了吕布的手中。

    “君侯真让我出兵?”吕布目光发亮地站了起来。

    天知道他等这个消息等了多久,还以为自己除了在运送盐卤和震慑塞外之外都没什么作用了,显得他这个平北中郎将一点也不像是依靠着战功上位的,反而看起来像是个闲职。

    尤其是一想到后一辈中的英才人物层出不穷,也就更让他生出了被取而代之的危机感。

    今年初的时候,乔琰其实给他写过一封信,提到吕令雎在武力值之外还有头脑,吕布也得跟着努力。同时还提到了一句话,说的是要让他做好准备,在今年可能就有出兵征战的机会。

    因旱灾灾情的缘故,吕布已经做好了计划会出现变更的准备,反正他真到了手痒的时候还可以跟戏志才申请,到漠北草原上去打一打不太听步度根指令的鲜卑游弋散部,还得和赤兔继续磨合感情,以求在实际作战中起到最佳的配合效果。

    这么说来,就算是将计划再往后推迟一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决定。

    可显然乔琰向来都是答应了下属何事,就不会做出违约的。

    既然答应了给吕布在今年出兵的机会,当然得让他出去逞凶!

    傅干回道:“中郎将还是先将这道密令看全吧,君侯对您是做出了一些限制的。”

    “限制有什么好怕的,”吕布浑不在乎地说道,“就算是把我的一只手捆着,我也照样能够取了那公孙小儿的首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乔琰给他的密令,然后就苦起了脸,“真要如此?我觉得父女协作围猎公孙瓒,说出去也得算个美名。”

    在这封密令上赫然写着,由吕布带着并州府库之中的存粮,与身在居庸关的张辽会合,在七月的尾声发兵征讨公孙瓒。

    如若不能成功将公孙瓒拦截在渔阳郡内,便由张辽继续追击,吕布即刻回师。

    这趟回师并不是回返到张辽原本所在的上谷郡,而是前往和冀州邻近且没有山脉阻隔的涿郡境内,以防袁绍对于乔琰的幽州征伐举动做出任何不利于战局的拦截。

    要说打公孙瓒不成转而去打袁绍,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乔琰在信中专门说道,在吕布戍守于渔阳期间,不得越过拒马河和白洋淀的范围,换句话说,他甚至都不能出涿郡的边界,甚至因拒马河的位置,涿郡中的一部分会被移交给冀州。

    “君侯说你是个成熟的将领了,要从中郎将变成将军总得表现出稳重的一面来,给后面的将军做好一个典范。”

    傅干和吕布是平级,此刻这话说出,吕布一点也没怀疑这套说辞中是否有什么诱骗于他之处,只觉得这真是乔琰对自己的期许。

    他梗着脖子忍下了这份可能要跟袁绍隔河相望还不许出兵的不快,又听傅干接着说道:“君侯也未必就是想要对吕将军做出节制,一来吕将军与赤兔配合堪称天下武艺冠绝,若是陈兵于拒马河北,冀州必定人心惶惶,生怕将军挥兵南下。二来——”

    “吕将军为何要先预设,自己无法将公孙瓒擒获在渔阳郡境内呢?”

    这个“二来”的说法,张辽在和吕布会师于居庸关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我自驻守居庸关到如今,已经快有三年的时间了,公孙瓒遵照君侯当年所说之话,始终距离居庸关退避一射之地外,也一直觉得我们没有出兵讨伐的可能。”

    张辽伸手朝着关外指去,吕布便瞧见了那支没石白羽箭,正是乔琰当年在接应刘虞又来到居庸关后射出的。因风吹日晒的缘故,这支羽箭的尾端已经显得有些残破,却依然像是一个地标留存在那里。

    吕布虽未亲见乔琰将这支箭射出,但从张辽那“退避一射之地”的说辞中,他还是听出了一种令人神慑的豪情。

    张辽又道:“吕将军,公孙瓒不知我等会在此刻发兵,还是你我联手,为何不敢想一点,直接将人拦截在渔阳境内呢!”

    他们的全力出手,也会让公孙瓒更加对东面包抄而来的敌人,不做任何的防备!

    傅干还未抵达长安的时候,马超和严颜就已经朝着海陵而去了。

    像是乔琰对马超特意嘱咐的那样,刘表还在疑惑乔琰的部将为何会直接进入长江水道,就收到了来自马超有些得意洋洋的宣称,说的便是那益州易主、严禁刘表将其外传之事。

    可别说外传了,刘表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这回事。

    先前乔琰过分及时支援颍川的举动,已经让刘表觉出了危险,现在益州不声不响地就出现了刘焉为刘璋所害,乔琰及时赶到将刘璋捉拿的情况,随后就有益州的粮草大批地调度往徐州的方向。

    等等,这其中真的没有钓鱼执法的可能吗?

    刘表一边思忖着这个问题,一边盯着自己那个更偏向于小儿子刘琮的继妻蔡氏看了许久,直看到蔡氏以为自己脸上的妆容花了,也没听到刘表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从蔡瑁的口中得知,有一批从益州出发的船队朝着徐州方向而去,似乎是徐州方向要有异动的表现。

    但这涉及的又哪里只是徐州。

    护送诸葛亮等人前往辽东的航船中最大的两艘在罗盘与海航地图的指引下,早在公孙度为他们所说降后就已经朝着徐州回返,此时就等在海陵那处造船厂之中。

    马超和严颜刚到,便将那批粮食中的一半送上了船,令其朝着辽东重新进发。

    也几乎就是在乔琰和吕布张辽等人约定的出兵时间前几日,这两艘满载军粮的大型战船停在了幽州的沓氏港口。

    吕令雎早守在此地了,也当即和甘宁一道将这批军粮送到了辽东郡的襄平。

    送到了公孙度的面前。

    公孙度原本都已做好了此次进攻公孙瓒需要他自己出人出粮的准备了,若非这群年轻人在这三次对他的胜利中表现出了让他难以招架的手段,让他拿出这样的站队开支,与在用刀子割他的肉没有半点区别。

    但今日军粮送到,甚至可能在此番出兵之后犹有剩余,可以用来补充己方的府库,他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司马生出了几分好感。

    就是下次可千万别用这等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辽东了。

    那些少年人浑然未觉,或者说就算发觉了也懒得管公孙度此刻复杂的心情。

    预定的作战时间已到,军粮已到,盟军也已就位——

    正是他们一展身手,拿下幽州全境之时!

    317. 317(二更+49w营养液加更) 蹋……

    “自襄平过大辽水便接近辽东属国地界,欲图公孙瓒需先取的乌桓蹋顿就在那里。”诸葛亮看着面前由公孙度提供的辽东势力分布图,面上闪过了一丝沉思。“我有个想法,不知诸位可敢一试。”

    公孙度是已经亲身见识过这些少年人的厉害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则是对诸葛亮的水准心中有数。

    见众人都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诸葛亮道:“君侯令我等与文远将军合击公孙瓒,正是为了防止其远走辽东,甚至北出塞外,迟早还要成为此地的祸患,那乌桓蹋顿也是如此。虽说乌桓内部在单于之下三王分立,蹋顿依靠从邺城朝廷处博取正名凌驾于余下各人之上,一旦失势必定被群起而攻之,依然要防止其苟延残喘而逃,又或与公孙瓒合兵一处,行鱼死网破之举。”

    “不若我等先行围剿蹋顿,高悬其首以示警告,后攻入辽东地界。”

    诸葛亮所说的围攻,显然是和“围攻公孙瓒”一样的两头夹击,而不是寻常的围城。

    他道:“按照公孙太守所说,居于辽东境内的乌桓人中有自辽东属国避祸而来的,彼时蹋顿居于昌黎,如今也并未进行过迁移。而我观昌黎之所在,虽并非易守难攻之地,然城中如有变,可即刻顺渝水入辽西,逃奔公孙瓒设有驻军的柳城,又或往渤海湾方向撤离,转入滨海道,追兵不若他熟悉地形,便绝无追捕之可能。”

    “不如我等自襄平分兵两路,一路往西北行至无虑山,翻山而过后从北面进攻昌黎,断绝其逃奔柳城之念,另一路自襄平往西南,于辽河口入海至于锦西,于渤海湾滨海道上对蹋顿中道拦截。”

    “我等欲取公孙瓒,本也需海船巡航于岸,以防其度渤海至冀青二州,转投于袁绍,为对方羽翼,如今正好在进取蹋顿之际先行派上用场。”

    无虑山也就是医巫闾山,虽是北方幽州之镇山,最高处的海拔也不过是八百多米,比起乔琰那出疾走阴平道的操作还是要容易不少的,再加上有公孙度这个对辽东辽西地形熟悉的领路人,也就更没有那么难走。

    众人一番商讨后,都觉得诸葛亮的分兵方略可行。

    除却留下镇守辽东郡的陆议和郭淮之外,由公孙度、吕令雎、诸葛亮和太史慈走无虑山路线,由司马懿和甘宁走沿海线。

    “小子,现在是听你指挥的时候了,我看你向贾文和那家伙在从益州到海陵的路上和在徐州境内的时候都学了不少东西,可别让蹋顿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跑了。”甘宁一把拍上了司马懿的肩膀,颇有一派战前鼓劲的意思。

    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另一头的吕令雎说道:“我说甘兴霸,你要这么说岂不就是希望我们进攻昌黎失败?兴兵之前可不能搞这种唱衰。”

    “蹋顿不逃也成,直接把公孙瓒那个战功让给我就是了。”甘宁理直气壮地回道。

    司马懿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位的幼稚争功了,忍不住在旁插了一句,“你们要是再不行动的话,我觉得公孙瓒的首级就要落在张将军的手中了。”

    这话一出,倒是让这两位同仇敌忾了起来。

    他们好不容易远渡重洋而来,甚至连运送军粮之事也用海航冒险跑了一轮,若是让西边战线的抢了先,那也未免太郁闷了。

    不管是谁拿到的公孙瓒人头,只要是他们这边得手,就不算是他们这前来辽东的毕业实习失败。

    甘宁和吕令雎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不容错认的胜负欲之余,还看到了点总算达成的合作共赢之意。

    这两路负责指挥的诸葛亮和司马懿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但又不得不说,当武将有此等冲劲的时候,在这队伍之中所能起到的带头作用实在惊人。

    他们这出翻越无虑山的行军进展得格外顺利。

    在无虑山的另一头,就是乌桓人所霸占的辽东属国了。

    乌桓素来是好战的种族,在这幽州境内虽一度为刘虞的归化政策所吸引,却也始终带着难以为人所驯服的桀骜。东北的极寒气候和远不如鲜卑所拥有的水土丰饶,更是让他们有着对大汉疆土的觊觎。

    蹋顿自当年协助公孙瓒击败刘虞后,便在邺城朝廷的敕封之下领了那个辽东侯的位置,领着辽东属国的岁贡。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满足。

    要知道,原本在他和公孙瓒的计划中,公孙瓒该当替他向邺城朝廷讨要的封赏乃是辽东王,而不是辽东侯,可不知道是公孙瓒在那封送交邺城的书信中偷偷夹带了什么私货,还是邺城朝廷对他们乌桓存有歧视之心,让这个奖赏出现了降级。

    数月之后,邺城天子对难楼、苏仆延等乌桓王做出的列侯敕封,让蹋顿越发怒火中烧。

    偏偏他在渔阳郡内一度蒙受的人手损失,让他不得不将乌桓内部的矛盾先行解决,再考虑找公孙瓒或者袁绍算账之事,等到这一切解决,竟已到了建安三年的夏末。

    蹋顿解决了内忧,吞掉了难楼的部众,压下了那些质疑他向着大汉称臣的质疑声音,随后便盘算起了在这个秋天捞上一笔的计划。

    公孙瓒为了证明自己并无离间乌桓引发内斗的意思,并未因其身为幽州牧的缘故将辽东属国的税收再瓜分走一部分,但这片范围有限的土地上,不擅种田的乌桓人并不能给蹋顿带来多少的财政补贴。

    他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落向了一个地方——

    袁绍的冀州。

    他左边的邻居公孙瓒是他的合作对象,而他右边的邻居公孙度曾经和他交过手,还得算个硬茬子,这么一看也就剩下南边的冀州了。

    说是说的今岁大旱,冀州州郡损失严重,但在蹋顿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冀州再损惨重总也要比他富裕得多。

    何况,损失惨重好啊。

    这也就意味着在他们完成劫掠之后,冀州要拿出足够用于讨伐他们的钱粮,将会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蹋顿越想越觉得其中很是有可行性,于是赶在秋收之前将辽东属国境内的乌桓部落,都给朝着昌黎征调了过去。

    吕令雎等人刚翻越无虑山就撞上了一支乌桓队伍,在将其正面击溃后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我有一个有点大胆的想法……”吕令雎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其余几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听她接了下去:“不过还是算了,如果君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选择这种手段的。”

    在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她还真有点想让蹋顿当真去执行那个让乌桓部落聚合后进攻劫掠冀州的计划,等到对方得手之后在半道上完成对蹋顿的伏击。

    这么一来,蹋顿的存在必定会让袁绍觉得头疼万分,其对冀州的袭扰也无疑是在让那头的情况雪上加霜。

    蹋顿劫掠而回的军粮则可以作为他们这头的补充,还能将其在满载而归的防备懈怠中给击溃。

    但这样就势必要耽搁对公孙瓒的围剿任务了。

    再想想他们在乐平书院就学以来的种种,以及君侯在三州之地实行的举措,连带着她有意通过乐平月报这个载体向外传递出去的消息,吕令雎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君侯已经提前将冀州的民众视为了自己的子民。

    她大概不会希望看到这些渤海郡的冀州民众遭到蹋顿的劫掠。

    “换个方式想,这些乌桓人聚集在一起,倒是还省了我们四下里寻找所要耗费的心力了,直接来个一网打尽就好!”

    吕令雎摩拳擦掌地决定大干一场,就见一旁的公孙度投过来了一个看怪人的眼光。

    但再一转头见太史慈和诸葛亮都对她的表现回以认可,她又觉得奇怪的人显然不是她,而是公孙度这个长年身处辽东、不知中原风尚的家伙。

    “劳烦公孙太守为我等引路,选出一个合适的攻破敌营之处。”诸葛亮朝着公孙度说道,打断了他对于这伙乐平学子的品评考量。“我的意思是,在被我等进攻之后最容易引起全营动乱的营寨。”

    公孙度想了想回道:“蹋顿既然要召集各方部落,以示其在吞并了难楼部从之后在乌桓的统率地位,进一步消弭其在上一任单于丘力居身死之中可能做出过的危险举动,就势必会把此时处在劣势地位的苏仆延也给请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加上劫掠冀州的举动对乌桓人过冬有着重要的意义,苏仆延一定会来。”

    “选他的营寨最容易在短时间内造成混乱。”

    诸葛亮笑道:“那就是他了。或许,我们还可以等一个合适的风向。”

    大概是他们为了阻断乌桓南下劫掠汉人的想法也得到了上天的庇佑,当他们即将发起朝着乌桓三王之一的苏仆延营寨发出进攻的时候,风向正是他们所需的。

    见诸葛亮给出了动手的信号,吕令雎和太史慈当即展开了行动。

    这些乌桓人刚在蹋顿的号召之下聚拢在一处,还有几方的营地未曾完成最后的搭建。

    这出混乱的聚居让他们对周围的防备非但没有增强,反而因觉得会有乌桓部落陆续抵达,无人会在此时来找他们的麻烦,恰恰处在了比原先还要松懈的地步。

    也正是在这样的一片夜色中,一支由弓箭手和辽东骑兵组成的队伍,从苏仆延所在的位置杀入了营地之中。

    骑兵的冲杀伴随着手中火把的抛掷,让火势迅速蔓延了开来。

    弓箭手的推进更是在看不清敌我的环境中带来了最大程度上的杀伤。

    在这突如其来的动乱中,苏仆延刚被下属从营帐之中救了出来,就险些被夜空中疾射而来的箭矢给夺去了性命。

    他一边顶着竖起在他周遭的盾牌,一边朝着火光中的黑影看去。

    在这喊杀冲天的奔走场面里,即便他这位乌桓三王之一在早年间身经百战,也难以轻易地将来犯的敌人看个分明。

    他唯一能够看清的也只是火光之中的马匹剪影。

    那分明是幽州大马的特征!

    这样的好马在近年间几乎是被一分为三的,分别被公孙瓒、蹋顿和公孙度所垄断。

    那公孙度还远在无虑山以东的地方,也向来多跟扶余和高句丽打交道,甚少出现在他们乌桓的地界上,直接被苏仆延给丢到了考虑的范畴之外。

    那么还在他猜测范围内的,也就只剩下了公孙瓒和蹋顿。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归根到底还是蹋顿!

    “混账!同为乌桓部落,不守望相助也就算了,还打着什么劫掠冀州的名头将我等给骗到此地来,却为的是将我等一网打尽,好叫他更方便地做他的乌桓单于。”

    苏仆延耳闻他下属在这出冲杀之中的所发出的惨呼,心中怨气大增。

    此前难楼被吞并和丘力居之死,都让苏仆延清楚地意识到这位自领乌桓单于的蹋顿是何种人物。

    可他苏仆延既然选择了前来此地,便是对蹋顿还存有几分认可之意。

    这正该是双方修复关系之时,怎成了痛下杀手的好时机?

    他真是疯了!

    苏仆延一边从混乱的人群中勉强爬上了自己的坐骑,一边在这一瞬间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断——

    既然蹋顿如此不顾及他们之间得算是同族的情谊,非要清除掉所有对他而言有威胁的乌桓领袖,他也当然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立刻联络与我等关系尚好的乌桓部落族长!”

    苏仆延朝着依然在和己方缠斗但优劣势已分的敌方看去,火光中影绰的身影正显示出了一把长戟砍下了他那下属的头颅,心中越发果决,“我等快速聚拢兵卒反攻蹋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他们指望蹋顿贼子只杀我苏仆延一个不成!”

    要杀当然是一锅端。

    何况这火势早已在风力的推动之下,朝着下一处营盘扩张了,一点也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营帐烧起便彤云漫天的景象,何止是扩散到了下一方营盘,也早有人将消息告知了蹋顿。

    他丝毫不敢耽搁地起身,生怕是公孙瓒那狡猾的家伙要跟他撕毁合作的协定,决定一人独占幽州,故而挑选了这样的一个时间动手,连忙点齐了兵将出门意图发起对苏仆延的救援。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出门的这一刻迎面而来的,就是只剩了残兵败将的苏仆延领着和他交好的数个部落扑面而来的攻击。

    “他疯了吗!”蹋顿躲避不及,肩头已中了一箭。

    为防被下属看出他受伤的情况,他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对着下属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虽然不知道为何苏仆延会在此时转而对他发出攻击,但乌桓人好战的天性注定了他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认输,只会趁着己方的实力比对面的任何一方都要强,打出足够具有震慑效果的攻势来!

    可他对着其中一方能轻易造成压制,对着这些为求活命而聚集在一处的人,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吗?

    只怕是没有的!

    在这样的多方混战中,夜色的掩护和外貌打扮上的相似,甚至让人极容易在一个照面之间出现敌我不分的情况。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他不在此时一鼓作气凿穿苏仆延等人的队伍,就像被群起而攻之的野兽只要在身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就会被撕裂吞吃得一点不剩,他也只有这样的结果。

    然而当蹋顿成功维护了自己狩猎者的地位之时,他却看到在那一片又扩大了燃烧范围的火光之前,一列队伍正在朝着自己袭来。

    那并不是他的乌桓同胞,也并不是和他有过合作关系的公孙瓒下属,而是一支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队伍。

    说熟悉是因为对方的辽东郡骑兵打扮,在他位居于辽东属国之前和期间,都曾经多次和他们打过交道。

    说陌生是因为对面的士气甚至要比早前数年间所见的任何一次都要旺盛,为首的将领也并不是那辽东太守公孙度,而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姑娘。

    这个年岁丝毫也没让蹋顿对她有所小视,谁让他此时已在这出让人于每一步中都始料未及的变故里处在了下风的状态。

    他一点都不信对方只是凑巧地出现在了此地,只觉得她完全就是有备而来,甚至先前苏仆延对他发起的进攻很有可能也是对方促成的。

    但直到蹋顿的尸体被从他所骑乘的马匹上横扫下去,他都还被蒙在鼓里,这些忽然出现的人居然并不是公孙度的下属,而是乔琰派出征伐幽州的存在。

    他更不会知道,在他身死之后的追杀战结束后,吕令雎抹了把脸上被溅上的血迹,将蹋顿的头颅正式砍了下来,同时下达了一道指令:“凡骑马行军之人,均将一乌桓头颅悬于马前,西行辽西郡,如有意图阻拦之人,杀无赦!”

    昌黎这头对乌桓的得手只能说是恰好赶上了他们的集会,真正代表着幽州主事者身份的还是公孙瓒,所以他们必须以尽快的速度与张辽的队伍会合。

    不过她行到了半路上又忽然放缓了骑行的速度,将自己从先前斩首敌将的热血上头状态给抽离了出来,说道:“我是不是又忘记了点什么事情?”

    诸葛亮回道:“甘将军和仲达那边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不会让他们白白守在渝水下游苦等的,直接去前头沿海巡查就是。柳城那边也已分出人去了,公孙瓒在柳城的下属绝无机会从我等背后追来。”

    吕令雎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回道:“还是孔明考虑得周到。”

    她就是稍微缺乏了一点经验而已,不是真像她爹一样顾前不顾后!

    当她看向自己马前悬着的那个蹋顿人头时,又不由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她这番表现,得算是有君侯当年为固阳塞民众报仇之时的精髓了吧……

    而在另一头,张辽和吕布连带着身在此地的于夫罗和麴演等将领,在出兵所用的粮草器械都整装就位之时,丝毫不给公孙瓒反应余地地从居庸关出兵,连夺广阳郡的昌平和蓟县,将公孙瓒用于防备居庸关的前哨都给尽数瓦解了。

    广阳郡在幽州各郡中的面积最小,原本就是在上谷郡、涿郡和渔阳郡之间的中转地带,一旦蓟县到手,广阳郡几乎就完成了易主。

    屯兵于渔阳的公孙瓒收到消息之时,张辽吕布等人甚至都已经从蓟县再次出兵,拿下安乐县了。

    公孙瓒大惊失色。

    “为何会这么快?”他猝然离席,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愕然。

    那就要怪乔琰对吕布给出的那个限制了。

    乔琰多了解如何让吕布发挥出最高昂的战意啊!

    要么就是让他拿到一个对他而言尤为重要的奖励——

    这在他已经拥有了赤兔之后所能起到的效果有限了。

    要么就是让他拥有满意的排场——

    他现在已经是平北中郎将了,再往上升迁的难度稍微有一点大,除非拿下击杀公孙瓒的首功。

    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反向操作。

    吕布若不能将公孙瓒给击杀在渔阳郡境内,他就得转道去涿郡守拒马河和白洋淀,还不许越界半步,说不定就会被袁绍的部从在河对面嘲笑他是个无胆鼠辈。

    这处境能忍?

    显然不能!

    要不是这幽州境内的攻城也得遵照着一步一城的规矩,吕布都恨不得直接出现在渔阳城下,让公孙瓒这家伙下来单挑。

    不过如今这样也不差。

    他们此刻所在的安乐县和公孙瓒所在的渔阳县之间隔着一道沾水。

    如果说是在前两年,这道水系还勉强能算是个地理屏障,但到了今年……

    蝗灾对幽州这地方的影响的确相对有限,可旱灾却不是。

    河流的径流量削减是肉眼能看得到的情况,这意味着从安乐到渔阳几乎就是一片坦途。

    河流如此,护城河也当然如此,只要敌方筹备好足够的攻城器械,以他们此番发兵的人数,足以攻破那看似牢固的渔阳城关。

    而到公孙瓒收到消息的时候,这些进攻渔阳郡的兵马早已不只是那一路从居庸关发兵而来的了。

    因长安的天子乃是昔日的幽州牧刘虞,上谷、广阳和渔阳这几郡中蒙刘虞恩惠之人格外的多,听闻王师东来,直接选择倒戈过去的也不在少数。

    公孙瓒还在愤慨之中,又旋即听闻了一个对他而言更为不利的消息。

    安乐县驻扎的敌军分兵两路,一路依然在安乐筹备进攻渔阳郡的器械和募招人手,一路继续东进,在公孙瓒尚未来得及阻拦之时攻取了狐奴县。

    “守城的都是废物不成!”公孙瓒闻讯勃然大怒。

    狐奴县的位置拦在了他回返辽西的路上。

    此地一丢,他若是在渔阳守卫战中失利,想要回到辽西重新聚拢人手,以图卷土重来,这个撤退的队伍就不可能太多,只能轻车简从,奢求一个不被对方发觉,又或者是将撤离队伍之中的后军完全作为他这趟撤离的牺牲品。

    不对,他还不能直接去想这个最坏的打算,该当考虑直接在渔阳郡内将张辽吕布等人都给解决了!

    渔阳还未被彻底围拢,他还有一搏的余地。

    “让人往北面城墙之外的长城关卡增兵,以防有鲜卑人从北面来袭。”

    公孙瓒自己就曾经拉拢过鲜卑支部,此时想到鲜卑单于步度根和乔琰之间的交情,也不免担心起了这种可能性,殊不知乔琰根本没打算动用这支力量,以免助长塞外势力的威风。

    做完了这个安排后,公孙瓒又道:“让人快马疾驰,往柳城和辽东属国走一趟,将乌桓的援军和我的其余部从都给召来此地。”

    虽在心中忐忑,公孙瓒还是咬牙表现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必担心,这出渔阳交战,到底是谁狩猎谁还未可知呢!”

    这数骑求援之人往东而行,送人进入滨海道后又有人折返回去的消息很快被下属汇报到了张辽那里。

    “不出所料。”

    报信之人并未遭到实际的阻拦,这是他在让哨骑前去探查前就给出的指令。

    反正这也起不到左右战局的结果。

    倘若进展顺利的话,蹋顿那边应该已经和他们的人交上手了。

    张辽相信乔琰不会对那些少年人做出超乎他们能力的委任。

    何况,既然他们能成功完成在辽东立足的任务,也该当对他们有更多的信心才是。

    他需要在意的只是眼前。

    狐奴城在他们打了个消息差后并未费多大的工夫就完成了易主,已让人越发明确地感受到了他们这场进攻战的势如破竹。

    这是对公孙瓒信心的第一步击溃。

    那么接下来……

    张辽旋即下达了第二条指令——

    “将乌桓三王的旗帜树起在狐奴城头。”

    他要让公孙瓒相信,他的信使有没有遭到阻拦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是孤岛之中的囚徒!

    而乱中出错,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318. 318(一更) 公孙末路

    “乌桓三王?”公孙瓒骤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惊,又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只觉荒诞可笑的想法。

    那乌桓三王位居于蹋顿这个乌桓单于之下,其中更是有一支已经为蹋顿所吞并,如何有可能直接越过蹋顿,形成对张辽等人的支援?

    若真如此,蹋顿只怕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语带嘲弄地朝着下属说道:“我看那张辽在居庸关的三年也没做什么准备,连辽东属国那头发生的吞并之事都被蒙在鼓里,竟觉得依靠着乌桓三王的旗帜来将我给糊弄住。”

    他那些派去护送传信之人的下属已经从滨海道回返,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位处于狐奴县和滨海道之间的平谷县,此地还是处在他们的人掌控之下。

    但他话刚说出去又不由陷入了沉思——

    张辽是会做出这等草率安排的人吗?

    当年他和蹋顿以及轲比能的三方援军,在张辽所统帅的部从守卫营寨的陷阱中被困,险些没能冲破重围,轲比能甚至丧命在了其中,让他失去了拉拢鲜卑支部为己用的可能。

    随后的滨海道之战中,张辽又神来一笔地从徐无山翻越而来,将刘虞给救走,让其成功回到了乔琰的手中,在长安即位天子。

    在张辽戍守于居庸关的数年中,他始终保持着稳扎稳打的发展方式,一面从广阳、渔阳方向收拢并不愿意在公孙瓒手下做事的民众,一面在上谷郡继续延续着刘虞在任之时的安民政策,一直到今年秋收之前,才在这个谁也未曾想到的时机发动了往西的征伐之战。

    这个发起战事的时间点和他一路长驱直入的表现,让人根本无需怀疑他对于此战的信心!

    他有何必要作伪,打出乌桓三王的旗号?

    下属一从他的面前走开,公孙瓒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用的是不是疑兵之计,得看做这事的将领是何人。

    在这一刻,公孙瓒很难不做出一个判断,除却被蹋顿吞并的难楼部,另外的两支很有可能已经在试图摆脱蹋顿压迫的想法之下和张辽达成了联手,甚至那难楼部也选出了个代表来,以显示昔日在单于之下三王并立的盛况。

    他们或许没有先行将蹋顿给弄死在辽东的地界上,却必定已经成为了一路对公孙瓒发起威胁的队伍!

    若是再算上那有可能出现在北部塞外的步度根,这就分明是一处势在必得的围猎!

    公孙瓒看着屋外的夜色,心乱如麻。

    当年他为了对付刘虞和并州的联手,可以如此有决断智慧地拉上两个盟友,如今也不至于被面前的意外给直接击溃。

    可眼下的局势对他的确艰难。

    渔阳俨然是一座孤城!

    即便是冀州那边的袁绍要想发起对他的支援,也必须先越过从安乐县到狐奴县之间的屏障,而辽东属国那头的蹋顿很可能局势也不如自己想象得更好。

    他该如何做才能在这处境中脱困而出?

    在心中的一番思忖后,公孙瓒召集来了下属说道:“狐奴县中张辽小儿打出了乌桓三王的旗号故布疑阵,在城中的守军必定不多,我意在擢一股肱将领率兵进攻狐奴县,拆穿对方的诡计,也好一振我方的士气。不知哪位愿意为我一战?”

    公孙瓒并未对下属说过自己随后的那番揣测。

    他这数年间身为幽州牧的积威和早前的战绩,谁也未曾想到他此刻对下属说出的话,分明不是他所有的判断。

    也当即有人朝着他主动请缨,决定趁夜夺取狐奴。

    他盛赞其临危不乱的品行后将其送出了渔阳县城,只是当他目送着这支队伍远去之时,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种复杂并未在他的下属面前表露出任何的端倪,那离开渔阳发兵的将领与士卒分毫也没意识到,自己是被公孙瓒派出去做了个探路的石子,只觉自己将要为府君夺回狐奴县,打破张辽等人连克数城的凶悍战绩。

    然而当他行到狐奴城下的时候,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出兵梆子响,城头的守军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到来一般,从城头射出了数百道箭矢飞羽。

    这第一轮的射击过后,还能从中存活下来的士卒转头又见后方的林地间杀出了两列骑兵,借着城头在这一刻熊熊燃起的火光朝着他们杀奔而来。

    并州骑兵!

    还是一支精锐之师!

    哪怕是大多数时候只听从着统帅号令行动的士卒,在这迫近而来的骑兵喊杀声中也不会弄错一件事——

    这分明就是个早已做足了准备的陷阱,哪里是什么色厉内荏的假象!

    府君啊,您真是判断错误了。

    但或许,公孙瓒其实没有对那树立有乌桓三王旗帜的狐奴县做出错误的判断。

    夜色之中的围剿和逃亡,在疏淡的月光中泼溅开了一层层的血色。

    那些养精蓄锐而来的并州骑兵简直像极了攀咬住猎物就绝不可能会松手的野兽。

    随后更是从那狐奴城中还杀出了一批火把在手的步卒,朝着四野里逃窜的公孙瓒部从搜捕追击而去。

    即便如此,总还是有些人能侥幸在这样的追击中逃离出去,往渔阳县回返的。

    可当他们在天明之后终于依靠着战马回返到渔阳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对他们而言格外可怕的事情。

    公孙瓒说什么狐奴县只是打着乌桓三王的旗号,实际上是并无多少守军的空城?恰恰相反,此时的渔阳县才是一座毫无守军的空城!

    就在昨夜,他已经从此地撤离了出去。

    这些替他往狐奴县进攻的士卒根本无从得知,在他们离开了渔阳之后公孙瓒到底是用何种说辞让士卒们都追随着他离开的此地。

    他们看到的只是渔阳县中的绝大多数民众根本都不知道守城将领的连夜撤离,甚至未曾出现什么动乱的状态。

    但别管这些民众有没有生乱,眼下更要紧的是,公孙瓒让他们进攻狐奴,根本就不是希望他们打出一场胜仗,而是希望他们往陷阱之中钻,以便给他留出逃命的机会。

    天下何来这样不负责任的府君!

    公孙瓒却一点都不觉得他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幽州,是个充分证明了何为适者生存的地方。

    只要他能够从眼下被围困的劣势中突围出去,回到辽西和辽东属国的地界上,以张辽等人并非幽州本土人士的身份,迟早能够像是刘虞一般被他驱逐出去。

    他这一时之退,不过是为了随后更好地卷土重来而已!

    至于那些被丢下当做了牺牲品的士卒,等到他取胜之后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1

    故而也就是在那些进攻狐奴县的士卒离开之后,他就悄无声息地将城中的其他部下给一并召集了起来,打着分兵进攻安乐县的幌子出城,实则是直奔平谷而去。

    他很清楚,夜色里要留意到渔阳这边出现的大规模撤军或许不难,可在已经分兵出去一支前去进攻狐奴的情况下,张辽那边的队伍要想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绝不容易。

    这正是给他撤退的好机会!

    不过这些发觉公孙瓒逃离的士卒可能不会想到,公孙瓒这出抛弃下属而逃的举动也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好结果。

    当他率军途径平谷城,并未在此地停留,继续朝着东面行去之时,从那北部长城豁口处赫然杀出了一支队伍。

    一支早已等在此地的队伍!

    这支直接将他的骑兵拦腰冲散成了两段的并州骑兵,丝毫也未曾表现出蛰伏一夜的疲累,反而在朝着两端冲杀的姿态中表现出了让人为之胆寒的刚猛。

    公孙瓒仓皇回头,就见那队伍之中有一个格外醒目的存在。

    其所骑乘的骏马实为天下良驹之首,而手中的方天画戟已在那云中微现的日光中,反照出了粼粼金光。

    那不是吕布又是谁!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公孙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怎么会想到,张辽根本就没将“把公孙瓒骗到狐奴城下主动进攻”当做打破战局的切入点,而是凭借着进攻的强势和在狐奴给出的信号,迫使公孙瓒放弃戍守渔阳。

    这三年间对公孙瓒的观望足以让他看穿公孙瓒自私为己的脾性,和在战局不利面前可能做出的逃避举动。

    所以这场在平谷以东,接近渔阳和右北平分界线上的伏击,才是他给公孙瓒设下的真正陷阱!

    谁都有可能在这样的伏击出手中划水,唯独吕布不可能。

    只因他一旦进入右北平地界他就得回撤,否则就是违背了乔琰的命令。

    要取公孙瓒的性命只在此时!

    可大概就连吕布都有点无奈于公孙瓒的表现。

    他那名闻天下的白马义从在当年平定渔阳张举张纯之乱时的强势表现,根本没在此时展露出分毫,反而只是让他们在断后和逃跑上的速度比起先前更快了些。

    幽州突骑的奔速在这种亡命的环境下,比起吕布那支由大宛宝马坐骑组成的骑兵队伍也没差上太多,再加上公孙瓒和其下属要远比吕布清楚渔阳的环境,这兜兜转转的追逃,虽然没让公孙瓒成功将吕布给甩掉,却也没让他直接追上去。

    “这小子还跟我比上耐力了?”吕布提着方天画戟格外想要骂人。

    当年他追击那鲜卑单于都没有这么麻烦,公孙瓒倒是很能跑。

    他屡次想要将手中的武器给放下,换成他的长弓,将公孙瓒给直接射杀下来,但多年间的作战本能,让公孙瓒不是将吕布射出的箭给躲开了,就是将距离又重新拉远了,处在了射程之外。

    可若要比耐力,公孙瓒的坐骑又怎么可能是赤兔的对手呢?

    当这奔逃接近半日的时候,公孙瓒自己已清楚地感到他那坐骑的速度降了下来。

    不只是坐骑,在这正午升腾起的日光之下,公孙瓒觉得自己的精力也快要到极限了,就连他的面前都好像出现了因为昏沉而出现的残影。

    但他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又让他强行打起了几分精神。

    他抬眸朝着前头看去,竟赫然看到了蹋顿的脸。

    在这一刻,公孙瓒先前的疲累都被他全部丢在了脑后,只剩下了援军到来的庆幸。

    虽说按照正常的路途花费来说,他派往辽东属国的信使不应该在此时就出现在了蹋顿的面前,甚至到了能将蹋顿给带到他面前的地步。

    又或者蹋顿的出现极有可能并不代表着盟友到来,而是另外一路前来合围的队伍。

    但他已不想再进行这种少有松懈就会被射落的无望逃窜。

    即便是死在蹋顿的手中,也还可以说这是他们幽州人之间的内斗,而不是被这入侵境内的吕布张辽给逼迫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中!

    他死死地凝视着那张远望之中也有些熟悉的脸,只觉这夏日的烈阳和长时间的追逐战已经让他的头脑中出现了幻觉,竟看到马儿的头颅出现在蹋顿的上方,在后头还有另外一张陌生的脸。

    这是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简直笑……笑话?

    一瞬间,公孙瓒忽然勒住了缰绳,浑身发冷。

    在两头合围而来的马蹄声中他清醒了过来。

    他也清楚地看到,那边根本不是因为强光而出现的视力幻觉,而是蹋顿的头颅被人给砍了下来,挂在了马前,被人当做了耀武扬威的战利品,随同那匹战马一起朝着他奔来。

    同时遭到了这般待遇的,又何止是蹋顿一人!

    那些乌桓人具有标志性特征的首级,被悬挂在这支骑兵的每一匹战马前面。

    这种格外独特的做法,让他们即便只是被一个年岁不大的女郎所统领,也无法让公孙瓒感觉到任何的可乘之机,只觉遍体生寒。

    蹋顿死了,他真的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吗?

    公孙瓒并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只知道他在此刻,身体的本能已经压过了他做出决断的神志,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他就听到了那前方出现了一阵仿佛索命的铃铛声。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铃铛、马蹄、喊杀和这幽州的长风混合在一处,形成了一片将他牢牢包裹在其中的泥淖。

    公孙瓒甚至无法分清,在他试图提枪还击的行动中,他机械式的举动到底有没有砍中任何一个他的对手。

    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前额、咽喉和胸口都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痛楚。

    在这种贯穿伤的刺激之中,他还没来得及抓紧缰绳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再接下来的事,他已不可能知道了。

    因为他已被战马从胸膛上踏过,像是踩灭火星一般,将他的最后一口呼吸给压灭了下去。

    他死了。

    交战也很快走向了尾声。

    当那支从东面同样长驱直入的队伍强横地冲入了那些逃兵队伍里的时候,几乎像是屠夫在追赶着无有还手之力的鸡鸭。

    南面本应当在海上巡查的甘宁,在岸上哨骑来报公孙瓒的动向后匆匆上岸,恰好赶上了这样的一出围剿,完成了对漏网之鱼的捕捞。

    吕布的队伍也从后方赶了上来,将这场对公孙瓒的追击战拦截在了渔阳郡的境内,并未违背他对于乔琰给出限制的执行。

    渔阳郡的郊外渐渐只剩下了战马甩尾抬脚发出的细微动静,归入了平静之中。

    眼见此景,相会的三支队伍因成功完成任务,上到领头人下到部从各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实在是松早了。

    当公孙瓒的尸体在收拾战场后被送到众人面前的时候,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出现了。

    在场围杀公孙瓒的众人几乎都有一手不差的弓箭,而在方才扑灭这股残存势力的行动中,人人都为抢夺击杀公孙瓒的首功而射出了一箭。

    谁让他们都怕这出三面而来的围追堵截,让自己的队友兼竞争对手抢先了一步抵达公孙瓒的面前。

    箭术的超群让他们这种近乎直觉的开弓拉箭居然各自命中了自己选定的靶心,而其造成的结果是,在公孙瓒的身上居然有数支箭矢,且观其命中的位置,都可以算是致命的要害。

    比如说,吕令雎那支效仿乔琰而打造的羽箭,就扎在了公孙瓒的额头上。

    甘宁习惯使用的小箭射击的角度极刁钻,赫然出现在公孙瓒的咽喉,正中了铠甲破损的缝隙之内。

    吕布所用的三石弓和太史慈所用的两石弓穿透力极强,竟是一箭从公孙瓒的后心贯入,一箭从侧腰扎入,洞穿了肺腑。

    这么一看,好像谁都是造成公孙瓒之死的罪魁。

    那么,击杀公孙瓒的首功该当是谁的?

    其中的一对父女将领一点都没有将功劳让给对方的意思,反而都觉得自己所拿下的才是此番的首功,也让眼前的场面变得更加戏剧性。

    姗姗来迟的张辽和公孙度一个从西面一个从东面来到此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看着公孙瓒尸体面面相觑的状态。

    公孙度开了口,试图打破这个让他觉得有点尴尬的沉寂:“要不……你们抽签决定?”

    319. 319(第九卷终) 幽州易主

    抽签来决定战功高下这话听起来真是怎么听都不太靠谱,但公孙瓒到底是死于哪位发出的箭伤,这还真不好说。

    “非要说的话,这些士卒所造成的箭伤和刀伤虽然不像是几位一样精准,但造成的出血伤势还是能起到致命的效果的。再若要算的话,这匹马也实在是个大功臣。”

    一匹成年的战马直接踩踏在人的身上造成的肋骨压断伤,也足以致命了。

    谁知道这几支箭会不会还晚于那战马一步致公孙瓒于死地呢?

    吕令雎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眉头一挑:“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这开口的青年乃是他们在击溃乌桓势力的时候遇上的,名为阎柔。

    按照他自己所说,他在少年时期就被乌桓人所俘获了。

    但在经年累月和乌桓人的相处中,他虽是个汉人,也渐渐得到了这些人的信任。

    于是也正是此人,在吕令雎和太史慈等人突如其来的袭营面前,还能快速地聚拢起了一批人手,以作为彼此谈妥合作的资本。

    这个合作不是不能谈。

    乌桓人并不只是被蹋顿召集起来的这一部分而已,凭借着乔琰派遣往辽东的人手并不可能对其造成亡族灭种的影响,就像乔琰当年亲自从固阳塞出兵斩杀的也只是休屠各胡这一支而已,所以在诸葛亮的建议下,他们将阎柔给带了过来。

    并州朔方郡从事令狐邵的父亲一度出任过护乌桓校尉,却早在刘虞为公孙瓒所击败,蹋顿在乌桓之中的声势空前,大汉对乌桓彻底失去掌控的时候就已经回返了并州,卸任了这个位置。

    以诸葛亮看来,如果幽州全境重新落回到长安朝廷的掌控之中,这个护乌桓校尉的位置势必要被重新设立。

    比起其他人,既为汉人又在乌桓内部拥有一定声望的阎柔,无疑要更加合适于这个位置。

    若有此人在后方协助君侯调停乌桓势力,在幽州需要在和冀州交接线上和袁绍对峙的情况下,内部的压力会减弱不小。

    事实证明,带上阎柔的作用不小。

    从长远来看可能发挥出的作用虽还未看到,在眼下却有个相当有用的地方。

    阎柔出自于广阳郡,对于从辽东辽西二郡到广阳渔阳郡的滨海道路线,甚至比起公孙度还要熟悉得多。

    无论是策划地形地势上的行军捷径,还是规避掉沿途之中城市可能发生的交锋,阎柔都有一番自己的想法。

    有了他的指路,才让他们在辽东属国击杀了蹋顿后,能赶在渔阳交战结束前加入到了对公孙瓒的追逐战中,让他在这出合围之中彻底失去了断尾求生的机会。

    所以吕令雎说归这么说,对这个可能在幽州这边派上大用处的贤才还是很尊敬的。

    她小声又加了一句:“我和太史将军,甚至是和甘将军之间可以先不把首功分得这么明确,但跟那边是一定要分个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这道理呢?咱们这边的功劳越高,你领着我们从辽东往渔阳来的贡献也就当然越显著。”

    吕令雎冲着他投了个眼神,意思很明显——他若是还想得到长安那边足够有分量的委任,就在不必要的时候少说一点话。

    对面的将领里面有一个是她爹怎么了?

    在明确战功的时候,亲父女也是要明算账的。

    但还没等吕布那句“逆女”连带着他将自己伏击公孙瓒这才令其被迫入穷途的功劳说出口,就听张辽开了口:“我想这位郎君说的话还有个意思,眼下也不是非要深究此事的时候,若非要计较,连马匹都可计功。”

    “公孙瓒虽死,但幽州全境还未全部落入掌控之中,内忧外患俱在,何必先为定夺一个公孙瓒是由何人所杀自乱阵脚。等幽州平定的消息传入关中之后,再由君侯定夺此事吧。”

    乔琰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即便是吕布这样在性情上有些缺陷的,也能被她给出足够合适的委任。

    公孙瓒之死的战功,料来也能在她这里得到一番足够公正的裁决。

    先将扫尾之事做完再说。

    要张辽看来,这其中可立功的地方也实在不少。

    作为被乔琰认定为独当一面的人才,张辽在此时的表现堪称大将之风。

    太史慈并非是第一次与张辽碰面,却也觉得比起当年刚驻兵于居庸关之时,这将近三年固守不出的时间,对张辽而言绝非浪费,反而是对他的一种打磨。

    “柳城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张辽开口问道。

    这也正是险些被吕令雎忘记,又被诸葛亮完成了查漏补缺的地方。

    听到张辽发问,诸葛亮回道:“柳城那边由公孙瓒之子公孙续主持,由其长史关靖在旁辅佐。那公孙续不足为虑,关靖却还勉强算个人才,又对公孙瓒忠心不二,柳城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故而我等也并未对其尝试强攻之举,只着人扼守要道,防止其南下即可。如今公孙瓒已授首伏诛,柳城孤悬,其中有求生之念者料来不在少数,先将消息送达令其内乱,再行围城进攻就是。”

    公孙瓒和刘焉的情况可不一样。

    刘焉在名义上来说还是长安朝廷的臣属,也并未将其不臣之心真正付诸于针对长安的行动之中,因此在其身故之后,除了篡权的刘璋需要论罪伏法之外,其他的儿子都还能得到长安的善待。

    公孙瓒却是对手。

    几乎致刘虞于死地,也和刘虞之间有着杀子之仇的对手!

    在这样的立场之下,公孙续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在柳城再如何负隅顽抗,就像诸葛亮所说的那样,都并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公孙瓒的死讯和王师抵达的影响力,并不是靠着公孙续和关靖二人可以抗衡的,若是这出内乱的结果能让柳城内部的势力产生大幅的消耗,对他们这些意图平定幽州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那么此事就劳烦孔明和吕小将军了,请公孙太守从旁协助一二。”张辽说道。

    他虽不是此地职权位次上最高的,但乔琰在对幽州的安排上已经很明确了,张辽是这一路的主将,由他来做出安排是合理的。

    公孙度闻言对张辽投来了一个感谢的目光。

    折返回到辽西郡境内征讨柳城,非但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差事,反而是一个可以让他在投诚长安后多出一条功勋履历的举动。有诸葛亮这个谋划之人和吕令雎这个冲锋陷阵的小将,他只需要从辽东郡内为二人再提供一批人手罢了,说是躺赢也不为过。

    也难怪乔琰会让张辽作为幽州的总负责。

    此人年纪虽轻,行事却稳重,尤其是情商表现得相当之高。

    他说的是“吕小将军”而不是“小吕将军”就让吕令雎对他的印象大好,扬声接下了张辽给她布置的这个任务。

    “吕中郎将这头的责任也不小,”他回头朝着吕布说道,“我等在广阳和渔阳境内的夺城之战虽然动静不大,可凡是交战总有民众迁徙之事,幽州与冀州的边界上此时或许已经有逃离幽州的民众了,消息必然会在随后传入袁绍的耳中。”

    “我知道,我按君侯所说戍守涿郡。”吕布想都不想地回道。

    若是公孙瓒逃出了渔阳郡范围,让他没能对对方实现追捕攻杀,就得去守那劳什子的边防,吕布肯定不乐意。

    但眼下的情况是,公孙瓒之死里有他做出的好大一份贡献,又在和女儿的争功斗嘴之余,眼见她已有了几分未来名将的气度,那他在此时转道涿郡,就不是什么和袁绍隔河对望,甚至因为二州边界的问题不得不去当缩头乌龟了。

    他是去耀武扬威,让对方在恐惧之中猜测他会不会出兵的!

    这若不是对吕布而言最合适的职务,又还有什么是?

    张辽又补充道:“此外,仲达和甘将军也一并前去协助吧。”

    司马懿面上神情未变,心中却不由泛起了几分无奈。

    如果说之前和甘宁一道从辽河口沿渤海湾行船,他就已觉要当甘宁的军师不大容易,现在还得再加上和吕布配合,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饶是他自诩自己在语言艺术和看人下菜的本事上不差,但遇上的是这样的组合,南面又是那手握冀州青州的袁绍,还是忽觉眼前一黑。

    虽说这个特殊的位置比起徐州那边,还要更有可能建立起让他脱颖而出的功勋……

    司马懿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若说对于人员的调配,张辽所做的又没有任何的问题。

    吕布的守边是由乔琰亲自规定的,以他在乔琰麾下的资历和战绩,用来威胁冀州,做出可能要进攻的假象,没有任何一点问题。

    而被乔琰在密令中所提到的幽州拒马河,是一条对幽州而言甚少出现水流枯竭情况的河流,在如今这枯水期也依然有流水经行,连带着其经行过的华北明珠白洋淀和流入的渤海都还是水源相对充沛的状态,正是个合适于甘宁发挥余热之地。

    要知道,早在那批跨海而来的军粮送到辽东之时,甘宁就已知晓了益州易主之事。

    他本也对刘焉没有太高的归属感,此刻已接受了自己不再是益州从属,而是乔琰下属之事。

    既然还有让他一争战功的机会,还是和邺城朝廷所属的冀州正面抗衡,甘宁可没必要拒绝这样的好事。

    这或许是唯一让司马懿觉得有些安慰的事情了。

    吕布和甘宁都有着极强的胜负欲和拼劲,总要比遇上两个消极怠工的好太多了。

    也好在,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安排。

    等幽州的战况汇报到乔琰那里,总还是应该要做出一些委任调整的……吧?

    想归这样想,在司马懿看向张辽和太史慈的时候,目光中还是隐晦地露出了几分遗憾。

    要是由他们两人来配合该有多好。

    可惜张辽要负责扫尾渔阳郡和右北平郡的事务,将公孙瓒在成为幽州牧后在这两郡内留下的影响力尽快消除,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参与到边境驻扎上。

    而太史慈则是被张辽喊上一道协助了。

    “昔年子义兄在青州东莱郡担任属官,又曾在辽东长居过,无论是政务的处理还是对幽州的了解都应当不差,劳烦子义兄为我搭把手了。”

    收到张辽的这个协助邀请,太史慈哪有什么不乐意的。

    “承蒙文远喊我一句子义兄,但你比我早效忠于君侯数年,不必如此客套。此间如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吩咐就是。”

    张辽笑了笑,“似子义兄这般分明本事高超,却顶着大司马府府掾的位置整整两年,还能稳坐泰山的,属实是不多见了。公孙瓒之死和这幽州平定之中必定有你的一笔战功,何必计较什么先后。”

    他指了指太史慈麾下的神臂弓营,说道:“不过既然子义兄已说了尽管吩咐,我还客套就没必要了。劳驾子义兄带着人手和公孙瓒的死讯即刻前往右北平郡的州府,将那地方的府库文书带回渔阳。此外,右北平郡州府几乎已和辽西接邻了,距离最近的县治之一就是公孙瓒的故居令支——”

    “公孙瓒的族人大多居于此地,因早年间和公孙瓒关系不过尔尔,少有往来,不若将其中有才德之人请来一二,以定幽州豪族之心。此事我会在随后报与君侯知晓。”

    太史慈朝着张辽抱了抱拳,对对方这等面面俱到的安排,已是钦佩之极。

    距离此地已不算太远的右北平郡郡治和辽西令支,几乎不需骑兵长途跋涉,只需给出一定的武力威胁就已足够了,就像此刻太史慈和其所率领的部从所做的那样。

    而当他将张辽所说的右北平文书送到渔阳之时,此地在没了公孙瓒这个幽州牧之后的秩序重建,已经在张辽和他担任太守期间所培养的人手操持下开始进行。

    太史慈刚回,就见张辽抬了抬手中的账本,对着他说道:“我看还得劳烦子义兄替我再多走一趟了。我原本以为在此地要做的也不过是看看因我等这几日的交战,让渔阳等地损失了多少人手,现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口与田亩,谁知道还有了个意外的发现。”

    “我本以为公孙瓒这样的人,早年间平乱悍勇,前几年盛气凌人,不屑于去做什么狡兔三窟之事,谁知道他倒是不改北方坞堡营建之道,将这两年间的渔阳郡税收都给送去泉州。”

    太史慈好奇问道:“不在柳城?”

    张辽摇了摇头:“柳城位于辽西深处,是中原军队少有能抵达之地,用于安顿他的妻妾子嗣,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然公孙瓒此人既敢谋夺幽州牧之位,又哪里只是一个柳城就能满足的,他自然还要一个南下的坚城壁垒。”

    这地方若无机会启用,也就只是公孙瓒用来积攒自己的私财之地,可若是需要它派上用场,那便会是他南下冀州的桥头堡!

    公孙瓒的幽州牧位置还是从袁绍这里得来的,但对袁绍这个“盟友”,他是真没有半分敬畏可言。

    “以文远的意思是,这个地方我们要如何处理?”

    张辽回道:“请子义兄走一趟清点此地的库存也就是了,等这份清单送回渔阳,我想柳城那边的好消息也该到了,正好一并送回到君侯的手中。”

    这原本是公孙瓒给袁绍准备的惊喜,现在却可能是他们给袁绍准备的了!

    不过要如何将这批征敛出的物资派上用场,还要看君侯的意思。

    张辽所估计的也并未出错,泉州那地方所存放的财货粮草以及军资着实不在少数,公孙瓒甚至在此地派出了为数不少的兵力戍守,即便是他的死讯已在渔阳郡内传开,也并未让这些人出现擅离职守的情况,以至于让太史慈攻破此地还花费了不少时间。

    当他带着此地的账册回返渔阳之时,柳城那边也已经基本完成收尾了。

    公孙瓒的下属关靖自知已是末路,绝非他们的对手,在发觉也无法趁乱将公孙续送出,或者说就算送出去了也无人可投奔后,干脆在柳城内燃起了一把大火。

    这位对公孙瓒多行规劝之举的忠臣,一如他在历史上得知公孙瓒死讯后率军杀入袁绍军中战死殉主,选择在柳城自焚而死。

    一并在此地烧死的还有几个人。

    除了公孙瓒的儿子和从弟之外,还有公孙瓒的三个结义兄弟。

    不错,确实是结义兄弟。

    公孙瓒自己出身小吏,母亲身份不高,他便也喜欢同一些在当今时代的评判标准中堪称地位低下之人结交,比如说在辽西这边不太受待见的算命师傅和商人。

    公孙瓒自称老大,让那卜数师刘纬台、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当和自己结成兄弟之盟,甚至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他们的女儿。

    这几人的家产多少,是一回事,公孙瓒将他们比作自己的曲周、灌婴,对他们诚心相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知乔琰的部从在进攻柳城得手后也未必会迁怒于他们,在关中对商人还能算是多有优待政策,为了报答公孙瓒对他们的知遇之恩,在得知关靖意图给公孙瓒殉死后,他们也加入了进来。

    等到吕令雎在诸葛亮的协助之下攻入柳城的时候,城中治所的大火已经到了无法扑灭的地步了。

    对于吕令雎来说,砍下蹋顿的头颅并没有让她有过任何一点犹豫的表现,将公孙瓒所率领的白马义从围杀殆尽也没有让她皱一点眉头,听闻这等兄弟同死之事,却让这个小将军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唏嘘之色。

    “令人将他们厚葬了吧,尤其是那关长史,也得算是一位义士了。”

    “公孙瓒因背弃下属而送命,却还有人愿意为他赴死,或许这就是枭雄人物的矛盾之处吧。”乔琰合上了手中这封从辽东送来的战报后说道。

    在幽州之战进行期间,她已经将益州的种种安排都给落实到了位,等到朝廷那边在收到傅干送去的那份奏报后,将她最需要的几个官职敕封给安排了下来,她便动身北上。

    在行到汉中地界的时候,恰好收到了张辽朝着这边发出的传书。

    幽州之战是由她一手策划的,对于公孙瓒给出这最后的一句感慨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场战事从筹备到进展到完成,既有在她意料之中之事,也有让她意外的。

    意外的一是那些少年人的成长,二是张辽已经表现出了更令她放心的样子。

    这接下来的幽州治理,她可以放心交给对方了。

    而益州这边,益州牧刘焉死后,益州的州牧位置废除,改回刺史督查太守治理的状态。

    乔琰势在必得的三个位置——益州刺史吴懿、牂牁郡太守赵昂和护羌蛮中郎将姚嫦,委任的诏书也都已经到了手,余下的事情就不是非要在今年内完成的了。

    尤其是那些位处于益州南部的南蛮,有些要寻到人都未必是件容易事,更何况是将他们收入囊中。

    不过能否尽快收服对方并不重要,因为进取益州对乔琰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这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之地和扼守长江上游水道后可以随时出兵荆州、徐州和扬州,其他的都慢慢来好了。

    所以当她北上的时候留给姚嫦的指令就是,凡事以稳为主,尤其要小心南方环境下的疾病,真要有所行动,也得等到池阳医学院的后续医疗部队抵达才行。

    乔琰想到这里的时候,徐庶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君侯是在想要如何定夺公孙瓒身死的战功?”

    在张辽给她送来的幽州战况中,公孙瓒那个让人只觉巧合无处不在的身中四箭情形也被写在了其中,请她定夺于战功的高下。

    这年头的仵作还叫做令史,非但没有唐宋时期仵作的专业验尸手段,地位也更低,要想验出公孙瓒的标准死因,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张辽说他们将公孙瓒的尸体以石灰处理后送往长安了,但要乔琰说来他还不如就地安葬。

    一想到彼时在幽州那边发生的情形,乔琰都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她回道:“倒也不必如此担心此事,反正都将什么动物排兵布阵当做课题布置过了,现在多一个动物先后中四箭再被踩一脚到底是因何而亡,也不算太奇怪吧?”

    “……”那还是有点奇怪的。

    “开个玩笑罢了。”乔琰忽然从先前有些调侃的语气转为了此刻的认真。“元直,为何非要去分这个战功的高下呢?”

    “益州、幽州接连落入我等的掌控之中,只要我们能将这些地方守住,就算不将那益州南部的未开化之地纳入考虑中,我也已据有这天下近半之地。”

    “若到如今我还不敢为自己的下属去争一争那将帅之名,我又何来那独对天下群雄的胆魄!”

    徐庶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明白,也在这一刻,只觉自己的心神要比拿下益州之时还要沸腾得多!

    她说的,是“我已据有”,不是那身在长安的天子已据有这片土地!——

    当乔琰从汉中回返关中之时,因这份奇袭成都的战功,她甚至比起当年狩猎汉中回返之时还要让长安城中的官员觉得她声势惊人。

    并州、凉州、司隶、益州……

    在乔琰之前的哪一位权臣能在汉室四分五裂的局面下将其拼凑到这个地步吗?

    大概没有!

    以至于当她站在朝堂上的时候,明明她和刚离开长安前往弘农郡的时候也只是间隔了数月不见而已,却让人觉得格外的陌生。

    陌生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让王允越发确信,益州之变原本就出自于乔琰的谋划,也代表着她很可能已经不再满足于那个拥趸天子即位的权臣位置!

    他调整了一番心绪后决定小心地对她试探一番,“大司马,不知关于那益州变故,可否容我问您一个问题。”

    “可以是可以,不过……”乔琰语气淡淡回道,也将目光转了过来,“王司徒,在您问出这个问题,或者说是我们在朝堂之上讨论益州之事前,我想先同诸位说一件事。”

    王允神情一滞。

    他觉得自己绝不会看错,当乔琰的目光扫向他的那一刻,在其中流露出的一层冷意和嘲弄,分明是她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但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呢?

    大权在握,是否有僭越之意,原本就不是王允可以下定论的事情。

    何况,哪怕她真有此心,王允又能做什么呢。

    乔琰朝着刘虞行了一礼,“陛下容禀,辽东公孙度已自徐州海陵发兵的战船威慑下归附于我长安,在乐平书院学子的配合之下平定辽东属国的乌桓之乱,乌桓单于蹋顿伏诛。”

    如果说这就已经是一个让朝堂为之震动的消息,那么乔琰的后半句话,就几乎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此地。

    “上谷郡太守张文远同时自居庸关出兵,联手平北中郎将吕奉先先后夺取广阳、渔阳城池,东西二路合兵,公孙瓒授首,其亲属也已在柳城被俘。”

    “恭贺陛下,幽州已定。”

    320. 320(第十卷开始) 战果惊人……

    幽……幽州已定?

    王允差点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也在这个消息的冲击力之下,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和乔琰说的是什么。

    说乔琰在益州的行事多有违制之处,说乔琰的进军方略过于冒险,一旦她的计划没能成功,必定会让长安朝局陷入动乱之中,还是说她应当让天子之名传播于益州僻壤,不能只让被克复之地只记得有她乔烨舒?

    这条“公孙瓒和蹋顿伏诛毙命,不只是辽东,就连幽州也已经回到了他们手中”的消息被她出来的那一刻,王允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是不是……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但他很快发现,他并没有出现这个幻听。

    只因当他朝着周遭看去的时候,他的那些同僚都和他一般表现出了愕然和迷茫之色,同样是那种如在梦中的状态。

    上首的刘虞也未曾好到哪里去。

    这些人再怎么沉稳的心神也得在公孙瓒身死的消息面前被冲击了个七零八落。

    幽州啊,那可是横跨距离最远的幽州啊!

    如果说在乔琰的前一句话中,她让人依靠着海航之法,从徐州海陵出发抵达辽东,将公孙度给说降,已经让人为之震撼,这其中甚至无从判断,她当年因徐州之变提出设立海陵驻军地是否正是为了此时,这后半句就更是人绝无敢想象的事情了。

    今年的年初,淳于嘉还因为乔琰对天灾的种种筹备,阴阳怪气起了她在此前的两年中并未出兵之事。

    只是因为到了年中,关中地界上出现的旱灾情形,确实让人不得不将关注的重点放在此事上,又因乔琰提前做好的种种筹备让关中非只完成了民生的保护,还能收容流民于司隶东部——

    别管是不是怕被祢衡的毒舌再攻击一次,淳于嘉都先暂时偃旗息鼓了。

    这些有争议的声音被压下去了之后,就算她今年依然着手于内政而不是对外扩张,其实也没有人会说她半个不字。

    但她没有。

    袁术之死导致的豫州陷落中,她先知先觉地发动了对豫州的进攻,抢下了从司隶到豫州的跳板,也就是颍川。

    刘焉之子刘璋和那益州人赵韪意图谋夺益州牧的位置,甚至是从朝廷中独立出去,又被她以走广汉属国阴平道的方式,完成了对成都的奇袭,进而掌控了益州。

    如果说这两件进军行动中所表现出的只是她在面对危机之时的应对,以攻代守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恰到好处地从中谋取到了足够的利益和地盘。

    那么这后一件事……

    幽州内部可没有发生什么越界的进攻和继承人的战斗,而分明就是乔琰全盘策划的掠夺之战!

    要一举拿下幽州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刘虞这个天子曾经做过幽州牧,也是被公孙瓒给驱逐出境的,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被乔琰以轻描淡写语气说到的辽东公孙度归降,在刘虞听来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辽东那种比并州还应该叫做边陲的地方,公孙度就算是在实力逐渐发展起来后想要在那边独立出去,在刘虞看来都不是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有船抵达了辽东又如何,只要人数不如辽东的民众多,他完全可以将海船给直接覆亡。

    更遑论是与这些人配合将公孙度说服,由辽东出兵击败乌桓的蹋顿!

    而身在居庸关的张辽和一直在干着养马和搬运盐卤之事的吕布,若不是名字被乔琰给重新提起,众人都几乎要忘记,乔琰当年出兵塞外之时,他们是有参与过的。

    怎能忘记了他们彼时的威风赫赫呢?

    那是一经出兵便如猛虎出笼的悍将啊!

    不过话虽如此,听到连公孙瓒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刘虞还是觉得有点恍惚。

    已经快过去三年了。

    距离他的长子刘和死在公孙瓒和他交锋的乱军之中,已经快过去三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的滨海道一战中,要不是张辽的出手救援,他都险些折在那里,这种从死亡边界线上被捞回来的情形,曾经无数次在他的午夜梦回之间出现,让他对于公孙瓒的认知越发朝着实力莫测的方向发展。

    现在骤然听闻到他的死讯,刘虞第一反应并不是心中的巨石落下,反而是一种不上不下的迷茫。

    公孙瓒不是个庸才,却在乔琰短短几句汇报战功的话中,让他显得像是个庸才。

    那他呢?他这个曾经败在公孙瓒手中的人,又应当算是什么呢?

    将“恭贺陛下,幽州已定”八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的乔琰好像根本就没有发觉他的这种挫败感,她朝着周遭看去,说道:“诸位何必这等神情,那公孙瓒在幽州境内只知以民膏养兵,行穷兵黩武之举,数年间虽有幽州牧之名,却绝无幽州牧之实,充其量也就是幽州地方军罢了。”

    “又仰赖于陛下昔年在幽州所施予民众之恩,文远携长安朝廷之名,自居庸关破境而入,城池少有为公孙瓒固守者,反有开城而投,以待王师莅临者。若要取得全盘战局的胜利当真不难。”

    这话说来真是简单。

    但公孙瓒若真是连边境战线都守不住的人,到底要如何率领他手下的白马义从呢?

    乔琰话中或许有真实的部分。

    就比如她说的公孙瓒只是用幽州的进项来养兵,分毫也不考虑民众的死活,这话就有极大的概率是真的。

    毕竟刘虞当年还在幽州的时候和公孙瓒之前的矛盾便在于此。

    但那句开城而投,却大概率是在公孙瓒死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可他们有什么必要在此时揭穿她玩的这一点文字游戏呢?

    幽州和益州虽地处偏僻,乔琰却没有必要在她所达成的战果上谎报。

    如此一看,他们长安朝廷竟是在两年的厚积之后,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完成了对地盘的翻倍扩增,谁又还能对这位能征善战的大司马提出任何一点微词?

    即便……她今日的语气好像并不如往日一般谦逊。

    她又朝着刘虞说道:“幽州既下,所剩的也就只有两件事了。”

    “其一就是幽州和冀州接壤之地的戍防之事。文远暂时调度过去的人手中,司马仲达在军事谋划上的经验还是少了些,这条战线又涉及数郡,我意在以公达前往涿郡协助,不过既要这般安排,便需有一督军官职。”

    光是靠着荀攸那大司马府参军的位置显然是不够的。

    若是在乔琰自己亲自领兵的情况下,作为军师无妨,但在下头还有吕布和甘宁这两个刺头的情况下却不行。

    刘虞问道:“不知烨舒想为公达求取的位置是?”

    “骑都尉吧,那袁本初麾下的沮授沮公与,在这数年间担任的都是这个位置,幽州有变,兵陈边界,冀州那头派出来的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他,起码不能让公达在对方的面前吃亏才是。”

    “此外——”乔琰顿了顿,又道。“平定益州内乱的有功之人均已得到敕封,幽州战事的也不例外,敢情陛下为诸将论功行赏。”

    刘虞本不觉得这论功行赏有什么问题,就连王允也难得觉得,只要乔琰没有在刻意为自己谋求僭越的待遇,从这乐平侯、大司马追讨一个封王的破格,他对她所表现出种种的狐疑,不是不能压制在心中暂时不表现出来。

    但当公孙瓒的尸体被送抵长安的时候,这些人都直接傻眼了。

    只见乔琰指着公孙瓒的尸体说道:“因围困此人之时白马义从的阻拦,行围剿之举的众人不得不以箭射之,最后留下了这几处箭伤,可惜等到将公孙瓒从乱军中带出之时他已毙命,无从分辨到底是哪一支箭要了他的命。”

    王允和淳于嘉等人当即就警觉了起来。

    乔琰接着便道:“不如陛下对他们四人都做出一番嘉奖吧,以示其斩杀贼首的功勋。”

    王允:“……”

    淳于嘉:“……”

    这看起来像是演的!

    哪有这种一个人身上同时四道致命伤,还想要对每一位动手之人都按照首功封赏的荒唐事!

    若要乔琰自己说,她可真是完全遵循了实事求是的原则,一点都没有夸大张辽等人对公孙瓒所拿出的战绩,这四人争功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出意外而已。

    可放在王允这些对她怀有“偏见”的人眼中,她这完全就是在以胡搅蛮缠的方式给自己的下属争夺战功!

    是了!

    她这位大司马已经不适合再往上头进一步升迁,否则难免让人觉得她的举动有违她当年对汉灵帝的承诺,但将她的下属一个个提拔上去,却未尝不可。

    可若是其中还有原本只是府掾甚至白身的,这和直接说她要在麾下形成一支盘根错节的势力有什么区别?

    汝南袁氏那四世三公之家的提拔门生都没有到眼前的这个地步吧……

    王允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大司马此举,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了。”

    乔琰冷笑了一声,回问道:“讲道理?讲你王司徒未曾抢下一州一郡之地,便凭借着当年的长安护驾之功和为官经历坐到三公的位置上?”

    “若让你去幽州统兵,也不知你这将陛……将前天子弄丢的本事,到底是能打到何处!”

    “你!”王允脸色顿时气得涨红。

    乔琰却分毫不给他面子地接了一句:“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值此特殊时节,若不能对武将给出足够的封赏,且看他们是会为你竭诚南下之志,还是找那袁本初问问,要是他们倒戈到邺城去,到底能得到何种待遇。”

    “我想,袁本初不会介意从我们这里捡漏的。”

    这可能还不叫捡漏呢!

    就算是其中年龄最小的那几个,也已经表现出了大将和顶级谋士的潜质,将这个一度被刘扬对着袁耀所嘲讽的乐平书院毕业考核,变成了一场演绎才干的大秀。

    袁绍只要不是个瞎子,就会知道他们若能成长起来会变成多可怕的对手。

    别说只是公孙瓒的身上多几个窟窿了,就算是让公孙瓒被扎成个刺猬,乔琰也不介意通过这种手段将他们的功劳给坐实的。

    “有功不赏,谁又能继续干这等卖命的行当?不是人人都能和你王司徒一般高坐明堂的。”

    乔琰看也没看王允的神情,直接转向了刘虞的方向,“请陛下明断此事吧。”

    刘虞:“……”

    现在这个问题抛到他的面前了。

    更棘手的是,乔琰在对王允的痛斥之余根本没有给出要为下属求索何种职位的标准答案。

    她唯一给出的也只是对即将前往涿郡的荀攸的任命建议,令其凭借着骑都尉的官职和对面的沮授打擂台。

    那些真正参与了夺取幽州之战的人,又该当和谁对标呢?

    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先用需要仔细定夺此事的说法劝停了乔琰和王允之间的争吵,随后就将内朝专属的尚书台属官都召集到了面前,协助他参谋一二。

    可惜荀彧这个本可以给他提供些建议的侍中此时还身居洛阳,替乔琰处理着洛阳那头的民生管治之事,尚书令的位置也还空悬着,他能问询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他却并未留意到,此刻作为尚书台的一员而被刘虞咨询的人里,有一位的表情已经是怀疑人生的茫然了。

    正是那被袁绍派遣过来卧底的田丰。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他升官之余,还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决定即将对自己的老东家发起进攻之人的官职,算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将他的这一番遭遇说给此刻身在冀州的人听,大概是没人会相信有这种巧合的。

    可这样的事还真的发生了。

    在刘虞带着几分殷切的目光将这个问题朝着他们抛出来的时候,对于从他们这里得到一个答案还有着势在必得之意,也显然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

    不过等等!

    田丰本还觉得有些郁闷自己要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一想到幽州的易主代表着冀州可能会很快成为开战之地,也就更加心焦万分,却忽然在此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天子要对幽州之战中的功臣进行嘉奖,既然是从内朝的尚书台做出的官职委任,往往也就需要由内臣前去宣读敕封旨意,行犒军之事。

    对于亲近宦官的汉灵帝来说,这个位置在大多数的时候会被交给黄门和常侍来做,甚至成为了他们收受贿赂的有效手段,但对刘虞来说,这件事要么交给他在幽州时候的臣属,要么交给他们这些协助议政的尚书台成员。

    涿郡——距离冀州只有一步之遥。

    若他能去宣旨的话,他距离回去也就不远了!

    这分明不是个苦差,而是他能回返冀州最好的机会。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拿出一套既能让刘虞满意又能让乔琰满意的敕封方案,以便让这个宣旨之事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手中!——

    长安城中的暗流涌动,让这场分明是迅速攻占两州的胜利,都被不知觉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非要说的话,这好歹是一出胜利,怎么都要比邺城那边的情况好上太多了。

    当袁绍看到报信的信使以一种几乎连滚带爬的慌乱姿态冲进来的时候,他的眉头皱得都快要能够挤死一只苍蝇了,“慌慌张张的像是个什么样!”

    今年内令人震惊的消息难道还少吗?

    袁绍都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彻底练出来了。

    先是天象真按照乔琰在长安所预判的那样出现了旱灾,伴生的蝗灾也让袁绍头疼不已。

    他一面要提防于这些灾变所引发的民怨,一边又为长安那边出现的印刷术而觉心绪不宁。

    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中,田丰升官的消息伴随着乔琰将一把凿井所用的蒲扇锉给送到了冀州,让他为了猜测出对方的心思想了好久。

    随后的豫州战事,让他既为曹操的势力膨胀而觉不安,为乔琰反应过快可能存在的消息渠道而觉困惑,又在同时不免觉得,袁术死后出现这样的情况,对他而言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结果都这样了还没消停!

    十来天前长安那边传出了消息,益州牧刘焉过世,益州结束了州牧坐镇的状态,回到了由刺史督查的局面,等同是自此之后完全听凭长安调配,益州的粮草更是通过水路送往了处在南北对峙的徐州。

    这条消息,直接让袁绍原本还觉得自己有一些的耕地数量优势彻底不复存在。

    只能说在下属的劝说之下他可以确认,因益州和关中之间的交通不便,又并没有和袁绍的地盘接邻之地,他面对的危险没有想象中的大。

    即便如此,袁绍还是为此掀了桌子。

    有这“珠玉”在前,他这些下属怎么还没被练出足够的承受能力?

    这般慌慌张张的样子,若是被人给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他训诫下属无方!

    那报信之人却觉得自己别提有多委屈了。

    谁听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消息能不慌啊。

    袁绍当年还干过为了防止公孙瓒南下,增强北部防线,将征讨袁术之事交给刘备这样的操作呢。

    当时身在幽州的是公孙瓒,如今却……

    “明公!出大事了!”

    信使开口的语气中尤带了几分张惶,“幽州牧公孙伯圭在公孙度和张辽的夹击之下身亡,幽州落入了长安伪朝的手中,此刻他们已陈兵涿郡,距离那边最近的高将军已经赶过去了。对方眼下还未越过拒马河进军,但若全军出动,高将军说自己未必能拦得住,请明公尽快派兵支援。”

    这信使所说的高将军,并不是戍守在太行山陉口防备麴义进攻的高顺,而是河北名将之中的高览。

    他原本是被袁绍派遣在北面盯着公孙瓒会否出现异动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公孙瓒意图南下彰显威风的举动没看到,只从那些被战事影响的百姓口中和随后的涿郡守军变动里,收到了这样的一个可怕的消息。

    在拒马河对岸的,已不再是公孙瓒的守军,而是吕布的队伍!

    对方甚至还在白洋淀那里预备了一支水军。

    高览没有听过在益州响当当的锦帆贼名号,甘宁在幽州之战中做出的贡献也显然还没传到高览的耳中,他只能从对方在那里筹备的兵力窥探出对方绝不是个旱鸭子将领。

    一个吕布就已经够让高览喝一壶了,现在还多了个不知来历的水军将领,那还得了?

    高览一边让人悄悄前往幽州探查个清楚,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边赶紧让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袁绍那里。

    这对冀州来说哪里是开战的时候!

    要粮食,粮食不足。

    要兵器,挖出的铁矿有不少被用做打井工具了。

    就连地势上也不占优势。

    幽州易主之后,并州军将不再需要通过翻越太行山的方式来完成对冀州的进军了,大可以直接挥兵南下,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袁绍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在骤闻这消息的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的无数个想法,和高览在获知此事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比起直接在闻讯后离席而起,或许这个不知道应该站着还是坐下的当场失态,要更显示出他此刻的魂不守舍。

    但此时绝不是他为之发愣的时候!

    袁绍立刻回转了思绪,朝着那信使问道:“与公孙伯圭联手的蹋顿呢?”

    他听从了下属的建议,对蹋顿等乌桓人实行分化的手段,但这只是为了防止他和公孙瓒联手,给袁绍这边造成麻烦,又没对蹋顿直接做出削弱。

    那公孙瓒当年可以想到联合鲜卑支部的轲比能与这乌桓的蹋顿一道进攻刘虞,为何今日就忘记了向那蹋顿求援?

    信使从冀州北部出发的时候,还没收到与之有关的任何消息呢,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另一条消息很快从北面送到了邺城,或许是因为路上奔马跑得更急的缘故,在袁绍刚把下属召集到面前的时候,那位新到的信使就出现在了袁绍的面前。

    “高将军让我告知于明公,幽州出事的……不只西半段,辽东的公孙度投诚长安,乌桓数部惨遭灭杀,蹋顿也已死了!那头已没有了内乱发生的苗头,便随时有可能会朝着冀州发兵。”

    “明公,请速速支援高将军!”

    再不出兵协防,他们冀州就真的要遭逢灭顶之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