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pisode 71 大家长，灵魂拷问中
事实上, 早在与谢野晶子提出‘邀请’以前，中原中也就对这场可能到来的谈话，做好了心理准备, 并在脑内进行了无数次预演。
想要在‘大家长’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心怀企图，接近他们保护的侦探，总是需要花费一些心力的。
最坏的情况，是他直接被雾岛羽香的保护者宣判‘死刑’, 提前三振出局。
不过, 中原中也倒是不担心这点。
侦探社的两位并非专断独行的风格。
这一点从与谢野在医院时，和某个大小姐的谈话内容就能发现一二。
他的侦探小姐理智又聪明, 能轻易窥见人心, 却又无比笨拙, 不擅长应对一切柔软的、与感情有关的亲密问题。
而这些本该由双亲给予的教导, 又过早地在她的生命中退场。
无法理解, 那就用「知识」去解释。
人的情感模式再复杂, 终归不会比一盘国际象棋更加难懂。
“中原中也, 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只是【模式】多少的问题。”
彼时，中原中也站在会议室内，看着他的侦探小姐置身于明亮的阳光下, 以一种解剖真相的语气告诉他, 【人】和【象棋对弈】没有任何区别。
看似有成百上千的对局, 却并非无穷无尽, 只是数量庞大而已。
即使样本再庞大，也不过是既定模式下的延伸。
而对于雾岛羽香来说, 数量，反而是所有的谜题中最简单的一环。
解析、归纳、总结。
只要存在【模式】, 她就能破解。
——他的侦探小姐，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中原中也对此心知肚明。
尽管在推理与案件上，中原中也自觉远远比不过那位江户川乱步，但他也不需要和那位相比，成为什么杰出的名侦探。
他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对探寻真相更是毫无兴趣。
与此同时，在黑手党的世界里，「真相」又往往是最无力、最派不上用场的那一个。
所以，他不需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他只需要，成为雾岛羽香一个人的侦探。
毕竟从头到尾，他真正想要注视的、抓捕的「不明嫌犯」，只有雾岛羽香一个而已。
当然，以上这些，中原中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仅仅收录在自己的大脑中，放在那份名为「雾岛羽香侧写档案」的文件内，作为他进攻的依据和筹码。
因此，中原中也无比清楚一点——
他的侦探小姐理智又聪明，轻易就能窥见人心，却不擅长应对一切柔软、与情感有关的亲密问题。
而相比起直接告知答案，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更希望侦探能自己领会。
就像是手把手牵着懵懂的孩童，温柔地引导，注视着她笨拙地迈出每一步。
与此同时，现实中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正如中原中也所猜想的那样。假设中的‘审讯警告’，或是‘宣判出局’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说是‘喝咖啡’，中原中也和与谢野晶子真的面对面，坐在了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里。
由于非午间高峰期的关系，店内的客人很少，加上刚刚离开的那一批，就只剩下中原中也和与谢野这一桌。
“哎呀，欢迎光临！”
看到熟悉的面孔，正在打理花束的招待员小姐顿时两眼一亮，在对两人点了点头后，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他们的身侧。
“嗯？小羽没来吗？”
在没找到期待的侦探少女后，招待员又有点遗憾地收回目光，语气失望地说道，
“真可惜，今天的特别甜品是‘牛奶椰心糕’哦。”
“甜度适量的牛奶烤成嫩滑的布丁，外层再撒上满满的椰丝，咬一口后，里面会流出半凝固的椰奶夹心……是我特意和店长建议的，参考了种花家那边‘月饼’的做法，小羽一定会喜欢的。”
为了能看到某个大小姐可爱的满足表情，她还特意选在了小羽出院以后才挂出来，没想到——
“……哎。”
招待员一手扶着脸颊，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
吧台边，正在冲泡咖啡的店长闻言，立即清了清嗓子，投来了一个温和的提醒眼神。
某个招待员小姐顿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赶紧道歉，
“啊，抱歉抱歉，我太失礼了。请问两位想喝什么？”
中原中也和与谢野晶子倒是不在意这些，在各自点了咖啡后，他们瞥了一眼桌上的立牌。
两人看着上面的甜品涂鸦，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牛奶啊……那就——
“一份甜品，外带。”
“一份这个什么牛奶糕，带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与谢野晶子和中原中也一愣，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骤然对上。
在几秒疑似对抗的对视后，与谢野晶子率先移开了视线，对招待员微笑地说道，
“那就外带一份甜品就好。”
“怎么说也才刚刚出院，不能吃太多甜的。中原君，你没有意见吧？”
与谢野晶子说完，转回头看了一样对面的重力使。
“没有。”中原中也简短地回答。
在身体健康方面，当然是医生的建议优先。
这一点上，他没有意见。
一旁的招待员小姐，脸上笑容有点僵：“……”
是错觉吗？
怎、怎么感觉周围的气氛怪怪的，还有点冷？
这两人……一会儿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招待员小姐忧心忡忡，抱着点餐本离开的时候，还在心里暗自琢磨，要不要给楼上的侦探社打个电话，保险起见，把国木田先生也喊下来。
毕竟——
狂战士克制全部职阶，与谢野小姐就算转职成Saber，也打不过Berserker啊！
吧台处的店长：“……”
还得是年轻人啊，游戏玩得真多。
他就不知道什么FGO职阶克制，与谢野小姐更偏向‘南丁格尔狂战士’什么的……咳！
另一边，卡座处
尽管气氛有些微妙，但同为可靠理智的成年人，中原中也和与谢野晶子当然不可能真的突然暴起，掏出武器开始互殴对方。
随着招待员小姐离开，卡座内的气氛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店内悠扬的钢琴曲在静静流淌。
咖啡豆缓缓碾碎的声音从吧台的方向传来，高温的水汽飘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烘烤香气。
“中原君，你对国际象棋了解多少？”与谢野晶子突然开口问道。
“不多。”
中原中也收回了看向吧台的视线，冷静地回答，
“只知道一些基础的棋局排布，对局的规则以及——”
“以及？”与谢野晶子挑了下眉。
然后下一刻，医生小姐就看到中原中开口，说出了一段充满强烈个人风格的话，
“棋盘上的每一步走法，都代表着一个对局的开端。”
“大部分人认为研究透这些需要成百上千的对局，但事实却是，对局并非无穷无尽，只是数量庞大而已。”
像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与谢野晶子微微愣了一秒。
不过很快，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流利地接上了后半句，
“每盘棋平均要走40步，当你下的越多，就越会发现，每一盘棋都只是同一个套路的不同变化——激进的开局、耐心地过招，最后将军。”
“……真像是小羽会说的话，是不是？”
与谢野晶子说到这，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神情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医生小姐有点感慨地垂下了眼，“那个孩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人人都觉得小羽聪明，无所不能，但实际上，她才是最让人没办法放着不管的那一个。”
聪明又笨拙，比乱步还要让人操心。
可偏偏，他们每一个又都是半吊子一样的‘家长’，无法给予天赋出众的侦探最合适的引导。
社长的那一套行不通，乱步碰上案子后，自己都是‘三岁的笨蛋侦探’。
如果雾岛夫妇还在的话——
一个念头在与谢野晶子的大脑中飞速闪过，不过只有短短一秒，她又重新收敛起心神。
正好这个时候，两人等待的咖啡端了上来。
与谢野晶子端起自己的那杯喝了一口，随意唠家常一样，继续说道，
“中原君，小羽其实很少下国际象棋，尤其是乱步出差的时候。”
“就像你刚刚提到的，成百上千的对局，也只是同一个模式下的延伸。所以，在发现这一点后，小羽就很少再碰象棋了。”
“对她来说，即使是自己和自己对弈，也只是在背诵不同的‘棋局’而已。”
“但是，只有一种情况出现的时候，小羽才会重新把这些【棋局】搬出来推演。”
“中原君，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与谢野晶子撂下了手中的咖啡杯，轻声问道。
白色的杯底磕在杯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哒’。
这个声音很小，只是一个足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但落在中原中也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破空的枪响。
它仿佛是一声信号——
一声代表着友好的寒暄到此为止，‘谈话’正式开始的信号。
卡座对面，中原中也的神情一凛，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脊。
“是什么？”
中原中也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
“答案是，小羽遇到了她无法理解的，无法剖析的状况。”
与谢野晶子说道，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需要回到源头，重新侧写分析。象棋不是小羽的兴趣，但它可以让小羽保持思路清晰。激进的开局、耐心地过招，最后将军——”
“中原君，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你成功让小羽重新审视棋局，思考是否存在被自己遗漏的【新模式】。”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
与谢野晶子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一秒。
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在咖啡杯上点了点，下一刻，如同骤然显露杀机的棋局般，与谢野晶子猛地掀起眼皮，直直对上了中原中也的眼睛！
此刻，与谢野晶子的眸光锐利，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清晰地对准了敌人的咽喉与要害。
侦探社的医生小姐开口。
这一秒，她的语气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平和。
与谢野晶子盯着中原中也，话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和问询，
“现在，你来告诉我，中原中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打着‘助手’的幌子，隐瞒恋心、算计亲密、误导侦探……真是出色又胆大的棋局啊，是不是？”
“来，说说看，你打算这么欺瞒小羽到什么时候？”
“——前港口黑手党，中原干部先生。”
第72章 Episode 72 恋心与千层套路
“前港口黑手党, 中原干部。”
与谢野晶子本以为重力使在听见这句话后，至少会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然而事实却是，中原中也的呼吸平稳, 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为此跳动一下。
他的神情平淡，就好像对方提到的只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一样。
“？”
与谢野晶子的心中划过一丝讶异。
她审视一般观察着中原中也的肢体表现，某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即视感——
对方这副无懈可击的冷静姿态太过眼熟, 就好像……
没错, 根本就是自家侦探与犯人对峙时的翻版，让人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与谢野晶子：“……”
小羽, 不要告诉一个前黑手党怎么隐藏微表情啊！你是打算创造一个六边形的‘怪兽’吗？！
某个医生小姐面无表情, 实则快要忍不住内心的无奈, 想要扶额骂人。
很好, 她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场‘谈话’的走向, 会有多麻烦了。
一个同时掌握了反审讯, 和微表情技巧的前黑手党？
呵, 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这一刻, 她想把国木田喊下来交换。
她来和小羽悠闲地下棋，让这两个大老爷们自己去角落里拳头互殴，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严肃的对话。
与谢野晶子暗自咂舌。
也就是这个时候, 医生小姐听到中原中也开口, 重复了一遍她的言辞。
“前干部？”
中原中也挑起眉, 这个动作让他原本冷静的神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就像是为了取信猎物的守护人, 于是猛兽主动卸下了无懈可击的伪装，把真实的情绪和破绽展露于人前。
几乎是刹那间,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气势立刻迸发了出来，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与谢野晶子搭在桌上的手指一动, 差点没抑制住攻击的本能，伸手去抓随身的武器。
不过下一秒，这股迫人的危机感又很快散去，速度快得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与谢野医生，有两件事情你说错了。”
中原中也一边说着抬起手，随手摘下了头顶的帽子。
失去了帽檐阴影的遮挡后，重力使锋利英俊的五官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连带着他说话时，眉眼间的微表情变化，也随之一览无遗。
既然对方想要验证，他就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
一如同他接下来的回答——
“第一件事，无论我过去是谁，现在，我只是名侦探的助手，中原中也。”
“第二件事——”
中原中也暂停了一秒。
他掀起眼皮，目光不躲不避，笔直地迎上了与谢野晶子审视的视线，阐述事实地说道，
“与谢野医生，我永远不会对雾岛说谎，更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
“我曾对她说，我一直在她身边，一直在注视她，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比她更让我感兴趣。她是我的【题目】，我期待着攻陷她的那一天。”
“我对她说，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她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案件重要一百倍，一万倍。”
“我还对她说，仅仅是信任和底牌远远不够，我想要的比这更多。”
中原中也的声音于咖啡馆的空气中响起，混合着悠扬的轻音乐，在阳光下平静的散开。
这分明是动听的、仿佛是软糖蜂蜜一样柔和的情话——
甚至，连他的嗓音都是平和的，就像在复述一个可爱的童话故事。
但与谢野晶子却收敛起了脸上的神情，感到背脊有点发麻。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中原中也问道。
与谢野晶子没有回答。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赭发青年，锐利地剖析对方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神情，试图找到谎言的破绽。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坦率地说出了答案，
“与谢野医生，这代表着你猜错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雾岛隐藏自己想法的打算。对于侦探来说，再没有比谜题和嫌疑人，更值得关注的问题。而我要做的，也只是这些。”
他对侦探发起了挑战，又主动成为侦探的嫌疑人。
引她来注视他，观察他、侧写他的一举一动。
“与谢野医生，正如你所说，雾岛很聪明，是当之无愧的名侦探。因此，她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我的图谋不轨，找到足以定案的证据。”
而那个时候——
中原中也说着，修长的指尖在咖啡杯边敲了一下。
重力使的指尖敲在瓷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仿佛法庭宣判时敲下的法槌。
“雾岛的记忆过人，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讲过的每一个字、做过的每一个举动……心跳、体温、语气，包括说话时音调的起伏变化，都会成为侦探宣判的‘罪证’。”
“事实上，论起被揭穿，我比你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咖啡厅内
中原中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而后，他抬起眼睛，对某个大家长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期待笑容。
因为在那天到来以前，他已经成为了侦探小姐无法取代的‘眼睛’、唯一的助手、最重要的底牌，以及——
不输给侦探社内的任何一个人，无法割舍的同伴。
到那个时候，他首先是雾岛羽香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然后才是追求者。
人们可以舍弃无关紧要的追求者，却无法剜去底牌，切割血肉。
当然，以上这些，中原中也没有把它们宣之于口。
出于挽留大家长印象分的考虑，他换了一个更委婉、也更温和的说辞，
“与谢野医生，到了那一天，无论结果如何，我总是离雾岛最近的那一个。”
“不管她怎么想的，又明白多少，我总在她的身边。”
剩下的，不过是习惯和时间的问题，而正好，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这就是我的下一步，我正在实施的棋局。”
中原中也总结地说道，为自己的证词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
医生小姐缓缓吸了口气。
老实说，她有点想报警，或者随便通知个什么人，把这个前黑手党一脚踢回Port Mafia。
与谢野晶子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她又转开了头，盯着吧台方向的咖啡机看了一会儿。
直到见到老板抬起手，开始往玻璃里注入冷萃的咖啡液……与谢野才转回头，重新冷静下了大脑。
她看着中原中也，径直问道，
“你不怕我把你的这些算计，全告诉小羽吗？”
“你会吗？”中原中也表情不变地反问。
与谢野晶子安静了片刻。
下一秒，她突然‘哼’地冷笑了一声。
这仿佛又是某种预示——
与谢野晶子收起了面对敌人时咄咄逼人的态度，变回了众人熟悉的侦探社医生。
她的神情放松，直接拆穿了某个重力使的险恶用心，
“你想得美，自己的恋情自己解决，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助攻。”
“这也就是说——”
中原中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脸上还没来不及露出与心情相符的表情，喜悦就僵硬在了脸上。
“别误会了，中原君。”
与谢野晶子瞥了眼春风得意的重力使，不客气地说道，
“这并不代表我们认可你。但话又说回来，真正能做出决断的是小羽。”
“如果她认定你的话，我们自然会尊重她的眼光和选择，但是——”
与谢野晶子停顿了一秒，突然放下咖啡杯，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用你的话来说就是……”
“中原君，有一件事，你判断错了。”
“事实上，我和国木田不一样，我并不反对小羽多谈几次恋爱，多认识一点优秀的男人。毕竟这些和理论不同，是需要实打实地实践后，才能获得的经验。”
更何况，她和国木田不可能永远守在小羽身边，乱步也是一样。
所以——
想到这，与谢野晶子勾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
“与其担心小羽哪一天，栽在卑鄙的‘蜂蜜陷阱’上，不如让她在你这里先试试手，积累经验。”
“毕竟对小羽来说，只要经历过一次【模式】，她就能看穿其他的套路。”
正好，这里就有一个绝对安.心.安.全.的现成人选。
通过以上的对话，与谢野晶子确信了一件事——
在得到小羽的同意以前，某个助手先生什么也【做】不了。
不想被讨厌的话，只能一直忍着。
嗯，非常好。
与谢野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举起咖啡杯，对着某个即将百忍成钢的重力使示意地一敬，
“加油，中原君。”
推演的次数千千万，还真没预料到这一层的中原中也：“……”
什么叫做‘拿他积攒恋爱经验’？想也不想！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就在某个助手先生如临大敌，疯狂在脑内拉响警报，决定立刻在自家侦探的周围，建立一道‘对情敌防线’的时候，雾岛羽香也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当然不是棋局。
事实上，和乱步的对弈已经分出了胜负。
黑白相间的棋盘上，两色棋子的战局‘咬’得很紧。白子甚至一度占据了上风，但很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落败。
对于这样的结果，某个大小姐并不沮丧，而是干脆利落地记下了棋局，打算晚上回宿舍后再单独复盘。
此刻，雾岛羽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仅仅是底牌和信任远远不够，作为助手，我拒绝这个答案。】
棋局之后，那个本来被抛在脑后的声音再次卷土重来。
对侦探来说，未解决的谜题和疑问简直堪比逗猫棒，时不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戳一下窝在沙发上的侦探猫猫，让人无法不在意。
什么叫做还远远不够？
助手先生还想要什么？
冒险、重要性、备用方案……
记忆宫殿内
黑发少女坐在堆满了书籍的殿堂中央。
书籍与文字堆砌起高耸壮丽的建筑，化作图书馆拱起的穹顶，信息与信息如碎裂的玉珠钻石，铺设成通往殿堂的石阶。
雾岛羽香垂着眼，双手合十，指尖搭在嘴唇边。
那些在医院病房内的对话重新翻滚了出来，变成一个个漂浮的文字气泡，在少女的眼前逐一掠过。
字与字之间被拆成组合的片段，在不同的语境下开出花。
少女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停留在这些‘花朵’上，神情冷淡得就像正在解析数字的仪器，没有一点点的温情可言。
侦探社内，坐在对面的国木田独步：“……”
嗯，对局一结束，就瞬间失去了兴趣呢。
……算了，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充当名侦探之间的‘对弈工具’。
国木田独步对此习以为常，但还是略显心酸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沙发处，突然安静下来的雾岛羽香，多年相处的默契让青年立即反应过来，侦探估计又神游到了哪里，思考一些无法理解的问题。
国木田独步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
就在他放轻动作，准备收拾棋局时，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传入青年的耳中。
“国木田，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什么？”
国木田独步愣住，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雾岛羽香，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原中也告诉我，我在你们心中的分量比那些案件的真相更加重要，而我每一次选择冒险方案的做法，都可能对你们造成非生理性的伤害。”
沙发上，雾岛羽香语速极快地复述道。
即使是说着这些稍显难为情的言辞，黑发少女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回避、或是不自在的表情。
语气直白又直接，一点也没管所谓的‘成年人内敛含蓄’的说话规则。
尤其是这个谈话的对象，还是一向不擅长温情的铁骨铮铮男儿，国木田独步的前提下。
“当然，我本意并不认为存在这样的可能，更不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只是出于一些其他方面的因素考虑，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
雾岛羽香面无表情，仿佛被人追赶似地，本就飞快的语速都快飙上天了。
“只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某个大小姐硬梆梆地强调，又问了一次，
“国木田，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国木田独步：“……”
这一刻，姜发青年完全愣住了。
即使侦探表现得理智又冷淡，但他依旧从那句短暂的停顿里，听到了一丝让人心口发软的迟疑。
国木田独步沉默着，他在少女无法视见的地方，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那是一种讶异的、却又柔软的，同时混合了很多很多，仿佛是欣慰感慨的神情。
如果硬要用语言去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
就像是一向肆无忌惮的幼猫，突然有一天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再自顾自地往前冲，而是有点犹豫地回了一下头，随后，走回到了大猫的身边，仰着头认真地询问——
【你们会一直跟上来吗？】
【你们累了吗？是因为担忧在伤心吗？】
【……我让你们，伤心了吗？】
国木田独步：“……”
这一刻，国木田独步沉默了很久。
他静静注视着提问的黑发少女。
某一个瞬间，国木田独步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好像过去那个小小的女孩突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手把手牵着的小女孩。
她确确实实地，往前迈了一步。
尽管还很笨拙，但是——
像是想要压抑住内心突然翻涌的情感般，国木田独步猛地深呼吸。
这个时候，作为一向被气到跳脚的大家长，完全可以说一点什么。
比如，控诉侦探冒险的做法。
又比如，控诉侦探不顾风险，让众人提心吊胆的计划。
现在说出来的话，他们的侦探一定会听进去。
国木田独步如此确信。
然而，青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根本吐不出一句抱怨。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脑袋。
但直到最后，国木田独步还是犹豫地放弃了，选择把手掌落在雾岛羽香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有。”
国木田独步张开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但内容却和计划中的控诉相去甚远。
“小羽，你没有让我们伤心。”
“……对我们来说，你永远是让我们骄傲的那个。”
最终，国木田独步还是如此说道。
姜发青年在心中无声地概叹，有点百感交集。
就在他即将涌现出一种疑似，‘孩子长大了，知道懂事了’的老父亲心态时，他又看到雾岛羽香‘哦’地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嗯，我想也是。”
名侦探无所不能，怎么可能会错估同伴的心理状态？
哼，所以果然是助手先生强词夺理，无理取闹。
某个大小姐双臂环胸，一脸‘踩着大家长的脑袋往上爬，傲然俯视’的猫猫表情。
总之就是，理直气壮，非常的理直气壮。
国木田独步：“……”
很好，不愧是小羽。
果然还是他们家的气人侦探。
“小羽——”
国木田独步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刚才回答‘是’，你打算改吗？”
至少改一改你那个在犯人暴起的边缘反复横跳，大鹏展翅的行事风格。
雾岛羽香缓缓眨了下眼睛。
她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和国木田独步‘对视’了一秒。
然后，少女径直垂下了眼睛，再次摆出一副‘闲人勿扰，侦探在思考’的表情。
还不忘了补充一句，
“国木田，收拾棋盘的时候小声一点。另外，我要喝热可可。”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
“——小羽！！”
某个大家长一秒暴起，额头熟练地迸出一条青筋，很有活力地突突直跳。
暗搓搓蹲在茶水间内，狗狗祟祟观察的众人：“……”
谷崎直美等人见状，赶紧从里头扑出来，一把拦住了暴走中的副社长。
“算了算了，国木田先生，小羽是这样的。”
“冷静，国木田麻麻！女儿要慢慢教，不能骂人，不能骂人。”
“揍你们啊！谁是妈妈啊！啊？啊——？！”
……
…………
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茶几上，放在棋盘边的手机闪了闪。
通话界面上，‘乱步先生’的字样一闪而过。
唯独雾岛羽香若有所觉地侧过头。
她像是早有预料会有这一通电话般，抢在铃声响起前，把手机调到静音。
随后，雾岛羽香拿上手机起身，步入会议室内。
她靠在墙边，反手关上了房间的门，摁下了通话键。
“喂，乱步。”
“是我，来谈一谈吧，关于你和Port Mafia的首领合作的棋局。”
第73章 Episode 73 你在冒险，乱步
【棋局】
数月之前, 江户川乱步曾毫不避讳地对雾岛羽香提过，‘想要加入棋局，就拿出实力来。’
对于一般人来说, 这几乎是不可能解开的谜题。
没有提示、没有线索、甚至连‘课题’的题目都是空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只剩下【无时限】这一点了。
然而在雾岛羽香看来，没有规定时限，反而是最大的问题。
这意味着某个名侦探或许从一开始, 就没打算让雾岛羽香加入【棋局】。所谓的‘课题’, 也只是安抚少女的手段。
就像是拆.弹专家不会在炸.弹倒计时的最后三秒，再告知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处理人只会平静地交代遗言, 再让同伴转告家人。
至于提示和线索——
【“这算是当初考题的追加部分吗？”】
当少女问出这一句后, 江户川乱步不置可否的反应, 就是最好的提示。
如果以不明嫌犯的习惯作为类比, 那么【考题】, 就是名侦探给出的模式, 与Port Mafia的关联, 则是他的个性签名。
这就意味着——
“乱步，你和Port Mafia首领的合作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港口黑手党先代首领森鸥外的离开, 同样属于计划的一部分。”
“能够让两个立场截然相反的组织合作, 无非是出于某种共同的利益。”
“Port Mafia首领的动机与他篡位的初始目标一致, 森鸥外的动机是横滨, 而你的动机——”
武装侦探社，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手持电话靠在门边。
说话间, 她左手在会议室的门把处轻轻一拨，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 会议室的门被反锁上。
做完这一切后，黑发少女精准地绕开周围的阻拦物，随手拉开了一张椅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坐下。
隔音设施良好，绝对安静的房间环境，让雾岛羽香能透过耳边的听筒，最大限度地捕捉到电话另一头的动静。
此时，江户川乱步的呼吸平稳。他的周围隐约传来乘务员广播的回声，很显然，他们正在某个新干线的车站。
“乱步，你的动机就是侦探社，对吗？”
雾岛羽香开口，轻声抛出了第一个试探。
可惜，电话另一头，名侦探的呼吸频率不变。
“继续。”
乱步清亮的嗓音传来，镇定地落在雾岛羽香的耳边。
候车大厅内，江户川乱步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干，目光在车站大屏幕上扫过，“小羽，你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了。”
雾岛羽香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语速和缓地接着说道，
“从你们投入的精力和时间来看，中原中也加入侦探社的节点，就是你们正式启动【棋局】的信号。基于此，我让花袋重新调查了一遍中原中也参与的案件。”
一桩是极乐乡。
另一桩，则是侦探社刚刚解决的毒.品走私案。
要说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和政坛势力相关。
每破获一宗案件，其中伴随而来的真相就仿佛连接着多米诺骨牌一般，迅速引起一连串的政治变动。
而在这一系列的变动中，谁是受益者？谁又是最大的倒霉蛋？
是死于【二十面相】之手的原法务大臣，小泉滕建？或者是距离内阁一步之遥，结果却死于毒.品的小田切汤智？
还是成功捡漏上位，最后趁机清理了一批敌对党羽的现任首相？
都不对。
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吐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
“——答案是，斗南司法次官。”
“要说在这一系列变动中，谁是最大的倒霉蛋，谁又是逃过一劫的幸运儿，恐怕非这位司法次官莫属了。”
“连续两次最大的竞争对手落马，他本该是进入内阁的最佳人选。”
但不巧，这位司法次官先生偏偏又是属于原法务大臣的党羽势力，于是，他逃过了必死的‘庆功宴’，却没有躲过接下来的政治清算。
——被丢出权力中心，包括他一力支持的部门在内，所有相关的政治主张都将到此为止，重新清算。
“而更有意思的，是他的背景。”
雾岛羽香开口，往看不见的棋局上丢出了第二枚筹码，
“斗南司法次官，全名斗南石志，出生于上层阶级的政治家庭。但很遗憾，他的父亲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死于一场政治暗杀，同时死亡的还包括主张‘续战论派’在内的二十五人。”
当然，这场由高层授意的暗杀最终被压了下去，甚至没有展开调查，就直接以‘意外死亡’草草结案。
这样的前提下，斗南石志自知报仇无望。
既然无法动摇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么，那个由政府指名的‘暗杀武士’自然首当其冲，成了被怨恨的对象。
而这个暗杀武士的身份——
“……就是我们的社长，福泽谕吉。”
雾岛羽香开口，道出了一个本该无人知晓的秘密。
这原本该是除了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的隐秘过去。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雾岛羽香还是江户川乱步，都像是早已心知肚明一样，神情异常平静。
黑发少女是在案件之后，刻意搜寻情报发现的，那么某个名侦探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当事人斗南石志来说，大概是最不可原谅的发展。
——昔日的仇敌不仅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政治庇护，在横滨建立起了一间侦探社，做着‘为民除害’的工作，受到警方的信赖、市民的嘉奖。
开什么玩笑？！
那分明就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像是这样的想法充斥着斗南石志的内心，和仇恨一起日夜灼烧他的理智。
最终，这位司法次官会采取怎样的复仇行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乱步，来推演一下怎么样？”
雾岛羽香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平淡地说道，
“假设这两件案子没有落在我们手上，情况按照原本的轨迹往后发展，很快，这位司法次官就会不断壮大势力，集结起更多党羽。届时，不需要多久，侦探社就会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
“如果由我来动手，我会这么安排——”
雾岛羽香侧过头，无焦距的目光落在了门外的方向。
少女黯淡的红瞳在阳光下映着凛冽的冷光，然而她的声音又是平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
“首先，我会先以一桩委托案件为诱饵，诱使侦探社入局，然后是陷害，就从社长开始。”
“组织的领袖是残害无辜官员的刽子手；社医是活体解剖患者的败类医生；下一任社长于教学期间，疑似唆使学生成为炸.弹犯。”
“两个侦探，一个在警校时期劣迹斑斑，一个是当初‘恶魔检察官’的后代，以折磨罪犯为乐。”
至于最后的王炸——
“其中一个侦探的助手，还是Port Mafia的干部。”
明明是一个标榜正义的侦探社，结果却和黑手党同流合污，不知道干着怎样的‘勾当’。
【全员败类】
【武装侦探社才是真正披着外皮，实则坏事做尽的恐.怖组织】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雾岛羽香继续说道，
“从社会舆论上抹除侦探社的价值只是第一步，想要达成‘斩草除根’的目标，还需要更加彻底的、无法洗刷的现行罪证。”
但这些，仅凭一个普通的政府高官不可能做到。
或者应该说，仅凭现实意义的力量，根本无法实现。
这就意味着，他们还需要一个‘改变现实系’的异能力者，或者类似效果的异能工具。
而这，同样说明了另一件事——
“斗南司法次官没有这个能耐，他只不过是某个人的提线木偶，在他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操纵全局的人。”
雾岛羽香笃定地说道。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咀嚼饼干的动静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江户川乱步转头看向身旁的福泽谕吉，在比划了一个手势后，黑发侦探起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表面看似如常，但实际上，在他走出了福泽社长的视线范围后，乱步就脚下一拐，在一处面对人群的楼梯口站定。
黑发侦探举着手机，上身靠在二楼的扶手边，垂眼望向一层。
从乱步的角度，他恰好能看到一层大厅来往的乘客。
与此同时，靠近大门边的安检队伍中，正有两个一男一女分别站在了队伍中段和末尾的位置。
他们的相貌出众，女性的身材娇小，绑着侧马尾，仿佛一个可爱活泼的幼女。
男性大约二十三岁左右的年纪，一头银色的短发，时刻保持着微笑一样的眯眯眼。
这两人都穿着常服，乍一眼望去，似乎只是普通的乘客。
但乱步很清楚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大仓烨子和条野采菊。
两人隶属于「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下属的军警部门，特殊镇压作战部队·甲分队，是最强特种部队【猎犬】的成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应该处于任务中。
乱步的目光在安检队伍上方扫过。
在对方察觉到以前，他先一步收回了视线，背过身在楼梯边的椅子坐下，举着手机继续和雾岛羽香对话。
“然后呢，你的答案是什么？小羽。”
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的眼睫微微一动，她像是没有察觉到对面名侦探的举动一样，毫不迟疑地道出了最终答案。
“答案是——除了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之外，横滨还有第四个组织。”
“至少未来，还会有第四个。”
“能够利用斗南石志，意味着这个组织在政府内部拥有一定程度的力量和影响力。这是典型的使命驱动型的恐.怖组织，从他们渗透的方式和手段推测，组织的核心成员至少有四人以上。”
“一个首领、一个核心大脑、两个以上的执行成员。”
“首领的年龄在四十岁到五十五岁之间，男性，在政坛内拥有极高的声望和政治地位，同时极富个人魅力，因此可以轻易影响政府官员。”
“其余核心成员偏向暗处行动，至少有一人背负着官方的悬赏令，但从现有的全国警察系统记录来看，对方很大概率属于外国势力。”
黑发少女流利地说道。
她的言辞肯定，丝毫不觉得自己推理出的答案在其他人听来，是多么的天方夜谭。
“乱步，你说过吧，能让人义无反顾地奔向自灭的动机只有两种，一个是疯狂，一个则是使命。”
“换句话说，至少这个组织的首领和【大脑】，相信自己承担了某种历史任务，事关全人类的【福祉】或宗教层面的【和平】。”
“目前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危险等级很高，成员超过半数以上都是强大的异能力者。而在他们真正达成目的、或是全员死亡以前，这个组织永远不会停下活动。”
至于不明嫌犯的身份——
雾岛羽香说到这，蹙紧了眉心，露出了棘手的表情。
“线索太少，除非出现大量的受害人，或者是针对横滨的动荡事件，否则在这之前，我找不到更多的有效信息。”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无人的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语气一顿，她略微坐直了上身，话锋直指最重要的核心——
“乱步，他们在找某个【东西】，对吗？”
能同时被多个异能力组织盯上，说明这个【东西】不简单。
它很可能拥有一定程度的‘改变现实’的能力，甚至在这之上。
那是真正意义的「因果产物」。
而也就是这个东西，让名侦探和Port Mafia的首领仿佛窥见了未来一样，提前抽掉了敌人的重要棋子。
如果以上的推测都成立，那么，乱步和Port Mafia首领的目标就很明显了。
想到这，雾岛羽香的语气沉了下去，话音凝重，
“乱步，你们在冒险。”
“先是斗南石志，然后是「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
“你们在借助案件的政治影响，一步步提前剪除不明组织的力量，试图逼迫幕后之人主动现身，走入你们的棋盘。”
而那个【东西】，就是‘钓’他们来横滨的【饵】。
“乱步，无论你们的棋局到了哪一步，我只确认一件事——”
雾岛羽香微微吸气，道出了心中不安的源头，
“那个【东西】是什么？它……还在你们的手上吗？”
第74章 Episode 74 这是恋爱之神
「愿望」、「因果」……
一般来说, 但凡和这些词汇扯上关系都没有好事，只会被卷入无尽的麻烦和不幸中。
不巧，藏在横滨的那个【东西】两者皆有。
而更加让人棘手的是, 它【讨厌】太宰治，又不止一次脱离了江户川乱步的【监控】。
****
“乱步，那个东西是什么？它还在你们的手上吗？”
事实上，在问出这句话以前, 雾岛羽香就先一步笃定了结果——
乱步不会说。
她的问题得不到回答。
一个很简单的推理——
假设这件【东西】拥有‘改变现实能力’的特质成立, 那么反过来，它很大可能也受到了现实的某种条件制约。
就像越强大的异能力, 生效的条件就越苛刻。
要么伴随着严格的使用条件, 要么需要付出与之相符的代价。
那么问题来。
一个可以扭曲人们的认知、窥测未来, 甚至是改写现实的【东西】, 它的限制条件又会是什么？
不可说的保密条例？严格的生效机制？
还是类似某些古老的寓言故事, 在达成限定数量的‘愿望’之后, 使用者会变成物品本身？
以上类似的猜想还有很多, 乱步不回答也无所谓。
毕竟大部分时候, 隐瞒和搪塞同样也是答案的一种。从它们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发言人的某种倾向。
至于保持沉默，则是最愚蠢的回答。它通常意味着当事人的无力, 反倒成了最能佐证推测的那一个证据。
因此——
【乱步, 那个东西是什么？它还在你们的手上吗？】
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 不如说是‘试探’。
只要乱步开口, 她就能发现线索、顺藤摸瓜，挖出那个不得了的【东西】。
侦探社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的面容沉静, 她抬起空出的左手，苍白的指尖搭在唇边。
此刻, 少女就像是一只安静的猫，正耐心地蹲坐在毫不掩饰的语言陷阱旁，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
乱步当然发现了这一点。
抛开同为名侦探不谈，她以为他们认识了多少年？
这样充满了雾岛羽香个人风格的‘确认’方式，在其他人看来是陷阱，但在某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听来，完全就是理直气壮地索要线索，和撒娇也没什么差别。
通话的另一头
江户川乱步无声地弯了下嘴角。
仿佛是确认时间一样，他再次抬头，望了一眼候车厅的大屏幕。
也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骚动突然响起，声音是从一层入口的位置传来的。
江户川乱步微微侧过头，在他视线落下的方向，赫然是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
他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一楼，不过顷刻之间，就把安检的队伍团团围住。
而特警们所包围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其中的大仓烨子和条野采菊。
“……等等！你们怎么回事？！我们是军警，正在执行公务！”
大仓烨子火大地皱起眉头，厉声质问。
但还没等她掏出证件，为首的特警队长就先一步出示了一份文件，直接递到了大仓烨子的面前。
文件盖着红色的印章，那是由中央军部直接签署的‘逮捕令’。
“大仓小姐，关于这一点，请到所内再解释吧。请您放心，我们无异与【猎犬】的诸位为难，只是依照逮捕令行事。”
为首的特警队长说完，直接转向了队伍末尾的银发眯眯眼青年，掏出了手铐，
“条野采菊，原犯罪组织干部，涉嫌参与合谋杀人案件128起、起非法刑讯案件92起、诈骗恐吓案件32起，现予以逮捕。”
“另行补充，这同样也是你的队长，福地樱痴阁下的示意，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逮捕？这可真有趣。”
条野采菊挑了下眉，晃动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银色手铐。
“啧！我说你们——”
大仓烨子的表情难看。
她用力咂了一下舌，还准备说些什么，下一秒，一声铃声响起，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她的同僚，另一位【猎犬】的队员，末广铁肠。
【“……别冲动，先和他们走。队长已经前往中央军部要说法了。”】
【“根据目前透露的消息，我们估计是卷进了那群老头的政治斗争，新上任的老家伙准备解散‘猎犬’。”】
【“……总之情况不太妙，你们先回来。”】
……
…………
情况不太妙？
不，是从今天开始，那位福地樱痴的手底下没有【猎犬】了。
看，有的时候，拔除敌人的棋子就是这么简单，甚至不需要面对面的冲突战斗。
想要利用政治力量达成目的，自然也要做好卷入其中，被一群讨人厌的政客掣肘，同他们勾心斗角的准备。
候车厅二层，黑发绿瞳的侦探收回视线，从椅子上站起。
他像是完成了又一个任务般，长长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回走，继续对电话说道，
“小羽，那是「箱子里的猫」。”
箱子，猫？
侦探社会议室内，超出预料的回答让雾岛羽香一愣。
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些许，连原本耐心等待破绽的表情都跟着空白了一秒，露出了有点状况外的迷茫，倒是意外地符合乱步口中的形容。
“「箱子里的猫」。”
雾岛羽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几乎是下一秒，少女收起了脸上的疑惑，露出来了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在打开以前无法确认猫的状态，箱子里的原子衰变概率是随机的。这意味着猫可能死亡，也有可能存活。”（①）
“换句话说，在打开箱子观察以前，猫的状态都是未知的，它同时处于生和死的叠加状态。”（①）
黑发少女的语速很快。
她的眉心蹙紧，脑中飞速闪过相关的推测与佐证。
“这是1935年，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薛定谔的猫」。”
“你想借此指代什么，乱步？如果那【东西】是猫，那么影响猫状态的‘毒.气瓶子’又是什么？”
“你引用的这句话是一个「侵入」概念，而这个实验本身，是一个「观测」行为。”
雾岛羽香思索地皱紧眉，苍白的指尖停留在太阳穴上，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打扰的世界。
不等乱步回答，她已经迅速否定了一部分推测，提出新的可能性。
一句紧跟着一句，极具复杂密度的信息仿佛奔涌的洪水，排山倒海般压上来，让人喘不过气。
雾岛羽香的语速飞快，几乎没有换气的间隙，
“乱步，这说明在这件事上，你和Port Mafia的首领同属于‘观测’的立场，会强调‘入侵’，也就意味着你们曾经尝试过干涉，但基于某种因素你们最终放弃了。”
“为什么？”
“对待这种麻烦的【东西】，以Port Mafia首领的性格，他只会采取一种手段。但他放弃了，也就是说，这个【东西】的存在至关重要，很有可能关系到他的目标。”
“这里的目标……就是他篡位的初始目的，对吗？”
在这么说时，雾岛羽香已经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以此为基点，又飞快推倒出了一个新的结论，
“他有强烈的自毁倾向，这意味着他让步的理由，不可能是出于常规意义上的价值观。”
“和价值观无关，那就是出于私人感情了。”
“乱步，Port Mafia的首领在保护谁？你呢？如果以上的推测成立，你又在保护谁？”
会议室内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少女的眸光锐利，仿佛即将剖开表象的利刃，一步步切开表层掩饰的皮肤，挖出底下潜藏的秘密。
那个【东西】不会藏得太隐蔽。
既然是出于保护的目的，那就一定在【保护目标】的范围内。
只要找到他们，她就能找到那个【东西】。
“乱步，你想保护的人是谁？”雾岛羽香轻声开口。
说话间，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电话，让听筒更加贴近自己的耳朵。
她一边关注乱步的反应，同时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抛名字。
就从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开始。
“他是我们社内的成员，对吗？”
“是社长？与谢野？国木田？还是……”
眼看着名单的人数不停增加，就在这时，电话另一头的乱步终于开口了。
然而，那绝非是和其他的不明嫌犯一样，被逼入绝境时的紧张和恐惧。
黑发侦探的语气依旧是放松的，找不到一丝破绽，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兑现当初的承诺。
【“小羽，雾岛清张的案情档案在保险柜里，密码你已经知道了。”】
“……”
【雾岛清张】
黑发少女一怔。
这个名字就像是某种强制的镇定剂，出口的瞬间，骤然让雾岛羽香安静了下来。
那些纷飞复杂的推理和线索如雪花般，在少女的脑海中顷刻间一清，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以及——
唯独剩下【雾岛清张】，这一个名字而已。
【“另外，十分钟到了。”】
电话内，乱步的声音继续传来。
但这一次，雾岛羽香的思绪罕见地慢了一拍。等到少女回过神时，已经失去了最佳的追问机会。
【“小羽，你提到的那些问题，是属于另外的课题范围，想要知道答案的话——”】
【“自——己——去——找——！我是不会给你提示的！就这样！”】
乱步的话才一说完，就直接‘啪叽’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雾岛羽香一点点反应的时间。
另一边，武装侦探社内
头一次得到这样待遇的雾岛羽香：“……”
“…………”
乱步！！你这是作弊！！
无理取闹，破坏游戏规则！
哪有单方面……单方面——
粗暴切断的通话发出‘嘟嘟’的忙音，在雾岛羽香的耳边回响。
然而，她没有选择回拨。
尽管以某个名侦探的风格，就算回拨过去，通话大概也是直接被转接给社长。
无人的会议室内，雾岛羽香有点出神地坐在椅子上。
数秒钟以前，乱步的声音还在她的脑中回荡，没有散去。
【“——雾岛清张的案情档案在保险柜里，密码你已经知道了。”】
密码……
安静的空气中，雾岛羽香缓缓眨了下眼睛，不过一瞬间，她的脑中就自动浮现出了一串数字。
——是那局国际象棋的格子走位。
很明显，就像黑发少女有意‘伏击’这次的通话一样，这回的谈话，从一开始就在江户川乱步的计划之内。
又输了啊……
这是几局几败了？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但雾岛羽香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
此刻，她的脑中只剩下四个字——
【雾岛清张】
*****
二十分钟后
当中原中也提着甜品回到侦探社时，察觉到社内的气氛有点古怪。
他第一时间去看沙发的位置，发现某个大小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慵懒的猫似地窝在那里研究棋局，至于其他人——
办公室内，谷崎兄妹各自坐在座位上，表情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几个事务员小姐则是一边敲着键盘，又时不时撇过眼神，偷偷拿余光瞄一眼国木田独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回事？她呢？
中原中也挑了一下眉毛。
国木田独步没有说话。
唯独当赭发重力使出现在门口时，他抬头看了某个助手先生一眼，随意视线下移，目光又在对方手中的甜品盒上扫过。
显然，与谢野去逛街购物了，只有中原中也一人回来。
这样的情况，不需要多余的说明，国木田独步已经对【谈话】的结果心知肚明。
……啧，臭小子。
某个大家长脸臭臭地推了下眼镜。
尽管不太情愿，但考虑到自家侦探离开时，那让人担忧的状态，国木田独步轻轻吸了口气，还是主动开口说道，
“小羽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宿舍……她拿到乱步收起来的案情档案了。”
江户川收起的档案……
中原中也的心中一动，迅速反应过来。
在侦探社内，被江户川乱步收起来的档案，从来就只有一个——
【雾岛夫妇灭门案】
“……”
中原中也的神情骤然顿住。
下一刻，几乎是众人眨眼的瞬间，中原中也的身影就紧跟着一晃，仿佛闪电般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一句匆忙的话语丢下，慢悠悠地消散在空气中。
“……抱歉！国木田，今天算我早退！”
侦探社众人：“……”
某个助手先生离开的速度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开口喊住人。
至少带上她们的小饼干啊！中原君！！
空手去见难过的小羽，你是准备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去凑热闹吗！
……不对，中原君的手上，好像提了一盒小蛋糕来着。
上一秒还在心中呐喊的事务员小姐们一愣，下一秒，她们集体醒悟过来，齐齐‘嘁’了一声，露出了‘诡计多端臭男人’的不满表情。
可恶！这是连‘恋爱之神’都站在了中原君的身边吗！
众人悲愤的气氛中，唯独侦探社唯二的良心，谷崎润一郎犹豫地开口，还记得那么一点点同伴情谊。
“那个……国木田先生，就这么让中原君去打扰小羽，真的没问题吗？”
这次可不是【二十面相】那种送上门的挑衅。
那份档案里的东西，肯定包含了雾岛夫妇的死因和解剖报告。
相同的情况易地而处，如果换成是他们，肯定也只想一个人呆着，不希望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就这么让中原君上门……
考虑到这些，谷崎润一郎抓了抓头发，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重力使吃闭门羹，被心上人讨厌的未来。
不不不，就算是中原君，这也太惨了。
“……啧，担心什么，那臭小子算不上‘其他人’。”
某个大家长咂舌，一边低头收拾棋盘，冒出了一句颇为火大的话。
虽然很不甘心，但小羽是一个侦探。
对于侦探来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需要多余的抚慰。
她更希望独处，却唯独不会拒绝一类人靠近——
比如，自己的助手先生。
第75章 Episode 75 触摸
另一边
武装侦探社, 员工宿舍内
在拿到双亲的档案后，雾岛羽香并没有立即打开。
那份从她十三岁起就不断争取的案情档案，此刻, 就静静地躺在公寓的茶几上，再没有人阻止她。
然而，雾岛羽香却没有动。
她垂着眼睛，仿佛陷入了凝滞的木偶一般, 指尖长久地停在档案的封口处。
有实验记录显示, 人类的记忆最长可以保持数十年甚至百年以上。在这过程中，如果杏仁核脑区也参与了情感记录, 那么这段记忆只会更加牢固、持久。
但事实却是, 关于雾岛清张和雾岛瞳的一切, 黑发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记起了。
明明是最亲近的双亲, 但每当少女站在【记忆宫殿】内时, 她所‘看’到的都是模糊的身影和面孔。
最初还有声音, 不过很快, 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仿佛有一层棉花包裹在上面, 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从底下传出来，像极了信号不好的老旧收音机。
雾岛羽香知道那是什么。
和记忆机制一样，人类的大脑同样有一套保护机制。
比起细节和真相, 它的首要任务是让宿主活下来。
公寓内
雾岛羽香沉默着, 无焦距的目光静静地定格在茶几上。
直到墙上的秒针转过不知道多少圈, 黑发少女才像是惊醒一般, 浓密的睫毛微微一眨。
下一刻，她停留在封口处的手指抬起, 迅速撕开了上面的胶带，抽出其中尘封的文件。
随着封页被重新拆开, 一股纸质特有的灰尘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除了文件之外，雾岛羽香还从里面发现了一个方形的录影带。
它被单独装在一个塑料封里，根据尺寸和上面混合材料的触感，应该是过去老旧录像机的储存卡带。
至于案情档案——
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这份纸质档案记录信息并不多，更多是关于案发现场和一部分尸检报告的描述。
【死者雾岛清张，三十九岁，尸体在家中发现，倒于屋内玄关处。尸体严重烧焦碳化，难以辨别容貌，经过DNA和牙齿骨骼比对，确认受害者身份。】
【尸检报告显示，受害人两条腿都有螺旋形骨折，凶手活生生拧断了死者的双腿。解剖后在肺部发现大量烟尘，呼吸道有灼烧现象。】
【此外，死者喉咙声带撕裂，多次溃疡，推测为死前多次尖叫、嘶喊导致。】
【第二名死者雾岛瞳，三十六岁，尸体在家中二楼的儿童房内发现，手臂和躯干都遭受过多重骨折，不排除受到钝器殴打……】
“——”
雾岛羽香用力合上了档案，她撇过头抿紧了嘴角。
足足三秒之后，雾岛羽香再次打开了档案，指腹按在盲文上，继续往下‘读’。
【……致命伤为割喉，解剖后肺部未发现肺部灼烧痕迹，推测在火势蔓延前死亡。】
【根据现场线索推测，凶手先行控制了一家之主雾岛清张，随后让其目睹妻子死亡，之后放火烧毁了房屋，雾岛清张死于火灾毒烟。】
【其女雾岛羽香于房屋后院发现，十二岁，胸口有贯穿伤，刀口狭长，为尖锐利器所致。搜救队抵达现场时还有气息，抢救及时。】
……
…………
档案的有效信息到此为止，在那之后，就是一些后续的案情追踪记录。
根据警方的描述，由于死者是有名的检察官和侦探，再加上案情的性质极度恶劣。
当时，川崎市的警局很快成立了‘重案搜查组’展开调查。
可惜，那一场大火几乎吞噬了所有残留的线索，除了一个示威一样丢在现场的白色面具，什么也没有剩下。警方的调查工作很快陷入了死胡同。
他们尝试过和幸存下来的女孩接触，但成果并不理想。
直到一周后，一个自称是‘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出现。
他在指认了凶手是潜逃中的【二十面相】后，又通过某种领养手段，强行带走了医院里的雾岛羽香。
彼时，川崎市的警方对此的意见很大。
在他们看来，如果侦探的推理没有错，那么，雾岛羽香就是【二十面相】犯案以来唯一的幸存者。
她是警方唯一的突破口。
“……【二十面相】已经消失了数年，但这次不一样！”
医院内
负责的刑警挡在病房的门口，他毫不顾忌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直接大声威吓道，
“小子，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都不能带走我们重要的证人！”
“她是【二十面相】唯一的失误，只要有她在，我们就一定能引出凶手，抓住那个混蛋！”
“换句话说，你们是打算拿受害人当诱饵啰？”
病房内，推着轮椅的侦探睁开了眯起的眼睛，一向少年般无害的娃娃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冷漠的神情。
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挡住去路的刑警。
侦探碧绿的瞳眸闪烁着冷光，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笔直地扎在男人的脸上。
其中透彻真相的眼神，逼得男人的头皮发麻，骤然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喂，大叔，你嘴上说得正义凛然，其实你是背着调查组，私底下来的吧。”
“……什？！”
身着警服的男人一吓，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
他勉强压住内心的慌乱，还想继续说什么，下一秒，男人却见自称名侦探的青年突然笑了一下。
乱步的目光在男人的制服上扫过，口吻讽刺地说道，
“刑警？警部？话又说回来，大叔，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而不是被革职，在受害者亲属的起诉下赔得精光，完全就是雾岛夫妇的功劳吧？”
“五年前的妇女连环杀害案——”
“如果不是他们帮你抓到了凶手，你可就要送一个十七岁的青少年入狱了啊。”
“怎么，以前靠着别人的功劳发家，到了今天，又想再卖掉救命恩人的遗孤来换升迁吗？”
“……”
男人用力攥紧了拳头，侦探连声的逼问让他浑身颤抖，对真相暴露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一阵阵心头发寒。
然而这里是医院。
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的医院。
乱步瞥了眼脸色如土的男人，懒得揭穿对方内心的杀意，直接不客气地推着轮椅，手肘在男人发抖的手臂上用力一撞。
“让开。”
“不想我公开这件事，就别在这挡路。”
乱步带着女孩离开了。
不过，在与阻碍的刑警擦身而过时，青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斜睨了一样男人补充道，
“大叔，有时间在这里做梦升职当局长，劝你还是早点想退路比较好哦。”
“——你私底下悄悄洗脏钱的事，已经被上司发现了，猜猜看，你这身警服还能穿多久？”
……
…………
彼时，雾岛夫妇的案件就这样告一段落。
当然，关于这段小插曲，那时陷入封闭状态的雾岛羽香并不知道。
严格来说，她的记忆是从横滨再开始的。
不过现在，少女得到了关于【二十面相】新的线索。
割喉、声带损坏……
前者本身象征了‘静默’，意味着不明嫌犯或许感觉自己平时没有话语权。
但根据原有的侧写结论，他是一个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换句话说，‘声音’代表了其他象征。
毒打代表某种私人恩怨，放在不明嫌犯身上，则预示着他认识受害人。至少是幻想中的某一类标志物的替代品，这就意味着——
“折磨只是他的手段，【声音】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对……她的父亲是被、
想到这里时，雾岛羽香的思绪突然一断，仿佛陡然中断的电路一样，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空白。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
一个答案在雾岛羽香的脑中闪过。
她在用‘受害人’称呼双亲，试图用第三人称的方式拉开和受害人的心理距离，以此保持冷静……
这是一宗连环杀人案，按照不明嫌犯的模式，一定还有其他受害者。
她……她现在要做的是联系花袋，搜索范围是跨越十年以上的未解决的割喉案件。
不明嫌犯的折磨有一个升级的过程。
只要找到了同类型的受害者，她就能知道，不明嫌犯痴迷的【声音】象征什么意思。
联系花袋……
雾岛羽香想去掏手机，行动间，明明是在最熟悉的公寓内，少女的手肘却少见地在桌角一撞，不小心碰倒了摊开在茶几上的案情档案。
“——啪嗒。”
伴随着纸页落地的轻响，一旁塑封内的录影带跟着摔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雾岛羽香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向了声源的位置。
根据档案内的记录，这卷录影带是在案发之后的一个星期，某一个复古照相馆寄来的东西。
店主提到，这是雾岛清张预订付款的影像剪辑服务，准备用在半个月后的特殊节日上。
里面的内容警方已经调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只是一卷普通的家庭录影带而已。
受害者的案情档案内，如此备注道。
雾岛羽香同样知道这一点。
她更知道，现在要复盘的东西有很多。
【二十面相】的线索、乱步和Port Mafia首领的棋局、那个藏在横滨的【东西】……
无论哪一个，都远远比一个家庭录影带重要得多。
从情况的优先度来说、从目前保持客观的情绪来说……
类似的理由，黑发少女还能提出更多。
然而事实却是，从这卷录影带掉出来后，雾岛羽香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少女黯淡的红色瞳眸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录影带。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静默后，黑发少女终于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擦过了翻倒在地上的案情档案，选择捡起了那卷录像带。
此后的一切，都发生得理所当然。
雾岛羽香起身走到了电视机前，把那卷老旧的录影带放进了下方的录像机内。
电源启动，从侦探入住开始，这个从未使用过的电器难得运转了起来。
随着电视屏幕亮起，很快，一个高大的男性出现在画面内。
男人一头黑色的短发，五官凌厉而英俊。
在换上严谨的西装后，俨然就是法庭之上，让所有罪犯都闻风丧胆的魔鬼检察官，雾岛清张。
然而此刻，画面中的男人却举着一个小型的摄影机。
他把镜头朝前对着自己，笑得仿佛一头傻乎乎的大型黑毛犬。
雾岛羽香无法看见对方的长相，却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
那是让人怀念的、近乎落泪的笑语，从屏幕内一句句传来。
【“……咳哼，现在是距离宝贝出生的预产期第七天。”】
【“阿瞳阿瞳，快看我找到了什么？当当——！是超绝版的《一生绝对要听的童话选集》哦！”】
【“怎么样，很不错吧~”】
视频内，黑发男人笑眯眯地凑到妻子的身边，脸上写满了‘邀功’两个字。
可惜，沙发上的女人压根没有夸奖的意思，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眼自家愚蠢的丈夫。
【“童话？哼。”】
女人一边翻着手里的档案，不屑地哼了一声，
【“雾岛清张，如果你口中一生必读的东西，是那些充斥了谋杀、异食癖、强迫症以及各类意义不明的白日梦幻想集的话……麻烦请拿远一点，我暂时不想见到这些，它让我想吐。”】
【“还有，如果你一定要举着那个蠢兮兮的摄影机的话，也麻烦离我三十米远，你吵到我思考了。”】
不愧是能与魔鬼检察官搭档的侦探。
一开口就直戳人心肺，简直和某个让人脑溢血的大小姐一模一样。
但即便如此，视频内的男人也没有退开三十米远的意思，反而凑得更近了。
如果不是女人处于预产期，他早就如往常一样，把脸贴到自家妻子的脸上使劲蹭，像极了骚扰坏脾气猫猫的烦人大型犬。
【“欸——阿瞳，不要这么冷淡嘛，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手抄稿的说。”】
【“还有，不可以把孕激素的水平波动迁怒在美好的童话上哦！全世界的小姑娘会哭的，说不定咱们的女儿也会伤心的！”】
【“美好？哈，这可真有趣。”】
男人的这一句话，就像戳到了妻子的炸毛点一样。
只见视频里的女性冷笑了一声，索性直接合上了手中的档案，抬头看向了自家丈夫。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容貌随之暴露在了镜头中。
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白皙的肌肤柔软如花瓣。
女性的五官温婉清丽，可当她眯起暗红的瞳眸望来时，又瞬间淡化了所剩无几的温柔气息，显得凛冽而锐利。
她微微昂起下巴，不屑地盯向丈夫，神态骄傲，像极了矜贵又难以讨好的猫，
【“继母命令卫兵挖出白雪公主的内脏，打算作为晚餐，最后被迫穿上烙红鞋子一直跳舞到死亡；灰姑娘里，继姐妹为了穿进水晶鞋，削掉了脚趾和后脚跟，最后双眼被鸽子啄瞎。”】
【“睡美人昏睡时被国王强.暴；汉森和格蕾妮被半瞎的女巫囚禁——”】
【“恕我直言，大检察官先生，你口中的美好童话在我看来，就是一堆异食癖、偏执狂、强.奸犯和诱拐犯的集合，我不认为我们的女儿会喜欢这种东西。”】
女人语速飞快地说道，眨眼间，就把世上所有象征爱与浪漫的童话全抨击了一遍。
还不等她总结陈词，女人的话音突然一顿，对丈夫露出了仿佛在看蠢货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
【“我的夫人世界第一可爱，当然要拍下来，以后和世界第二可爱的女儿一起欣赏！”】
某个傻乎乎的检察官速答，还不忘了切一个特写镜头。
雾岛瞳：【“……”】
很好，这下看蠢货的眼神进化了，变成了看智障的眼神。
【“不过，阿瞳，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哦——”】
屏幕内，举着摄影机的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从镜头后方探出头，微笑地说道，
【“正如你所言，那些童话故事的原型充满了血腥和恐怖。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对孩子们讲述的意义嘛。”】
【“——告诉我们的女儿，如何安全地面对最深的恐惧。”】
【“……”】
视频内，金发女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手搭在档案上，漂亮的红瞳静静地注视着男人。
雾岛清张心中一动，就在他凑过去，想亲吻自己的妻子时，他突然听到雾岛瞳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蠢货，送我去医院。”】
【“……欸？”】
【“我的羊水破了。”】
【“欸？欸欸欸——！！冷、冷静，叫、快叫救护车——！！救护车车车车——！！！！”】
在那之后，电视的画面短暂地一黑。
等到重新恢复光亮的时候，屏幕内的兵荒马乱已经过去，换成了某个医院内的背景。
灯光暖黄的病房中，黑发男人单手举着小型摄影机，镜头朝前，再次出现在了画面内。
只不过这一次，跟着一起出镜的还有熟睡的妻子，以及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小小的婴孩。
【“嘘，妈妈睡着啦。你看，宝贝，这就是你刚出生的样子哦。”】
【“嗯嗯，不愧是我和阿瞳的女儿，你真可爱！”】
镜头内，某个荣升为新手爸爸的男人乐呵呵地傻笑。
他理直气壮地连连点头，丝毫不觉得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炫耀有哪里不对。
就在画面即将暗下去时，雾岛清张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屏幕。
这一刻，男人面带笑容。
仿佛是透过了镜头与漫长的光阴般，他微笑地弯起唇角，视线透过屏幕，对上了雾岛羽香的眼睛，瞳眸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对了，你的名字，我们决定好了哦。”】
【“就叫羽香，好不好？”】
【“羽香，羽香，取自童话《三片羽毛》，愿你像幸运的主人公一样，永远勇敢，永远幸福。”】
【“生日快乐，羽香。”】
……
…………
视频到这里画面才真正黑下，彻底结束了播放。
室内，空气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少女理应把录像带取出来，重新开始中断的推理。
然而雾岛羽香罕见地没有动。
静默的公寓内，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电视内，暗下的屏幕又重新亮起，自动进入到‘再播放’模式。
【“——咳哼，现在是距离宝贝出生的预产期第七天。”
一度消失的嗓音再次响起。
热闹而欢乐的交谈，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视频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屏幕亮起的光线落在雾岛羽香的脸上，映出少女平静的侧脸，与蝴蝶一般微微抖动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时刻，公寓的门外似乎响起了敲门声，混合在电视的语音里听不真切。
雾岛羽香没有理会这一动静。
她只是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安静地坐在地板上。
直到又一声门扉的轻响传来，随后，一个身影踏入屋内，走到了雾岛羽香的身边。
来人的气息平稳，靠近的时候，在空气中带起夏季末尾的最后一点余热，还有一丝蛋糕特有的甜香。
静谧的屋内，中原中也在雾岛羽香的身边蹲下。
他无声地注视着少女，片刻后，重力使伸出了手。
中原中也修长手指微微弯起，温热的指节触上少女的脸颊与眼角，触碰珍宝一样，力道比温柔的羽毛更轻。
“你在哭吗，大小姐。”
第76章 Episode 76 埋进掌心
「雾岛羽香会哭泣吗？」
「一向冷静又凛冽的侦探, 也会有失去自持的一天吗？」
像是这样的想法，在中原中也刚加入侦探社时，曾不止一次地从他的脑海中冒出。
中原中也自认算不上什么好人, 但还不至于品性糟糕到，没事去臆测一个女孩子的地步。
然而这些想法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平日深埋在海下，又在某些时候自顾自地冒出来, 深海吐露的泡泡一样, 清晰地浮现上脑海。
比如——
雾岛羽香拄着手杖，脚上的小羊皮靴踩着阶梯, 微微昂起下巴, 脸上带着骄矜的神情望来的时候；
少女矮身坐进车内, 瘦弱的身体不堪一击, 却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进来, 我需要你’的时候；
又或者, 是她站在阳光底下, 无视凶恶的罪犯, 神情冷淡地揭开真相，一步一步把对方逼入绝境的时候……
【她会流泪吗？】
【一向冷静又凛冽的侦探，也会有失去自持的一天吗？】
这样的想法时不时冒出, 拉扯着中原中也的视线, 让他去注视身边的侦探, 不受控制地设想对方失去冷静, 骄傲的眼睛流出眼泪的模样。
但是现在，中原中也已经很少再出现这一类的冲动。
他的侦探不适合流泪。
比起难过和慌张, 他更喜欢他的侦探永远骄傲，永远尖锐又理直气壮。
当然, 如果非要算上哭泣的话……
彼时，谋划着进攻的中原中也思绪一顿，心中诚实地滋生出另一种期待——
他更期待从心上人的口中，听到另一种失控的呻.吟和抽泣时的水声。
然后现在，中原中也提着小蛋糕，再次站在了熟悉的公寓门前。
在几次敲门之后，他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完美贴合某个大侦探的气人作风。
不过这一回，助手先生没有开口喊人。
他的手掌搭在门把上，平静地与紧闭的门扉对视片刻，下一秒，中原中也手上的力道试探性地一用力，按下了门把——
“咔哒。”
公寓的大门应声而开。
不出所料，雾岛羽香没有锁门。
重力使先生很清楚自家侦探是什么性格。
毕竟上一次被关在门外，听完了某个大小姐毫不掩饰的摩尔斯电码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那么，究竟是在怎样混乱的情绪下，雾岛羽香才会遗漏这么大一个破绽？
【“……小羽她，拿到雾岛夫妇的案情档案了。”】
某个副社长的提示，在中原中也的脑中闪过。
中原中也轻轻吸了口气，踏入门内。
公寓内的情况，和他上一次造访时没有太大差别。
四周依旧堆满了不同的书籍，厚厚的大部头柱子似地被高高摞起一直到天花板。其中几本摊放在地毯上，只看完了一半。
一人独处时，雾岛羽香没有开灯的习惯，屋内的窗帘也没有拉开，眼前一片昏暗。
开足了空调冷气的室内很安静，唯独一阵陌生的交谈声从电视的方向传来，成了屋内唯一的人气和光源。
中原中也随手关上大门。
他的目光看向地面，视线在摊开的案情纸页上停留了片刻后，中原中也转过头，很快就随着电视声音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对于不请自入的助手先生，雾岛羽香既没有像上次一样，露出冷淡不欢迎的眼神。
她也没有回过头，说出类似于——
“中原中也，你这是非法侵入。”
“根据日本刑法第一百三十条，未经许可擅自进入他人住宅属于【侵入建筑罪】，将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十万日元以下罚金。”
以上这样理直气壮，又让人血压飙升的发言。
雾岛羽香只是背对着中原中也，一言不发地双手抱膝，坐在老旧的录像带前，仿佛屋内的来客不存在。
一片沉默中，中原中也同样没有出声。
他在雾岛羽香的身边蹲下，钴蓝色的眼睛抬起，和少女一起看向了电视屏幕。
录影带继续重复播放。
直到屏幕中的画面一转，又一次切换到医院。
单手持着小型摄影机的男人转过脸，面带微笑地看向镜头——
【“……就叫羽香，好不好？”】
【“生日快乐，羽香。”】
……生日。
屏幕前，中原中也一愣，骤然想起了什么。
雾岛夫妇遇害的时间，是在五年前的九月七号。
一周后，这份录影带从照相馆寄出。
根据店主的说法，这份录影带是雾岛清张提前预订的，准备用在某个特殊的节日上。
再加上视频下方标注的日期——
【2004/9/14】
中原中也：“……”
一瞬间，某个被验证的猜想涌上重力使的心头。
雾岛夫妇是在死亡一周后举行的葬礼，而根据日期推算，葬礼当天恰好是雾岛羽香的12岁生日。
如果那个时候，这份录影带就这么寄到了雾岛羽香的手上，又被刚刚失去双亲的女孩打开……
……那个叫【二十面相】的家伙——！！
中原中也的瞳孔骤然缩紧，钴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锋利的怒意。
凶手是故意的！
这份录影带，是赤.裸.裸的恶意嘲笑！
“——他是故意的，这份录影带是他对警方的嘲讽，以及对受害者遗族的二次折磨。”
就在这一猜想于中原中也的脑内出现的瞬间，少女的嗓音几乎同时响起，打破了室内静谧的空气。
只不过比起重力使简短的结论，雾岛羽香推理出了更多东西——
“看啊，看看我的成果……不明嫌犯在表述这个。”
“典型的表演型人格，同时，这也意味着不明嫌犯把自己的行为美化了。他不认为自己在杀人，而是在创作某种艺术品、戏剧、舞台上的精彩秀。”
“他事先对受害人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能够躲过检察官和侦探的视线，意味着他的伪装能力出众，甚至他的异能力就归功于此——”
【二十面相】
【面具】
“当他戴上某一张‘面具’后，他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把世界看作一个大型的演出舞台，而他自己，就是这个大舞台上唯一看透本质的‘演员’。”
雾岛羽香的分析声响起，嗓音听上去平静从容。
但说话间，少女无焦距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屏幕上，不曾移开一分。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同样也注意到了，在整个侧写过程中，雾岛羽香始终在以‘受害人’这样的第三人称，提及雾岛夫妇。
这代表了什么，作为侦探的助手，中原中也当然知道。
中原中也转过头，视线落在了雾岛羽香安静的侧脸上。
他修长的手指曲起，指节轻柔地触碰上少女的脸颊，最后停在了眼角的位置。
“你在哭吗？大小姐。”
中原中也突然问道。
他以为自己会碰到泪水，但事实上，他指腹和掌心传回来的触感却是柔软而温热的，没有任何湿润水汽的痕迹。
与此同时，脸上来自第二人的触摸温度，让雾岛羽香微微一顿。
但在短暂的惊讶后，雾岛羽香没有拂开中原中也的手。
少女安静了一秒，而后就着这个抚摸的姿势，直接转过了脸颊，迎上了中原中也的目光。
于是连带着，少女此时的神情与黯淡的红瞳，也一并暴露在了中原中也的视线内。
中原中也注视着雾岛羽香。
透过电视屏幕的光线，重力使看清了，他的侦探小姐没有哭。
雾岛羽香的面容沉静，那双黯淡的红瞳映着屋内的亮光，似乎有什么无法磨灭的东西隐藏在其中，如同微光的火焰，在她的眼中安静地燃烧。
一如同漂亮冷冽的红宝石，永远骄傲，永远凛然。
“中原中也，这份嘲弄是不明嫌犯的第二个错误。”
重力使听到雾岛羽香如此说道。
“五年前，川崎市的警察认为我是【二十面相】唯一的失误，足以成为抓住他的诱饵。但那群警察错了，这份用作‘二次折磨’的录影带就是证据。”
彼时，【二十面相】并不在乎有一个小女孩活了下来。
但是今天，他改变了模式，寄来了彰显存在感的挑衅和宣言。
这代表什么？是什么让他转变了想法？
他想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声音。
那么，【二十面相】又是想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什么？
无数的线索与信息在雾岛羽香的脑中闪过，咫尺的距离，让中原中也产生了一种奇妙错觉，他似乎听到了雾岛羽香大脑思考的声音。
清晰的、无声的。
像是天空落下的凛冽雪花，又仿佛是鲜花绽放。
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雾岛羽香，他以为自己的侦探小姐会弯起唇角，露出笃定的，看穿一切的骄傲笑容。
然而下一刻，雾岛羽香的眼睫微微一动。
少女垂下了眼睛，她微微侧过头，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幼猫，暂时寻求温暖般，把脸埋进了助手先生宽大的手掌中。
中原中也：“……”
这一份亲密与信任，来得猝不及防。
少女温热的吐息落在中原中也的手心，眼睫眨动之间，在重力使的掌心泛起微微的痒意。
那是比蝴蝶扇动起翅膀时，更微不足道的动静，却如同滚烫的岩浆，透过青年掌心的血与肉，一路奔涌进中原中也的胸腔内。
血液开始鼓动，心脏也像是被钢丝勒紧固定，缠绕出近乎透骨的疼痛。
静默的公寓内
中原中也另一侧的左手一动。
体内的血液沸腾着，拼命撞击着重力使的理智，催动他伸出手，去拥抱他的心上人。
【没关系。】
有一个声音在中原中也的耳边低语。
【这个时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中原中也听到他心中的黑兽，如此说道——
【无论他做什么……这个时候都可以。】
【去握紧她的肩膀，捏住她的后颈，手指缠进她的头发里……】
【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让他的心上人困在他的怀里，身体微微后仰，露出漂亮纤细的脖颈曲线。】
血液在浑身的血脉里飞快流动。
欲.望撞击着神经，催促着中原中也伸出手。
然而，然而——
沉静的空气内，中原中也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左手。
可怕的力道，让他左手手背的青筋骤然绷起，但重力使的右手又是放松的。
他任由侦探把自己当做是短暂休息的处所，信任地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遮住眼睛。
“我当然不会哭。”
中原中也低下头，他钴蓝色的瞳眸注视着少女，听到侦探平静地说道，
“拜他的自大所赐，我找到了他的‘个性签名’。”
这可是好事。
更何况，此刻，她收到了来自双亲最好的礼物——
一如同某个大检察官所说，
“诚然，那些童话的原型充满了血腥和恐怖。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对孩子们讲述的意义。”
“——告诉我们的女儿，如何安全地面对最深的恐惧。”
“然后，永远勇敢，永远幸福。”
她的父亲以‘童话’为她命名，她的母亲给予她智慧与天赋。
而在拥有了这样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和祝福后，她怎么可能会懦弱地，因为一个不明嫌犯掉眼泪。
雾岛羽香侧着头，把脸埋在中原中也的掌心。
少女的眼睛被遮住，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重力使宽大的手掌内，只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和柔软的唇瓣。
他人无法窥见侦探此刻的神情，但助手先生却发现，少女弯起了唇角。
雾岛羽香如同对待过去的每一宗案件，露出了骄傲的、勘破真相的自信笑容。
她说，
“中原中也，我等着他来找我。到那时候，我会亲手送他去地狱。”
第77章 Episode 77 只是想要见面
在那之后, 雾岛羽香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中原中也，他们看上去怎么样？”
中原中也一愣，下意识抬起眼, 再次看向了屏幕。
画面内，高大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笑容满面地凑在妻子身边。
【“阿瞳，阿瞳, 看一下嘛, 理我一下嘛，阿瞳~”】
雾岛清张的目光晶亮, 完美无视了妻子周身想打人的警告气场, 不停地去撩拨工作中的侦探夫人。
最终, 他成功让女性合上了案情档案, 如愿以偿地战胜了案子, 得到了自家妻子全部的注意力。
当然, 还有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讽刺, 和看蠢货的眼神。
不过某个大检察官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 反而甘之如饴。
那样心满意足的傻笑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名声在外的雾岛检察官, 私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怪爱好。
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 男人看向妻子时, 那样温柔而珍惜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而对于一向追求真相的侦探来说, 让她们主动放下手里的案情档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
在雾岛夫人看来, 自家丈夫远比‘真相’更加重要。
她口中的‘蠢货’究竟是单纯不留情面的评价，还是另一种隐晦的夫妻互动……
至少在中原中也看来, 眼前的这对夫妇，是毫无疑问的恩爱伴侣。
他们彼此尊重，又视对方为自己的一体。
【中原中也，他们看上去怎么样？】
类似这样的问题，在过去的案件调查里，中原中也曾不止一次听到过。但这一回，他很清楚自家侦探想知道什么。
无关案件，也无关容貌、线索、侧写……
只是最简单的、也最纯粹的——
是每一个子女在见到阔别多年的父母前，都会忍不住小心又忐忑地问一句，他们……看上去怎么样？
身体健康吗？无病无灾吗？一切顺利吗？
中原中也知道雾岛羽香想要确认什么。
于是，他专注地盯着画面中的两人，直到墙上的秒针走过一圈，中原中也才收回了视线，语气肯定地说道，
“雾岛先生和雾岛夫人都很好，他们很开心。”
“……是吗。”
雾岛羽香安静了一瞬，她埋在重力使掌心的眼睛轻轻一眨。
随后，少女抬起手，拿下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
中原中也看到侦探黯淡的红瞳弯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柔软笑容。
“嗯，那就可以了。”
雾岛羽香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地关掉了电视，取出了其中的录像带。
“不继续看了吗？”中原中也问道。
雾岛羽香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不舍的犹豫，
“没关系，我已经全部记住了。”
他们的声音和影像就在她的【记忆宫殿】里。
这一次，大脑的保护机制不会再发生，杏仁核脑区所参与的感情记录，也会让这份记忆足够牢固、持久。
雾岛羽香站起身，把录像带放进了一个抽屉内。
中原中也了然，他同时起身拉开了屋内的窗帘。
伴随着‘哗啦——’一声拉环的轻响，遮蔽厚重的窗帘被尽数拉开。
刹那间，窗外的阳光倾泻而入，把屋内照得一片明亮，阳光灿烂。
而这时候，某个大小姐已经很自觉地在茶几边坐下，打开了中原中也带来的小蛋糕，拿起勺子‘嗷呜’一大口，含进嘴里。
浓郁的甜味蔓延，雾岛羽香感受着半凝固的椰奶夹心在舌尖化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落地窗外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肩上，让她看上去温暖而惬意，像极了晒太阳的幸福猫猫。
窗边，中原中也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心上人，嘴角跟着勾起。
他挽起袖口，同样非常自觉地朝厨房走去，打算给某个大小姐泡一壶解腻的花茶。
嗯……再切一点水果好了。
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冰箱里，还有之前出院时买的草莓和樱桃——
中原中也一边想着，顺手打开了冰箱门。
然后，助手先生放松的表情一顿，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冰箱里的白色不明粉末，三秒后，中原中也冷静地拿起玻璃瓶，回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某个罪魁祸首。
“解释一下，大小姐，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的语气警告，
“你最好别告诉我，这玩意儿恰巧叫HMT.D，又恰巧可以用来当混合炸.药的原料。”
不怪某个重力使先生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毕竟不久以前，那颗摆在保鲜层的头颅还记忆犹新，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时至今日，中原中也可不会再天真地以为，除了他们放进去的东西之外，雾岛羽香会主动往冰箱里塞什么‘安全无公害’的物品。
否则，他现在手里的可疑玻璃瓶又怎么解释？
总不可能是调味用的盐巴吧！
中原中也的脸色漆黑，额头的青筋直跳，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血压缓缓朝头顶攀升。
偏偏某个大侦探还毫无反应，甚至思绪一拐，搭向了另一个方向。
“嗯？HMT.D？”
雾岛羽香挖蛋糕的动作一顿。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侧过脸，迎上了中原中也的视线。
明明是可爱如猫猫的模样，语气却透着意味深长。
“HMT.D，全名六亚甲基.三过氧化.二胺，白色结晶粉末，和硝.酸铵混合后，能产生撞击感受度很高的爆.破物。虽然效果不如TNT，但胜在成本低，性状稳定。”
“中原中也，你见到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有趣。”
某个大小姐捏着蛋糕勺，意有所指地说道。
她‘望’着中原中也的方向，下一秒倏地弯起眼角，对助手先生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说说看，中原中也，最近Port Mafia准备干什么？也许我可以提供一些专业人士的参考建议哦。”
中原中也：“……”
我看你是打算从这里刺探，反向推测江户川和某个青花鱼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吧。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策略。
又能转移话题，还能刺探情报。
但很可惜，在过往的相处中，可靠的重力使已经积攒了丰富的‘对雾岛羽香经验’，一点也不上当。
“……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说。”
厨房内，中原中也的指尖谨慎地在玻璃瓶上敲了敲，一把将偏离的话题重新拽了回来，
“大小姐，你先告诉我，这里头是什么。”
雾岛羽香：“……”
刺探失败，转移话题失败。
雾岛羽香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保持着笑容和中原中也‘对视’了片刻。
一秒后，少女收起了脸上可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挖蛋糕，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副模样落在助手先生眼里，简直就是大写的‘心虚’。
“大小姐？”
中原中也危险地眯起蓝色的眼睛，尾音上扬，仿佛是在进行最后通告。
“……没什么，只是一些普通的安妥类物质罢了。”
雾岛羽香镇定地说道，一副完全不明白自家助手，为什么大惊小怪的语气。
“和其他的物质不同，它经过了一定程度的研究和改进，很有收藏价值，我就留了下来。”
“好，安妥类物质。”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似乎被说服了一样，语气很平静。
但实际上，可靠的重力使先生直接侧过身，把装着粉末的玻璃瓶往料理台上一放，掏出手机就开始搜索。
于是不到一秒，中原中也成功得到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答案。
【安妥类物质，全称，安妥类灭鼠药，外形为白色、无臭味晶体，误食后会引起肺毛细血管通透性加大，血浆大量进入肺组织，导致肺水肿。】（①）
【……目前无特效解毒药，一般采用催吐、洗胃、补液等方法进行治疗。】（①）
……
…………
这一刻，屋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中原中也默默收起了手机。
他抬起钴蓝色的眼睛，双臂环胸地看向了雾岛羽香。
中原中也的神情冷静，就连声音也听着与往常无异，绝对没有任何危险和威胁的气息。
嗯，绝对没有。
“来，说说看吧，大小姐。”
“这东西的收藏价值在哪里？你又是怎么拿到的？这件事情，国木田和与谢野他们知道吗？”
雾岛羽香：“……”
“中原中也。”
茶几边，雾岛羽香喊了一声重力使的名字。
她神情严肃地放下手里的蛋糕勺，一本正经地说道，
“中原中也，我认为作为一个思维成熟的成年男性，你应该保持最基础的独立性格和沟通涵养，禁止任何不成熟的幼稚儿童行为，比如说，告zhuang……”
雾岛羽香义正言辞。
结果，她最后一个‘状’字还没说完，少女敏锐的耳朵就微微一动，听到了一串极其熟悉的拨号键盘音。
不是与谢野晶子的号码。
……是乱步的。
雾岛羽香一炸毛：“……！！”
“……好吧，那只是以前的一桩案件的纪念品而已。”
迫于某个重力使无声的威胁，雾岛羽香用力抿了一下嘴角，最终还是撇过头，低声说出了实情。
明明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语气，却莫名透着一股委屈的气息，充满了被欺负的可怜猫猫即视感。
可惜，助手先生对这一招免疫了。
“继续。”中原中也停下了拨号，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语气沉着。
继续什么？
雾岛羽香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她自认为已经交代完了前因后果，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不过……
不过介于自家助手先生表现出的态度，雾岛羽香还是明智地筛选了一遍脑中的答案，干脆选择和盘托出。
“简单来说……三年前，横滨曾发生过一起恶性公众投.毒案件。”
“不明嫌犯将学校食堂、机场、商场、火车站这些大型场所的餐厅作为目标场所，在食物内投放安妥内灭鼠药物。”
案件爆发时，总共有三十七人在一处商场逗留，不到九小时，首个受害者确认死亡。
第二天刚过凌晨五点，又有二十个受害者相继死亡。
一般来说，安妥类灭鼠药物在经过食物和液体稀释后，毒性和致死率不会这么高。
但投毒的不明嫌犯对药物进行了改良。
“当时，那些安妥类药物已经‘武器化’，受害者在中毒后，身体会迅速产生排斥反应，药物直接侵入肺部，不停毒害肺功能，引起大面积的出血和器官衰竭。”（①）
而针对这样的情况，医院一时拿不出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能靠【请君勿死】强行治愈。
更加让人担心的是，由于案件的特殊性，官方对消息进行了社会性封锁，禁止向公众报道。
原因很简单。
比起投.毒袭击，群众的恐慌心理和混乱情绪，可能会引起更多死亡。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唯一的保护办法，就是在不明嫌犯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当然，我们最后成功了。只是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插曲。”
“小插曲？”中原中也反问。
“不断改进的毒理作用表明，不管是谁研究出了这个，他都一定经过了成千上百次的药物实验。”
雾岛羽香解释道，
“一般来说，这些实验会先从啮齿动物开始，然后是大一点的哺乳动物，最后是人体。”（①）
“这就意味着，当日的案件不是凶犯的第一次投毒袭击。在过去，一定还发生过很多次相似的案例。只不过，它不一定表现为现在这个症状。”
事实证明，雾岛羽香的推理没有错。
警方和田山花袋依照其他的并发症状，搜查了医院近六年以内的灭鼠药物受害者。
“根据医院的医疗记录显示，最早的病例是距今六年前。”
“受害人是一个少年，十五岁左右，背部中刀，刀刃上抹了灭鼠药。我们想要追查对方的踪迹，也需要知道他当时接受过什么治疗。”
但很可惜，医院内的记录显示，那名受害者突然失踪了。
似乎是被什么人秘密转移，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在抓到不明嫌犯后，我重新进行了调查。”
说到这，雾岛羽香搭在桌面的指尖轻轻一点，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况，一边继续补充，
“根据犯人的供述，他曾经通过黑市，把最初的药物出售给了很多身份不明的买家，以此换取研究资金。”
“但能够追踪到的线索很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份毒.药曾经流窜到擂钵街，之后又几经转手，被一个少年流浪团体的成员买走了。”
彼时，黑发少女试图继续往下追查，但线索到这里就彻底断了。
结果最后，连犯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买家都有谁。
那份毒.药又辗转过多少次，最终又是怎么被用在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
“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厨房的料理台，
“你手上的那份，就是最早的安妥类毒.药。”
听完全过程的中原中也：“……”
毒.药、十五岁、擂钵街，以及——
后背中刀。
昔日的【羊之王】垂下了眼睛，他似乎知道少女口中的‘受害人’是谁了。
中原中也安静地靠在料理台旁。
他感觉自己的后腰处，那个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又重新灼烧了起来。
突突跳动着，提醒他曾经被【刺伤】的过去。
都说世事难料。
但有的时候，世间的缘分，却总能比想象得更加有趣。
它就这么通过一桩毫无关联的投.毒案件，把两个陌生人联系到了一起，甚至是——
时至今日，曾经的那个‘最初的受害人’换下了【羊之王】的身份，以助手的模样，重新来到了侦探的身边。
【命运绕了一圈，又把他带回到侦探的身边。】
【……属于他的侦探。】
公寓内，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雾岛羽香。
他以为自己会声音不稳，或是情绪出现破绽。
但事实却是，中原中也开口时，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常，没有泄露出一丝波动。
他听到自己张开嘴，似乎只是纯粹好奇地问道，
“所以，大小姐，你留着这个玻璃瓶是……？”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一点在意。”
雾岛羽香坦然说道。
此刻，她无法视见中原中也的表情，自然也无法通过重力使毫无破绽的语气，得知自家的助手先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正翻滚着怎样奇异又无法形容的情绪。
对于助手的疑问，雾岛羽香没打算隐瞒，径直说道，
“中原中也，我想找到他……确认他是否从那场灾难里活了下来，只是这样。”
【你活下来了吗？】
【初版的毒.药是减弱过的版本，通过外伤入侵的药物毒性会进一步削弱……】
【所以，你有活下来吗？有从伤势中恢复过来吗？】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念头。
她只是稍微有点在意那名受害人，想要见面，然后确认这一句而已。
中原中也：“……”
第78章 Episode 78 直球暴击
结果, 那瓶安妥类药物还是被没收了。
用某个助手先生的话来说就是——
“好，我们一起找到他。”
说这话时，中原中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看上去对雾岛羽香的回答很满意。
然后一转头，他就把侦探的【收藏品】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至于这个东西，太危险了, 没收。”
雾岛羽香：“……”
面对助手先生的强盗行径, 雾岛羽香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抗议。
她只是睁着黯淡的红瞳，无焦距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中原中也的脸上。
中原中也当然不觉得, 这是某个大小姐认输的信号。
他的侦探小姐向来‘无利不起早’, 能让坏脾气的猫猫主动放弃猫窝里的收藏品, 通常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 这是用来道歉的工具。
要么, 侦探发现了解开谜题的新线索。
如此相较之下, 一个只有‘提示’作用的收藏品, 自然也就失去了保存的价值。
中原中也默不作声地想道。
果然, 就在下一秒，他看到雾岛羽香眨了一下眼睛。
就像猫注视人类时无意识的可爱举动，让人下意识联想到诸如‘表达爱意’‘猫咪之吻’一类美好的解释。
可惜, 这放在某个大小姐的身上, 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中原中也, 你的情绪不对, 转变得太快了。”
雾岛羽香开口，精准地戳穿了自家助手先生的伪装。
尽管在不久前的对话叙事中, 中原中也的呼吸是平稳的，声线和嗓音也和往常无异。
两人相隔的距离, 更是让少女无法捕捉到另一个人的脉搏、心跳的速率变化。
照理说，中原中也的伪装应该毫无破绽才对，但雾岛羽香就是知道。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的侦探，一直在‘注视’他，从未移开目光吗？】
中原中也沉默着，心中涌动起一种满足而欣喜的猜想。
然后，这份猜想就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证实。
……就是语言略显锋利直白，字里行间充满了雾岛大小姐的个人风格。
“中原中也，人类在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身体的汗腺会自动释放分泌物。当然，我闻不到这些，但是我了解你的情绪模式。”
“我注意到，在我指出了那瓶安妥类药物，已经‘武器化’的特性后，比起它可能导致的意外后果，你更在意我保留它的原因。”
“另外，你似乎很高兴，听到我对那名受害者的特别关注——”
“这和你一贯的情绪反应不符，为什么？”
说话间，雾岛羽香歪了歪头。
她的双腿曲起，手臂交叠搭在膝盖上，雾岛羽香状似好奇地仰起脸，面对中原中也的方向。
明亮的阳光落在少女柔软的脸颊上，如同绽放的花瓣，让人控制不住地萌生想要伸出手的想法。
“这个原因……是因为你知道这个受害者的身份吗？”
雾岛羽香的语气柔和，这绝对是有别于针对其他的倒霉蛋，独属于对助手先生的温柔待遇。
虽然接下来的侧写结论，和‘温柔’这个词语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出生环境恶劣，极有可能是流浪儿童或贫民窟。身具强大的异能力，但对小偷、罪犯、黑手党等社会边缘群体、高风险群体异常了解，说明曾经一度在这类环境生活过，并长期担任‘保护着’的角色。”
“再加上成长过程中，至少经历过两次重大挫折或是改变——”
黑发少女的语气笃定，
“中原中也，你不仅知道那个受害者是谁，你还认识他，你们很熟悉彼此，对吗？”
少年流浪团体，又都是擂钵街。虽然从概率来说，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点，不过……
雾岛羽香若有所思，落在中原中也脸上的注意力一路下滑，最后直勾勾地定格在了自家助手腰腹间的位置。
停顿三秒后，少女突然张开嘴，语出惊人地说道，
“中原中也，你介意我碰一下你的身体吗？我想检查一下。”
中原中也：“…………”
这绝对是某个重力使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劲爆的要求。
事实上，中原中也猜到了某个大小姐会发现端倪，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在对方的脑中，有一套详尽到堪比裸.奔的【侧写档案】。
但他是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发展。
这家伙……这个侦探笨蛋！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提出要求，要检查异性身体啊！！
她是真的没有一点点男女间的防备意识吗？！
中原中也抓狂，内心的混乱程度不亚于火山大爆炸。
……等等，说不定还真没有。
就在这时，中原中也的神情一顿，猛地想起了自己在医院病房门口时，听到的那一句‘相叶先生，麻烦你靠近一点，我需要碰你的脸’。
某个大小姐提起‘检查身体’的语气，根本就和那时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嘴角抽搐：“……”
老实说，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没有人可以拒绝心上人亲密接触的要求。
更何况，这还是对方主动提出的。
真的有男人能拒绝吗？
这样送上门的机会，真的、真的有男人能拒绝吗？！
答案是——
有。
这里就有一个。
【……不能同意。】
【无论是作为‘人’来说，还是良心来说，他都不能同意——】
公寓内，某个重力使先生抬起手，掌心‘啪’地一下按在了脸上。
他侧身靠在料理台边，整个人郁卒得仿佛头上有乌云在飘，还淅沥沥地往下降雨。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酷刑——”
中原中也憔悴叹气，说出口的每个字，都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心酸，
“我说大小姐，你是真的不觉得碰、碰一下身体这句话，有哪里奇怪是吗？”
奇怪？
雾岛羽香闻言，难得认真反思了一秒，顺便代入自家助手的立场思考。
三秒后，她‘哦’地一声，脸上浮现起了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
“如果你指的是常规意义上的性别差异，和社会关于‘男女界限’的共识的话——”
某个大小姐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雾岛羽香的唇角弯起，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体贴笑容。
她张开嘴，再次展现出了那令人脑溢血的高超社交技巧。
“不用担心，中原中也，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绝对不存在任何生理方面的欲.望。”
“不如说，你在我心中早已超越了通常意义的性别差异，拥有远高于一般男性的认知。”
像是增强自己观点的说服力般，雾岛羽香一边说着，还不忘了一边点头，真诚地又补充了一句，
“请放心，你大可以把我看成是无性别的有机物。同时，我对你的品格报以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中原中也：“……”
多么精彩又感人肺腑的演说啊。
虽然它翻译成大白话后，就是通俗易懂的一句话——
【我没把你当男人】
中原中也：“……”
很好，这下更不能同意了！
不管是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还是考虑到未来的可能，他就算忍出内伤……也要拒绝那个什么‘检查身体’的提案！
拒绝！必须毫不留情地拒绝！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某个大家长幸灾乐祸的笑容，在自己眼前缓缓浮现，还附带了一句充满远见的预言——
【绝对安心安全的恋爱新手礼包。】
【加油，中原君。】
“…………”
绝对安心安全的中原君用力深呼吸，又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目露期待的侦探片刻，语气冷静地开口，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继续。”
“大小姐，你刚刚说过吧，这个什么安妥类药物和其他的不一样，很有收藏价值。”
“那么——来，你老实告诉我，像是这样的【收藏品】，你还有多少？”
雾岛羽香：“……！！”
本来，这只是中原中也出于对某个大小姐乱来的性格，随口掰扯了一句，试图转移话题。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他看到雾岛羽香一瞬瞪大了眼睛。
少女跟冷不丁被戳中要害的猫猫似的，浑身一个激灵，就差从头发炸毛到脚后跟。
这猝不及防的表现，简直明晃晃地透露出七个大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原中也：“……”
“很好，你还真在这间公寓里藏了不少东西。”
没想到竟然在这上面蒙对了一次，成功转移话题，饶是中原中也自己，都感到又是好气又有点好笑。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助手先生接下来的举动。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钴蓝色的瞳眸，目光在堆满了书籍的公寓内扫视了一圈，随后向上挽起袖口。
“正好，今天天气不错。”中原中也开口，随意提议般说道，
“雾岛，我们来大扫除吧。”
顺便把某些不该出现的危险物品，一次性处理干净。
雾岛羽香：“！！”
“我拒绝。”
某个大侦探自然听出了自家助手‘险恶’的打算，她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
同时，雾岛羽香还精准地指出了逻辑上的要害，
“中原中也，我必须要提醒你，作为这间公寓的居住人和使用者，你这是‘入室强盗’行径。未经屋主允许擅自进入他人住所，并以各种名义带走屋主的私人藏品——”
“小偷、强盗，根据日本刑法第一百三十条，你被将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最高五十万日元的罚金。”
出现了，雾岛大小姐特有的强词夺理。
不过很可惜，这一招，助手先生也免疫了。
“你说得都对。”
中原中也不慌不忙地点头，贴心地继续说道，
“那你报警吧，雾岛，我就在这哪儿也不去。对了，需要我帮你联系与谢野他们吗？”
又来这一招。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角，倏地冷哼了一声，非常地有恃无恐，
“哼，这次就算是乱步来了也是一样。”
“中原中也，我不否认在安妥类药物的储存上，有一定程度的风险。但那个玻璃瓶经过特殊的处理，不存在挥发误食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虽然存在持有风险，但实际上的危害不超过百分之五。”
至于其他的【收藏品】，她也早就做了类似的安排，绝不可能出现意外。
“真是耳熟的发言啊。”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理直气壮的雾岛羽香，语气微凉，
“很可惜，不管是百分之十的概率，还是百分之五……大小姐，在你认真反省以前，你这方面在我这里的信誉度，都只有零蛋。”
“……为什么会有【百分之十】？”
雾岛羽香皱起眉，不明白这个数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很快，出色的记忆让她迅速想起了这番话的来源。
“哦，你指的是相叶隼人，那个警察。”
雾岛羽香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中原中也，我说过，我是经过了充分的验证和思考，才得出了相叶隼人【不会开枪】结论。其他凶犯也是一样，这是我作为名侦探的判断，你不应该怀疑这点。”
“还有，你这属于是‘翻旧账’的行径，违背了一般的社交原则。”
“没错。但是大小姐，既然你自己提到了‘旧账’，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当时的结论。”
中原中也双臂环胸，面无表情，语气不为所动，
“这个问题重复几次都是一样的——”
“我不接受你的说辞，我也不接受你每一次冒险做法。在我看来，只要有超出百分之一的可能，会让你遭遇危险，那就是百分之一百需要被否决的方案。”
“你比任何真相和案件都重要，这是我作为助手的判断。”
“怎么？还是说，你打算无视我的想法吗？”
“……”
“……”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仿佛对峙一般，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僵持着，谁也没打算让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那段在医院内的争执，就这么又一次被翻了出来，明晃晃地横亘在侦探与助手之间。
都说事不过三。
这个时候再追究‘谁先开始翻旧账’或是‘没收危险收藏品’的话题，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
两人真正需要解决的，是这背后更加根本的【冒险】问题。
雾岛羽香很清楚这一点。
中原中也同样明白。
对于某个重力使来说，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妥协忍耐，唯独这一件——
中原中也皱紧了眉头。
某一瞬间，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少女满头鲜血，被尖锐的刀尖逼入死境的画面。
那个时候，刀刃距离雾岛羽香的心脏只差了一寸。
如果他慢了一步……
又或者，他的恐慌和迟钝，让本该十分钟就能找到的答案，用了半小时才反应过来——
到那时候，他即使赶到了树林，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这个猜想让中原中也的呼吸一滞，拒绝再深思下去。
公寓内异常安静。
也因此，不需要拉近距离，雾岛羽香就能把中原中也的呼吸和情绪捕捉得一清二楚。
“……”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一片沉默之中，雾岛羽香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中原中也闻言，猛地掀起眼皮，直直看向了不远处的雾岛羽香。
重力使没有说话，但周遭的空气明显凝固了一瞬。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中原中也的眼中凝结。那分明是明亮的钴蓝色眼瞳，却暗沉了下来，让人联想到了风暴下海面，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雾岛羽香不管这些，也向来不畏惧这些。
黑发少女的背脊笔直，她侧过头，黯淡的红瞳不躲不避，笔直地迎上重力使的目光，
“中原中也，我当然记得你的结论。”
“事实上，你有不接受的权利，但同时，我也有坚持的自由。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假定时间存在倒流的可能性，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自由？你说自由？”
中原中也反问了一句，随后，他沉静地点了下头。
“……好，我明白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目光却如同即将展开狩猎的猛兽，钴蓝色的眼瞳一动不动，紧紧地锁定脆弱的侦探。
没关系，事不过三。
那就让他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样想着，黑手党沉下了眼，往前走了一步。
中原中也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上少女时，下一刻，雾岛羽香的眼睫微微一动，再次开口说道，
“但是，你说得对。”
“作为助手，你拥有反对的权利，而我有回应的义务。”
所以——
事不过三，那就让她来解决这件事。
说话间，雾岛羽香主动抬起手，握住了中原中也伸来的手掌。而后，少女的指尖曲起，把一个东西放在了中原中也的掌心内。
中原中也垂下眼，在看清手掌上的物品时一愣，露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神情。
——黑色的，大约拇指的指头大小，上面包裹着精巧的线路和金属外壳。
作为某个糟糕家伙的前搭档，中原中也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如说，他见得比任何人都多。
【定位器】
“定位仪。”雾岛羽香开口说道。
少女干净的嗓音响起，仿佛山间飘落的冰雪，清凌凌的，一瞬竟然和中原中也脑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而后，又轻而易举地压过了黑手党脑中的计划，占据上风。
“这是最新型的卫星定位仪，某个案件的‘战利品’，同样，也是你口中的危险收藏品之一。不过现在，它是你的了。”
“就像刚才说的，我不会改变模式，但你也有反对的权利，所以——”
“你可以把它放在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可以随时查看我的位置，知道我在哪里。”
“中原中也，如果你觉得危险，那就把我看紧一点。”
雾岛羽香一边说着，她黯淡的红瞳抬起，重新对上中原中也的眼睛，
“中原中也，这个方案，同样是我作为名侦探的判断。”
“如何，你愿意接受吗？”
第79章 Episode 79 不愧是你，大小姐
“中原中也, 如果你觉得危险，那就把我看紧一点，这同样是我作为名侦探的判断。”
“如何, 你接受吗？”
落满阳光的公寓内
雾岛羽香光脚踩在白色的毛绒地毯上，她侧过脸望来，询问中原中也的神态认真而平和。
或许是身处熟悉居所的关系，少女一身舒适的棉织上衣和长裤, 纤细的手腕与脚踝暴露在阳光下, 毫无面对嫌犯时的锋利、不留情面。
她看上去放松而柔和，似乎连垂下的发丝都写着不设防, 如同可以肆意亲近的春日微风。
【如何, 你愿意接受吗？】
侦探如此问道。
她的语气平静, 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方案。
询问间, 少女甚至还贴心地给自家助手, 留出了充分的商议余地。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怎样不得了的发言, 同时也完全没意识到——
给一个黑手党留出得寸进尺的空间, 又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中原中也盯着手中的定位器, 小巧的金属静静地躺在掌心，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定位器上轻轻一碰, 下一刻, 黑手党倏地笑了起来。
接受吗？
不, 倒不如说, 这样诱人的提案，没人可以拒绝吧？
事实上, 中原中也的心里很明白，他的侦探在玩什么把戏。
既然彼此在【冒险】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那索性就转移矛盾的焦点。
不去从无法更改的模式下手，而是在这基础上，稍稍添加一些因素。
——只是分享位置而已。
反正无论是探案还是日常行动，侦探与助手都是如影随形。
即使有短暂分开的时候，后者也知道某个大侦探最喜欢‘猫’在哪里，很清楚去什么地方，能找到一个无所事事的大小姐。
所以，只是分享位置而已。
严格来说，这在雾岛羽香看来，确实是无伤大雅的一环。
并且，如果只是做出这一点小小的改变，就能让助手先生安心的话，倒也不无不可。
这就是某个大小姐的考虑。
【他的侦探小姐啊，真是有够狡猾的。】
【狡猾又冷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那么，要揭穿吗，要拒绝吗？
怎么可能。
这么合适的时机，这种能理所当然地给心上人戴上‘镣铐’的机会，傻子才会推开。
没关系。
他的侦探小姐玩什么把戏都可以，反正最后——
公寓内，中原中也静静地盯着手中的定位器。
等他再抬起眼时，青年心中翻滚的想法似乎已经褪去，钴蓝色的眼瞳也恢复了清亮。
中原中也看向雾岛羽香，赞同地点头，
“好，那就来吧，大小姐。”
“我想好这个定位器，可以放在你的哪个地方了。”
……
…………
于是第二天，武装侦探社
众人敏锐地发现了，两人的一些改变。
比如，经过一个晚上后，雾岛羽香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此刻，少女看上去已经完全冷静，从‘雾岛夫妇一案’的影响下走了出来。
雾岛羽香坐在沙发的一侧，专心地复盘与乱步的棋局，偶尔转过头，接受谷崎直美的小饼干投喂。
又比如，雾岛羽香和自家助手，似乎又回到了平时的相处模式。
甚至好像……还更亲密了一点？
侦探社内，事务员小姐们的目光机警，观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脑袋里雷达也跟着‘哔哔’直响。
事实是，如果仅从表面上来看，所谓的‘亲密’或许是众人的错觉。
毕竟此时此刻，中原中也只是单纯地坐在雾岛羽香的另一侧，低头翻着手中的童话书。
两人没有对视，甚至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一切如常。
但如果再加上中原中也接下来的举动，一起考虑的话——
伴随着一声嗓音响起，一个充满童真的故事在侦探社内回荡。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聪明过人，小儿子却头脑简单，人称‘缺心眼’。有一天，国王的年纪大了，决定选择一个继承人。”（①）
沙发边，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童话书，干巴巴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于是他拿出三片羽毛吹向了不同的方向，要求王子们追寻羽毛的指引，谁带回的地毯最漂亮，谁就继承王位……”（①）
“这不合常理。”
童话才刚一开头，某个本该在复盘棋局的大小姐就皱起眉，打断了中原中也的叙述，
“中原中也，中世纪不存在这样的王位遴选仪式。另外，从候选人的条件来看，国王选择用‘羽毛’作为考验手段也很可疑。”
“如果是为了彰显公正，合情合理地踢除第三位候选人，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最不可控的一项？”
中原中也：“……因为这是童话。”
“大小姐，童话就是个寓言，不需要逻辑。”
“不对，中原中也，你这句话同样无法成立。”
雾岛羽香一手捏着棋子，继续说道，
“任何一个故事都需要遵循最基本的行为逻辑，尤其是寓言，寓言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逻辑闭环。”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了额头跳动的青筋。
“我说，大小姐……”中原中也的嘴角抽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说想听这个故事的吧？有这么多意见，不如你自己看怎么样？”
“不要。”
雾岛羽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一口拒绝，理由非常的理直气壮，
“母亲说得没错，大部分童话故事就是一个包含了谋杀、分尸以及无意义的白日梦幻想合集，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中原中也，名侦探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她才不要浪费时间，去读一本毫无意义的白日梦幻想集。
被硬塞了一本童话集，还要像幼稚园老师一样念出来的中原中也：“……”
“所以大小姐，你这意思是，我的时间就可以浪费，是吗？”
某个重力使默默深呼吸，在心中暗下决定，但凡某个大小姐敢回一句‘是’，他就——
他就立刻把这本莫名其妙的童话书合上！
但凡再多读一个字，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这一刻，中原中也先生铁骨铮铮，信誓旦旦地在心中撂下狠话。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雾岛羽香思索棋局的神情一顿。
少女抬起脸，黯淡的红瞳映着明亮的日光，与颈间的钴蓝宝石饰品交相辉映，一同落进他的视线中。
“不可以吗？”
沙发处，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一脸自然地开口问道，
“中原中也，我不能占据你的时间吗？”
“……”
中原中也的眸光一动。
某个重力使先生猛地抬起手，用力捏了一下眉心，像是想要通过这个动作，强行压下胸腔内汹涌的情绪一样。
自己选的心上人，他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强行冷静，继续低下头，咬牙切齿地念故事。
名字倒过来写？
呵，反正也没人听到，他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事务员小姐们：“……”
你看！你看！这还不够亲密吗？！
什么叫做‘我不可以占据你的时间吗？’，这听着绝对有问题吧？！
不对，说这话的是小羽……以小羽的性格，可能还真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
但中原君刚刚承认了吧？
那个眼神，再加上一点也不打算反驳的纵容态度……
那箭头粗到都快具象化，明晃晃地戳到她们脸上了啊！而且才过去一天而已，为什么中原君表现得就像已经成功了一样啊！
国木田先生，与谢野小姐，你们就没意见吗？！
这可是念童话故事啊！
这种超棒的待遇，连你们都没体验过啊！
几个事务员小姐们默默咬手帕，不甘心地扭过头，齐刷刷地去看两位大家长——
结果，两位大家长一个冷静地坐在办公椅上，认真完成当日的工作报告；
一个则神色如常地翻着手里的杂志，即使听到了那句充满遐想空间的发言，也只是停了一下翻页的动作，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唯独在看见雾岛羽香脖子上的颈饰时，与谢野晶子才微微抬起眼睛，目光耐人寻味。
事务员小姐们只注意到了表象，但与谢野晶子却看到了更重要的细节。
至少，在某个大家长的记忆里，他们的侦探可没有戴颈饰的习惯。
然而现在，一条脖环正静静地缠绕在少女的颈间。
柔软的黑色皮革交缠一圈，末端隐没在雾岛羽香的长发内。一颗钴蓝色的宝石从脖环的中央坠下，亲密地贴在少女脖颈的肌肤上。
黑色的颈环和苍白的肌肤，近乎鲜明的色彩对比，毫不掩饰其中占有的意味。
至于那颗钴蓝色的宝石——
与谢野晶子微微眯起眼睛，她很确信在其中看到了一抹金属的光泽。
一闪而过，但足够让敏锐的医生小姐，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啊呀，看来进展不错啊。
不过嘛——
似乎是感应到了注目而来的视线，中原中也转过头，对上了与谢野晶子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兹啦’一声，仿佛有硝.烟的火花溅出。
这就像是一个预兆。
一股奇异的预感，突然从中原中也的心头冒出，让重力使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奇怪……怎么好像有种给别人做嫁衣的——】
仿佛是印证直觉般，下一刻，中原中也看到与谢野晶子突然冲自己笑了一下，随后嗓音和缓地开口，
“小羽，我可以联系花袋吗？”
【田山花袋？】
中原中也的眉心猛地一跳。
联想到黑客青年的技能，重力使心头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嗯？随你。”
果然，随着雾岛羽香点头，中原中也听到了一声‘叮咚’的轻响，从自己的手机里传出。
他默默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个信封一样的图案出现在屏幕中央。
它一蹦一跳地钻进自己的手机后台，‘嘿咻’一下，自动打开了卫星定位器的查询权限。
随后又是‘叮’的一声，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秒。
紧接着，中原中也手机屏幕上的信封展开，跳出了一行闪闪发光的文字——
【感谢共享，定位查询权限设置成功！】
【谢啦，中原君，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小羽走丢啦！】
中原中也：“…………”
很好，现在他确信了——
雾岛羽香昨天的那一句‘如果你觉得危险，那就把我看紧一点’，不止对他一个人说过。
虽然定位器的所属权在他手上，但查询权限却直接连到了田山花袋的防火墙系统。
换句话说，与谢野、国木田，再加上后台的田山花袋——
雾岛羽香的定位权限他们也有，就差人手一份了。
奇异的沉默中，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缓缓转头看向了某个名侦探，
“雾岛，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嗯？”
雾岛羽香闻言，眨了眨眼睛。
她思索了一秒，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哦’了一声，对自家助手露出了一个可爱如天使的笑容，
“抱歉，忘了告诉你——”
“中原中也，根据你昨天的反应，我判断晶子姐同样会接受这个方案，就稍微尝试了一下。”
果然，结果不出所料。
很好，这下中原中也和晶子姐在医院时的不满，就都顺利解决了。
一举两得，完美。
雾岛羽香一边说着，还不忘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重力使又补上一句，
“谢了，中原中也，你果然是值得信任的可靠助手。”
真好用……咳，不是，是真可靠！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
某些重力使看似大方，一点也不介意，实际上，已经在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很好，这就找个机会，把某个大小姐的危险收藏品全部处理掉。
一件都不给她剩下。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横滨警局
一个银发青年坐在审讯室内。
他的双脚被束缚着，两只手腕也被□□拷起，紧紧地禁锢在椅子上。
这是警方在对付一些极度恶劣的犯罪嫌疑人时，特有的审讯手段。
——用力收紧的金属镣铐死死地勒在皮肉上，钝刀子磨肉似的疼痛刺激着腕骨，足以让任何一个穷凶极恶的嫌疑人坐立难安，失去镇定。
然而，椅子上的银发青年却始终不见一丝慌乱。
他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椅背里，嘴里哼着欢快的曲调，惬意得仿佛身处热闹的游乐场。
审讯的警察是游客，而他是负责带来鲜花和掌声的演员。
审讯室外，刑警屯田五目须的双眉紧皱。
他的双臂环胸，锐利的目光透过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尖刀一样狠狠地剜在青年的脸上，周身的气势凝重得可怕。
如同一场无声的对峙般——
墙上的时钟一秒接着一秒走过，眼看着又要到达凶案预告的时间。
就在这时，屯田五目须的神情一变，他看到房间内的青年突然停下了哼唱。
青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掐准了时间转过脑袋，朝着玻璃的方向缓缓勾起嘴角，对镜子另一头的屯田五目须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
审讯室内，坐在椅子内的银发青年两眼弯起，笑吟吟地张开嘴，对监视自己的刑警做了一个口型。
像是有意让对方看懂，青年一字一句，夸张地放慢了语速。
连起来读后，犯罪嫌疑人说的分明是——
【还不去求助侦探吗？废物~】
【再慢上一点，新的受害人尸体，又要出现了哦~】
第80章 Episode 80 奇怪的X知识增加了
在接到横滨警局的求助电话时, 侦探社的众人正难得聚在一起，悠闲地享受灿烂的阳光，顺便讨论接下来的团建度假去哪里玩。
嗯, 不愧是深受民众信赖的优秀单位。
不仅待遇从优、保险齐全，还有一年一次的员工自由假期福利。
除了日常的委托内容惊险了一点，侦探又偶尔惊心动魄了一点之外……根本毫无缺点，领先业界一百年！
新来的事务员三井小姐, 感动地双手合十, 再次庆幸自己选对了工作。
什么？不久前她还怀疑这间侦探社的成员可疑，仿佛一个大型的幼稚园老师扎堆集团, 打算辞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 这里的大家说话又好听, 个个是人才, 甚至还有一年一次的员工自由度假福利！这么好工作去哪里找？！
敬启, 乡下的母亲大人, 她要给武装侦探社打一辈子工！在这里退休养老！
新人事务员双手握拳, 背后‘唰——’地燃起斗志昂扬的火苗。
然后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一段一言难尽的讨论发言。
“九月啊……那去烟花祭怎么样？”
谷崎直美思考了一会儿，兴致勃勃地提议,
“正好神奈川最大的花火盛典就在一个月后, 我们还能顺路去箱根停留一天, 欣赏红叶, 享受温泉！”
“哎呀，只要一想到可以见到兄长大人穿着浴衣, 浑身湿漉漉，被温泉浸泡得滑溜溜的皮肤, 直美就好激动呢！”
“嗯？兄长大人，你的心脏也跳得好快呢，是哪里不舒服吗？让直美帮你检查一下~！”
某个高中女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越想越激动，两眼闪闪发光地扑向了谷崎润一郎。
“欸？！等等，直美，别、别在这里，那里也不行……”
很好，然后就是每日一次的‘奇怪の兄妹小剧场’。
花火大会、赏红叶、泡温泉。
一听就是充满了浪漫和心跳的度假之旅，很不错的提案。
不过很可惜——
“驳回。”
办公桌边，与谢野晶子的眼角瞥了一眼雾岛羽香，和某个别有心思的助手，一口回绝，
“箱根的话，那几天的行程有点冲突，我正好要参加东京的医学研讨会。直美小姐，藤原小姐，你们能负责照顾好小羽，绝·对·不出意外吗？”
谷崎直美：“……”
事务员藤原小姐：“……”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脸上期待的表情一顿，再次回想起了曾经被温泉里的侦探，疯狂支配的恐惧……
三秒后，谷崎直美从自家兄长身上爬起来，十指交叉置于下巴处，冷静地说道，
“与谢野小姐，你说得对，温泉和箱根确实不适合，太危险了。”
“没错。”
刚刚还准备投票的藤原小姐，悄咪咪地缩回了准备打钩的手，说出了一句极具个人风格的台词，
“而且，那些人……人造的易燃物除了让食物染上硝.烟，制造长时间的噪音之外，不存在任何观赏价值，人群聚集还会导致病毒通过蚊虫叮咬的唾液大量传播。”
太不卫生了！不去，坚决不去！
众人齐刷刷点头，眼神坚定。
原本内心还有点小期待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转过头，看向了某个应激源，还是没忍住问道，
“大小姐，之前的温泉旅行，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指什么？”
雾岛羽香头也没抬，她黯淡的红色瞳眸垂下，注意力始终落在黑白的棋盘上。
少女苍白的手指操纵着棋子回移动，显然对众人的度假话题没什么兴趣。
不过，考虑到提出询问的人是自家助手先生——
某个侦探小姐还是勉为其难地分出了一秒钟的心神，把当时的事件又从【记忆宫殿】的垃圾桶里翻倒出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发生过什么？”
雾岛羽香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语气淡淡地说道，
“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细节，那间旅馆看似欣荣，实则久未认真打理。无论是内部排班还是人员招待都是一团糟糕，唯独温泉还算乏善可陈，最长不超过半年就会歇业倒闭。”
“但如果你指的是其他，诸如旅馆的老板娘热衷和员工玩【皮绳愉虐】，并让丈夫躲在床底下现场体验，但由于中途太过忘我，以至于主动放弃了【硬性限制】，最终导致窒息身亡的话，勉强也算发生过什么吧。”
“不过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一桩无聊又无趣的意外案件而已。”
中原中也：“……”
原来这也能叫‘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无聊案件’吗？！
刚刚那段话的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庞大了？是不是还有很多相当不得了的名词滑过去了？！
【皮绳愉虐】勉强还能从字面上推测出是什么意思，那个【硬性限制】又是什么东西？
某种类似急救电话的保命措施吗？！
某个黑手党瞳孔地震，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奇怪的冲击，一不小心就把内心的吐槽脱口而出。
“哦，那是【皮绳愉虐】中常见的术语。”
雾岛羽香拿起一颗黑棋下在白棋的‘国王’边，随口解释道，
“硬性限制，Hard Limit，简单来说就是绝对不能做的行为，根据个人和口味的不同，会选择不同的规范。顺便一提，与之相对的‘软性限制’，则是受虐方会犹豫或者提出条件的行为。”
中原中也：“………………”
奇怪的知识见闻又增加了。
不得不说，即使是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重力使干部先生，在活了二十多年会之后，他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了。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一言难尽的规则。
“……等一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中原中也猛地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雾岛羽香，
“大小姐，这些东西，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博闻强记’的范畴了吧？！
然后事实再次证明，某个重力使先生果然还是太年轻了，顺便，也还是太小看心上人的知识储备了。
“这是常识，中原中也，你该多读一点书。”
雾岛羽香理所当然地说道。
中原中也哑然。
很好，这一次，省略号已经不足以概括，中原中也那堪比大海啸般波澜壮阔的心境了。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
该多读一点书的助手先生缓缓转头，看向了同样该多读一点书的两位大家长。
中原中也的目光沉静，每一次眨眼，都在无声地述说着一句灵魂拷问。
【我说你们……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审核一下她的书单吗？】
【不要什么东西都让她看啊！】
国木田独步：“……”
与谢野晶子：“……”
谢邀，他们当然尝试过，然后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毕竟在知识和书籍这一块，某个擅长推理和反追踪的侦探小姐向来无所不能。
别的先不说，单是雾岛羽香公寓里的那一摞摞堆到天花板的书柱，与谢野等人至今都不知道，自家侦探究竟是怎么倒腾出来的。
“咳，事实上的，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国木田独步咳嗽了一声，试图把偏离得十万八千里的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臭小、咳，中原君，当时的温泉旅馆里，其实还发生了其他的意外。”
如果只是一桩那什么皮绳、咳咳，那什么破廉耻的案件就算了，倒霉的是发生命案后。
——那间旅馆的老板和员工为了脱罪，故意半夜潜入客人的房间，把赤.裸的尸体丢在了一对醉酒情侣的床上。
于是第二天，混乱的场面可想而知。
再加上某个侦探，和另外一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破案过程中，直接把一群客人气得跳脚。
为了摆脱嫌疑互相攀扯，结果直接把自己混乱的男女关系和奇怪的性.癖，全部暴露了个精光。
哦，其中还包括了旅馆内的一个温泉蜜月旅行团。
……
…………
“什么？！你竟然背叛我，和那个【哔——】【哔】有一腿？！”
“是又怎么样！你也别一副圣人嘴脸！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都干了什么吗？你昨晚还不是溜到了导游的房间，和他们玩3【哔——】！”
“亲爱的？！你竟然……？？”
“不是，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就温泉里那一次……”
“温泉？！恶……你这个混蛋，竟然在我们泡的温泉里——！我要投诉！”
“负心汉！我杀了你啊啊啊！！”
那一刻，凶手到底是谁，又到底做了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
一片叫嚣的混乱中，旅馆瞬间沦为了堪比火葬场的修罗场。
至于武装侦探社的众人，他们一边要阻止拿刀互砍的情侣大逃.杀，一边又要顾及自家侦探的安危，同时又恨不得堵住名侦探们的耳朵和嘴巴。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住口啊，你们这群恶心的变态！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啊！
手忙脚乱之间，侦探社众人还要分出几分心神，阻止打算趁乱逃跑的凶手。
可以说那几天，除了雾岛羽香和乱步外，众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
就算有能返老孩童的天国温泉，也拯救不了他们那颗垂垂老矣的沧桑心灵。
而这一次，箱根的红叶和温泉再美好，在少了一个大家长的前提下，侦探社的众人也不敢再来一次。
虽然有中原君镇场，但他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和小羽一个房间……
算了算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中原中也：“……”
……哈，那你们还真是有够辛苦的。
侦探社内，一时间气氛默然，众人的表情都心有戚戚。
眼看着一场难得的度假团建计划就要毁于一旦，新人事务员小姐猛地一个激灵，率先回过神来。
她试图力挽狂澜，拯救自己加入侦探社后的第一个福利。
“那……那个！要不然我们去长野吧？我们可以露营，还能欣赏到超漂亮的星空哦！”
“对！就是星空！”
危急时刻，事务员三木小姐的两眼一亮，脑内瞬间灵光乍现，文思泉涌，
“听说过吗，长野的‘森林星空’可是有全国最美前三的称号！”
“对了，当地还有一个超灵验的传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所言不虚，三木小姐飞快站起身，小跑到自己的背包边拿出了一个木制的星星模型，放在了茶几上。
咦，这个模型？
谷崎兄妹对视了一眼，好奇地凑了上来。
事务员小姐拿出来的模型说是星星，但它的结构混乱，东一块西一块，一点也不符合众人记忆中对星星的想象。
“咳，其实那个超灵验的传说，就和这个有关。”
事务员小姐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一声，对故事娓娓道来，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年轻的王子，他想要俘获王国中的一位美丽少女的心。于是，他爬上了森林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在王国的塔尖为她抓住了一颗流星。”（①）
流星？
似乎是被故事吸引，与谢野晶子停下了翻页的动作，国木田独步敲打键盘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和众人一起看向了茶几上的星星模型。
阳光明媚的室内，没有人说话，大家安静地听着这个美好的小故事。
发现成功引起了同伴们的兴趣，事务员小姐的两眼愈发闪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长野星空三日游’的美好未来，正在对自己招手。
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继续说道，
“但不幸的是，王子太过激动把这颗流星掉到了地上，于是流星破碎成了碎片，成为了这副模样。传闻，只要有人能把碎片重新拼起来，就会得到王子的祝福。”（①）
“如果把拼好的流星送给恋人，那么流星就会祝愿这对恋人白头偕老，一辈子幸福快乐。”
“怎么样，不错吧？去长野的话，大家就能买到这个星星模型了哦，说不定，还能得到王子和流星的祝福哦！”
事务员三木积极地说道，疯狂怂恿侦探社的同僚们。
“咳，我知道这个传说不太现实，比如人无法抓住流星什么的，但重点在于，要拼好这个星星模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个神奇的开关。
就在事务员小姐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她就见到众人的眼睛齐齐一眨，跟排练话剧似地，‘啊’地一声，整齐划一地挑起了眉毛。
啊，你说了呢。
嗯，说了【不可能】呢。
谷崎润一郎等人的表情奇妙，投来的目光写满了无声的同情。
事务员三木：“？”
什么情况？
事务员小姐一头雾水，然后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少女的反问响起。
雾岛羽香微微挑高了尾音，声音如清凌凌的冰雪一样，在空气中化开。
“不可能？”
沙发处，低头复盘棋局的雾岛羽香抬起了眼睛，她黯淡的红瞳直勾勾地‘盯’着事务员小姐看了一会儿。
之后，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星星模型，把一个个碎片飞速拆开。
“啊，那、那个……这个很难的，小羽。”
事务员小姐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想要分享一些搜索到的解题思路。
“网络上说，最好的办法是把整块碎片挪动一格，然后再一个一个重新组合，准确地拼、拼——”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因为几乎是一瞬间，事务员三木小姐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完整的、拼接好的六面体星星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被雾岛羽香轻轻放回了茶几上。
“不可能？”
某个大小姐又重复了一遍，随口点评道，
“以益智玩具的水平来说，勉强比俄罗斯方块好上一点吧。”
事务员小姐：“………………”
嗯，没错，就是这样。
侦探社的其他人，集体无声点头。
学会了吗，三木小姐，绝对不能在小羽面前提【不可能】三个字哦。
否则，骄傲又好胜的猫猫会给予你喵喵一击，就算很可爱，也让人恨得牙痒痒。
事务员三木：“……”
事务员三木沉默盯着茶几上的‘星星’。
许久之后，她默默地、默默地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练的动作——
事务员小姐深吸了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
但这一回，雾岛羽香在‘喵喵一击’后，显然还有下文。
“三木小姐，这是你的未婚夫送你的吧。”雾岛羽香突然说道。
“……欸？”
事务员三木一愣，怔怔地点头，
“小羽，你怎么知——”
不等三木小姐把话说完，雾岛羽香又问了一句，“婚礼在什么时候？”
连婚礼都……？！！
事务员小姐猛地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但出于对侦探的信任，还是如实回答，
“大概在三个月后，我们昨天才刚刚商量好，准备今天一起去选戒指。”
“哦。”
雾岛羽香点了点头。
在说完这一句后，少女又重新拿起了一颗白棋，继续低头琢磨棋局去了。
一旁的中原中也：“……”
这画面还挺眼熟的，是不是？
某个助手先生嘴角一抽，再次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被某个大小姐讽刺‘这么简单的问题，想必新人君一定知道吧？’的心梗过往。
不过作为女士，三木小姐的待遇显然更好一点。
沙发对面，事务员三木一脸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卡壳表情。
出于对某个大侦探风格的粗浅认知，三木小姐觉得自己还是别多问比较好，但直觉又告诉她——
【快点开口！快问！里头肯定有不得了的内情。】
【不想后悔的话，赶紧开口！】
在好奇心和直觉的双重催促下，事务员小姐欲言又止地张了嘴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追问出声。
然后，她就得到了这样一句回答——
“只是商讨期间的话，分手吧，三木小姐。”
“这个玩具模型上至少残留了四种以上的脂粉气味，最近的一个是口红。虽然被抹去了痕迹，但还是在暗面的一些地方留下了唇印。”
“排除你的未婚夫有涂抹口红，再亲吻礼物的私人习惯，就剩下一个答案——”
“三木小姐，你的未婚夫除了你之外，同时还拥有三个以上正在亲密交往的对象。这个订婚礼物就是一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是来自另一个女士的定情信物。”
事务员三木：“………………”
这一刻，整个侦探社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秒。
“其他女人的？”
“还、还脚踏四条船？呵、呵呵——”
上一刻还甜蜜满满的事务员小姐，这一秒瞬间黑下了脸，气得浑身颤抖，背后仿佛有鬼火在咻咻直冒。
“那、那个，三木小姐？”
一旁的谷崎直美小小声开口，试图安慰点什么。
结果，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只见事务员三木突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直冲冲地朝着雾岛羽香奔去。
随后，她把手伸进口袋里，以千军万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用力掏出了手机。
三木事务员猛地一个弯腰，在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后，把手机递到了雾岛羽香的面前，大声说道，
“拜托了，无所不能的小羽名侦探！”
“这是我和那个混蛋的全部聊天记录，请务必帮我查出那三个女人是谁！”
“……三木小姐，你该不会是想？”
谷崎直美的眼角抽搐，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猜想。
果然，下一秒，她就见到同僚转过脸，阴恻恻地冷笑道，
“呵，呵呵，敢骗婚，还脚踏四条船？”
“老娘这就让他尝尝，连续四翻船，再□□地绑在酒店的房间里，被工作人员‘解救’的滋味。”
敢骗婚？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三秒后，成功拿到名单的三木小姐冷笑地走进茶水间，幽幽地掏出了手机准备拨号，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她黑化的冷气。
侦探社的众人：“……”
“所、所以长野的露营方案？”谷崎润一郎颤巍巍地开口。
与谢野晶子等人异口同声，“驳回。”
很好，这下是彻底没有备用方案了。
中原中也无言以对，再次感受到了一点人生的小小震撼。
他转过头，看向自家无所不能的侦探小姐。
中原中也刚开口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是从国木田独步的口袋里传来的。
“喂？我是。”
“好……我知道了。”
姜发青年摁下了通话键，等到他挂断电话，再次开口时，众人清晰地看见他们的副社长皱起了眉，换上了凝重的严肃表情。
“抱歉，诸位，关于度假的话题到此为止，是横滨警局的求助电话，他们抓住了一个预告犯。”
“预告犯声称横滨市内，很快会出现多起连续凶杀案，目前确实如对方所言，警方已经发现了三具尸体，现在即将出现第四具。”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算太过麻烦。
真正让国木田独步感到不安的是——
“小羽。”
国木田独步看向雾岛羽香，眉心紧皱，
“那个‘预告犯’指名要见你。他说，在你出现以前，他一个字也不会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