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101(第四卷开始+18w营养液加更)^……

    何进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方才折返回到大将军府中,也当即找来了何苗。

    算起来何苗和宫中的何皇后同母,与何进却是异父异母。

    但在母亲改嫁后他就改了何这个姓氏,总要比外人可信任得多。

    何进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见他摒退了左右方才开口,何苗直觉他要说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果见何进沉着脸说道:“窦游平名列“三君”,官拜大将军,学术德行天下闻名,尚且落了个枭首于洛阳都亭的结果,你觉得我们有什么?”

    窦游平便是窦武,也便是那在十九年前因诛宦消息暴露而身死的窦大将军。

    何苗忽听这个问题不由一愣。他们有什么?

    他们反正不像窦武一样有个位处大司空的长辈,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陈蕃。

    在朝堂之上,连卢植这个被刘宏撤回兵权的人都可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用三千人去打一千人的叛军,跟用铁斧头去砍柴也没什么区别,又有什么好炫耀的。

    何苗正心中郁结着就听到何进已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能否处在高位,归根到底还是陛下的一句话而已。”

    何苗惊了一跳,连忙朝着左右看了看,确定窗扇密闭门也紧扣着,这才小声对何进说道:“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你现在防备着有什么用,”何进冷眼瞧着何苗这举动,说道:“一旦皇子协即位,现在将董重提拔到骠骑将军的位置上,也只是个开始而已。你可别忘了,我们何氏与那皇子协之间门还夹着杀母之仇。对陛下来说,反正同样是用外戚而已,用何还是用董有什么区别?”

    何苗直觉何进此时的情绪不对,只能劝道:“大哥何必如此悲观,莫要忘了皇子辩还占了嫡长的身份,陛下近来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后便是妹妹,以太后之权柄足以确保外甥继位。”

    “你以为我在说个玩笑话吗?”何进着实看不惯自家兄弟此时的犹豫做派,一拍桌案就站了起来,“先发者为刀俎,后发者为鱼肉,这便是我们如今的处境。你若是现在还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给我滚回去杀猪去。”

    这话说的,就很扎心窝子。

    何苗闻言讷讷回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好,我问你一句话,”何进迈步而前,牢牢地盯着何苗的眼睛,“若我要在现在开始尝试剪除陛下的助力,确保皇子辩登基顺利,你帮不帮我?”

    何苗没什么脑子,但听到确保刘辩登基几个字,他还是狠狠点了点头,回道:“大哥有言,我跟从照做就是。”

    何进满意了——

    乔琰虽猜得到她此番在洛阳的一番谋划,必定导致何进等人危机感顿生,却不知道何进这莽夫已在此时盘算起了这等“大事”。

    对着当今天子的羽翼动手,还是在刘宏尚且实权在握的时候,真是想找死的心怎么都压制不住了。

    但这显然跟她这位“远”在并州的人没有什么关系,她现在还在忙着忽悠系统呢。

    【并州牧!你怎么当上了并州牧?你这是谋士行为吗?你甚至还挖走了贾诩!】系统义正辞严地指责道。

    如果乔琰没有听错的话,好像,八成,也许,还带了那么一点委屈。

    她翻着手中的书籍,漫不经心地回道:“梁习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1

    【你在并州又是结交世家又是招安山贼,这很不对!】

    “梁习到任后诱计招纳,召豪右为幕府,发丁强为义从。”2

    【你还出兵去攻打匈奴!】

    “其不从命者兴兵征讨,斩首千数,单于恭顺。”3

    【你在乐平发展农业,折腾出了一堆东西!】

    “百姓布野,勤劝农桑。”4

    【你你你到了京城里还在领兵武斗上夺得了魁首。】

    “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及习者。”5

    【……】系统卡壳了。

    乔琰明明没在说什么正儿八经的给自己辩解说辞,而是在这里背诵梁习传,它就是有种被噎得发慌的感觉。

    从理论上来说,乔琰所做的种种,确实都能跟那梁习一一对应,但话不是这么说的!

    梁习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系统觉得她不能侮辱自己的智商!这哪里是能一概而论的。

    想是这么想,在眼看她一番针对性说法让它闭嘴,又点开人物面板确认此番上洛阳的收获后,作为一个合格且敬业的系统,它还是含泪给宿主解释了起来。

    【就像你之前说的,以大汉立场判定,你让天子在削弱世家外戚上有了理由;重新设立度辽将军又功在大汉;统兵击败的董旻、王匡、韩馥、纪灵都可算是在当前判定下的敌对势力,这里一共有60点谋士点数。此外,还有一个特殊成就叫做对外戚知名势力做出打击,这里还有30点谋士点。】

    60点加上30点——

    90点!真是好一笔划算的收获。

    她这一趟上洛阳来,何止是够本了,还可算是血赚。

    话虽如此,乔琰还是不免有些心疼,为什么对战匈奴不能算。

    但想想这个算是在并未跟上峰打商量的情况下,“破坏”两支势力的交情,若是按照严格一点的界定,这甚至是谋士想篡权,不能算数也不奇怪。

    好在当她有了并州牧的权柄,执掌并州军事之后,这种动武就有了说得通的立场。

    系统可不知道乔琰此时又在想着什么危险操作,它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在先前的一通歪理邪说之后,又干起了让它吐血的举动。

    这27点自由属性点和9点技能点数到了账,她便将7点加在了体质上,9点加在了武力上,10点加在了气运上,仿佛只是为了意思一下自己还能算个谋士,将最后1点给点在了智力上。

    而后这9点技能点数被她分出了3点给煽动技能点到了lv7,1点加在箭术,2点加在骑马,最后停留在了赶赴洛阳之前的3点剩余点数,大约还是那以备不时之需的需求。

    于是她的人物面板就变成了——

    【姓名:乔琰】

    【阵营:汉(初始阵营)】

    【职业:谋士(系统设置)】

    【年龄:13(周岁)】

    【体质:81(100),武力:70(100),智力:81(100),气运:75(?)】

    【剩余可分配点数:0】

    【技能:历史学lv7,辩才lv7,煽动lv7,文物鉴定lv4,箭术lv8,骑马lv8,画lv3,书lv4,田野考古lv5,古钱币学lv3……】

    【剩余可分配技能点:3】

    【谋士点:230】(每获得10点谋士点,自动获得3点属性可分配点数,获得1点技能分配点数)

    看着眼前这场面,系统有一瞬间门觉得,它可能需要一点心理辅导。

    它的宿主着实有点不对劲……

    但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真的在提升谋士点。

    按照系统几乎为0的新手经验,和它在出炉前培训课程上见到过的宿主进度把控参考,能在这个年纪、这个穿越年头,达成这个数据的堪称万里挑一。

    若是只看数据的话,这还真是能达成天下第一谋士任务的状态。

    尤其是得考虑到,如今刘宏还在天子位置上并未过世,还未正式进入三国阶段,许多限定在三国背景下的成就其实还没到触发的时候。

    这么看来,这竟是一份极其好看的答卷。

    系统哽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咱们下次多点两点智力可以吗?】

    它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但要乔琰说来,她倒不觉得这个数值有太多的必要性。

    在处事之时对目标的心思把控,在面对问题时候的策略谋划,所需要的可并不仅仅是简单直白的智力,还有对于时势把控的大局观和与人交谈之中的情商在做出影响。

    智力这种东西够用就好。

    但系统还是要稍微安抚一下的,不然炸毛了她就没有闹钟了。

    至于这会儿口头答应得挺好的,之后到底如何操作那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乔琰想到这里,又转而对着系统说道:“说起来你之前答应了那武侠系统的话术经验,我大概想得差不多了,等回到太原之后我就写给你。你的隔壁……还有种田系统之类的东西吗?”

    【……?】系统茫然地在乔琰的面前敲出了一排透明的问号,极其明确地表达了它此时的无语情绪。

    乔琰眼皮都没动一下,“或者是炼钢系统也可以。”

    【不!没有那种东西!】对于宿主的异想天开它表示了坚决的抗议。

    “也就是说有前面那个,”乔琰抓住了它话中的漏洞,从容说道:“你知道的,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能否发展出足够的粮食很是重要。”

    “比如说曹操未来麾下的毛玠,就建议整顿农业,枣祗提出了屯田之说,从而有了《置屯田令》,邓艾从典农都尉学士做起,成《济河论》,其中有言,六七年间门,可积三千万斛米粮于淮上,以此为凭据,灭吴不难,从而得到了司马懿的赏识。”

    “你说,毛玠、枣祗和邓艾,可以算谋士吗?”

    系统想了想,觉得这自然是算的。

    虽然邓艾也得算是名将,但其人文武全才,算半个谋士也没有问题。

    “那么既要为天下第一谋士,就该胜过这些人对吧?”

    对于她此时表示,自己要胜过一个还有十年才出生的邓艾,乔琰反正是没什么心理包袱的,能用来说服系统就行。

    她甚至不忘在此时补一句,“算起来,这应该是你这个谋士系统自带的教导课程才对吧?”

    系统绝不承认,自己的库存里只有经典战术教学案例和策士对答之类的东西,确实没有种植作物的提升手段和屯田策之类的东西,这么一说竟是个极其失败的事情。

    于是它给乔琰丢下了一句“我去问问”就没了踪影。

    乔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郭嘉在北邙之外的黄河渡口与乔琰会合,就见到她此时这摇晃着手中的书册,一派心情极佳的状态。

    “乔侯是在想此番心愿达成,也算衣锦还乡?”郭嘉上车后调侃道。

    乔琰的故乡自然不能算并州,但就像她在跟刘宏所说的话中那样,她既然受封在并州,又有乔玄坟茔在此,自然当以乐平为乡。

    她此番得封并州牧归来,未尝不是一种衣锦荣归。

    但这显然不是她的目的。

    “不完全是。”乔琰摇了摇头。

    她此时的愉悦也显然并不只是因为系统那清澈的愚蠢,而是因为在抵达黄河畔之前,她单独坐在这州牧车驾中,听着那车行过邙山的山林之声,又耳闻这车轮与马蹄声并作的声响,恍惚之间门将这三年多来的时间门都给串联在了一起,以至于心生了几分感慨。

    有些话她不方便跟系统提及,甚至在确定系统能否读懂她的想法之前,也只能小心地想上一想。

    这其中种种心事波折,她也没有其余人可以说起。

    但如今回味,倒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彼时她刚从那黄巾之乱中尸堆里醒来的时候,求生的诚然占了大头,也好在她对这段历史熟知,才让她不必如此艰难地融入这个时代之中。

    但她最开始想的也只是,若不能有功绩名誉傍身,在如今这个时代下,系统所幻想的依靠身份抱大腿,成为一方势力的谋士,绝没有任何一点可行性,所以她必须给自己铺好一条条的退路,也给自己加上一层层保障。

    她必须拥有诸如平黄巾的战功傍身才能让自己彻底打破性别和年龄的桎梏,以一个足够体面的方式活在这个世上。

    可后来呢?

    后来她眼见的种种景象却都在提醒着她一件事,这还不够!

    若不能尽快肃清寰宇,便只会是一片汉人内斗空耗人力,以至于外族入侵、匪寇横行,那么她就算通过完成天下第一谋士的任务,也无法长久地生存在这个时代中。

    但彼时的她更知道,弱者没有任何资本去给出太过奢侈的同情心,这也正是为何她会跟徐福说出那样的话,也为何会眼看着黄巾余党被充入戍边队伍。

    现在又如何呢?

    就像她跟卢植所说,这世上多的是这等又是荒唐又是心酸的民间门景象,有能之人若能尽力将其保全,如何不能坐上高位。

    那么当她通过乐平初步积攒起属于自己的力量后,为何不能承担更重的责任?又为何不能将这些有才之士团聚在自己的身边,形成一支去与那已然走向末路的大汉王朝相争的力量呢?

    当然,在箭射刺史的举动之前,在她将自己的手还只放在乐平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时候,虽然她已有了争锋的迹象,但她是还有退路的。

    以汉末的豪杰相争来看,就算是曹操和张绣之间门隔着一道杀子之仇,都还能一者为君一者为臣,更何况只是乔琰这样的情况。

    只是在她做出了这等决定性的举动,以烨舒二字抒发心志去争刘宏这里的孤臣印象后,在她麾下的谋士比之外人要更清楚她此时的反应,也一并做出了抉择后——

    乔琰就真正没有了往后退的可能了。

    可奇怪的是,这一争的成果到手,这个并州牧的位置落定,她却并没有这种为人所卷挟着前行,身后再无一点退路的惶惑,反而只觉得心中比之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平和。

    她对着郭嘉开口道:“我只是在想,我如今既为并州牧,要给乐平诸位擢升官职,要比先前方便得多了。”

    这是一笔一荣俱荣的买卖——

    州牧仪仗沿着汾水河边的驰道而行。

    在这凛冬季节,沿路并不见多少人影,更因为白波贼都已经被带下了山,还少了另外一拨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以至于郭嘉笑说这同锦衣夜行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遭到了乔琰的好一个白眼。

    不过区别还是有区别的。

    这冬日的商路要道上还是时而会有商人经行而过,眼见这与寻常状态下截然不同的队伍,都不免停住了脚步,打听这是个何种情况。

    那些随行护送的士兵便是此番跟随乔琰赢下比斗的北军五校所属,对于这位近乎传奇的乐平侯,他们都心怀几分敬佩之意。

    反正那几位百夫长没对他们做出限制,被问询的士卒也便并不吝惜于暂时停下脚步或者是勒住缰绳,将乐平侯受封为并州牧的消息给向外传达了出去。

    过路人和好事的并州民众大多听不懂,为何乔侯因为擅自出兵对抗匈奴的事情还得进京请罪,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反正就是乔侯在那什么为选拔出度辽将军的比试中拔得了头筹,那京城里的皇帝觉得乔侯是个本事人,故而在安排上了度辽将军的位置后,又让乔侯当了并州牧。

    州牧制度的重启,对有些相对消息不灵便的人来说还是个未知之事,但护送乔侯的士卒说了,那并州牧就是并州境内的最高长官,这总是很容易理解的。

    最高长官!

    这对并州境内的民众来说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虽不知道乔琰会在这并州牧的位置上坐多久,但起码,按照她此前的行事方式推算,他们能有一阵太平日子过了!

    韩馥忽然感觉到有人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谁知道他下一刻就听到有人在问:“那便是被乔侯击败的人吗?”

    韩馥的表情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但想到在他离开洛阳之前,袁本初专门找过他一次,说的是若非必要,不要与乔琰起冲突,又渐渐放开了这种紧绷的状态,权当自己没听到这样的话。

    袁绍所说不错,对方如今手握对他的监察和督战权限,以其从洛阳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并州牧位置的手段,绝对能让他吃一箩筐的哑巴亏。

    起码在他找到一条制衡对方的途径之前,他显然是得夹着尾巴做人的。

    对韩馥这等脾性的人来说,这也……

    这也不算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他朝着那得到消息后兴高采烈离去的并州黔首看去,难以理解有一点,对方为何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女子也可为并州牧。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

    麴义回道:“以凉州并州的剽悍尚武之风,只要这位乔侯足够强势,那么她便是在此地称王,只怕都不会有人反对。当然,我只是用极端的情况来举例。”

    没有说支持乔琰称王的意思。

    麴义一向有话直说,韩馥与他认识也不算一天两天了,对这话倒还算接受良好。

    不过若真如麴义所说的这般,这并州子民对这位并州牧如此爱重,他也就更没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

    唯独让他觉得有可能会与乔琰发生矛盾的【前·并州刺史】崔烈,他的表现更是让韩馥叹为观止。

    这位崔公惊闻乔琰自即日起担任并州牧,而他这位并州刺史自即日起兼任太原郡太守和西河郡太守后,同时还要肩负起对乔琰的教导责任后,竟然苦着脸半天后只感慨道:“怎的多了这么多的活计?”

    “……”韩馥觉得自己有必要刷新一下对这位冀州名士的认知。

    这也太没进取心了!

    亏他之前还在跟着骂崔烈一身铜臭之余,也不免觉得,在这种人人都得为自己也为子孙后辈争上一争的环境里,崔烈所为倒也不难理解。

    可从这一照面之间门所见,他看到的分明是个在并州地界上养老的闲散人士。

    那要这么说的话,身兼两地太守之职责确实要比当个刺史累多了。

    而他旋即就见崔烈仿佛闲谈一般向乔琰问道:“你这官职委任的相关事宜都想好了吗?州牧的属官可要比刺史多多了,你应该不会继承我的这一套班底,我也得多带点人去替我做事。”

    这话里话外的语气,竟跟今日出门买点什么的风格是统一的。

    韩馥又听乔琰也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回道:“您将张文远留给我就好。这武猛从事的位置我还是打算让他继续当着。”

    崔烈颔首:“也好,反正他本就是上一任刺史留下来的,如今继续换个长官也不妨事。给我两日收拾收拾这州府之中的行李,你先回乐平住着去。”

    “……”不知道为什么,韩馥的脑子里这段对话已经变成了——

    今天买点肉。不好意思肉卖光了你过两天再来,我给你提前准备着。

    这话他是听不下去了。

    他以自己要前去赴任度辽将军为由离开了此地,径直奔赴五原郡而去。

    乔琰瞧着韩馥和麴义的背影,并未在意韩馥此时的失态,只是将目光短暂地定格在了麴义的身上。

    虽说她如今已有了数位猛将,但身在并州,且已有了州牧实权,武将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嫌多的。

    别看麴义此人在先前的洛阳一战中在她手里吃了亏,但这诚然是一位数一数二的猛将。

    西平麴氏子弟,在离开凉州前大多率领家族宗兵与羌人交战,正因为如此,他们也积攒下了相当可观的作战经验,麴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界桥一战,麴义以八百盾兵与一千强弩手伏兵,硬生生杀退公孙瓒数万骑兵,谁听了都得怀疑这是什么瞎编乱造出的故事。

    可这确实是事实。

    他甚至一路追杀到了公孙瓒的中军大营,撤回后又将袁绍从公孙瓒的另一支队伍中救出来。

    他到底是因为倚仗功劳生出骄横之心,还是因为功高盖主被袁绍所猜疑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乔琰在此时不得而知。

    毋庸置疑的是,麴义这等豪杰猛将,若能拉拢到手中无疑是件美事。

    不过反正他现在人在并州境内了,也不急于一时。

    乔琰先得做的是将州牧属官的官职给安排下去。

    州牧为一州之长,身兼军政要务,自然有为数不少的属官。

    州牧之下的二人,一为别驾,二为治中,前者乔琰在跟贾诩的谈话中就已经提到过,这是个她要留给程立的位置,而后者,乔琰虽不知戏志才那升职加薪的愿景,但这个位置确实是给他的。

    而后便是各位从事,兼管各项要务。

    簿曹从事,管理的是财谷入库造册之事,这个位置不太意外,归于秦俞所有。她此前在乐平督办农桑,又为乐平侯之家丞,正好接续上这个位置。

    武猛从事和兵曹从事,这二者都是在战事上设立的官职,但区别在于,武猛从事更趋向于在局部有战事的时候进行督查出战,而兵曹从事所管辖的范围要更广一些,也包括了州郡内部的安保事宜。

    前者乔琰属意于让张辽继续担任,后者则让赵云从县尉升调过来。

    但算起来,乔琰手边的武将并不只是张辽和赵云二人,她也不能对其他人不给出个官职奖励。

    好在并州境内的武职并不只有武猛从事和兵曹从事两个而已。

    州牧有权,在州中每一郡中设立一位从事,作为督查该郡治理和文书上奏情况的属官,在并州这等特殊的局面下,雁门、云中、五原、西河四郡的从事都可以兼有武职。

    故而乔琰选择以张杨为雁门郡从事,协助张辽对战鲜卑。

    这里可以分去一人。

    但她不打算将徐晃、典韦和褚燕都分在另外三处。

    相比于这三个位置,他们有更合适的去处。

    对褚燕,乔琰将他放在了门亭长的位置上。

    门亭长可不是什么一乡一亭的这种亭长,而是镇守一州正门的职位。

    并州的正门在何处?正是那山岭之间门的豁口,这个位置只有交给褚燕才能让乔琰觉得放心。

    而典韦和徐晃,乔琰给出了门下督和门下督属官的位置。

    前者依然作为州牧的头号保镖,而后者,毕竟还是投靠到她这里的时间门太短,乔琰左思右想还是先将其放在近距离盯着比较好。

    那么这云中、五原、西河三郡的从事该当如何安排?

    五原毕竟有度辽将军营,乔琰也暂时不打算跟他彻底撕破脸皮,双方的关系还是得维护的,不如暂且空置。

    倒是云中和西河二郡的从事,乔琰有个合适的人选。

    不是别人,正是郭嘉。

    她此前与郭嘉说到过,她希望他能担当起这个替她完成震慑、归化、诱骗的职责,现在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令郭嘉领西河郡从事,同时兼领云中郡从事,无疑方便于他的行动逐步展开。

    这样一来,除却太原、上党、定襄、朔方、五原、上郡这六郡从事空缺之外,还剩下两个从事位置。

    一个名为功曹从事,一个名为典学从事。

    后者好说,乔琰打算征询一下蔡邕的意见,问问他在那乐平书院授课之余,是否愿意承担起这个职务。怎么说也还能积攒下一点家底,不能老是靠着书院中的学生偷偷塞给他的束脩。

    但前者——这是个主管考察记录业绩的职务,在她刚接手并州牧的时候,贸然将人放在这个位置上,对各个郡县的进攻性太强了,不如暂时空缺。

    这并不意味着乔琰不打算设置这个职务。

    毕竟这也正是州牧行使弹劾官员权力的重要凭据来源。

    也是最适合作为心腹之人安插的位置。

    乔琰打算将这个位置留给陆苑,但因循序渐进的关系,只能先将她放在主簿的位置上。

    此外就是一些州牧标配的低级属官了。

    比如说蔡昭姬,因为其年纪实在是太小,乔琰先给她安排了一个书佐的位置。

    何为书佐,便是每州标配的二十五人假佐之中的一项门类。

    假佐所做之事正是州郡文书法令,故而被乔琰从太尉府中“借”来的贾诩也正在这个位置上,连带着徐福和傅干也被乔琰盘算着一并放在这位置上。

    贾诩这人惯会“生存”,因此乔琰倒也没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本,能让对方上来就拜服,甚至能为她出谋划策,但发挥一下他在打卡混日子阶段的余热,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正好她的乐平面临平均年龄太小的问题,在学识上有蔡邕和崔烈帮着教导,在政治手腕上还是交给贾诩这种老油条来得好。

    此时刚给自己和妻子安顿下来的贾诩无端觉得背后一凉,仿佛遭了什么人的算计。

    不过他暂时还不必担心会迎来这一堆“重担”。

    按照顺序,乔琰是得一个个见的。

    所以她先见的,自然是程立。

    这实在不像是一位新上任的州牧与她即将委以重任的下属之间门交流的场面。

    程立先是从容不迫地将乔琰离开并州这两月来此地发生的事情一一与她汇报了个清楚,这才转而恭贺她取得并州牧位置。

    而乔琰也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抬眸朝着程立看去之际,以同样稳健的口吻问道:“仲德先生是否该当兑现那个改名的承诺了?”

    那个——

    改立为昱的承诺。

    102. 102(一更) 各尽其才(上)……

    程立看着眼前这位从京中归来的胜利者,听到这句改名的提醒,脸上也不觉浮现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他将那泰山捧日的梦境说给了乔琰听,换来她并未觉得其中有何不妥之处的回应,已足够让程立觉得自己并未做错选择。

    而他心中所念,在那愚民不可与之共谋的感慨之中,乔琰正是那个在他看来最为值得跟随的明主。

    她也确实不曾让人失望,在此番上京城的稍有踏错便万劫不复面前,程立虽不知她每一步是如何运筹的,可当结果已经摆在眼前的时候,这个过程就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

    她也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她诚然有作为这个“日”的资本。

    并州牧和乐平侯完全是两个概念。

    乐平侯的存在,代表着她可以以县立国,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社会地位的提升而已,人人称一句君侯罢了。

    可并州牧,却是地方之长,实权在手的位置。

    这一来代表着当今天子已经将她列入了可堪托付的重臣行列,而不再只是个因为平定黄巾乱局而需要被予以嘉奖的忠良之后。

    她从承蒙乔玄的余荫托庇,已正式朝着独立的政治势力发展。

    而二来,说句现实一些的话,黑山贼和白波贼可以因为并州乐平有口饭吃归附于她,寒门与黔首可以因为看好她的前景而做出提前下注的举动,但接受过良好教育,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的,却绝不可能舍弃晋身机会跑到她的手底下来做事。

    除非是如那河东卫氏一般本身根底不厚,又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可能会选择向她求助,和她达成临时合作的关系,又除非是如杨修这般,还处在胜负欲旺盛而非是为前途考虑的时候……

    可是,在世家垄断了知识教育的时候,别管用他们是否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能将人给引来麾下无疑是必要的。

    而如今,有并州牧这个位置在,不管乔琰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州牧属官都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政治资本。

    这便是个云开雾散之势了。

    云开雾散正见日,这改名确然是个应景的好兆头。

    程立,不,应该说是程昱只又问了一句:“君侯竟不怕被人觉得,自己这算是心有异志吗?”

    程昱并非汉臣,所以也比谁都不怕问出这一句。

    他是当真觉得如今这汉室的俨然没了救。

    做天子的一心想着权力制衡,根本不曾考虑过他所征收的税赋落到底层百姓的头上,到底会是一笔多么沉重的负担,做臣子的也只想着那一亩三分地内的权柄高下,所谓的诛杀宦官,还四海清平也只不过是为了士族阶层的利益而已。

    豪右藏匿人口,盗匪肆意掠夺,民无其田,天不逢时,这不是一句匡扶汉室所能够改变的环境!

    他看到了乔琰的野心,也无比庆幸于在此时会看到这样一份野心。

    故而他才会一面为乔琰此番的收获而惊喜,一面又担心有些东西被抬到了台面上来是否会引发不利后果。

    但他听到的只是乔琰回道:“仲德先生这话就说错了,我乔烨舒敢取出这样一个字号来,便以琰玉生光为己志,如今并州百废待兴,贼寇待除,正需有明日当空,浩然昱耀之态,如何不能做出这一改动?”

    这是一个对外能有理直气壮的解释,对内也能安定人心的改字。

    程昱一品乔琰这话中的意味,回道:“那么昱谨遵君侯之言。”

    “我们仍需努力啊,”乔琰将面前定夺各人职位的纸递到了程昱的手中,感慨道,“如今还缺的这些位置,便劳烦先生与志才一道定夺了。”

    程昱接过纸来,便见其上空缺的功曹从事、六郡从事、大中正、督邮、计吏和假佐的位置。

    诚如乔琰所说,是个缺人的状态。

    此前放在乐平的范围内还觉得有些拥挤的人手,放在如今却成了尤有多处空闲,这让程昱又觉欣慰,又不免生出了紧迫感。

    州牧别驾与州牧治中作为一州长官的左右手,确实是要对此负责的。

    “此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先生留意,”乔琰对此事没有瞒着的必要,又开口说道:“被我从洛阳城中带回来的那贾诩贾文和,昔年凉州名士对其卓有赞誉,称其有张良、陈平之才,奈何此人一贯秉承……明哲保身,修身延年的准则,能不冒尖就不冒尖,如今还不急着让他改变行事准则,但我想请先生稍稍替我盯着他些。”

    “好在我在将他从太尉府中带出的时候所用的理由也是,他既通文书法令,又年纪与先生相仿,不若来替先生做个副手。”

    乔琰话中的那处可疑停顿着实很能说明问题,也着实有些有趣。

    程昱对这么个人大概心中有数了,再想想他自己久不出仕的情况,也大概能猜到贾诩的想法。不过显然贾诩此人比他要惜命得多。

    他道:“只怕时局不乱,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不会贸然开尊口。”

    “这也无妨,”对这位有毒士之称的谋士,乔琰还是很有容忍限度的,“反正如今的并州需要的是他协助治理的本事经验,而不是他出谋划策的能力。来日方长。”

    听乔琰这么说,程昱便也放心了,“那么君侯将他交给我就是。”

    他就算现在比照着他的才华来说是在消极怠工,但并州缺人得厉害,他总不能减免工作量,迟早能将这老狐狸给逼出原形的。

    再不济,也可以先将他那几个儿子抓过来当壮丁。

    在乔琰的印象之中,贾诩的长子贾穆也跟着他来了乐平,此人历任郡守,甚至一度做到河东太守的位置上,想来还是有些管理天分在的,也不是不能现在就从小吏做起。

    戏志才按照顺序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乔琰在桌前将提笔又放下,似在谋算什么的样子。

    不过先前是在谋算时局势力,现在谋算着的却是如何让人为她所用,这会儿看起来却要轻松不少。

    当然,在乔琰说出以戏志才为治中,仅次于程昱那别驾之位的时候,戏志才也觉轻松不少。

    先前提出首功制度的时候,戏志才便感慨自己这差不多就是年六百石的俸禄不太够用,现在嘛……

    州牧取代的是刺史的位置,俸禄却比刺史要高,也就是与诸侯平级的真两千石,州牧别驾稍次于郡太守,也即年一千两百石的比两千石,治中同丞相长史,为千石官员。

    乔琰这一进,不只是让他有了个名正言顺的官职,也让他的俸禄差不多翻了个倍。

    此外,作为州牧之下的第二人,治中的人事权柄往往会附带而来一笔不菲的收益。

    这并不意味着戏志才要在其中做出什么贪墨的举动,而是一州之地,水至清则无鱼,除非此地连带着郡中太守也都换成乔琰的自己人,不然随着这等走动往来而带来的收益就必然存在。

    上司升级,连带着他也跟着升级,这可比他自己谋求上进要容易得多了。

    只可惜这种甜头短时间内不太可能能尝到第二次就是了。

    戏志才收拾了一番心情,难得以正儿八经的口吻朝着乔琰说道:“此番乔侯能得到并州牧的位置,多少还是有些机遇造化的影响在,若要让这位置长久,此时还需居安思危才好。”

    “先前乔侯只是那乐平侯,困于一县之地,又屡屡行冒进之举,那兖州乔氏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先将乔侯的情况观望个清楚才好,偶有来信,信中也时刻留意分寸,至多有所拉拢,以示尊敬,可见有宗族之望,却也不敢令人前来,以免清算之时反为乔侯牵累。”

    “可如今的情形已经大大不同。乔侯所为,得天子赞誉,封为一州之牧长,乔氏即便不在并州,也读得懂眼下的风向才对,陛下对乔侯倚重有加,他们就必须确定,乔侯还是乔氏之人,可为乔氏门楣之尊,而非是个划清界限的存在。”

    “这份关系需得维持,但不能太过亲密,否则乔侯就不再是天子的孤臣。乔侯先前做得便很妥当,不亲近,不拒绝,但也绝不能真将自己视为孤臣斩断后路。先前三年有守孝这一缘由可限制往来,此后却不能彻底隔阂联系。”

    “家中之事我不便妄言太多,乔侯心中有数便好。”

    乔琰颔首回道:“先生放心。”

    汉代实际上是鼓励分家的,这种为了促进于民间缴纳税赋的倾向,让乔琰若是想要有理有据地减少往来也并非是一件难事。

    但也正如戏志才所说,这种拒绝并不意味着彻底断绝关系。

    宗族血缘的存在乃是社会关系的一种,且多少还让主君之人显出人情味来。

    “如今乔氏在官位者,仅有乔瑁与乔蕤二人,但乔蕤投效袁氏为校尉,相互往来似有不妥,我有意书信一封与乔瑁,问及他是否愿意将次女送来乐平就学,与昭姬做个伴,先生以为如何?”

    戏志才回道:“君侯此举得体。”

    这既是示好,联系却也并不密切。

    “此外我有一件事想托先生去办。”见戏志才对她这举动认可,乔琰便接着说了下去,“先前我等只在乐平,不需对这并州境内的豪强氏族尽数了解,如今却不同。”

    “州牧上任,州中有门路之人必当上门拜谒,但谁人为敌谁人为友,谁该当先谁该在后,却也得给出个章程来,总不能真让这州府之地变成一会客厅堂了。”

    治中既然要管理人事,此时交给他来做,还该算是职务之便。

    一听乔琰这话,戏志才也没说是接下还是拒绝,只是先笑道:“不瞒乔侯,在我前来之前,有人同我说起过,如若乔侯对此事有需,她可为一助力。既乔侯有此一争,她又何必依然退缩。”

    乔琰从戏志才的话中猜得到他说的是谁,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让……让陆主簿来见我。”

    既然已定下了她的位置,那便在戏志才去传令找人之时也一并透露出来就是。

    陆苑进门后,乔琰只见她一派神容清朗之态,宛然对于这开口提出可替她分担此份忧虑之事并无后顾烦恼,也并未在此时收回她跟戏志才所说的话。

    乔琰原本属意于她为功曹从事,此时暂居主簿之位,显然也没安排错人。

    不过在提及那接待章程之事前,乔琰先见陆苑朝着她行了一礼说道:“先前隐瞒乔侯实属不该,但如今并非不可说,苑出自吴郡陆氏,准确的说,华亭陆氏。”

    “你家中长辈是……?”

    “家父陆季宁。”见乔琰还有几分疑惑,陆苑继续说道,“父讳名康,昔年家父为扬州刺史举荐为茂才后,出任高成县令,高成正在冀州,我父也正是在此时将我嫁与的下曲阳县丞。”

    “光和年间,父亲连番升任武陵太守,转任桂阳,因天子造铜人上书谏言遭免,又因庐江乱党镇压之事重新启用,为庐江太守。黄巾乱中得蒙乔侯相助之时,我唯恐牵累父亲声名,这才不曾相告。”

    乔琰并未因为陆苑忽然透露出的她乃是陆康之女,怀橘陆郎长姐,江东名将陆逊的姑姑而觉得她的身份便需做出什么改变,只是摇头叹道:“你又何必如此。”

    陆苑回道:“不错,我不必如此心怀有辱门楣之念,故而今日来请乔侯将此事交托于我,我必替乔侯督办妥当。”

    她话中坚决之意,让乔琰当即拊掌一笑,“好啊,你有此志,我自当成全。我暂回乐平,留待崔公整顿行装的三日内,需要何种人手与我支取,但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个答案。”

    既然要做这件事,就得拿出足够的本事来。

    陆苑并未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分出去了一项重任,乔琰也不觉放了口气,那么下一位她该见的便是……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从门外传来了徐福的声音:“乔侯,外头有人求见,说是想上门自荐。”

    自荐?

    “我方跟仲德先生言说缺人,倒是有人送上门来了。”她与陆苑笑说此话,也当即起身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这自荐一出,别管对方是此前就想来投,只是因为她先前离开并州往洛阳去了,没能遇上人,还是因为她如今得了并州牧的位置,更有了令人前来的可能,只要对方当真是个贤才良才,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一边走一边朝着前来通传的徐福问道:“以你看来此人如此?”

    徐福回道:“此人自称出自并州五原郡。”

    以五原和太原的距离,大约并不足以让他是出于临时起意赶过来,那么就是先前就有了这样的盘算。

    这样想来,倒是让乔琰对其先高看了一眼。

    这还算是个有眼光之人。

    只是这五原郡三字,总归不免让她产生了一些说不上来是不妙还是微妙的直觉。

    徐福全然没意识到乔琰此时的联想,只继续说了下去:“他自称名唤吕布,有力能扛鼎、力战五胡之力,先前见乔侯击破休屠各胡载歌而还的景象,很觉震动,当即辞去了郡县小吏的官职,想要前来乔侯处投军。”

    “我观他所言倒也并未有虚,看他身量体魄,倒也确实像他所说能搏虎驱狼。如若乔侯担心他在夸大其词,让人去试一试他就是了。”

    乔琰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一听吕布这名字乔琰就知道,要说有什么说谎之处,那他还真没有,只怕这一人战五胡还是个相对谦虚了的说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乔琰难免岔开思绪想到——

    幸好她如今帐下可没有主簿的位置空余,她也当不了吕布的义父!1

    103. 103(二更+感谢欧气满满的深水*8加更……

    但不管此刻因为吕布二字进而联想到了多少对方的背主战绩,此时也得先见到了人再说。

    勇将难求,名将难求,向来是个普遍的情况。

    别看乔琰如今麾下又是典韦赵云,又是张辽徐晃的,可一面要镇压南匈奴,斩断南北匈奴之间的联系,一面要对动辄入侵边关的鲜卑做足防备,一面又要扼守太行要道,将这并州境内对外的防御体系构建得当,一面又得留下身边的护卫兵将,人手还真没有她所想象的多。

    甚至于对她而言,此时所需的或许不是那些在历史上有名有姓的顶级武将,若有能承担起戍边职责的二流武将也未尝不可,自今时开始磨炼,等到必要之时足可上阵拼杀。

    吕布自然是要见的,若是能驯服利用也得用!

    因为如今还未曾发生的事情便畏首畏尾,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故而乔琰脚步只是停顿了片刻,又已经继续朝外走去,就连距离她最近的徐福都以为,她此刻的停顿也只是在同路过的郭嘉打个招呼而已。

    她继续朝外走去,便在这州府最外一间的院落内见到了被接进来的吕布。

    她也很难不在见到吕布的第一眼发出的感慨是——

    好一员虎将!

    身量、臂展和练力整劲而出的筋骨,在这一个照面之间足以作为评判一员武将的基础条件。乔琰自己也习武,便不难看出吕布此刻的站姿之中紧绷的状态里,指腕臂腰腿的发力都很连贯且扎实。

    若以这第一面的印象,这确实是个绝好的骑射武将胚子。

    更别说吕布这身段面貌,便是放出去也是个并州门面人物了。

    他年纪在二三十之间,正是完全长成的状态,若非他此时手中没有一杆方天画戟,而是赤手空拳前来此地的,谁看了都得觉得,他这一派锐气逼人的模样倒不像是来州府自荐的,而像是来上门砸场子的。

    乔琰合掌一拍,“怎么,我若再不出来,你们两位就要打起来了?”

    她这一出声,对峙的两人顿时都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吕布何以表现出了这般肌肉紧绷的状态,还不是因为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典韦。

    吕布一进门便跟对方活像是棋逢对手一般互相盯上了。

    若非他记得这地方是新任并州牧的府邸,而不是什么能让他随便约上一场武斗的地方,他还真觉得有那么一点手痒,想要找对方约个架。

    不,这不妥,起码现在不行。

    他是来自荐的,不能上来就把传闻中乐平侯的头号保镖给打了。

    何况如今乔琰已并不只是乐平侯,还是并州牧。

    州牧之贵远胜太守,如今这天下也不过只有四位而已。

    先前乔琰以乐平侯的身份出兵塞外凯旋之时,其风光气场已让吕布心向往之,甚至不惜辞去了那县内小官的位置毅然来投,更别说是此时——

    以吕布的脑袋大概是想不通的,为何乔琰往洛阳城里一晃,就变成了州牧,但反正这并不影响他觉得这位乔侯身上更多了一层让人望而生畏的神秘气场,也让他将辞官辞得太快在这儿空等两月的郁卒一扫而空。

    此刻因乔琰的出声,典韦的后撤,他也得以将目光转向了迈步而出的乔琰身上。

    她惯着玄衣,以至于吕布第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腰间。

    这还真不是什么失礼的举动。

    时人多重身份标志,在如今这时代又还没出按照品级划分官服颜色的操作,印绶便是可视性最强的标志。

    吕布曾经见到过的最有排场的人,便是五原郡的太守,但那太守也不过佩的是银印青绶而已,可乔琰不同。

    列侯所佩,乃是金印紫绶,当真是好一派富贵的紫金之色。

    他极力克制地才将目光收回,转为看向了乔琰的脸。

    因州牧同时有文武之权,像是乔琰这等一度还亲自领兵的,更难以区分出到底该当属于文官还是武官,于是她也懒得遵从什么文戴进贤、武佩武弁的规则,只将长发以发冠束起,于发冠竖梁之上区分其身份而已。

    于是这张面容虽然年幼,或者说是年少,却也着实不乏英武之气。

    好一位少年州牧!

    正如吕布曾经与同乡所说的那样,也正如麴义对韩馥所说,在凉州并州这等尚武之地,以乔琰所为只会引来州中之人的赞誉憧憬,而非是对这少年州牧生出什么小视的想法。

    吕布此前见到乔琰打马而过五原郡的时候是这想法,如今更近距离看到了她本人,依然是这个想法。

    他甚至觉得以乔琰这州牧之尊,在闻听有人上门投诚之时居然出现得这样快,以她征讨黑山白波以及那休屠各胡的战绩来看,实在可以称得上一句礼贤下士了。

    他连忙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拱手行礼之间朗声说道:“五原吕布吕奉先见过君侯。”

    吕布是那个吕布,乔琰却不是丁原。

    她朝前迈出了两步正式走到了吕布的面前,开口道:“武者争先,乃是常理,你这个字取得漂亮,不过——”

    “我听闻你是来自荐的,既是自荐就不能只是名字起得漂亮,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才好。”

    一听乔琰这般说,吕布当即挺起了胸膛。

    别的不说,他自认自己的力气和骑射之术都是一等一地拿得出手,若谈真本事他自然不怵。

    “布……”

    “你且慢开口,容我先问你个问题。”乔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茬,先一步开口说道。

    “君侯但说便是。”

    吕布回话之间,只觉得乔琰的目光犀利异常地将他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个遍。

    在这种目光之下,即便吕布的身量比起如今还未到十四周岁的乔琰高出了不少,此时竟也觉察不出这种差别来。

    又听她在此时开口说道:“能力需与地位匹配,在本侯这里一向如此,若是奉先只想要谋求一小吏的位置,只需抬起那门前的石锁便可,若是想要为一从事,督办战事,这又是另一种考校方式。那么敢问奉先,所图为何?”

    所图为何?

    听乔琰这般发问,吕布都不免愣住了片刻。

    这问题好像是太过直接了些,起码在他此前听人所说的登门自荐之中,从未有这样的交谈方式。

    可奇怪的是,大约是因为这位乔侯的行事作风中处处带着一种无不可一争的意味,给吕布留下最深印象的更是她意气风发打马而过的样子,他直觉这不是个有必要谦虚回答的问题。

    那么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在他居于并州五原的这二十多年之间,光是在如今这位陛下在位的二十年内,他所经历过的胡人寇边就有十余次,他亲自参与,或者说是并州边境上全民皆兵的时候就有七次,那么他自然是要做个武职的!

    最好还能效仿昔年的卫霍将军事,打出胜仗来!

    但此时跟乔琰说什么他想做将军,又未免太目标远大了一点,以州牧的权柄也不可能给出将军位来。

    吕布一番思索后回道:“布愿替君侯征伐北疆,为武猛从事!”

    武职就这么几个,但将武猛二字挂在名字上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吕布这人一眼就瞧见了乔琰的金印紫绶,也理所当然地在第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在看他来最是威风的名号。

    武猛,这不正是他的写照吗!

    乔琰端详着吕布的脸色,很难不觉得这位是将心中所想都给写在了脸上,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却只是开口吩咐道:“去将文远叫来。”

    因州牧替代刺史的消息已经早先一步,在仪仗抵达晋阳之前就被送到了边关,故而张辽也被提前调了回来,此时正在等候乔琰的安排。

    他念及自己能在张懿面前出头,还是因为乔琰所提供的助力,便也早做好了准备,倘若乔琰对这武猛从事的位置另有安排,他也绝没什么意见,总归这两年半多的时间里他在这个统兵对阵胡虏的环境中收获了不少东西,更打出了实在的战绩。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被乔琰叫来后,听她同面前这人说道:“这便是我属意的武猛从事,你若想要这个位置也可以,只要证明你有比他更强的实力。”

    吕布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也当即就将目光转向了张辽的方向。

    要他看来,这位乔侯当真是个敞亮之人,也当真符合他们并州人的作风。

    想要这个位置?那就证明自己比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更强就好了!

    而以他所见,张辽年不满二十,着实还是个毛头小子,他吕布能拉三石强弓,这小子能有多少气力?

    这着实是一个可以轻易得出结果的比斗。

    然而他紧接着又听乔琰说道:“不过既要为武猛从事,不能只是自身武猛,需领兵武猛才好,知晓何以统兵、何以扎营、何以洞察胡虏轨迹,可要比这些,我不能贸然给你兵卒让你来带,这是对士卒生命的不负责,那么便换一种方式,我给你二人各五百白波贼,于校场之上在三日后较量。”

    “这一千人均是先前在塞外一战中未能取得休屠各胡人头,给自己赎死的,此番以木棍相斗,伤者先达百人的一方便算落败。”

    “吕奉先。”听乔琰喊了他的名字,吕布从这个万万没想到的证明方式中缓过神来,当即应了一声。

    乔琰道:“你不必担心此番相斗会有不公之处,胜者一方可同先前斩首赎死之人享有同等待遇,为能得胜他们绝不会消极怠工,他们也同文远并不相熟。”

    “若如此,你可愿与文远一比?”

    乔琰这也算是在刚从洛阳“进修”回来之后的活学活用了。

    吕布琢磨着,要真按乔琰这么说,倒也确实是个公平的比法。

    如今正是冬日,也不是个适合于对外用兵的时候,无法在这种时候不顾天时地对北方胡人用兵,至多是防守对方来袭,这就是一件难以预料的意外事件。

    那用白波贼来相斗且给出了胜者的筹码,好像还真要合适些。

    他更想着,既然那些是山贼,总归是能用拳头来说服的,若是对方那里还有不听号令之人他便更有优势了些。

    只是吕布还是不免有些郁闷,以山贼对山贼,自然是步战,可他弓马娴熟,合该以马上交战才好。

    但也无妨!等他先赢过那张辽小儿再说,届时他以武猛从事为号,再纵马驰骋不急。

    见乔琰指派了人将他给领去先安顿下来,吕布又朝着乔琰行了一礼。

    他虽桀骜脾性,但对着这个格外有本事的未来上司还是稍稍有礼貌些的好。

    乔琰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这家伙在离开之前又往她的金印紫绶上瞄了一眼,目光中不乏向往之意。这也提醒着乔琰,用这样的一个人务必得小心再小心,尤其要留神别将拴住此人的绳索给放开了。

    所以她得先给此人一点教训。

    在目送吕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时候,她忽听郭嘉在旁问道:“若是随后还有人以他这等方式来自荐,乔侯也要个个以此法来进行选拔替换?若真如此,那白波贼只怕是不够用的。”

    “以奉孝所见,难道人人都有那吕布的勇武和……直率?”乔琰偏过头来朝着他看去。

    这中间夹了个停顿的“直率”二字差点没让郭嘉笑出声来,“乔侯所言甚是。”

    乔琰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若是让人如此轻易就能进行这样的比试,取代原本的在职官员,虽然让人颇有竞争动力,也是择优选取之法,但真成了循例,着实影响州府的做事效率——”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门口那两个在同吕布对话中提到的石锁上,补充道:“将这两个石锁加重一些吧,除非能将其举起,否则别想有这个挑战的待遇。”

    此外便是,还是得将大中正的位置尽快安排个人坐上,这个负责选拔人才的职位若是空悬,前来自荐之人也就只能找到她的面前。

    只是她如今手下的人里,个个都有实事要做,也不知上哪里找这个合适的大中正。

    乔琰心中思忖暂时得不出个结果,也就暂且将其搁置了下来,对着郭嘉招了招手,“你先随我来。”

    原本逐个找谈话应当轮到秦俞,但郭嘉都送上门来了,干脆先跟他交代清楚。

    不过他也用不着太多叮嘱,在从洛阳往并州回返的路上,郭嘉已经猜到了自己可能被委任的职责,现在也只是正式过个明路而已。

    他虽年纪尚轻,又惯来有几分肆无忌惮的放纵姿态,却也难免在接下乔琰的聘任文书之时露出了郑重其事的神情。

    也不免将目光在云中郡从事与西河郡从事这几个字上反复看去。

    若论书法造诣,乔琰的字还算拿得出手,可也没法与那些个名家相比,尤其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还有蔡邕这么个名家对比下,更是如此。

    但这短短几个字内的信任交托却让郭嘉不由心生荡阔之意。

    对峙白波贼、完善首功制、奇袭休屠各与那洛阳之内的步步为营,都已经足够让郭嘉看清她的本事和潜力,可在此时人尽其用的职权分配上,他看到的才真正是一番明主之资。

    他将这文书揣入了袖中,又朝着乔琰拜了一礼。

    以他的脾性,在此时说不出什么愿为乔侯肝脑涂地这样的话,不过眼下此举已能算得上是他的承诺了。

    虽然他刚正经完了,这会儿又问道:“敢问乔侯,我这两处往返,可能给安排匹好马?”

    乔琰挑了挑眉头,“西河郡多的是好马,以你郭奉孝的本事,难道弄不来一匹?”

    都说了让他去做那震慑南匈奴之事,震慑之余给她再捞点战马回来,以郭嘉的头脑不至于做不到。

    对乔琰这等坦然的发挥下属主观能动性做派,郭嘉……也不是觉得不行。

    想想他可以摩拳擦掌发挥的地盘,此时到底还是年轻了点的郭嘉,不知道何为社畜的悲伤,欢快地走马上任去了。

    他自己高兴了,又想了想戏志才之前的操作,还挺想效仿一二的。

    可惜效仿也不能随便效仿。

    如今乔侯的志向与行为在并州之内看来,实有几分越界的嫌疑,而如今她因这并州牧之事也算是得罪了些人,更走上了与人同台竞技之路,那么有些书信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戏志才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将他这条鱼给钓上了之后便再没写过信,充分表现了何为不怀好意的钓鱼。

    郭嘉盘算了一番,此时正是乔琰将乐平之中的情况扩展到州郡之中的时候,他还是别添乱的好。

    这种不痛快,他决定从匈奴人那里找回来。

    那个据说之前被乔侯吓唬过的南匈奴贵族叫什么来着?

    他先去跟护匈奴中郎将商量一下,找个好时候去监督他有没有保管好某个“酒杯”!

    南匈奴左谷蠡王——

    他早将那休屠王的脑袋给丢了!

    一见到这张死不瞑目的脸,他就难免想到他们之前那出失败的谋划,以及当日乔琰用半截长枪指向他的场面,如何还会留着这东西提醒自己。他也绝没想到,不过这么三个月的时间,就要迎来一位恶趣味的震慑任务执行者。

    他如今更担心的还是过冬的粮食问题。

    南匈奴人在美稷城中定居,也渐渐学会了耕作,这就是他们绝大部分米粮的来源。

    但那美稷城换成现代的位置就是准格尔旗纳林镇,比起种植还是更适合放牧一些。

    在交付出去了那一批后,听从汉人指挥的右部损失不大,左部的存粮却显然并不足够,除非他们愿意用骏马皮毛去交换。

    左谷蠡王也不是没想过去掠夺一波填补空缺,可乔琰当日引兵前来,将那三千休屠各胡人头堆放在广场上的场面,让他实在记忆犹新,也让他暂时不敢做出冒进的举动。

    尤其是他才知晓乔琰上京城中去请罪之后,得意了没两天,就迎来了那护匈奴中郎将专门来宣传的消息,那混蛋居然非但没事,还混成了并州牧,手底下的兵马又能迎来一次扩招。

    他的粮该怎么办呢?左谷蠡王心中怏然。

    不过说实话,乔琰其实也挺发愁粮食的。

    所以在跟秦俞委派那簿曹从事的职位之时,她专门又多提醒了她一句,务必对各郡之中的财货库存都详细检查,绝不允许有任何滥竽充数的行为。

    别人不知道,她又如何会不知,一旦洛阳出现变故,不管历史是否因为她的存在而发生了变化,也不管是由刘辩还是刘协继承了那个皇位——

    汉室倾颓天下生乱,几乎是一件不可遏制的趋势,那么并州必然会在两年内进入战备状态。

    到了那个时候,一州各郡之内的府库存粮必定要汇聚到中央进行调配,那么便得从此时开始,确保登记造册的数目无所错漏。

    秦俞自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她应道:“乔侯放心,我知晓这要害,先时乔侯令我管辖乐平农事,连带着山田种植造册之事,在统计之上也算是有了一批人手了,出不了差错。乔侯此番又从洛阳带回了那珠算器具,我上手尝试实觉好用。”

    “我想着,此番大可不必只查粮食库存,可以将州府假佐也一并派出,将各郡的税赋仓储和财政支出也一道查了就是。”

    她这话中的雷厉风行劲让乔琰越看越觉欣赏,观其言行,更无有被她提携到了高位之上的忐忑。

    或许正是她这位君侯开了个好头,让这些下属也跟着不畏于在人前施展才干。

    乔琰想了想,忽然笑道:“若如你所说将假佐一并派出,倒是你们母子一道做事了。”

    这又何尝不是这并州境内的一种美谈。

    也或许随着此番州牧属吏出行,正可将其引领成一股风尚。

    秦俞眼见乔琰托腮而笑,神情中似有几分放松之色,也不由跟着露出了会心一笑。

    而在她离开后,乔琰又将那雁门郡从事和诸如门亭长、帐下督之类的官职都给安排了下去,总归崔烈说是说的需要收拾行装,这官职委派先落定也不影响他的行动。

    典韦对于自己升了官职还依然只需要负担乔琰的安全还是很满意的,当然,对自己的职位更满意的还是褚燕。

    门亭长这个位置说起来不如武猛从事或者是州郡从事气派,可这恰恰是一个最能将他的优势发挥出来的职位。

    更让褚燕觉得欣喜的是,乔琰显然并不介意于他有了这样的地理优势,又有了这样可供给他招揽从属的官职之后,极有可能会借此在山中积蓄起一支独属于他的力量。

    就像她当年也并不介意,让他带着那些存放不易的薯蓣去中原置换粮食,而后将流民带回乐平来。

    即便是他已经在乐平做了三年的事情,也对此地有了归属感,这份信任依然显得过于沉重了些。

    那么他就必须要为乔侯死守这一处门户,绝不让人有任何机会在未经准许的情况下越界!

    不过说起来,因为此事觉得乔琰委任人手不拘小节的并不只是褚燕一人,还有徐晃。

    褚燕曾经是贼,徐晃也曾经是贼,但如今呢?

    黑山贼已经完全融入了乔琰所掌握的兵卒之中,白波贼虽还有不少顶着俘虏的名头,但距离解脱这层身份桎梏,大约也不会太远了,他徐晃更是先一步领了个官职,甚至成为了吃朝廷俸禄的一员。

    想想不过四个月前他还是个在山中巡逻的头目,徐晃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错位感。

    他听得乔琰在此时徐徐开口问道:“在山下可还适应?”

    这话中不像是在问战败的山贼,而像是在问询友人。

    徐晃连忙回道:“自然是适应的,多谢君侯关照。”

    乔琰道:“这便好,等到再适应一阵子,我会将一支队伍交给你。你在那白波谷中构建防线的本事一流,那么——”

    “你可敢以阴山之上的外长城作为依托,建立起一道防线?”

    徐晃眼神一震。

    多年来,随着大汉少有余力在边防上施展,外长城的防线早已可以算是名存实亡,甚至连那内长城的防线都时常被胡人所攻破,以至于他绝没想到会从乔琰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雄心壮志。

    可这话又何其鼓舞人心!

    同样是做山中之主,是在太行山中为贼还是在阴山之上为边防,完全是地别天差之事。

    若有充足的补给和兵员,有那光禄塞作为安顿之处,起码以徐晃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差事。

    他压制下了自己沸腾的心绪,问道:“可若真如乔侯所说,这并州边防所要承载的压力不是太大了吗?”

    乔琰摆了摆手,“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起码是现在最合适于让人知道的结果。

    她这话说得笃定,徐晃想来她应当有自己的盘算,便没继续问下去。

    又见她已从榻上站了起来,俨然与他的交谈便是此番的最后一个,此时有出门的意图,徐晃便将她搁置在一旁的大氅递了过去。

    乔琰伸手接过,说道:“走吧,你如今既为门下督属官,也该先保卫好我的安全。”

    徐晃问道:“乔侯这是要往何处去?”

    乔琰回道:“回乐平见一个人。”

    崔烈说是说的让她回去住两天,实际上以州府内的房间也不差她安顿,不过她盘算着吕布和张辽之间的对决要在三日后开始,此时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加之她暂离晋阳也好躲过第一轮拜访的高峰,等着陆苑拿出个章程来她再予以接待不迟,确实是离开更合适些。

    而她所说的要见一个人并不是说的蔡邕,乃是另外一人。

    自晋阳离开往乐平去,行到半路便下了雪。

    大约是因为她又将自己的骑术给往上点了点,也或许是因为她走这段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有些打滑的山道也并不影响她在此时策马缓行,甚至在打起了伞后,她朝着朦胧落白的山间看去,自有一种趣味。

    过北山入乐平境后她又放慢了些骑马的速度,眼中所见,是这周遭的田地里冬小麦已然生发,此时正是分蘖之时。

    也好在今年冬日不若前两年冷,让小麦越冬的成活率大大提升。

    乔琰确认其无恙,这才加快了些速度。

    行到此处,同样跟随在侧的典韦已经猜出她要往何处去了。

    也果见她并未入这乐平县城,而是直奔乔玄的祀庙而去。

    在距离祀庙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她便翻身下马,拢了拢大氅后朝着前方而去。

    等到典韦将马栓系好也跟上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正是乔琰并未进入祀庙之中,只是在此时望着眼前的碑铭发呆,又缓缓伸手,拂去了面前碑铭之上的一片落雪。

    这为她指尖所触碰之处,露出了下方的字样,写的是——

    瑰琦在前,靡所不识。

    104. 104(一更) 雁门兵曹

    经艺传记,周览博涉,瑰琦在前,靡所不识。1

    这说的正是乔玄当年。他于经文典籍上阅读广泛,瑰绮之物在前没有不认识的。

    可这又好像还有另一种解释。

    瑰绮之文,可称妙绝当世,瑰琦之人呢?

    乔玄屡有提拔评判当世之英才,靡所不识,故而当世之人重器服名。

    她如今所做,是否也算是另一种“瑰琦在前,靡所不识”?

    从乐平到并州,她这走出的一步中堪称良才荟萃,群星闪烁。

    然今日见乔玄碑上铭刻,又越发提醒她时刻莫忘人尽其才。

    此前她多是仰赖于自己所熟悉的历史,可当并州的疆土在阻断了休屠各胡与南匈奴联合突入,在扼守雁门令鲜卑不入塞内后,原本落入胡人之手的另一半得以保全,居住于这一片地界上的大汉子民也得以保住性命。

    那么谁也无法说清,在这片土地上会有多少如今已然长成,又或者还未曾长成的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勇武之将因为此种缘故得以存活下来,到如今都需要她一一遴选出来。

    州牧之位的得手并不意味着可以彻底松懈下来,而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想到此又将碑铭剩下的部分也从薄雪掩映的状态清理了出来。

    乔玄啊……

    她虽与对方算不上是真正的祖孙,但既承袭了对方的政治遗产,也时常将他作为给自己寻找行事凭据的理由,便也自当将他能做到的事情,在自己的举措中达成,甚至是超越过去才好。

    簌簌落雪很快又将碑铭之上覆盖了一层,也一并落在了她的发上肩头,这一次乔琰没有伸手去清理,而是转头离开。

    “君侯不进去拜谒乔公?”典韦有点奇怪乔琰过门而不入的举动。

    乔琰回道:“踏雪访亲,心意已至,足印已达,又何故叨扰安眠之人。”

    典韦不是很懂这些个文人的想法,就像他也不是很懂为何乔琰在找上蔡邕的时候,明明只是个拜访先生问好的样子,在蔡邕的表情中却如此严肃。

    不过反正他是个帐下督,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见乔琰屏退左右,他便跟徐晃在外面当起了门神。

    屋中便只剩下了蔡邕和乔琰一人。

    这寒雪漫灌而来的季节,像是蔡邕所住之处自然有暖炕,补足了供暖所用的煤饼木炭,倒也并不显得有寒凉。

    两人面前的桌案上更有一尊红泥火炉,炉子上煮着一壶沸汤,氤氲的热气自那壶中冒出,其间夹杂着几分姜茶之味。

    见乔琰没有开口的意思,蔡邕想了想还是当先一步说道:“乔侯先前为乐平侯,闲来无事教化县中子民,图个打发时间,想来是无人有异议的。这乐平县内只有世家旁支,还是与乔侯关系最为密切的晋阳王氏,更少了些阻碍,可如若自县而推广至一州,这就不是一回事了。”

    蔡邕的政治眼光确实不是一般的堪忧。

    但他学富五车,为当世大儒,不会不知道一个道理——

    如郑玄这般的奇才,当年投师马融,也还会面对这样的阻力,蔡邕虽无家族傍身,却也起码是自六世祖起便有官职在身的。

    乔琰要持有教无类之态,必然触及并州士族利益!

    她若是要令他为典学从事,将乐平书院扩张到整个并州,并不只是一句“我为并州牧”就可以解决的。

    但在他这句话说出后,只见乔琰慢条斯理地将茶壶取下,在面前的竹筒中倒满,捧着竹筒以筒中的姜汤取暖,回道:“伯喈先生担忧的事情不无道理,只是此地乃是并州而不是徐州兖州。”

    “白波贼盘踞之时,纵然是那河东卫氏也不得不向我求援,以保家族安泰,那么对并州氏族来说呢?”

    乔琰浅抿了口姜茶,又道:“先生久居乐平,不知那鲜卑部落中的魁头与步度根势力日渐崛起,对着并州虎视眈眈。即便是如晋阳王氏这样有子弟任职并州内武职的,都不敢说自己能在鲜卑铁骑之下彻底保全,此时所需要的是我这位并州牧带来的庇护,而不是与我作对,让我来上一出借刀杀人。”

    “我平日里大概没有表现得这么平易近人。”

    出塞一举攻破休屠各胡所带来的武力震慑效果,面向的可并不只是那些产生了异动的南匈奴,还有这些并州境内的氏族。

    如今她又有州牧之权在手,更可将这种我非善类的想法传达出去。

    正如她所说,这种铁血作风放在诸如兖州徐州这样的地方都不行,因为这些地方的士族力量盘根错节,若是要对她造成反扑,必然棘手难当,可并州就未必了。

    这地方……这地方何止是氏族要提防塞外胡虏的威胁,还有相当多的迁居避难宗族啊。

    他们到底是要借此而上,还是彻底连这分支都湮灭在胡人之手呢?

    在这问题的抉择之下,乔琰所做之事竟也只能算是寻常了。

    何况此也是不得不为之举。

    她刚说出了自己没有这么平易近人的威慑说辞,又忽然捧茶叹道:“伯喈先生,若不如此,我无人可用。”

    蔡邕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倒没有话中所说的那般可怜。

    但她毕竟年岁尚小,又无家族助力在侧,说“无人可用”从某些理解角度是说得通的。

    不等他开口,乔琰又已说道:“再者说来,我如今麾下除却那黑山贼外又多了白波贼,并州风气还让州中黔首多被中原人以为是剽悍之贼,若是这并州境内有一教化所在,日后这并州人行到中原也可说,我曾师从于何人,而非出自于贼寇聚居之所。”

    “以伯喈先生所见,这消弭偏见与矛盾之事,竟不能算是个善举吗?”

    蔡邕也跟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以乔琰看来,他这实有几分郁闷发泄之态,“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不无感慨地又道:“乔公何以有了你这么个巧舌如簧的后辈!”

    “比不得伯喈先生下笔如有神,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利罢了。”

    乔琰话说到此,摆出了一副异常无辜的神情。

    蔡邕觉得她这话中有话,但也只是在此时说道:“将那典学从事的征聘文书拿来。”

    若真如她所说,在并州这等特殊的借力打力环境下,此举确实没有他想象得危险。何况他平白吃住在乐平三年,生活比之寄人篱下于泰山羊氏的时候不知痛快多少。

    有楮皮纸可用,有美食美景可赏,又眼见昭姬跟在乔琰后头一天天成长起来……

    凡此种种,他总归是要偿还这份人情的。

    接下这典学从事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不过——

    “你打算如何在州中招募学生?”

    若是直接打出个什么谁人都可前来的旗号,以乐平书院的教导人手,可不足以收容下这样多的学生。

    想想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住的可怕场面,蔡邕就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可他在此时和某位被乔琰征辟来的假佐达成了统一的想法:跑大概是跑不掉的。

    好在他比贾诩还是要多一条退路的,他可以去乔玄的祀庙哭灵!

    乔琰可不知道,蔡邕这会儿居然将他的头脑用在了想这等退路上,只是回道:“且等我见了并州诸位世家长者再说吧,总归是要拿出一套章程来的,也不能只将重担压在伯喈先生的身上。”

    这听起来还像是个人话。

    蔡邕点了点头,便同乔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有意请贞姬与其夫婿往乐平来小住几日,不知乔侯意下如何?”

    乔琰回道:“此事自无不可。”

    蔡邕话中未提,乔琰也猜到了他此举的缘由。

    别看蔡邕是托庇于羊氏,蔡贞姬所嫁的羊衜所属一支,父辈还是此时的南阳太守。

    可这位南阳太守乃是在去年接替的秦颉的位置,平定赵慈之乱后在此地行廉政治理,一度做出过将府丞所献的鱼悬挂在厅堂上,以示拒绝贿赂之意,得了个美名叫做悬鱼太守。

    即便南阳郡乃是富庶大郡,但他连长子和妻子在今年前来探望他的时候,都因自己只有布被、短衣和些许食物为由,拒绝让妻子入内,可见是真没什么东西可以遗留给子孙的。

    羊衜又还未出仕,也无太多财政来源。

    说是士族,却当真没有那么富裕。

    蔡邕如今有了个典学从事的官职傍身,有乐平书院中教授弟子所获得的束脩,正可将贞姬给接到身边来养上一阵。

    乔琰若是缺人,也正可给羊衜安排一一事情去做。

    羊衜长子,也便是贞姬舍弃了自己孩子保下的那孩子羊发,乃是北海孔融之女所生,如今也有几岁了,再过几年也可当个委派的劳力。2

    蔡邕此前不提,是因为他自己也还处在借住此间的状态,光是昭姬在乔琰的乐平侯府内领了个职务,显然还不足以用来说服长女前来。

    可若是他如今身为并州牧的典学从事,女婿……不,甚至是女儿本人都可以在乔琰手下谋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差事,那么让他们前来投靠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见乔琰答应得爽快,也显然对他的言外之意心中有数,蔡邕不由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么一想,他也更没有了离开的理由。

    对于此番说服蔡邕就职,反而来了个买一送一,也有可能是买一送三甚至送五的好事,乔琰也很觉满意。

    她也越发切身体会到了拿到州牧这个位置的好处。

    光是“州府征辟”四个字,就已经是一种对未出仕之人的殊荣了。

    更别说察举孝廉之事,也是州府可行使的权柄,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给自己构建出一批旧吏。

    但乔琰的情况又要更加特殊一些,这些征辟出的人才,她并不可能外放到别人的手里,而是要将这笔资源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确保并州这架机器能够运转起来。

    这机器中的每一个零件都至关重要。

    她拜别了蔡邕后,在乐平县城内小住了一日,便带着徐晃上了那山中坞堡。

    当然准确的说,这是一座构建成了坞堡状态的山中聚居地。

    也正是在此处,徐晃知晓了乔琰所说的,会在之后安排给他的人手到底是些什么人。

    这些早年间被她收拢到麾下的流民,随着这两年间的正常饮食作息,已经从原本形销骨立的状态变成了此时的人模人样,更是在这寒冬腊月也将此地的种种营生做出了热火朝天的气势。

    乔琰没有给徐晃一一解释的意思,而是带着他穿过了此地院中的通道,抵达了后方坞堡营垒之下。

    比起那还做出了一番遮盖的乐平书院围墙,此地的墙壁所用的材质更加清晰地展现出了其与寻常土墙的差异之处。

    看乔琰示意,徐晃伸手上去敲了敲,只觉此物着实是坚固非常。

    “这是?”

    “我将此物名为水泥。”乔琰解释道。

    先前这名字也被戏志才展现给郭嘉看过,不过那本写了水泥一字的书中原本的信息都被空白书页所占据,并未提前透露出去。

    她问道:“以公明看来,若是在外长城的固阳道一段,以水泥来重新铸造如何?”

    乔琰所要重点防卫的,正是这条能让胡人肆意奔马而入的大青山与狼山豁口。

    徐晃虽不知道这水泥造价几何,制造起来又是否耗费人手,可若只是光禄塞这一段,倒是可行,还不至于到过度消耗人力的地步。“可行。”

    乔琰:“那好,重任在前,看你表现了。”

    她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她既然将此物放在了徐晃面前,已足够说明她的倾向了。

    饭要一口口吃,若不将这对外的防线营造得密不透风,她如何能安心在并州境内在种植屯田上下工夫,如何能将并州境内尤其充沛的煤矿铁矿资源给利用上。

    而在这之前,她还得先将人给落实到位。

    从徐晃的表现来看,他能协助西北一线的防御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东北一线……

    两日后她返回了晋阳,在州府校场之上看到吕布的时候,还是不免按了按眉心。

    年近三十的吕布不只有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顶尖个人武力,还有依然不改的年少意气。

    以至于当乔琰在朝着左边的吕布和右边的张辽各投去一眼后,还觉得张辽的心理年龄要比吕布大上一些。

    吕布是必须要压的,否则在雁门战线上他就是一条野狗!

    放出去确实能咬伤人,却也难免让己方的战略布局受到影响。

    乔琰看着他这么个领着那五百人昂首阔步而来的样子,都能猜到他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领袖魅力的,要将这五百人收拾到听话的状态不难,所以对打败张辽有着相当强盛的信心,更是对武猛从事的位置势在必得。

    可他还不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

    “乔侯不必如此担心,”郭嘉因为往后必定要与边境打交道,此时也站在了乔琰的身边,“这吕奉先以为能靠着个人勇猛来获得一场交战的胜利,还是天真了些,张辽与胡人交战多年,虽然年少却绝非易与之辈。”

    “我不担心这场对战的交手,”乔琰摇了摇头,“吕布对文远的本事明摆着有所小瞧,在这种时候绝没有好处,我担心的只是——”

    要给吕布一个什么职位呢?

    他输归输,却不能将他弃之不用。

    这个位置也不能只是简单地位处于张辽之下,否则在军营之中必定会发生摩擦。

    尤其是,若吕布以正常的交流理由发起单挑交手,难保不会有损张辽在军中的威信。

    此外张辽又必须能对吕布的出兵做出节制……

    “你是说,让这吕奉先来做我这雁门太守的兵曹掾,为武猛从事所辖制?”

    被乔琰请来晋阳的现任雁门太守郭缊,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个寻常的建议。

    他狐疑地朝着乔琰看去,却只看到她从容如昔的表情。

    105. 105(二更+19w营养液加更) 兵……

    “此人既是来投效你那州府的,放到我的手下来,是否有些不合适?”郭缊又问道。

    这说来实在是有些不合逻辑。

    郭缊倒是没觉得乔琰是在坑他。

    一来他不知道吕布有克制上司的效果,二来那吕布虽此番落败于张辽之手,可也明摆着是位勇武之力难寻匹敌者的悍将,便是放在雁门当个吉祥物,也大约能有不小的杀伤力,给个兵曹掾的位置也不是不行。

    两年多前乔琰行那箭射刺史之事,他替乔琰求情后便被调往了雁门做太守。

    这雁门确实不比上党安定,却更对他的胃口,唯独那些鲜卑人麻烦了些。

    好在先前以武猛从事协助雁门都尉行戍边之事,已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这一回乔琰又以张杨为雁门郡从事增添了一支偏师,若是再加上一个武艺不俗的吕布,这一条战线上的猛将便已足够了。

    不过,是不是对吕布大材小用了些?

    乔琰回道:“此人心性未定,贸然纳入州府升迁体系之中多有不便,我也只好先拜托郭太守了。”

    “雁门郡兵曹掾的位置,地位在稚叔与文远之下,需配合二人作战,又自成一军。如此一来,既能减少这位勇武之士与上级的摩擦,又能让他学学何为真正的统兵,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出手教导的。”

    听着乔琰这些分析,郭缊笑道:“这么说来确实无妨,不过乔侯这般行事,却也让我看出,你对此人不乏看好之意啊。”

    “郭太守能拉三石弓?”乔琰问了个似与此番交谈并无多大关系的问题。

    “自然不能……”郭缊又不蠢,忽然惊疑不定地朝着远处的校场看去,问道:“那吕布可以?”

    “三石弓开,百步穿杨。”

    乔琰都不得不称他一句天赋异禀。

    吕布这神射之术可要比她这种通过系统开挂的厉害多了。

    在这并州边防线上,大多数时候是以箭术将前来袭扰的胡人逼退的,那么即便吕布还并不通晓排兵布阵之事,也即便他的脾性过于倨傲,还需要多加留神,他都无疑是一个重量级的杀器。

    所以这个兵曹掾算起来确实是有些屈就了。

    不过吕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屈就的。

    他输给张辽的结果,明摆着是在双方条件公平的情况下达成的,也确实是那张辽在人手布置上比起他来更有水平,以至于他还没对张辽这一方造成多少损伤,自己这边就已经因为逾百人的受伤输掉了比试。

    张辽这小子还着实敞亮,在乔琰说要与人协商一下吕布的官职的空当里,又与他按照四百人对四百人的方式打了一场。

    然后吕布又输了。

    这一次他甚至被人给团伙包围按在了地上。

    饶是他再有多少气力,就像当年典韦没法从坑中爬出来一样,他也不能挣扎脱困。

    获胜这一方的白波贼简直像是在庆祝己方的胜利,这一回里拿出了十足的力气。

    吕布一边摸着自己差点没被压折了的胳膊一边嘀咕,他确实是小看了对方的本事!

    此外在随后的加试中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忽略掉这统兵的能力,张辽在骑射上的本事固然不如他吕奉先,那也是在并州境内一等一的人物。

    若按照乔琰所说的综合实力评判,他确实取代不了对方的位置!连那雁门郡从事张杨也因为经历的战事比他更多,堪称有两把刷子。

    不过这几日能与这样的人交流武艺骑射,可要比先前做那劳什子的县吏要让他觉得舒坦多了。

    再想想这些人都归附于那位乔侯的麾下,以吕布始终忘不了的金印紫绶印象,他琢磨着或许还得将乔琰的评价再往上抬一抬。

    也正是在此时,他从乔琰这里听到了将他委任为雁门郡兵曹掾,与张辽张杨一道行动的消息。

    “你此番虽落败,但勇武之资已足够彰显,但若将你以州府官职委任,难免让随后上门自荐者频频,且若个个指名道姓同我这几位从事一斗,那么这边关也不必守了。是否是这个道理?”乔琰问道。

    吕布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又听乔琰说道:“故而你虽算是州府青睐,却以雁门郡特聘的方式接下这个官职,雁门郭太守对你的箭术欣赏有加,以兵曹掾委托,这话说出去也能有个说法。兵曹掾一职督雁门军事,位次在雁门郡从事与武猛从事之下,他二人领兵作战的经验都远胜过你,望你多同他们学习一二。吕奉先,莫要让我失望。”

    吕布看了看乔琰,她虽是一派州府的庄重气场,但目光中对他也不乏欣赏之意,再看那位雁门太守,瞧着是比那五原太守要硬骨头得多,更是眼中含着几分对他的期许,而他未来的两位上司,大家既都比过了便也心中有数。

    这天下竟有这等好的职位让他发挥!

    乔侯当真是一位明公啊!

    等他学会了那统兵之法,再来挑战一次,必定要让自己成为这位乔并州的心腹干将。

    吕布这跃跃欲试的表情,别说乔琰能读得懂,便是张辽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要压住这样一位特殊的下属,文远可会觉得有压力?”乔琰在将张辽叫来再多叮嘱两句的时候便问道。

    若是原本那以吕布为主的张辽,或许会觉得任由吕布长进,作战水平在他之上才是正道。

    可如今的张辽领武猛从事已两年半,又由乔琰亲口说出她所属意的武猛从事正是他,在她身负州牧之职责的时候他便是这督辖边关战事的不二人选,他心中也未尝没有一份因临阵经验而生发出的信心。

    吕布天生神力,骑射非凡,可他性格上的漏洞让他只适合作为进击的锋矢,而不是一支大军的最高统帅。

    所以必须有人在为将者的才能上压住他!

    乔琰乃是州牧,所需要把控的是那个指导方向,无暇去时时承担起这个责任。

    这件事……

    张辽沉声回道:“吕奉先为难驯之猛虎,然辽不惧这独虎孤狼之斗。请乔侯放心,辽必不负君侯所托。”

    乔琰眼看着这位少年人随着战事而成长起来,知道他轻易绝不会给出承诺,对他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总的来说将吕布收入麾下,并不是一件坏事。

    吕布的妻兄魏续也随着吕布的投靠而一并入伍,这样说来,若是吕布能将原本投靠在他手下的曹性、侯成等将领也一并找到,对乔琰来说也算是多了些可用之人。

    至于这些人中背叛吕布者是否也会背叛她,这就像是否要用吕布这个问题一样,只要将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又用合适的方法去节制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而吕布这种角色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只负责驱赶起队伍引发竞争的恶虎,只要将这个度把控得宜,反倒有些奇效。

    乔琰眼见吕布这会儿领了官职后便同张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起来,稍放下了点心。

    比起这些武将的心思,反而是那些文人更麻烦一些。

    她此前给了陆苑两日之期,令她将这些并州世家的消息收集起来,排出个先后次序来,此时便是她来交出答卷的时候。

    陆苑并不是只留在晋阳。

    作为乔琰这位并州牧的主簿,她已经可以有一些从属于自己的人手。

    故而她先是从乐平的黑山军中挑选出了几人作为扈从,而后动身起行走访了并州境内的不少地方,以至于乔琰见到她的时候,她面容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之色。

    但在开口回答这份答案的时候,她又出声万分笃定,并无疲乏之意。

    “乔侯必须先见的人,毋庸置疑正是晋阳王氏,阳曲郭氏与晋阳唐氏。所谓世家,乔侯可以不与之深交,却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尤其要通过他们传达出一个信号。这三家或是在此前与乔侯之间门存在合作关系,或是因族中之人对乔侯有过支持而可算交情。此举乃是为了显示乔侯不忘本。”

    乔琰颔首:“此事是自然。”

    她虽然跟蔡邕说,这些世家合该惧怕她会在手握权柄的时候,以胡人行借刀杀人之事,却也没真打算这么做。起码在当前阶段,必要的关系维持还是得有的。

    她更想听听,陆苑此番四处走访之后,得出的其他结论。

    陆苑道:“乔侯第二轮要见之人,我建议是太原介休贾氏。”

    乔琰问道:“这是为何?”

    陆苑回道:“在这太原郡内曾有一品评名士,名为郭林宗,乔侯理当知晓我也不多言及此人了。关于介休贾氏,此地有一桩趣谈,说的是——

    “早年间门介休贾氏的贾子厚为其舅父报仇犯了事,被官府拘捕了起来,贾子厚向郭林宗求情,由郭林宗向官服开托才得以活命,因此在郭林宗母亲病故之后,举办的葬礼上贾子厚也前来吊唁。”

    “贾氏世代冠冕,然而这位贾子厚却性情不堪,多有恶行,正逢那巨鹿人孙威直也前来吊唁,觉得郭林宗如此贤德,却让恶人前来为母亲凭吊,着实奇怪,连门都没进便转头离开。”

    “郭林宗眼见此景,追上去说道,那贾子厚虽性情凶狠,却也有洗心向善的潜质,孔子尚且不拒绝互乡这地方的童子上门,我又何必将人拒之门外。当然此事由旁人做来难免有纵容恶贼的嫌疑,可郭林宗何许人也,由他品评的人物性情从未有过差错,这贾子厚也不例外。他闻言从此改过,这二十年间门乡中若有遇上乡党有忧患之人,便倾力相救,自此为并州之内的美谈。”1

    “乔侯若见此人,意味不言而喻,既有督导向善之意,又有对那郭林宗的感怀,也未尝不是对介休贾氏的拉拢。”

    此为德化!

    这个人选选得漂亮!

    贾淑贾子厚这个特殊的存在,既沟通了世家,又在闲散传闻之中与名士相连,兼具乡里名声,将其提前上来再合适不过。

    乔琰问道:“那么第三轮该见的是什么人?”

    陆苑从乔琰的神情之中已不难看出,她对这一番分析筛选的结果极其满意。

    大汉十三州内的大小世家豪强不计其数,她自然不敢有所妄言,以免让乔琰这位州牧反而落人话柄。

    她回道:“第三轮,我建议乔侯接见太原令狐氏。”

    “太原令狐氏,乃晋大夫之后,追根溯源可到姬姓,别封令狐,世居太原。渔阳张举攻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后,接替这护乌桓校尉位置的便出自令狐氏。而今令狐氏的年轻一辈翘楚令狐邵,也同样颇有为将之风。”2

    “这令狐氏少有腐儒之气,却有勇猛善战之能,乔侯见他们,正为表示自己力抗鲜卑匈奴之心,若这令狐邵可用,不如给其朔方郡从事的位置。”

    这是并州短期内必须对外展现出的形象基调。

    陆苑与乔琰相伴这许多时日,当然知晓她的作风,故而在此时也绝不会判断出错。

    她所提出的这三轮接见,正是将她这位州牧的形象树立在众人面前——

    念旧情、不排斥与世家合作、承认改过向善的可能、崇尚武德。

    对于而今在并州境内的黔首,世家,豪族,甚至是这些归并到了她手下的黑山贼白波贼来说,这都是一个堪称切题的形象。

    陆苑已继续说了下去,“第四轮……”

    乔琰望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当年没拒绝她的跟随,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决定!——

    她也确实是按照陆苑所建议的顺序见的这些呈递拜帖之人。

    头一个得到准允登门的正是晋阳王氏的王扬。

    想到三年前乔琰带着那英雄酒登门来谈生意,而如今却是他需得主动登门来求见,王扬在抬眸见那州府门楣的时候,不免生出了几分恍惚感。

    但仔细想来,会有今日一步也不算全无迹象。

    他上一次因为乔琰挟制刺史的缘故找上门来,也曾走过这一段路。

    只是彼时她还是个谋篡州中权柄以平蝗灾的罪人,今日却堂堂正正为此间门的主人。

    王柔对她的评价果然不曾出错,甚至于那乐平侯的列侯之位也不是她所能达到的上限,而是她的起步。

    如今对方已然是这一州之主。

    好在他们晋阳王氏打从一开始就没将她拒之门外,还对她给出过额外的酬谢,先前的种种配合也始终在维系着双方之间门的关系,现在也正得到了这位州牧的投桃报李。

    王扬又如何不知这并州刺史改州牧背后的意义,这也显然不会是一个如刺史一般快速更换的位置。

    那么在这州牧之名落定后,向她递交拜帖之人绝不在少数。

    而偏偏乔琰先选择了他!

    这已足够让他在恍惚之余昂首阔步地走进此间门。

    这是对他们晋阳王氏的信托!

    只不过在见到乔琰之后,他又收敛起了这份得意,转而说道:“还未来得及恭喜乔侯荣升并州牧,有乔侯这等功绩在前,只怕也无旁人配得上那年少有为四字了。”

    “长者这话说的便过分客气了,”乔琰抬手,示意他落座,“若非要这般客套的话,我也还未谢过叔优提前将我升任并州牧之事告知左谷蠡王,将他险些生出的反叛之心给压制了下去。”

    这正是昨日从西河郡送来的奏报。

    羌渠之子于夫罗还在冀州境内协助大汉作战,南匈奴右部难以遏制住左部的野心,即便有乔琰的恫吓还是不免蠢蠢欲动了起来。好在有这个及时到达且被快速传递到位的消息,才省去了一场武力镇压的麻烦。

    王扬:“这本就是叔优的分内之事而已,乔侯不必夸赞他。”

    乔琰笑道:“那好,我们不谈叔优也不谈南匈奴,谈谈我此番寻你所为之事。”

    她这般直白地坦言目的,还真让王扬有些意外,但想想他们此前的交流中她也一向懒得以什么迂回方式来进行表述,现在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开口也并不奇怪。

    她缓缓开口道:“我想与你做一做这矿产的买卖。”

    以乔琰看来,山西的矿藏着实是丰厚得惊人。

    虽说她打算等到树立起足够的屏障之后再进行矿产的开采,但这并不妨碍她先将此事筹备起来。

    即便有足够的武装力量,在当前这个阶段她也很难做到吃独食。

    不过,若是对方能提供足够数量且有经验的人力,这点损失可以姑且忽略不计算。

    因州牧权柄,并州境内的盐铁专营也就落到了她的手里,连带着是对无主之地的矿业开发,这也无疑是她最大的优势所在。

    不过让乔琰颇觉可惜的是,山西运城盐湖不在并州而属于司隶,其中所产的岩盐、芒硝都被把控在司隶盐监所辖之下,所以这盐产并没那么大的优势。

    好在,铁矿和煤矿的数量已经足够弥补掉这种损失。

    在积蓄实力的阶段,这也是最重要的两种资源。

    五台山以北的雁门、定襄一带铁矿不在少数,西河、上郡的交界线上也有不少。

    煤矿就更不必说了,太原郡内西山与阳泉的煤矿,在现如今已有不少正处开采的状态。

    不过铁矿是战备资源,为防止世家豢养私兵过多,乔琰不可能将其作为跟王氏合作的东西。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准确的说,煤矿。不过我所说的并不是跟先前蜂窝煤一样的买卖,而是煤矿的挖掘上。”

    “乔侯的意思是?”王扬总觉得乔琰所说的很可能不只是寻常的煤矿挖掘。

    果然他旋即听到乔琰说道:“这并州又不是只有太原郡能够产煤,何况长者不觉得,若是能有煤矿可以露天开采,实在要比地下作业要安全得多吗?”

    并州境内的煤矿,大约是因为居处之地太平状况的缘故,目前都集中在太原郡内,差不离便是从晋阳到阳泉的这一片,但很可惜的是,这一片的煤矿都是地下作业的矿藏。

    她也曾经往那阳泉的煤矿中走过一遭,亲眼见过此地的煤矿产业,与她曾经在博物馆中所见的相差无几。

    用于采煤的巷道窄小黑暗且没有通风设施,自然不必提什么保护工具,矿中所行之法,正是以那刨根落垛的高落式采煤,将煤炭变成大块小块,从井口送出。也正是因为这种限制,让此时绝大部分的燃火取暖和日常使用,所用的依然还是木炭而不是煤。

    但事实上,并州境内的煤矿并不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在张杨以协助武猛从事行事的理由在外活动的早两年间门,乔琰已经让他多加留意被她指出之处的情况,在雁门的马邑,也便是后来的朔州境内,便有一座矿产相当惊人的露天煤矿。

    那是平朔露天煤矿。

    而在南匈奴所在的美稷城附近,也还有一座分布在未来准格尔旗境内的露天煤矿。

    这两座煤矿在汉末的条件下并不方便开采,因为雁门时常处在战乱之中,而西河郡那一片也被划分给了南匈奴居住放牧。

    可在时不我待的紧迫感面前,为何要继续进行那等低效率的地下开采,却不选择地上露天作业呢。

    这两处必须掌握在手里!

    在当前的生产力面前,开采露天煤矿所造成的矿山破坏还完全在可控的范围,至于煤质的差距,在此时冶铁温度还只能达到这个限额的时候,更不那么重要。

    而以晋阳王氏,甚至是这并州境内的大多数世家所拥有的矿工素质,要想转变开采模式,好像并不是一件过于艰难的事情。

    这是她眼下的最优解。

    王扬眼看着乔琰将桌案之下的地图摆到了台面之上,其中画上了朱笔批注的位置显得尤其醒目。

    她伸手指向了这两处,朝着王扬说道:“我既然先选择见你,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图上这两处的煤矿都只需掘开土层就能露天开采,只是这并州境内除了我之外,旁人都无法确保此二处顺利挖掘。”

    这是个实话。

    也正因为这种底气,让乔琰的话中更有了几分迫压而来的气势,“倘若一年之内,我能将鲜卑牢牢镇压在雁门,不,应该说是云中之外,同时也能将那南匈奴彻底打服成不敢再有异心的鹌鹑,长者可敢与我做个交易?”

    王扬:“何种交易?”

    乔琰回道:“将您已训练得当的矿工尽数交给我,由我来支配挖掘露天矿产,比起你们自己挖掘的只多不少。”

    听完乔琰这话,王扬忍不住捏了捏指尖,心中思忖万千。

    这个建议中他们看似要付出的只是矿工,而后获得比起先前更多的煤炭资源。

    可这句话并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这些在地下开采中时常面对掩埋风险,也随时有概率丧命之人,大多是世家所藏匿的隐户。

    乔琰此举虽不算粗暴,却也无疑是在做出一种很容易让人觉得过界的尝试。

    但先前的特殊酒水发酵之法,在蝗灾来临之前的刻意提醒,连带着被她透露出些许端倪的蜂窝煤,加上此番先一步接待他晋阳王氏,都已经快形成王扬这里的固定认知了——

    她所说的获利绝不会薄待他们。

    那这样说来,倒也未尝……未尝不能一试?

    “我没有要让长者现在就做出一个决定的意思,”乔琰轻叩桌面,将王扬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今日所见也只是想表达一番对王氏此前支持的谢意而已,至于这露天煤矿之事,过上几日再说吧。”

    王扬与来时一般恍惚地走出了州府。

    但刚走出几步他又清醒了过来。

    这位新上任的并州牧说是说的可以过上几日再来谈这煤矿买卖,可在这几日内她所接见的访客绝不只有他一个!

    甚至还不等他走到街角,就看到了那唐氏老儿一脸喜悦地朝着州府而去,明摆着也是接到了邀约。

    先前的楮皮衣买卖,乔侯还需要依托于他们的存在来让乐平处在更加安全的环境之中,可如今她却已经不必有这样的担忧了。

    在握有州牧大权的时候,她足可以朝着自己直接拉拢唐氏。

    王氏还可以犹豫,可别人呢?

    衰颓的世家有着残存的资源和试图跻身而上的野望,也正是最容易向着乔琰倒戈的,尤其是唐氏这等有过往来的!

    他若是答应得晚了,只怕先前的交情也便要大打折扣了。

    “不妙!”王扬心中急转,暗恨自己果然不如王柔在做出决断上更有魄力。

    但好在此时回过神来也不迟。

    他一路快跑着赶回到州府门前的时候,恰好比唐氏老儿早了一步,也先一步开口说道:“先前老糊涂了,我还有事想要与乔侯说,烦劳通禀一声。”

    远远听到他声音的乔琰露出了个微笑。

    在将王氏、唐氏以及随后赶来的郭氏家主从州府送走的时候,她已经将合作的条例大致敲定了个框架。

    也说不定正是好事成双的道理,在她将这份文书放入柜中后,忽然听到这时隔多日不曾出现的系统声音。

    不知道系统之间门的交流是否都要像是她所拥有的这个一样麻烦,总觉得它这开口之间门很有一番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疲惫感。

    【我跟种田系统043联系上了,不过……不过它的要求有点奇怪。】

    乔琰问道:“如何奇怪了?”

    听到这编号在自家系统前面,乔琰盲猜对方极有可能是个老油条,不过系统紧接着开口所说,倒是看不出对方的系统是不是老油条,只看出这种田系统的宿主有点不一般。

    【它跟这一次绑定的宿主商量交易筹码,那姑娘说,种田积粮到尽头就是造反嘛,但她那环境,造反还是要搞点祥瑞吉兆出来才好,所以在问了我们这边的时间门线之后她说,她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农书中在北方种田的部分交换过来,作为交易筹码——】

    【三年之内你需要将大汉传国玉玺交给她,她借去使用十年再还给你。这交易会以签订保证书予以执行,她可以先交付农书,但如若三年后你不能给出传国玉玺,会倒扣你的一百点谋士点数以及对应的数据加成,换算成她那边的积分作为补偿】

    这听起来倒是比之上一次的武侠系统更有经济头脑。

    乔琰心中思忖着,也觉得对方宿主和系统之间门的关系,可能也是宿主占据主导权,而那句种田积攒粮食到了尽头就是造反,也……也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其中也有危险,如若她不能造反成功的话,这个玉玺就等同于遗失了。】系统盘算了一下三国的持续时间门,问道:【若是十年之后你所效忠的主公需要这枚传国玉玺该当如何办?若是让旁人觉得玉玺在你手里,大概也同样不是什么……】

    “跟她换!”乔琰斩钉截铁地开口,打断了系统的话。

    “大汉权柄衰微,传国玉玺的存在已无天命所归之意,纵然遗失也无甚遗憾。反倒是那农书若能到手,明年在并州境内尝试推行其中可行之策,不知能活多少人。”

    “这买卖做来不亏!”

    106. 106(一更) 农业之书

    乔琰与系统所说当然不是全部的理由。

    如有农书在手,并不只是推行之中可以活多少人,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额外养多少人。

    一旦汉室崩塌,要抢在孙坚前头拿到玉玺,甚至是从他手中将这个玉玺抢夺过来,都是一件有可能性达成的事情。

    可若是要让乔琰从并州之内的农人之中筛选出种田本事更强的,而后再分派到各郡去进行传授教导,再让她挖空心思,从脑袋里发掘出那些有利于农田增产的法子,所要耗费的心力着实是太多了。

    此前她还被禁足在乐平境内的时候,因距离刘宏驾崩还有些时间,她是能有这等闲情逸致通过研究《汜胜之书》来折腾那养猪之法,绘制田地种植的窍门,然在如今所掌控的范围已经从乐平扩散到了并州全境之时,再去做这些事情就未免显得不合时宜了。

    二者权衡利弊,结果不言而喻。

    倒不如直接用那并不真代表着天命所归的玉玺,去交换农书。

    一旦粮食产量足够,她甚至能以匈奴人鲜卑人为那两处露天矿坑的佣工,而不必只通过并州世家的利益置换,让他们将族中负责矿产挖掘的隐户给交出来。

    所以换!

    她这谋士系统也着实是让人觉得傻白甜了一点,对面都说了广积粮是为了造反,它倒是还记得乔琰之前说的,她此番种种都是在效仿曹魏的并州刺史梁习所为,并未怀疑到她打着的也是这个想法,而是在听她做出了决定后就跑去跟对方联系了。

    这一次不必有个三日的搜寻时间,没过多久,它就将这份交易的保证书递交到了乔琰的手上,在她将契约签订完毕后,出现在她手中的便是一本北方种植农书。

    乔琰翻阅了两页便发觉,她此前所觉的交易划算,可能还是往少了算的。

    农书之中说是说的适用于北方种植,但也只是在选种育种、耕作季节和方式这些环节上更加符合北方的环境气候,却并不意味着书中的东西只是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对面宿主的阅历见识还是因为对面的种田系统中所储备的知识,在这本农书之中有不少土化肥的记载。

    比如说土氨水和土硫酸。

    后者并不代表着真是硫酸,而是相当于硫酸铵的肥效。

    而这两种肥料的配置,在汉朝的条件下都有可能能做到。

    稍有些特别的制作原料也就是一个熟石膏粉。

    汉朝有石膏吗?自然是有的。

    西汉时候淮南王刘安制作豆腐,就是以石膏点豆腐。这农书之中甚至贴心地备注上了,在山西临汾一带就有石膏矿,如果要往北边来一点应该也能找到。

    这便再方便不过了。

    至于从生石膏加工出熟石膏的过程,乔琰总归是还有些印象的。

    她又顺着这本农书往下看,看到的便是关于复合肥底肥的记载,此肥所用的材料确实是要比上面的麻烦些,其中还包括了动物骨骼,但这是氮铵磷复合肥,肥效确实足够高,在缓效释放中足以提高不少粮食产量。

    动物骨骼……

    看到这里,乔琰的神思便不自觉地朝着北方飘去。

    哪里能获取到动物骨骼?除却她让人在乐平养殖的猪之外,游牧民族的牛羊马匹中经冬宰杀的,肉自然是进了那些胡人的口中,可是骨骼呢?

    大约除却被他们制作成骨制用具之外,剩下的部分都被埋在了草原之上。

    这实在是一笔不菲的来源!

    相比起如今罕有吃得起肉、收集动物骨骼不易的并州境内,胡人的吃肉完全是因为种植所得不足以填补食物所需,也确实有这样放牧养殖的环境,其中是有数额优势的。

    而这些动物骨骼,正可按照这农书上所说,制作成生骨粉或者脱脂骨粉,成为肥料的重要组成部分。

    果然还是要打塞外的那群!

    她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按捺住了因为打胡人的种种好处现在就出兵的想法,继续顺着这农书往下看了下去。

    除却这些以当前的生产力条件也能制造成功的肥料之外,同样具有南北普适性意义的就是各种农具。

    乔琰自己并不是在种田方面的专家,正因为如此,她充其量也就能记得一个载入史书、具有重要时代意义的曲辕犁而已,且此前就已经让书院内负责农学的专员进行制作研究。

    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果然是不错的。

    以这书中所言,选种培优需要耗费的时间至少也得五六年,这是个长期漫长的过程,要短期见效,一个最关键的操作还是深耕。

    如何深耕,靠的还是各种农具。

    也正是因为这农书的记载,她才意识到她此前令人制作的曲辕犁无疑是不够完善的。

    曲辕犁的革新并不只是改直辕为曲辕,改长为短,使其变小后易于转弯,节省人畜之力而已,另一道改革是在其上安装了犁评和犁箭,用于调节耕地的深浅,适应不同的作物和耕地。

    而配合曲辕犁使用的精耕细作的另一套体系,在书中也有记载,正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北方环境中形成的耕耙耱技术。

    何为耕耙耱?因土地翻耕后,在北方的干旱环境下会残存大量的土块,故而先用耕来碎土,再用耱来碾碎。

    曲辕犁新增的犁评和犁箭,与其本身一样都是木质的,耱也只是以辕拖动的木棍,但耙上所装却大多是铁齿,与锄头一样,乃是铁制农具。

    这又回到了一个问题上。

    并州境内最大的铁矿,不在别处,正在雁门!

    要扩大铁制农具的生产,还是要打胡人!

    此时盘踞在雁门云中之外的鲜卑人,早先就已经被张辽、张杨和郭缊的联手镇守搞得有些焦头烂额的,不仅一面要防备内部的争斗,一面还因为悍将的阻拦难以达成前几年寇边掠夺物资过冬的计划,又哪里会想到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并州牧想法更加可怕。

    她不仅要为了确保雁门、定襄一带的矿产开采不被打扰要打他们,为了给露天煤矿增加劳动力要打他们,为了找理由说自己没条件往洛阳发兵要打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动物骨骼生产复合肥要打他们,为了给自己手下的贼寇甚至是之后的俘虏更换成良民的身份——

    还是要打他们!

    谁听了不得为这些胡人点个蜡。

    郭嘉在被乔琰叫来,从她手中接过这个三年打胡政策的条条理由之时,都忍不住卡壳了一瞬,而后才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面前的纸页上挪开,落到了乔琰的脸上。

    他自认自己跟那些友人,也算是平日里往来言语间大有不干人事意思的了,但如今看来,这位乔侯更是其中翘楚。

    可再一想又觉得,这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无疑是个好消息。

    在时常发生饥荒的年间,人为了一口吃的,所能做出的事情只怕会超过想象。

    为了活命,吃树皮果腹的也绝不在少数。更别说现在还能吃饭。

    倘若将这消息放出去,告知这并州尚武之风盛行的民众,只要他们能将胡人给打退、劫掠回来当俘虏,去他们的土地和营地上将牛羊马的骨骼给运回来,就能让自家的田地增产,继而养活更多人,只怕明日就能在州府门口汇聚出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

    即便先不扩大消息接收的来源,只是将这些话用于戍边战士的动员,也足够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了。

    还省却了郭嘉不少口舌工夫。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乔琰所说的那几种肥料是否有可行性,但想到在乐平所见的区田法广泛应用之后的田地,他又觉得,乔琰大概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提出的自然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因粮食是百姓的命根,要让他们立刻选择这生熟骨粉所制作的底肥可能还有些难度,其他的却因是追肥而确有在明年内推广的可行性。

    当然具体要如何操作,尤其是石膏矿的开采,显然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的目标只是匈奴和鲜卑。

    他抬了抬手中的纸回道:“有了这出,又有了文远、稚叔和那吕奉先三人,我是不担心了,请乔侯静候佳音就是。”

    郭嘉心中踌躇满志,在承诺自己绝不会肆意妄为后揣着乔琰的计划书和任命书就包袱款款上路去了。

    乔琰瞧着他这好一副年轻奋进的样子,再对比一下他刚来乐平的时候跟着戏志才吃吃喝喝的状态,难得生出了一点负罪感。

    但想想明年极有可能就是她所面对的最后一年太平年头,她又立即将这点负罪感给按灭了下去。

    有什么好内疚的!

    来并州的都好好干活多好,要是人人都跟贾诩一样明明有着打小就机灵,还被阎忠评价为张良陈平之才的本事,却天天就想着明哲保身、浑水摸鱼过日子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乔琰就趁着贾诩随同秦俞去校验各郡府库的当口,把他的长子贾穆也以州府征辟的名义给委任了个假佐的位置。

    这下好了,她如今的部下里,母子、父女、父子组合都有了。

    此外,这也可算是对贾诩的一个鞭策。

    他若再不努力,明天他儿子的官职就在他上头,而若是这做儿子的办事出了什么差池,他这个做父亲的总得给儿子兜个底,好歹出谋划策一番吧。

    本着这种想法,她干脆利落地将那寻找石膏矿和进行随后开采,库存造册的活丢给了贾穆。

    贾诩这人低调行事明哲保身,贾穆也就自然更没有什么在外的名声,以至于在接到这样一项重担的时候,他还颇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何处得了这位新任州牧的青眼。

    但今时之人,如贾诩这般摸鱼保命想法的,到底还是少数。

    稍有些本事和志向的,大多奉行的是州府以何事相托,便也自当尽力达成的想法,对贾穆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开采石膏矿虽然只是用于农肥生产之中,在农事下属分类里,可这毕竟是一项要组织人进行勘探开采,建立库存备份的管理工作。反正这会儿贾诩正在上党郡内履行公事,贾穆一时半会儿之间找不到一个可征询意见之人,思前想后也觉得接下这职务不错,当即就走马上任了。

    这样一来,贾诩便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显然没有替他儿子撤回这允诺的机会。

    目送贾穆离开,乔琰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随后她便如同先前陆苑给她建议的那样,先将介休贾氏的贾子厚给找来,问询了几句关于州中乡里的情况,听听这位可算是并州改过自新代表人物的,对于如今州中事务的建议。

    见贾淑其人因这二十年间在乡里与人分忧的经历,在言谈之间可称言之有物,乔琰便也顺势问起他是否愿意在州府之中担任个计吏的职责。

    同样是姓贾的,这位年轻的时候意气激昂,与人报仇也很有将死生置于度外的状态,如今人到中年,品行是大有改变了,这脾气直率却也未曾改过。

    要知道他身上的罪名固然在郭林宗的求情之下得以免死,担任官职却实在很不容易,如今乔琰竟然提出了这样的邀约,他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即便乔琰给他分派的工作同样是农肥分类下的事项,是那建造肥料发酵槽这样的工作,他也丝毫没有懈怠的状态。

    “乔侯先一步将眼光放在民生农事之上,乃是并州百姓之幸。”贾淑便是这般说的。

    不过事实上乔琰给出的这个工作也算是接触到了一些机密之事。

    建造肥料发酵槽同样要用到水泥。

    这种土法制作的水泥在制作条件上放低了许多,在强度上自然也要稍有不足,甚至需要通过养护的方式才能达成坚固防御的目的,但土法水泥并非没有其优势,起码在防腐蚀的性能上要比普通水泥的抗水性和耐酸碱腐蚀性都要高出不少,在现代大多是往地下工程来用的。

    考虑到土氨水和土硫酸需要使用的材料和发酵过程,土法水泥无疑是首选。

    领了个考察职务却实际上在做实事的贾子厚,很是满意于这位州府的作风,更有些可惜郭林宗没能活到见到这位州牧的时候,若是有这机会,也不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乔琰也自然很满意于这次会面的结果。

    正如陆苑所说,在先跟相熟的世家见面后,选择先见贾淑,所传递出的信号相当有效。

    这正是对并州名士品评的尊重和对改过向善举动的推崇。

    而她随后所见的令狐邵,确如陆苑所说,乃是个武将之才。

    在并州如今的人员配置状态下,需要的是填补各方空缺的人才,所以在实战较量,以令狐氏私兵对上白波贼来相斗,又对他提出了关于治理的诸多问题听他回答后,乔琰足可以确认,这实在是个在当前阶段,比之吕布更适合在她手下做事的人。

    即使他的个人战力很可能连二流武将都不能排上号,但这并不影响乔琰觉得,他确实是那朔方郡从事最合适的人选。

    令狐邵的父亲才走马上任护乌桓校尉,他自己便在这并州境内得到州府看重得到了个官职,这说来也不免让人觉得诧异。

    可想到这位州牧正是在北击休屠各后才得到的州牧位置,他便又觉得此事正在情理之中了。

    有此三轮过后,乔琰短期内的目标,在各方面都有了执行的人。

    她思索一番后又下了个命令,从光禄塞将那梁仲宁给调过来。

    黑山贼和白波贼算起来都是打着黄巾军的旗号,那么又何必避讳于再加上黄巾军本身。

    说白了黄巾起义也只是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之举,倘若并州能增加粮食产量,能让人吃饱饭,她也着实不用担心对方会反她。

    梁仲宁再如何成为她平两州黄巾的垫脚石,也不能改变他曾为黄巾首领的事实。

    当年流放到度辽将军营地内的黄巾余党,以及如今还潜伏在各州、极有可能在刘宏驾崩后复起的黄巾余党,若是在随后的人手招募和击溃起义中到了她的手里,也需要一个统率之人。

    比起其他陌生的黄巾领袖,当日光禄塞上曾目送她出征,一度做出致敬表现的梁仲宁,在乔琰看来要更加合适。

    虽然在他被州牧敕令征调回来,被人带到这州府所在的时候,两人还是难免相顾沉默了一阵。

    乔琰当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经年重逢,是敌是友,梁帅心中可有定论?”

    107. 107(二更+感谢念之的深水鱼雷*7)^……

    梁帅?

    梁仲宁苦笑回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梁帅,乔侯这称呼只怕是错了。”

    当年的黄巾渠帅随着广宗曲周的落败,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即便各地还有零星的黄巾余党复起,他梁仲宁也不可能再作为渠帅而存在。

    反倒是眼前这位乔侯——

    他原本还以为对方出固阳道山口,奇袭休屠各胡,已是凭借乐平侯身份所能做到的极限,却没想到她还能再往上升一升,现在一跃而成了并州的头号掌权者。

    说句实话,他当时对着乔琰的致意中,或多或少有一些是因为,他本以为乔琰必将因此而遭到处罚,可算是为边境安泰,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偏偏依照此刻的情况看来,她非但毫发无损,还彻底打破了坐上州牧位置的性别和年龄桎梏。

    想来也对。

    她当年不也是同样冒险吗?明明是怀揣着平定黄巾之乱的想法,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更是打上了郑玄弟子的旗号,甚至在种种谋算之后成为了备受他倚重的军师先生。

    梁仲宁都忍不住想要叹气了。

    这世上的成功之人各有手段,尤其是眼前这位,更是其中翘楚。但有些人暂时得到了超过他能力的权柄,该回到原本的位置还是该回去的,就比如说他。

    他不知道乔琰为何会在此时将他找来,只听她回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能为一方渠帅之人多少有些自己的长处,纵不能再为渠帅,当个百夫长和校尉总还是可行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可梁仲宁自觉自己当年就没能看破她的用意,而今更没这个可能。

    她如今坐于上首,神情之间的上位者气场,只能让他想到她当年果断让典韦砍杀卜己和张伯二人时候的状态,也显得当年那个军师先生好像更只是他一度产生的错觉而已。

    她继续说道:“或者说你当我闲着无聊了想回忆一番往昔也好,所以我想请你用一顿饭,如何?”

    以并州的执政者发起邀约,梁仲宁作为度辽将军营调拨到光禄塞的一员守军,自然不可能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让梁仲宁没想到的是,这顿饭有些特殊。

    她将招待人用饭的地点放在了庭院之中,而端上来的东西简单得很,只有一大块刚从白茅包裹中取出的苞肉,两大块髓饼,一盘河虾酱,以及两壶酒。

    梁仲宁的记忆力还没有那么差,这分明是乔琰当年协助他攻破田氏之后,他们掠夺了坞堡中所存放的食物,而用上的堪称“丰盛”一餐。

    对多时没能尝到肉味的人来说自然丰盛,可对于如今的并州牧待客来说,就有些过于简陋了。

    他也不难看出,乔琰此举正如她开头便称呼他为“梁帅”一般,分明是意有所指。

    他接过了乔琰递过来的半扇苞肉,迟疑着问道:“乔侯此举是何用意?”

    “重现一下当日的情景而已,不过有一点与当时不同。”乔琰笑了笑回道。

    梁仲宁原本还以为她要说是主从身份的置换,谁知道她指了指典韦,说道:“他没在被绑着的状态。”

    “……乔侯说笑了。”梁仲宁愣住了片刻才接下了话茬。

    这,这倒还真是个区别。

    但这好像听起来像是个冷笑话。

    因这一出插科打诨的话,他的精神稍稍松懈了几分,也下意识地将苞肉送入了口中,在入口之间他恍然发觉,这苞肉的猪肉肉质要远胜过寻常。

    听闻乔琰在乐平禁足的两年之间在这猪肉口味的改善上下了不少功夫,眼前这东西便显然是个中成果。

    而那髓饼乃是新鲜烤制出炉,同样比起他记忆之中的味道好上不少。

    他戍守边防,虽并未短了吃喝,但要说有多美味也算不上,此时这一餐倒是勾起了他的胃口。

    来既来了,他也懒得继续耗费脑筋继续思考,干脆连带着放在身旁的酒也给一口闷下了半壶。

    乔琰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髓饼,直到他喝酒过半才说道:“这算起来是我赢的第一场,我自然对此记忆犹新。”

    梁仲宁的动作顿了一顿。

    她说的是她赢的第一场,而不是她协助梁仲宁赢的第一场。

    可非要细究起来,她所说的又并没有错。

    他抹了把脸上的酒渍,“不错,这是乔侯的第一胜。”

    乔琰继续说道:“只有胜者才能饮酒食肉获得足够的粮食,这便是如今这世道的真理。”

    当年如此,如今也如此。

    “当年梁帅以为自己是胜者,所以对我发起了邀请,作为你的军师协助你规避掉那血光之灾,或者说取得下一场的胜利,那么如今我为胜者,不知道能否对你发起邀请,成为我的部从,跟随我继续赢下去。”

    梁仲宁猜到了乔琰可能对他有所吩咐,却没想到是以这等直白的拉拢方式。

    他沉吟了片刻回道:“我如今是度辽将军所属。”

    乔琰督战并州,但也不能随意将度辽将军部从拿到自己的手下来,否则便该算是乱了套了。

    但他这话说出只见乔琰摇了摇头,“这一点不必你担心,我只是需要用一个人而已,韩将军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梁仲宁又道:“可我曾为黄巾旧部,乔侯当真放心用我?”

    这才是更加关键的问题。

    可听到这个问题,乔琰并未犹豫地回道:“你应当还记得,在卜己和张伯二人身死之后你是如何当上那方合一队伍的渠帅,也让他们的旧部跟随你的。这世道的第二条真理就是,只要能让人吃饱饭,便是先前为仇敌也没什么不能转投的。而我能让并州子民吃饱饭,难道这一点不够吗?”

    乔琰很清楚,跟梁仲宁这种并未接受过太多教育,只是因为经历得多而变得平和下来的人,去谈所谓的投效后升官发财,实现个人志向没有任何的意义。

    最直白的说法往往最为有效。

    他当年可以为了民无有活路而成为起义军的一路渠帅,如今也可以因为乔琰的一句“能让并州子民吃饱饭”而成为她的部下。

    只是,他跟褚燕、张牛角等人又多少还有些不一样。

    他将手中还捏着的小半块肉给塞入了口中,在这个稍显有些迟缓的吞咽咀嚼中,不难让人从他有些放空的目光里看出,他此时正在做出一番挣扎的思考。

    对乔琰所行之事的尊敬,与他自己本人也成为对方的下属,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但也正如乔琰所说,世道如此规则,如若她真能保证让人吃饱、活下去,他又何必去抓着这些过往的事情不放。

    哪怕这个过往,是他曾经身处在那一众黄巾俘虏中,亲眼看到张角的神化形象破灭。

    在最后一口吞咽下肚后,他问道:“乔侯需要我做什么?”

    乔琰显然不意外他的这个决定,开口回道:“先替我去管一些东西吧。”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先带着她以并州牧身份写就的亲笔书信,回了度辽将军的营地,将其呈递给了韩馥,又顶着对方像是要看出他有什么特殊本领的目光,领到了这个调动的批准,这才返回了太原郡。

    到了此时,他大概不能再给自己找补什么理由,说这是因为先前乔侯请的那顿饭上酒力上头,故而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他此刻神志足够清醒地看着面前的州府大门,而后朝前迈出了脚步。

    很难说在先前乔琰称呼那句“梁帅”的时候,他心中是否还有几分黄巾渠帅的立场在,但此时,他不能有,也确实不会有。

    乔琰何其敏锐,如何会看不出梁仲宁的这种改变。

    对此她显然喜闻乐见。

    自他也投效过来后,今冬州府下辖的人手便也差不多稳定了。

    也不能说全然是因为那本农书,但那交换回来的农书确实起到了些催化的作用,总之乔琰此时已经下了决定——

    开春就去打鲜卑!

    先打上一次捞一笔!同时也让奉孝借着这一场胜利开始谋划他的分化匈奴之策。

    可是——

    “还有大半个冬天呢……”乔琰望着窗外的凛冬天色,感慨道。

    真是漫长啊——

    一个冬天可以做多少事情呢?

    对春耕秋收的并州黔首来说,反正是不可能按照“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1的方式来过冬的。

    冬日窝居,正是做那修整房屋,纺织制衣工作的好时候,然如今这大汉末年的景象里,这已算是安乐状态了。

    眼下多得是民无其田,挂靠在那富庶地主名下的普通百姓,在冬日便成了接受主家支配做些修路造坞活计的劳工。

    而以乔琰打马自并州各郡过所见,又因并州风气的缘故,诸多城镇村落中正趁着冬闲操练兵戈射术,以防不时之需。

    后者对她来说是个好事,而前者——

    这种托庇依附的关系在她刚成为并州牧之时还不能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变,就像已经在乐平形成一条生产链的乐平侯纸还不能这样快地推广起来,更不能在此时弄出什么活字印刷术,但这不妨碍她在并州境内视察了一番冬日景象后,做出了几个在春来前必须达成的任务决策。

    其一就是枯水期阶段的河道翻修。

    她以州府为名对并州境内征调劳工来完成此事。

    在秦俞和贾诩等人前去各郡视察登记其中的府库存粮后,乔琰可以确定,只是翻修太原郡和上党郡内条件更优的农田周遭水道,绝不至于造成过重的支出负担。

    除却原本的龙骨翻车之外,在农书中所记载的筒车也被她将图纸交给工匠进行制作,用于安装在特定的位置,务必确保明年的耕田浇灌绝不会出现差错。

    其二就是乐平书院的扩招。

    听上去,此番招生随着她掌控的区域从乐平一地扩张到了并州全境,那么也该算是面向的是并州各处。

    但事实上,能在此时将子女送到此地来,在典学从事蔡邕所主持的乐平书院中就读的,不是有闲钱就是有闲粮,而那些乔琰最想见到的贫户子弟,起码在家中能吃饱饭之前绝不会有这般奢侈的待遇。

    州府也暂时承担不起义务就读,或者是让他们之中名列前茅者获取奖励补贴家用的支出。

    所以这更像是对并州内富户的定向招生。

    乔琰并未对此种情景的出现感到意外,她甚至在跟戏志才讨论此事的时候提到,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送质。

    “乐平所在之处群山环抱,有着天然的庇护,山岭之上的防线构建还算容易,此地便是未来文化核心区域。”乔琰在地图上指去,开口说道。

    并州的治中,必须还是在太原郡的晋阳,这是州牧权柄辐射全境的必然结果,但不管是出于念旧的想法还是出于其他考虑,乔琰并没有放弃乐平本身的想法。

    那么将文化的中心设置在乐平这个最为安全也最为她所掌控的地方,留待日后吸引更多求学之人到来,便无疑成了她的首选。

    有蔡邕的名头在,又有此前允诺过出借两位授课之人给她的河东卫氏协助,还有她这位并州牧对乐平书院的看重,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也足够让并州境内的世家送些人来了。

    “若是州中有人生发出什么妄动之念,乔侯手握的这一批人不容易被人送返,也正是一项后手保证。”戏志才说此话之时不由拊掌而笑,更在心中思忖,也不知道数年之后,此地是否别有一番景象。

    她此前划定的那各项门类,必然会随着此番的扩招而出现些变化,此地也绝无可能去跟世家根基雄厚的颍川去争什么多出奇士的名声。但起码,再过上两年,若是此地依然能保有安全无虞的状态,对于凉州、司隶以及冀州的学子,就很可能有一番天然的吸引力。

    戏志才显然并不吝于对眼下的时局,做出一种最坏的猜想。

    乔琰朝着他回道:“因仲德先生需对州中庶务多加操心,奉孝已负责边境之事,我想将这一要害之处交托给先生。乐平为我封地所在,务必让其中无有后顾之忧,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她虽未说此责必然交给心腹之人,戏志才也不难从中听出这个意思。

    他无端想到了在他还未曾坦言身份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个画面,眼前的乐平侯坐在屋顶之上,发出了那个行动的命令。

    彼时的那个动作里,正是一番凡事尽在掌控之中,如今的乐平也依然需要一只把控的手。

    只是在她朝着乐平之外迈步而出的前行中,她正在小心地将这一座乐平交托到他的手里。

    这对任何一位才学傍身为图一展抱负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直叩心门的委托。

    戏志才躬身回道:“必不负乔侯所托。”

    这乐平书院的招生名单,他也会认真筛选的。

    总归不能只是让蔡邕来做这件事。

    乔琰目前对他的唯一指望就是赶紧把蔡贞姬给“忽悠”到乐平来。因其能教导出羊徽瑜这位西晋贤后和羊祜这位灭吴奠基人,乔琰对蔡贞姬的期待不亚于秦俞。

    但在筛选学生这方面,必定还得是陆苑和戏志才去打一轮组合牌。

    这件事交代了下去,便是这冬日之中的第项要务,农事筹备。

    在今年冬日可做的,一部分是由贾淑计算确定需要提前备好多少追肥肥料,收集材料就位,也将提前开挖出的发酵槽给准备就绪。

    另一部分则是借着州牧手中的盐铁专营权柄,将开春需用到的农具给集中生产出一批来。

    ——在不影响到军队刀兵武装的前提下。

    尤其需要扩大生产的正是耙。

    此时这种用于将田地中的坚硬土块耙碎的耙,并不是九齿钉耙的耙,在依靠于人工劳力的时候确实可以这样做,但随着曲辕犁的出现解放了一部分耕牛,为了提升效率而以牛拖拽的耙也被称为铁齿楱,长相有些像是个木框,于长边上生出铁齿。

    被乔琰丢去负责这一部分的,正是梁仲宁和张牛角。

    乔琰绝不承认,她是觉得将这两人丢到一起可能会很有共同话题,这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反正现在还是冬日休战状态,张牛角与其跟她申请想要去打匈奴,还不如先去当个小头目监督生产。

    “我怀疑乔侯是在公报私仇。”张牛角拨弄着手中的耙框样品,跟梁仲宁吐槽道。

    算起来这个公报私仇的说法是说得通的,谁让他之前那份没能通过的试卷落到了乔琰的面前。

    这么一想,他再一看这位据说是被乔侯坑了个够呛的黄巾渠帅,竟然还觉得找到了点心理安慰。

    梁仲宁这会儿也算是挺心平气和的,他猜得到乔琰将他派到这里来,应当不是在提防他,减少他此时接触戍边队伍的机会,而其实是在给他看自己的态度。

    从农具开始,先让并州的子民能够吃饱饭,这便是乔侯话中所说的实在步骤。

    也只有对她真正有了落到实处的认知,他此前的种种怨怼情绪才能彻底消弭,彼此之间也才能真正毫无隔阂芥蒂地以上下级的关系相处。

    他平心静气地将手头的样品放回了板车之上,示意张牛角与他一道前去用耕牛做个试验,同时回道:“若是乔侯真要公报私仇,完全可以将另一个任务安排给你,贾计吏那里有两种追肥肥料的配方你也是看到了的,让你去收集岂不更好。”

    土氨水和土硫酸除了贾穆去负责督办开采的石膏之外,前者还需要牛粪,后者还需要人的尿液。这才是为何需要以土法水泥来制造这发酵槽。

    比起同时准备在阳曲郭氏的田地上试验的生骨粉底肥,这两个实在是麻烦多,也难熬多了。

    张牛角一听这话就沉默了。

    直到将耙套上了那耕牛,他才开口说道:“你说得对,这么看来,乔侯还是很器重我的。毕竟民以食为天,冬天把这些筹备妥当了,一到开春就可以去打胡人了。”

    他不能对乔侯有这等失之偏颇的认知。

    对,就是这样。

    被乔琰私底下命名为“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二人组经过这一番交谈和合作,也算是对彼此的情况都有了个认知。

    而后,除却这耙框和钉齿的生产外,因先前从乐平书院中专事农桑的人员已渐渐调集到了太原,根据农书做出进一步改良的曲辕犁也要在此时投入生产,同样由这二人作为监管。

    张牛角这会儿倒是知道为何乔琰要将他放在此处了。

    木制农具制作的“流水线”上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先前被乔琰往手工行业上拐带的黑山贼,他跟谁都能说得上两句话,显然要更便于任务的传达。

    当然这些人现在都有了乐平的户籍,甚至该当算是跟随乔侯起家的第一批人手。

    而有了他这么个现在很能自得其乐的统领负责,这个在腊月时节忙碌的队伍,颇有点找到了当年在山田之上种植薯蓣的气氛。

    梁仲宁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由叹了口气,却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这便是乔侯治下的并州啊……

    倒也,确实让人心向往之。

    而在这项举措的同步进行之中,还有些其他事项。

    那村镇之中的乡民趁着冬日习武备战,负责边防战线的那几位自然也没歇着。

    在一月的尾声,乔琰正式将徐晃给安排去了阴山防线,用发酵槽搭建完毕后重新积攒起的第二批原料进行固阳道山口的防卫。

    本着贪多嚼不烂,加之也没那么多多余人力的考虑,乔琰便没打算让徐晃留意大青山的煤矿和白云鄂博的铁矿资源。

    毕竟她若是能将雁门与西河两地的矿产资源利用得当,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进展了。

    与此同时,在雁门边防上,因并州内部已经明确的开春袭击匈奴计划,无论是早已经熟悉了边防队伍的张辽、张杨,还是新得了委派不久的吕布,都在继续执行操练军队的职责。

    一旦出兵,虽然打的必然是奇袭闪电战,也必须筹备好后勤物资。

    这个物资筹备的事项——

    反正州牧的属官假佐里,除却典书假佐有特定的职权划分之外,其余的并没有严格限制,乔琰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丢给了贾诩。

    “文和对此有话要说?”乔琰一副任务使然的表情,也就是贾诩这人面上习惯了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更也算是在生死线上走过几趟练出的胆魄,这才维持住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先前乔琰来了一出先斩后奏,让贾穆也同样担任了州中假佐的位置,已算是打了贾诩一个措手不及。也让贾诩确认,虽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缘由引发的,但这位乔侯对他的重视程度确实非比寻常。

    如今何止是让他面对与长子同列为官吏的纠结,还来赶鸭子上架这一出了。

    贾诩拱手回道:“并非是我有意不遵乔侯之命,只是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乔侯令我举家前来并州所为的应当是法令之事?”

    听他这么说,乔琰面不改色地回道:“如今正值冬寒,民少有在外走动者,自无窃者敢冒风险做案;州府兵权在握,也无流寇山贼但敢作乱;此番校查府库结果已出,这并州境内因先前崔府君之治,并无贪枉钱粮之人。这样看来,唯独剩下的便是那出兵之事。军令也为法令,文和便先一做就是。”

    这理由也亏得她能如此坦荡地说出来。

    贾诩心中格外无语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也意识到他显然是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他当即回道:“谨遵乔侯指令。”

    他若要将一件事办理周到绝无什么难处,从计算到调配的流程进展得都格外顺遂,就连他去跟吕布这家伙交接物资,以乔琰让随同前往之人汇报听来,都说相处得可算是融洽。

    但他的表现也就到此为止了,交接一完成他就回返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毫无冒头的意愿。

    比起力争表现上游的那些,贾诩实在是让乔琰不知该当如何评价。

    只能说有些人能长寿,还是很有道理的。毕竟是活到了七十六岁还得到善终的谋士。

    “可见这把赶鸭子上架的力道还是差了点……”乔琰一边看着面前的沙盘一边嘀咕道。

    听到她这番唠叨的戏志才,对于乔琰和贾诩的这番过招很觉好笑。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面像是,一个恶趣味的孩童在把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翻了个背朝天,等着他将四肢从壳里伸出来然后扑腾回来。

    奈何这只乌龟因为没被人往火上架着烤,完全是个稳扎稳打的状态。

    不过要戏志才看来也确实不用太着急,毕竟乌龟现在也爬不出这并州的地界。

    他的目光随着乔琰一道落在了眼前的沙盘模型上。

    此前的沙盘上的立体地图只是那乐平地界,周遭的山脉丘陵之上标注着相关资源的分布和山田种植区域的标识说明。

    如今在这沙盘上,取而代之的已是整个并州的大致地形与郡县城镇分布。

    在吕梁山、太行山、五台山与最北边的一道阴山山脉之间,代表城镇的泥塑分布其上,各处坞堡以泥块插着旗帜的方式落位。

    但其中最为鲜明的还是矿产资源的标注。

    如今对乔琰来说用处最大的铁矿、煤矿和石膏矿都以醒目的上色覆盖,位于雁门郡的煤矿铁矿甚至标明了和鲜卑部落活动范围之间的距离。

    这幅立体的并州地图摆在眼前,虽然远没有实际的山川景象壮丽秀美,却自有一番山河尽在掌中之感。

    尤其是在这连番的任务布置下去之后,就像是在眼前这张无形的棋盘上有规律地落子,只等着棋局将尽的时候,这一片渐成气候的棋子侵吞掉棋盘上的其他对手。

    戏志才刚想到这里,忽然又听乔琰说道:“劳烦先生再替我写一封信吧。”

    乔琰回头之间就见戏志才一副警惕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先生放心,我此番没有要让你去写什么请罪书的意思,这只是一封寻常的汇报文书,只要——”

    “只要将并州的备战实情如实上报就行了。”

    戏志才听得分明,乔琰在“如实”二字上,稍稍加重了些语调,这显然不是个寻常信号。

    那么他就知道该当如何写了。

    中平五年二月,身在洛阳的刘宏收到了一封从并州送来的州牧奏报。

    108. 108(一更) 托孤之臣

    虽已是二月有开春迹象,但这嘉德殿内炉火生温所产生的暖气依然旺盛,直熏得人有些发晕。

    也或许,这令人发晕的并不只是热气,还有随着过盛的热气而扩散出的四壁香料气息。1

    但以张让看来,刘宏却显然对这般环境更为适应。

    他枕靠在厚重的毛皮之间,脸上一派病态恹恹之色,伸手拿过了一旁的奏疏。

    去岁十二月,他正式对外公布关内侯的爵位,能以五百万钱的价格买卖。

    五百万钱听来不少,半价的三公也就是这个价格,可这价格倒也不算错。

    关内侯与列侯诚有些差别,譬如乔琰享有乐平食邑万户,关内侯却往往在千户上下,刘宏向来吝啬,更是将这一数额定在了八百。

    此外,除却这俸禄食邑之外,他们也不像是乔琰一般可以享有封地内对农户的支配权限。

    然对无法通过立大功的方式获取爵位的人来说,这便是一条捷径了!

    更别说刘宏还在那兜售关内侯爵位的敕令中说道,关内侯同样享有佩带金印紫绶的权利,同时这侯爵之位可以传世。

    可以传给子孙!这可比动辄因为天时被罢免的三公要划算太多了。

    别看在这条诏令公布之后屡屡有人上奏表达对他的劝阻,花钱买关内侯位置的人也并不少。

    刘宏对此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要养鸿都门学的这些天子门生,要养西园八校的私人军队,要将一笔足以让自己安心的财富牢牢地攥取在自己的手中。

    只有如此,他才能确保自己帝位的安稳,确保最后登上皇位的正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以至于他丝毫不管此举是否在动摇他的皇室尊严。

    可若是要乔琰说来,刘宏此举,对她这个已经给自己又加上了一层并州牧保障的乐平侯来说影响不大,甚至比起朝着百姓征收各种由头的税赋,他还不如干这等兜售关内侯的操作。

    起码这钱不需要百姓来出!

    乐平依然在那五年的免除献费状态,但她这并州的其他地方便没这等待遇。

    卖关内侯,顶多就是让洛阳城里那些家有余财且不在乎被人说是买侯爵位的,都靠着钞能力拿上个紫金腰带,出门社交你管我叫张侯,我管你叫李侯——

    这跟乔琰有什么关系!

    刘宏自己都不觉得这场面滑稽就行了。

    这位天子的确只看到了到手的钱财,他将奏折翻阅过去,没见其中新增什么激进的反对言论,这才拿起了乔琰送来的州牧奏报。

    看到第一行他就拧起了眉头。

    【光和四年檀石槐殒命,其子和连贪淫无识,钞略北地中丧命,和连之子骞曼年少,以魁头为鲜卑单于。臣于乐平数年早知此况,意图以扶持骞曼之法对抗魁头,促使其内乱自斗,还我并州安定。】

    【然魁头三兄弟各有英豪之能,魁头既为单于,二弟扶罗韩领兵万人号为大人,三弟步度根亦领万人,虎视雁门,若不能先行击溃此壮势,一旦三人势力相连,便有十万人之众,届时并州难保,三辅受难。】

    魁头、扶罗韩、步度根,这便是如今的鲜卑单于和他两位同样出色的兄弟,尤其是后两人。

    当然在提及他们各自拥兵数万,合并在一起便达到了十万人之众,戏志才显然是在乔琰提醒的“如实”二字下,稍稍做了点夸张处理的。

    在魁头还在单于位置上的时候,扶罗韩的待遇无论如何也不敢超过他的兄长,那个大人的称呼更也只是一个虚指而已,至于这麾下的数万人,充其量也就是在万人上下。

    可这年头稍微扩大一点说法,将他们所统治范围内并不属于可征战之人的也给算在队伍里,又不只是乔琰一个人的操作。

    而那万人翻个三倍变成十万人,也就是个基本操作罢了。

    刘宏此前从乔琰这里听到的都是真话,又如何会想到她在此时来了一手文字游戏。

    他只从这消息之中看到了其中的军情紧急。

    一旦并州为连接成势的鲜卑所攻破,同在并州境内的匈奴也必生反心,这二者独立存在或许还会只停驻于太行山以北,但二者合一,其中的野心家难免想要试试能否摸到三辅这更为富庶之处劫掠一番。

    这奏报中所言的【三辅受难】并非不可能。

    渔阳张举的叛乱迄今为止都还未曾平定,与其合谋的胡人部族正是乌桓,这无疑是让刘宏对这些北地胡人有了一些错误认知。

    这么看来,乔琰先前的北击匈奴的确是必行之事。

    以鲜卑如今的兵卒气势,若非大汉先有越过阴山,斩杀休屠各胡的战绩,他们三兄弟联起手来,必定毫无犹豫地如往年冬天一般袭掠并州,获取越冬的物资。2

    只是因为他赶巧在冬日劫掠之前将乔琰敕封为并州牧,令这三兄弟暂时迟疑了动手,幽州冀州又已无太多油水可捞,这才令他们望而却步。

    刘宏心中憋闷,不由咳嗽了一番,这才往下看了下去。

    好在随后于信中所写的内容又让他舒展开了眉头。

    乔琰说要进击鲜卑,并不是一头热地做出了这等决断。

    在先前对鲜卑势力的夸大之外,备战鲜卑的各项行动,却是被如实记载下来的。

    比如说她提到,在到任之后的十二月里,她征辟到位的假佐,与簿曹从事一道,连带着陛下准允从太尉府中带走的那几位府掾,完成了对各个郡县的府库登记和查验工作。

    具体的数据都随着此番奏表一并送来,给予陛下过目。

    这横看竖看都是个实诚人的操作。

    刘宏将数据翻阅了一番,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容。

    因先前的崔烈也是个实在人,曾经给他汇报过类似的数据,他自然看得出乔琰有无在此事上弄虚作假。

    由此看来,他的并州牧并未辜负他的倚重。

    刘宏怀着这样的想法,又看到乔琰在随后说道,这部分府库兵器粮食,一部分必须作为随时支援上缴京中的存货,一部分被她用来作为雇佣劳工于枯水期翻修河道的薪酬,一部分用于西北边境上的戍边支出,尤其是度辽将军营地内的兵员供给,一部分需用来防备天时有变赈灾之用,最后的一部分,才是此番军队行军的支出。

    在这最为直观的数据面前,乔琰得出了结论,这场对鲜卑的作战,我方在确保边境安定,物资充足的情况下,还能派出将近万人的队伍,粮食是足够的。

    至于这万人从何而来——

    有一部分是先前投效过来的黑山贼白波贼。

    有一部分是度辽将军营的从旁协助,以韩馥麾下的麴义作为主将。

    有一部分是边防守军中的合理抽调。

    剩下的才是新招募来的兵卒。这些兵卒又已经在冬日,于先并州刺史留下的武猛从事和她新委任的雁门郡从事、以及雁门太守麾下的兵曹掾手下训练,以并州的整体作战素质,这些人到了开春,必然能成为一支相当可观的战力。

    此外,先前她禁足于乐平期间,在汜胜之书的辅助下闲来研究农桑,发觉以动物骨骼经由处理后加入田地之中能增进土地肥力,此番征兵之中她也对外表明,袭击鲜卑所获牛羊马匹,州府不留,耕牛用于农事,羊用于肥料,马用于稳固边防。

    正因为这说法,士卒人人有作战之心,必能扬我大汉声威。

    乔琰出于某种恶趣味,在以上由戏志才写完的文书最后,又写了一句。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固边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3

    刘宏又不知道后来试图光复大汉的蜀汉丞相,在北伐之前写下了这么一份出师表,他看完乔琰的奏报后,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这一战的确可打!

    往年,准确的说,是在檀石槐去世之前的每一年十二月,都能听到鲜卑或是进犯并州,或是袭击酒泉,或是出击辽东的消息,那么又何妨在对方冬日的一无所获后,在春日给对方沉重一击!

    他曾在西郊大营亲眼见过乔琰这副领兵艺压群雄的状态,更知晓她先前出塞的战绩。

    那并州刺史麾下的武猛从事自从上任以来,确实将雁门一带的边防守卫得严严实实,若非对方并无什么出身,也没有正面胜利的战绩,是合该再往上升一升的。

    如今这二者联手,即便那鲜卑拥兵十万,可考虑到其分散各处,又必然被我方的主动出击打上一个措手不及,那么也未必不能建立卫霍之功!

    刘宏情知自己的病情越发沉重,越是因为如此,他也便越是对自己所拥有的利刃抱有更高的期待。

    就像由蹇硕所率领的那西园八校……

    经过一个冬天,乔琰那边的备战工作已称得上是有条不紊地开展,这头西园八校的募兵也到了尾声。

    对这支直属于他本人的队伍,刘宏抱病做出了一番审阅。

    虽然这些人出自十三州各处,其中也多有为了达成募兵效果而硬凑人数的,比起北军五校这等精挑细选,门类整齐的精兵自然是混乱了不少,可这毕竟是他触手可及的助力。

    蹇硕更深知刘宏想要看到的是什么,干脆将曹操从谯郡招募来的许褚以及许氏宗族一并前来的三百人都放在了最前头。

    这队伍看起来是有些乡野之气,却也未尝没有一番豪烈之风。

    西园八校如此,能胜过八校校尉的乔琰更应当不会辜负她的期待才对。

    他不再犹豫,在那奏疏的最后写下了“准战”的批复。

    这朱批二字落定,他忽然觉得自己也稍多了几分气力。

    或许等到开春他的病情就会好转不少,届时再让太医院会诊一番,或许还能再多活上五年,而不是如某个最有胆子的混账一般,说什么他若再不保重身体,只怕活不过两年。

    若是有五年的时间……

    “陛下,皇子协来向您问安。”

    刘宏闻言收回了思绪,将批复了乔琰的奏疏交给了一旁的小黄门,令其将消息送出去,由专人快马疾驰送往并州,这才让人将刘协给带了进来。

    在这殿中的人都看得出来,随着董侯的到来,刘宏的面上明显透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喜色。

    这位陛下偏爱刘协,绝非只是因为刘协刚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乃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弱者,更不是因为他比之刘辩年幼。

    在刘协走进嘉德殿的时候,这今年也不过才九岁的小皇子身上已经表现出了一番沉静大气的做派,正因为这种气度,刘宏越看越觉得刘协与自己相似,远比瞧着懦弱许多的刘辩讨喜。

    刘宏反正是不会觉得,他因为早年间多位皇子夭折,同意将刘辩先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中,造成了这种气质上的偏差。

    他对着刘协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刘协不难分辨出这空气中还残存着的药味,但早慧如他,并不会在此时说这些来让刘宏不快,说的只是自己今日已先向董太后请安,太后身体康健,乃是父皇对其赡养有加的缘故,随后便说起自己今日读了哪些书,而后他又说道:

    “孩儿跟随王师父修习剑术,只恨而今年纪尚小,难有虎贲之力,为父皇分忧。”

    他所说的王师父正是当代的剑术名家王越。

    因那王越有为官之心,刘宏干脆让他做了两位皇子的剑术启蒙师父,但显然比起刘辩,刘协对此道要更感兴趣些。4

    刘宏作为权术平衡的忠实爱好者,自然知晓一个道理,身为帝王,若没有足够的胆魄,绝无可能在各方势力周旋之间保有基业。如今二子都过于年少,可起码刘协的这种胆气让他更望之心喜些。

    也或许,还因为他自己沉疴日笃,便更想看到儿子表现出康泰健朗的样子。

    他开口回道:“既是习剑便该循序渐进,何能在一日之内毕他人一年之功,那河南史阿跟从王将军学剑,纵天赋卓绝,也非日内剑术可成,只得其法而已。”

    “父皇所说甚是。”

    “你且去吧,而今不需你为我分忧,父皇自有自己的大将军和股肱之臣。”刘宏拍了拍刘协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去。

    年幼的刘协虽然觉得父皇在提及那大将军三字的时候,语气稍有几分古怪,却也没听出这话中的其他意思来,遵从父亲的旨意退了下去。

    他又哪里知道,前几日被刘宏派去平定葛坡乱贼的典军校尉鲍鸿,忽然被人指控贪墨军粮。

    若是先前选拔西园八校期间没出现这样多的波折,以刘宏这等小气非常的做派,必然直接将鲍鸿给处斩了事,可他如今只觉处处有人在制约他的手脚,便在获知消息后先寻人探查了一番,竟一路查到了何苗的手下。

    他并未对何苗发作,只在心中又连带着给何进记了一笔。

    谁让这愚蠢的手段,显然只能是何家两兄弟一道想出来的!

    经此一事他也越发确定,他只怕不能再放任何进继续下去,否则一旦让刘辩继位,这位骄横非常的外戚必然成为皇权的威胁。

    相比起来,那被他擢拔到骠骑将军位置上的董重,就要显得安分许多,也更符合他对于外戚的定位。

    可要将刘协捧上这个皇位,除却他自己得尽量多活几年之外,因何进与何皇后的势力已成,他也必须给刘协留下足够的势力凭据,或者,在自己过世之前,将所有的障碍都给拔除干净。

    想到先前乔琰送来的那封奏报,刘宏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张常侍……”

    张让连忙应了声“是”。

    “你以为,除却蹇硕之外,那乔烨舒可能为朕托孤之臣?”

    109. 109(二更+20w营养液加更) 誓……

    托孤之臣这话一出,张让险些被吓了一跳。

    他当即俯身跪倒回道:“陛下切莫说此等不吉利的话,您只是畏寒而已,待到冬日过去必能好转。”

    宦官势力必须依托于皇权而存在,张让赵忠之流何以能掌握有这样大的权力,还不是因为刘宏对他们颇有倚重。

    因此张让比谁都不希望刘宏的身体会出现什么问题,甚至是病重过世。

    但他抬眸间只见刘宏听到他这样说,丝毫也没露出一点喜色,而是拍案而起,在这温度过热的屋中来回踱步,又忽而开口道:“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

    自光和末年开始,他虽然还跟先前一样享乐消遣,驾驶着那白驴之车在皇宫中而过,让顶着官帽的狗跟随在自己身边张扬,却比谁都清楚,在那些老一辈的臣子陆续过世中,他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垮塌了下去,完全无法逃脱后汉皇帝大多短命的怪圈。

    他停在了张让的面前,说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你觉得,乔烨舒能否承担起这个,托孤的责任。”

    张让心知,刘宏所说的托孤,绝不可能是将刘辩托付给乔琰,有大将军何进与车骑将军何苗在,刘辩自然有人庇护,他身为刘宏活下来的皇子之中年岁最长的那位,按照理法也能够继位,只有可能是将刘协托付给乔琰。

    将一个九岁的皇子托付给一个十四岁的并州牧,这话任是谁听来,都要觉得有些荒诞。

    大多的托孤重臣年岁都不会太小,一方面要能够在德行功绩上镇压住其他朝臣,一方面最好能在皇帝长成后,这位托孤之臣因为年岁渐长而精力不济,便于皇帝将权柄重新收回去。

    按照前者的标准,乔琰的经历只能说是传奇,却还没到能够将所有朝臣都镇压在下头的地步,按照后者,她就更加不合适了。

    一个十四岁就能够在刘宏心中到这等托孤分量的存在,若是往回继续长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这一点谁都没法预测。刘协固然聪慧,也未必就能将她给压制住。

    可从张让的角度来说,他是不会反对以乔琰为托孤之臣的这个建议的。

    乔琰手握兵权,也有因为黄巾之乱期间的名誉累积,若是被刘宏归并到了刘协的筹码之中,等同于增加了其继位的可能。

    而张让比谁都不愿意让刘辩登上皇位!

    大将军何进身边簇拥着的这些士人,大多深受党锢之祸的影响,如若让他们占据了上风,成为了刘辩登基中拥有从龙之功的重臣,诛宦这个任务必定会被重新摆到台面上来。

    他还不想死,起码不能是这般狼狈的死。

    但他只是依然保持着眼下动作,回道:“是否要以乔并州为皇子之援,陛下心中自有定论,臣不敢妄言。”

    这等危险的决定,他表示这种无形的支持就够了,可不能直接说出口来。

    他想了想又道:“陛下如今有西园八校在手,重兵在侧,等到各校的训练得宜,便可以无上将军之名,指点其四方平叛,无往不胜,不必如此急于下这样的决定。”

    相比起乔琰,对张让来说更加值得信赖的,自然还是同为宦官的蹇硕。

    他便在此时又将对方给提了一句。

    刘宏怎么会没看出他的这种小心思,但张让心中所想的这等顾虑,刘宏也未尝没有考虑过。

    乔琰如今所表现出的种种,的确是好一番大汉孤臣的做派,可若是换成一位年仅九岁的小皇帝在那天子的位置上,难保不会有什么叛逆之举。

    更加上,她的行事着实是太过酷烈偏激了些。

    如今这张奏表上,的确是将进攻鲜卑的可行性给列了个分明,看似稳重了几分,但不管怎么说,一位刚刚到任的州牧,在越冬的防守之余,已经开始积极筹备进攻作战,足可以看出她秉性之中的进攻性。

    在大汉如今的四方乱象中,她适合去当那把平定祸乱的利剑,却不适合去做一位承担起托孤职责的重臣。

    除非在情势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刘宏甚至只打算先将她留在并州这等偏远地界上。

    除非……

    当真到了最坏的时候。

    现如今他既然还能窥破何进对这西园八校校尉的栽赃,也能让何进的小算盘都动在这种暗地里,确实不必做出这样后患也同样无穷的决定。

    “起来吧,且缓缓再看吧。”刘宏沉默了许久方才再度开口道:“先看看她对上鲜卑的战绩。”

    看她在奏表中所列种种,刘宏倒是觉得她落败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正如乔琰所说,檀石槐过世之后的鲜卑,已经从先前的分裂衰颓之中缓过了元气,掌权的三兄弟更不是和连这等骄狂任性的首领,若是对方之中有人有檀石槐之资,难保会出现什么意外。

    且等她挺过这一关再看吧!

    乔琰远在并州,无从见到这一出刘宏和张让之间的协商,反正对她来说,能不能拿到这个托孤的重任并不是那样要紧的事情,反倒是没有更好。

    要紧的是刘宏这个准允出兵的批复。

    并州牧确有领并州全境内兵事的权柄,但那鲜卑所在之处到底是在阴山之外。

    先前匈奴先一步入侵,甚至屠杀了固阳县县民,她可以说自己是激于义愤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鲜卑在今年冬日并未有寇边的举动,她却率兵出征,这就在道理上有些讲不通了。

    她今日可以去进击鲜卑,明日也可以袭击凉州冀州。

    正因为如此,这等需要脱离并州境内作战的情况,她必须跟刘宏做个汇报。

    好在,她所得到的结果还是好的。

    出兵!

    二月的尾声里,这条消息被送到她的案头,她朝着窗外望去,目之所及已是一派草长莺飞的景象。

    乔琰策马行于田间小径上,小径旁的河道内溪水缓缓流去,她朝着远处看去,汾水支流的流水被那新装上的筒车给带到了上一层的水道之中,又被龙骨翻车朝着山间高处运送。

    在这片春风温煦的底噪之上,随着这筒车叶片和流水涓涓的声响,远处的人声也一并传递到了她的耳中。

    那正是秦俞在与被召集到此处来的晋阳县民讲解曲辕犁和耙的使用。

    这几年间她与乐平县民打了不少交道,此时也当然不会有何种怯场。

    她远远跟乔琰投来了个目光示意,表示知道了她这位州牧此时也身在此地,便已经继续讲解了下去。

    不过对这些长年跟农具打交道的农人来说,要弄明白这曲辕犁的使用并不太难。

    他们更比谁都能理解这曲辕犁的优势。

    先前所用的长直辕犁,不但不容易拖动,还不容易转向,但此刻在他们面前的这曲辕犁却因为那犁盘的作用可以轻易调转,这样子也要比原本的长辕看起来不知轻便了多少。

    在这曲辕犁的使用示范之中,他们更是看到了秦俞将犁评给推进,让犁箭朝下,便能让犁铧入土更深,这对他们来说更能做到田地的深耕。

    若是这只能在州府指导的使者手里看起来如此灵便也就罢了。

    在他们也得到了上手的机会后,他们不难发觉,按照先前使用长直辕犁的经验做出调整,他们也足可以轻松使用这曲辕犁。

    好啊!好一个实用的发明!

    在如今的并州,虽说贴邻的北方便是放牧的上佳场所,并不意味着耕牛就不是一种稀缺资源,而有了这曲辕犁,畜力就能大大节省。

    众人都意识到,这东西被州府赶在春耕之前朝着他们展示,实在是个再恰当不过的时机。

    也当即就有人问了出来:“不知这曲辕犁在何处能够出售?”

    他们都看到了这曲辕犁的构造是不错,可要让他们将这曲辕犁的构件原模原样地复刻出来,着实是有些不容易,要知道在秦俞的讲解之中,这里面可有十一个部件。

    既然州府将这东西展示了出来,料想应当是有出售的才对。

    总不能是让他们这些人聚集在此地,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将其扩散出去。

    若真是如此,春耕的时间也已经过了。

    秦俞回道:“州府自然是考虑到农忙时节的需求,已在冬日制作出了一批曲辕犁和那木框铁耙,各郡之中前百位前往的可凭户籍领取,后来的以五十钱的价格购买。”

    五十钱?

    而今的铁制农具大约在十钱一斤,按这样算起来,曲辕犁的价格比之寻常的铁制农具价格稍低,这很合适!毕竟那弯曲的木材必然增加消耗,犁铧又确实是铁制品。

    若是用先前的长直辕犁,就还需要多租赁一头耕牛,将这几十亩田给犁下来,所需的支出也远超过这曲辕犁的价格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不亏的支出。

    更何况还有前百位免费领取的名额。

    他们这些恰好路过被请来一道做个见证的,怎么都该能抢到那前百位才对。

    秦俞的话音刚落,就见这些人都跑了个没影,显然是回家取那户籍去了。

    眼见这一番人人奔忙的景象,秦俞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见乔琰策马行来,她便行了个礼,问出了先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乔侯为何将这曲辕犁按照这般定价?”

    “你看他们有对这个价格提出异议吗?”乔琰反问道。

    显然没有。

    若是这价格是这些耕农无法承担得起的,他们在离开之前显然也该质疑上两句才对,但显然,就算他们没能抢到这前百位的名额,他们也不会介意于掏这个钱。

    “制作曲辕犁的佣工已经先由州府支出了工钱,我非圣人,又有接下来的平乱戍边战争要打,也没这个资格去将东西以馈赠的方式送出去。”乔琰朝着远处的人影看去,继续说道:“放心吧,此番并州农人只有称颂州府之举的。有了那前百人将曲辕犁用在自家农田上,也多得是将其广而告之的机会。”

    就像是当年她也需要给楮皮衣制定一个价格一样,她所需要的是让并州人知晓她在此事上给出了让利,而不是她可以将其作为赠送之物来拉拢人心。

    到底是要支出五十钱还是多租用一头耕牛,对这些农人来说并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可对州府来说,这不只是收回了本钱,也积攒下了一笔军资。而有了这一次更大规模的交易,州府往后再有产出要向着这些并州黔首推广,也就有了先例。

    “还得劳烦你与其他人往其他各郡将此事宣传下去了。”她对着秦俞说道,见对方应承了下来,她也当即策马而去。

    这些事情她作为并州的长官也可以去做,但她此时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在刘宏给出了进击鲜卑计划的批复之后,她便该当尽快整合军队朝着塞外进军。

    这并不只是一项交托给手下人就足够的事情,若真如此,那么在明年她需要让自己接收不到消息的时候,就不好找理由了。

    所以这对上鲜卑的第一战,她必须要亲自督军出战,给外界传递出一个她乔烨舒尚武好战的信号!

    在她领着人抵达雁门郡军营之时,因早在十二月的时候她便在对内的消息传达中表明了开春出战的计划,以张辽的统兵严谨,自然早早就已经将队伍给整顿就位。

    乔琰登临帅台之时,正见张辽、张杨和吕布这三路将领在前,后方的六千余人出战队伍整装列队,好一番气势煌煌之态。

    至于为何是六千多人而不是她跟刘宏所汇报的万人?

    出塞袭击,为了确保队伍物资运转得当,又以骑兵为主,成快速奔袭之势,自然是用这个人数更合适。

    她在上报鲜卑人数的时候都往夸大了些的数值上说,谁说不能在己方人数上也来个四舍五入。

    但这六千多人,无疑是她此时所能拿出的最为精锐之师!

    她自点将台上朝着下方看去,目之所及正是一片日光之下粼粼生辉的甲胄,于前列形成了一片呼和生威的方阵,站在最前头的三人更是经过了这一整个冬天的备战和休整,俨然一副精神抖擞的状态。

    这三人本就是十三州内派的上号的将领,更是让这下方的一片队伍有了一种异常鲜明的锐气。

    她看着下方是如此,下方之人看她又如何不是这样!

    开春的万物生发迹象,在这位年少的并州牧身上也同样表现了出来。

    临近她的十四周岁生辰,按照古代称呼年龄的常规模式,她便可算是十五岁了。

    因她在乐平和如今的晋阳生活中都格外注重食补,加上谋士系统作为外挂补足了体质的情况下,典韦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难想起她当年十岁之时那种苍白羸弱的样子,而只看到她此刻的身量已近七尺三寸,在足底长靴还增加了高度的状态下,当真是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在登上这点将台的时候她更是带上了那把两截三驳枪。

    两头都有着枪尖的特殊武器,对于她麾下的士卒来说已经不算是太陌生,但在此时这种时候身负兵刃上台,却自有一派说不出的煞气扑面而来。

    这简直像是个只有进取之意的信号!

    当她站定于台前的时候,她像是身处于枪尖的银光、金印紫绶的金紫辉光,身后赤色斗篷的彤云的包裹之中,偏偏这些鲜亮跳脱的颜色都不能压住她眸光之中的昭辉。

    “诸位——”

    哪怕没有那煽动技能所传递的信息,乔琰也清楚地知道她在此时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说斩首立功?不,首功制度早就是这军营之中人尽皆知的条例,在此时再次陈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国仇家恨?也当然不是。对这些大多出自于并州的士卒来说,胡人的寇边已经是一种并不需要再行赘述的事情。在张辽等人招纳那最后一批士卒的时候也大多是选的深受边地之害的。

    那是再说什么将劫掠回来的牛羊作为己方的耕作所需和肥料供给?这些话已经作为一种潜移默化的消息传递告知了在场诸人,那么在此时重复反倒显得她这位主帅不够有震慑胡虏的气度。

    故而乔琰继续开口之时,只用简短有力的语气说道:“今日誓师,不多赘述。我只有一句话。魁头、扶罗韩、步度根三人,取任意一人首级者——”

    “我以并州牧之名,保举其为一郡都尉!”

    边地郡县的都尉与寻常的都尉绝不是同样的意义!

    这意味着太守手中的兵权会极大程度地移交到都尉的手中,甚至能与太守算是平级。

    按照孝武皇帝时候开始的惯例,在并州临近边防的几个郡中都是应当设立都尉的。

    但大约是因四方动乱,朝廷无暇顾及,在先前的都尉于檀石槐统领鲜卑时期被杀之后,便再未遴选出新任的,只以太守来同时执掌军事。

    乔琰能从天子处取得这进军的准允,那以州牧的察举权柄将人保举为都尉,也显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在这都尉二字落下,又随着负责传达口令的士卒将其往后传递,确保所有在场之人都能听到这个消息,整座军营之中本已经锐利逼人的气势再度往上攀升了一个阶梯。

    三位鲜卑首领的头颅,对应并州境内的三处都尉职责?

    这可以算是首功制度的衍生,也可以算是一个更为明码标价的信号!

    谁不想做都尉?

    现任雁门郡兵曹掾的吕布都想做这个都尉。

    那可是个比两千石的官职!比起他现在所担任的职位有着更上一层的自主权。

    只要他能够在此番进攻鲜卑的作战之中拿下这三人其中之一的首级,就可以达成这个目标。

    他不免在这种心潮澎湃的野望中,只觉这位并州牧实有一派令人目眩的风华。

    要知道他连对都尉这一官职都尚且要存有这样强烈的进取之心,可对这位乔侯来说,这个位置宛然是一个可以信手给出的,激励下属勇猛作战的奖励。

    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

    在他仰头朝着台上望去之际,对方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容为日光所模糊,却足以从隐约窥见的唇角弧度和沉静如冰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势在必得来。

    结束这段激励之言的甚至只有一个字。

    “杀!”

    杀什么?杀鲜卑!

    乔琰确实想过要将这些鲜卑人作为那即将开始开采的露天煤矿中的劳工,但这是她手下兵卒第一次正式将手伸到别人的领地内出击,在不能确保能将人俘获的前提下,所要做到的,是对他们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

    她何以要给出一个都尉的名头来奖励击杀魁头、扶罗韩与步度根中的任何一人,因为而今的鲜卑并不像是休屠各胡一样,只是胡人中小规模的一支。

    光是从他们袭掠边地的范围可以西走酒泉,东取辽东就知道,这是一支何其庞大的群体。

    簇拥在那魁头麾下的鲜卑人或许没有十万之众,可在北匈奴西迁后,若是将这草原上的鲜卑人聚集在一起,却远不止这个数。

    只有先造成足够的杀伤,才有机会进行驯化。

    所以——

    “杀!”

    这一个杀字不是出自乔琰就的口中,而是这台下的六千多士卒几乎凝结成一处的喊声!

    在为己为并州的出战,此番进军都堪称势在必行之中,他们也正用这一声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乔琰将手中的枪朝前指去,指向的正是北方。

    “随我——出战!”

    在久经边防的士卒指引之下,台下列队众人领取马匹行装,校验武器情况,物资装车的过程都显得格外有条不紊。

    队伍散开后又重新在营门口列队的过程也并未花费多久。

    这段时间内也足够乔琰将该交代的事情都跟程昱交代妥当。

    她此番亲自进击鲜卑,为了给明年的特定时间找好理由,在成功达成目标之后大约还会稍稍拖延一些时间,在她不在并州的时候,程昱这位并州别驾就必须要承担起州中的重任。

    不过总得来说他的工作也没增加太多,谁让乔琰在大多数的时候承担起的是确定方向的任务,而乐平书院扩招,与并州世家豪族合作,春耕农具筹备,新型肥料发酵等工作,都已经在冬日差不多完成了。现在程昱所要做的就是个扫尾和把控局面之事。

    有程昱这样一位年长者居中坐镇,就像乔琰先前敢往洛阳去谋划那并州牧的位置,一走就是两个月,现在她也敢因为行军而离开并州一月。

    对于乔琰的这份信任,程昱所能做的也就是全力做事来回报了。

    好在并州到底不像是中原各州一样势力复杂,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梳理也已经将框架给摸透了。

    程昱更是得了乔琰的“真传”,打算若是真到了有些应付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就给贾诩多安排一点活。

    反正如乔琰所说,她最开始找上贾诩的理由之一,也是他和程昱的年龄比较接近。

    两人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目光,乔琰便转向了郭嘉的方向。

    一看到他后面跟着的那些人,乔琰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郭嘉倒是当真对得起乔琰给他安排的震慑南匈奴之职,他专门请了赵云一道,将南匈奴的左部贵族打包送来了此地。

    总归这也没违背大汉对归化匈奴不能随便动手的条例,这好像也只能说是一出友好的观影而已。

    可对这些被强制勒令前来的人来说,这便是一场实打实的折磨了。

    他们先前就因为乔琰就任并州牧的事情,感觉到了来自并州最高长官和那位护匈奴中郎将带来的双重压力,郭嘉这位西河郡从事更是端着一副懒散的样子,却时常往他们的痛脚上戳。

    这也就算了,现在他们竟又被带来了此地。

    并州这一派兵发鲜卑的决绝气场,并没有让这些南匈奴贵族因为州中少了这一支悍旅,而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松一口气的。

    恰恰相反,他们只觉得这便是一出杀鸡给猴看的戏码!

    在乔琰负着长枪弓弩策马朝着他们行来的时候,那位左谷蠡王下意识地想到了一度被乔琰以枪指来的情景,也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的这种反应好像完全没有超出郭嘉的预料,他也正好伸手扶了一把。

    被乔琰监督着一道养生的郭嘉,虽然体格没法跟州中那些武将相比,只是扶住这左谷蠡王却显然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个两人一道站定的状态下,左谷蠡王听到乔琰语气淡淡地说道:“本侯出征鲜卑胡虏,还要劳驾左谷蠡王相送,实在是太客套了些。”

    这算是什么相送,这简直就是威胁!左谷蠡王心中腹诽。

    但在前有个乔琰后头还有个赵云的情况下,他显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是被威胁前来的。

    谁知道他这等非议说辞出口,会先被哪一把枪捅个对穿。

    他讪讪回道:“乔并州为这一州父母官,既要出行我等自然是要前来相送的。”

    “好啊,左谷蠡王有此等觉悟真是难得,”乔琰侧过头来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你称我为父母官,可见也该知道何为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先前那个酒樽的丢失我可以跟你不计较,不过这一次,等我凯旋后,所赠予南匈奴的这个酒樽,我希望不要再丢了。”

    不等这再度被人翻起的旧账,在这左谷蠡王这里做出何种反应,乔琰已经一夹马腹,朝着前方的行军队伍直追而去。

    可也正是这等看似轻拿轻放,实则屠刀悬置于头顶的状态,让这本有反心的左谷蠡王越发神慌意乱。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郭嘉在旁说道:“君侯既要赠予你新的礼物,作为并州境内的归降部族,你是否也应当做出些回礼才对?”

    “……是,是吧?”以左谷蠡王所见,这乔侯所率领的部从,与先前来美稷城中征兵的队伍所表现出的气势截然不同。

    若是那鲜卑还在檀石槐的领导下,说不定还能做出些反击,可若只是魁头等人的领导,这便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谁又会想到,在大汉内部的天灾面前,他们竟然还能分出多余的人力来对鲜卑形成针对性的出兵打击!

    那么他就得做好准备,若是乔侯得胜而回,要赠与他另一个酒杯的时候该当做出何种反应了。

    郭嘉趁势开口说道:“我有个建议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此时已经策马远去的乔琰完全可以料到郭嘉会搞出个什么趁热打铁的举动,但当她出长城边界的时候,她回首所见,已无那些送行之人的身影。

    只有一轮落日,跌坠在并州的土地上。

    她一勒缰绳,再不回头地朝着北方而去。

    出塞!杀胡!

    110. 110(一更) 赛音山达

    但若是要更加准确地概括乔琰此番的路线,也不全然是直接往北。

    这誓师出征容易,要一战打破魁头三兄弟的联合却没这样简单。

    无论是那南匈奴的左谷蠡王还是远在洛阳的刘宏都觉得,乔琰选择在春季做出对鲜卑的反击,等同于是在大汉未有征兆的情况下对其发起进攻,打的是一个先机。

    可要乔琰看来,魁头身死后与扶罗韩各自统兵数万,又与那轲比能对峙数十年的步度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漠北多出凶人,在而今的小冰河时期,北方物资越发匮乏的情况下,更是被时势和环境所逼迫,不得不出狠人。

    此番行军的队伍驻扎在雁门——这也是近年来鲜卑走了昔日漠南匈奴旧道袭掠的方向,乔琰却不打算从此地出兵。

    在誓师之前她和张辽谈过一次。

    在乔琰带起了制作立体地图风气的情况下,张辽也做出了效仿。

    因他世代居住于此,只是因为马邑之谋的失败让他的先祖从聂改姓为张,他纵然没有乔琰那等随时观摩立体地图的优势,却也能将云中、定襄、雁门这一带的地形给完全复刻出来。

    包括苏木山与雁门山之间门,自平城往北的出口,包括定襄与阴山接邻之处的武要、武皋两处隘口,也包括如今的黄河河道所形成的云中前套平原。

    阴山以北,便是如今的鲜卑盘踞之处。

    走哪一条路线出阴山,就显得尤其重要。

    走雁门北出太过直白了。

    若是效昔日霍将军事,可以走代郡,如今的代郡太守正是那晋阳王氏王柔的胞弟王泽,和乔琰之间门也可算是有交情的,要暂时逾界借道,并不是一件不能做的事情。

    若是稍往西偏些,那便是走定襄,自武要、武皋所设防的阴山峪口出击。

    但乔琰细思之下觉得都不保险。

    在先前的休屠各胡一战后,她曾经让人再出固阳道口,向着西北方向探去,在路上曾见鲜卑哨骑,对方更是比之休屠各要警惕不知多少,两方刚遇上便已迅速撤退,以这双方的距离和相似的快马脚程,绝难阻挡对方将消息回报给鲜卑单于。

    固阳道是这种情况,定襄至代郡这一片呢?

    交战的频频也就意味着互相滞留于此地的哨骑不在少数。

    乔琰虽可确定自己不会在漠北迷路,却也不想让人早早做好防备。

    如若,固阳道、武要塞、雁门代郡以北的山口都不适合作为奇兵突袭的位置,有没有可能从中道直入呢?

    对此,乔琰和张辽达成了一致的认知,走白道口!

    这也是一条元狩六年漠北之战中,卫大将军曾走过的路。

    作为阴山山脉自鸡鹿塞、高阙、光禄塞后的第四处重要隘口,白道口自赵武灵王防备楼烦、林胡之时就在此地设立起了防线,但因道路远比固阳道难行,此地也少有胡人经行,直到元狩五年,匈奴铁骑才再一次经过此地入侵,又被随后的漠北之战打散了声息。

    再下一次作为要塞,便是因为北魏至于隋唐时期的武川豪强军事集团驻扎于此。

    但乔琰最为看重这里的,还是它处在固阳与雁门的中线上,正是此时她所率领的尖刀最合适插入的位置!

    也正因为这种作战方针,在从雁门郡出兵后,整支队伍贴阴山向西而行,过武要、武皋、武泉这三处重镇,继续直入云中北部白道川。

    若换个对现代人来说更加熟悉的名字,这里也可以叫做——敕勒川。

    也便是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1

    从先前的雁门长城外往南回望所见,乃是一片边地重塞的肃穆景象,从此刻行于阴山下的位置往西看去,却是好一片水草丰盛的景象。

    若是近年来没有这样多次胡人寇边的情况,汉人不必惧怕于鲜卑随时会因为此地丰饶而踏足,她此刻所见应当是风吹草低现牛羊,而不是此时在春日野草开始横生之中,举目四望并不见什么人的踪影。

    只有黄河河道在这一片上纵横交错的支流浇灌着这片堪称肥沃的土地。

    乔琰对此地不无动心之意。

    就像在雁门与西河的露天煤矿一直处在尚未开辟的状态,如今的绝大部分并州人口也活跃在太原以南,以至于这片塞外米粮乡完全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大唐朔方军总管张仁愿在此地开垦良田三千八百多顷,为朝廷节省了不知多少开支。

    即便民不敢居于此,她也要让此地成为她的军屯所在。

    但这一番构想的前提是,先打散鲜卑的勃勃野心!

    “乔侯?”见乔琰停驻在此间门目光长久停驻,张辽前来问询了一句。

    乔琰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在想此地地势开阔,若将来有条件,该在此地演兵威慑,也得再兴起一座戍守的城池,再往南的地方也得将畜牧水产和农耕都给开辟起来,如今太浪费了。”

    小冰河时期连淮河都可以冻结起来的状态,注定会削减掉此地起码四个月的种植时间门,但一旦解决掉了来自塞外的威胁,这是一片何其安全的屯粮之地。

    “走吧,过阴山。”

    白道之所以得名为白道,正是因为此地和那固阳道山口的山石颜色不太一样。

    固阳道为红岩,此地却是土白如石灰色的状态。

    这并不是一条太好走的路。直到元朝延佑年间门修葺白道才让此地“致险之地,遂成畅通之途”。2

    而此时便显示出了她那三维地图外挂的好处。

    起先张辽还不懂为何乔琰这位州牧不仅要在此地督战,还要走在最前头,但在白道口过阴山的路程走过小半后他便意识到,他们此番所走的路俨然是这一路行来落脚的最优解。

    乔琰显然对此地有过考量,哪怕是最为险要之处的蜈蚣坝上也不例外。

    当这山道开始走下坡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漠北草原的影子。

    因白道口行军节省了不少体力,此时的士卒依然处在相对精力充沛的状态,但乔琰想要的是一入草原之后的奔袭作战,也果断下令,即便此时还只是他们出兵开始的第二日下午,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在将出白道口之时驻扎结营。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一出山口之后趁夜行军,直捣敌营。”吕布嘀咕道。

    大约是感觉到乔琰作为一个上级并没有那么难相处,他也将这个问题提到了乔琰的面前。

    “边地士卒少有在夜间门看不清路的,鲜卑胡虏又如何不是这样?”

    乔琰拨弄着面前用以取暖,火光更不分明的炭火堆,在听到吕布的问题后反问道。“谷口一段的行军我绝不许有任何差池,即便要被对方发现,也必须在已经临近的状态下。”

    要解释为何有这等区别给吕布听显然不太容易,总归便是因为动物内脏吃得更多的缘故。

    在必要的时候她绝不会吝惜于奇招,但此时走白道川已经是一出用奇的情况下,她还是倾向于以正辅奇。

    乔琰又朝着吕布瞥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是头一次参与到这样的出塞战争之中,这位未来的当世虎将脸上好一派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做派,便又开口道:“你若是当真精力多得没处花,我给你个任务。”

    吕布立刻挺起了腰板。

    见乔琰伸手朝着高处指了指,又将此番行军配备的十支望远镜中的其中一支交给了他。

    “你爬到那上头去,若是看到有鲜卑哨骑,务必给我射杀在白道川谷口,能做到吗?”

    在她与那东海麋竺达成协定后,冬日里这位格外有合作诚意的徐州大商人就已经将第一批白水晶送到了并州,这也正是为何乔琰如今有足够的望远镜可用。

    吕布回道:“乔侯放心就是。”

    乔琰当然不是让他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吕布也清楚这一点。

    他飞快地从自己的队伍中,将几个同样精力太过充沛的小伙子给拎了起来,一并往谷口方向去了。

    乔琰望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在如今中原地界上大多人将目光聚焦于权力斗争的情况下,如吕布这等给个打仗的机会和升官目标就能去做事的,还能替她完成这个先攘外后安内的目标,怎么看都还算是可爱。

    她收回目光的时候,便见张杨朝着她走了过来。

    “此番乔侯让我们多带炭火,以热水下肚的指令已经传达下去了,只是随后的奔袭作战不便携带水源,否则辎重过于累赘,届时我会监督好营中情况的,请乔侯放心就是。”

    乔琰朝着他颔了颔首,示意自己对他的率领足够放心。

    这一趟虽可算是有先驱者的经验在前,但乔琰也不敢忘记霍去病是如何英年早逝的,正因为如此,她对这趟出征尤其关照的就是水和食物。

    正如张杨所说,自明日一早开始他们便是轻骑兵先行,务必确保在鲜卑还未曾发觉此番行军计划之前,就先一步突袭入对方的营地。

    按照轻骑兵的行动速度,即一日三百里的状态,绝不可能将自阴山以南便打好的饮用水也携带在身侧,所以只能用草原上的水。

    但好在因华佗弟子吴普身在并州,在冬日的备战期间门,乔琰请他协助,为士卒设计了一套适应边地环境的药包,在出兵前配备于身侧。

    又以各行伍之长监管,务必饮用沸水,应当能够减免掉一部分的人员伤亡。

    她拥着斗篷朝着头顶星空看去,因此时正是二月底三月初,天上不见朗月,只有在此时白道嶙峋的山石之间门透露出的星斗。

    这份令人不觉神思宁静的景象,让她于夜晚时分不觉生发出的烦躁感都给压制了下去。

    也让她在钻入营帐睡袋中后很快陷入了梦乡。

    在第二日天边刚有几分微薄亮光的时候,她便已精神充沛地起身洗漱,用过了随行辎重中携带的早膳。

    整个营地之内在这份奔袭之战将起的氛围中,只有人在走动进食喂马的行动,而没有人在做出什么交头接耳的行为。

    等到乔琰的朱檀宝马被人给牵到她的身边,她掠开斗篷翻身上马的时候,在她身后的队伍已然整装待发。

    她抬手,做出了个进军的信号。

    朱檀像是察觉到了此时的特殊,有些躁动地划拉了两下马蹄,随着她的指令发出,这匹骏马当即迫不及待地奔驰而出。

    作为前军的骑兵四千余人在这白道谷口形成了一片雷动的马蹄声响,又与作为哨骑的吕布一行人会合,直入漠北草原。

    乔琰此时已不必作为领路者在前。

    张辽与吕布所带领的两路骑兵自左右两侧绕行而过,先驱而前,她则与张杨所率领的一路跟随在后。

    当然更后方,还有携带着辎重补给药品箱车的步兵接续而来。

    驰骋于草原之上和中原境内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被阴山所阻断的漠北狂风,肆无忌惮地拍打在人的脸上,却丝毫也阻拦不住此刻进军中征伐的凌云壮志。

    她尚且如此,想要在此战中建功立业的众人又如何不是这样!

    哪怕他们先面对的,会是一场接近两天的奔袭战!——

    这对占据了漠北草原的鲜卑来说,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黄昏。

    今年没能往中原劫掠一番,确实是让他们的这个冬天难过了不少,好在他们终于走出了失去首领檀石槐的影响,在魁头、扶罗韩和步度根三位领袖的统治下,在赛音山下建立起了一片稳固的前营地带。

    这里是他们预备用来袭向大汉领土的前哨中转站,在阴山前巡逻的骑兵也是定期从此地派出的。

    渐落的暮色中,草原上放归的牛羊正在回到营地之中,巡逻的骑兵也已经回拢到周遭来,形成了一支坚实的庇护队伍。

    这好像是个再安全不过的地方。

    然而也正在最后一缕日光从西南方向的地平线沉没下去的一瞬间门,他们听到了一种从远处袭来的可怕声响。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迟归牧群或者是巡查队伍,而是军队出行间门发作的惊雷之声!

    在依然未尽的天光中,这一支完全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骑兵已经冲击到了外围的屏障之前。

    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骏马而来也不难看出其身量极高,手中的方天画戟更是在骑兵突入的瞬间门扬起落下,径直撕开了一条血路。

    一经得手,他丝毫没有停滞意思地与身后的队伍一道,直取那营帐的中部而去。

    那里正是这前哨的指挥处所在。

    而身在那位置卓然之处,近来位此地督战的,乃是步度根的二兄,魁头的胞弟扶罗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