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活早就算准了何意来送药草的时间,但他没想到这次原本该在书院的谢秀才又跟着来了,弄的他想和何意多说几句话都不敢。
上次说那些唐突的话是知道何意没有成亲,可现在知道了自然就不敢了,连独处都有些慌张。
他只是个药铺伙计,要是谢秀才有心找他麻烦,那才是实打实的惨。
何意知道谢潇澜忌讳着上次的事,把药草给羌活后就没再多说,在其他伙计的示意下,两人便去旁边坐等了。
何意将陶家兄妹的事告诉谢潇澜,并总结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我回去就和他们说清楚。”
“想做便做,何况你已经答应,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谢潇澜不怎么在意这种事,谢陶两家还没到世仇的地步,何况,“许多事,你看着办就好。”
华庭学院的书生装是红白两色相间,谢潇澜容貌俊朗,但眉目锋利,轮廓线条清晰,比那些嫩面的书生要有看头的多,眼眸微浅却深邃,仿若能洞悉一切。
何意惧怕被人看穿,但他总刻意躲避某些方面的交谈,怕是早就被对方知晓,之所以不说,无非就是配合他罢了。
“我知道了。”何意微微点头。
等药铺清点药草的间隙,豆大的水珠砸在地上转瞬消失,渐渐的水珠密集,雨势渐大,不消片刻就积起了水洼。
水汽溅起薄雾。
何意突然笑了:“幸好出门时听娘的话带了伞,那我一会先送你回书院。”
“不妨事,我出来时已经同灵微说过,若是下雨便让他再代我请下午的假。”重生后除家人之外最想紧紧攥在手里的人,控制欲不允许何意只身在外面。
“哦。”何意轻点着脑袋应了一声。
目光移到别处时他偷偷翘了翘唇角,自从父母去世,他能感受到自己极度缺爱,他像个神经病一样摆着冷脸,就是希望有个人狠狠撕破他的假面。
但节奏过快的社会里,不会有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也就不奢求了。
羌活从里面拎着铜钱串出来,就见自己喜欢的小哥儿和别人言笑晏晏,不禁偷偷抹了把辛酸泪。
“谢夫郎,这是今日的酬劳。”他规规矩矩的递上前,眼睛却是不敢多看一眼。
何意接过道谢:“辛苦了。”
谢潇澜眉心一蹙,上前牵住何意微凉的指尖:“我们该走了。”
初夏里,雨势总是多变,两人撑着一把伞刚到客栈,雨声就变得嘈杂,噼里啪啦的砸的屋顶或是打在树叶上,发出惊人的声响。
小二认得谢潇澜,忙递上块干布:“谢秀才您快擦擦,我让后面给你们备些热水沐浴。”
一把只能遮一个人的伞,谢潇澜湿了半边身子。
尽管刚赚到钱,但出于某种原因,何意十分“抠搜”的只要了一间房,谢潇澜听到时撩起眼皮看了他绯红的耳尖一眼。
何意冷脸:“我赚的银子,怎么花我说了算!”
“听我夫郎的。”谢潇澜看向瞪大眼睛听他们说话的掌柜。
掌柜只觉得惊奇,人人都说这谢秀才如何天资卓越,不曾想还是个惧内的,心里如何惊讶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麻利的帮他们开了房间。
房间里倒是收拾的干净,何意拿着块布将桌面擦拭了一番,床上的被褥更是使唤谢潇澜好好抖落了几遍才放心些。
房檐外翘,即便开着窗也溅不进雨滴。
何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帘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沿街叫卖的货郎也早就归了家,雨滴在水洼里溅出泡泡,鼻尖都是难以表述的雨幕清香。
“别着了寒气,稍后送来热水,你先洗。”谢潇澜将窗户半阖,拉着他手腕坐桌前倒杯热茶给何意,“暖暖身子。”
沐浴要在屋内,支着屏风将视线隔开,何意扭头看了一眼背对他坐着的郎君,心情大好的玩了玩眼眸。
谢正人君子听着身后的水声略有些不自在,从何意嫁到谢家,两人一直都是同塌而眠,但最出格的行为也仅限于亲吻眉心,身后浴桶的热浪好似传到了他身上。
焦躁不已。
不多时,何意从屏风后出来,虽然很小心打理头发,还是湿了些发丝,贴在侧脸处平添一丝风情。
谢潇澜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呼吸有些不稳,他快速走上前把人拽到床榻边,推倒,然后……将何意裹在被子里。
“别着了风寒。”
操作有点骚,何意往被子里钻了钻无声偷笑。
谢潇澜借着浴桶里的水简单清理一番,刚好来来送饭的小二敲了门,顺便把浴桶也收拾好抬走了。
谢潇澜:“来吃饭,客栈里的吃食不多,雨停了再带你去吃红烧鱼。”
“我也不是非吃鱼不可。”
只是谢潇澜的话并没作数,这雨竟是直接下了一日,傍晚时天边阴沉的像是随时要扬起风沙,往常这种天气时,何意总是泡在实验室里,观察着自己的课题研究,分析药草与药草之间会产生的碰撞。
而如今的他却坐在床上披着被子,嘴上吃着谢潇澜托店小二买来的烧鸡和果脯,还有个青年才俊给他端茶倒水。
何意将鸡骨架全都啃光光,不用刻意逗,脸上都带着笑:“我吃好了。”
“不吃肉?”瞧着手里捧着的骨头渣子,谢潇澜觉得何意可能被何家磋磨的太狠了。
“喜欢唆骨头。”何意满足的不得了。
谢潇澜将剩余的肉全填进肚子里,喝了清茶去腻,晚食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夜晚。
两人再次同塌,熄了烛光的屋内并不似往常那般明亮,乌云早就将月亮和星赶走了。
“睡了吗?”
谢潇澜正想找个话茬和何意说说话,这种时刻谈谈彼此心中所想是个绝妙的时机。
他以为何意要喝茶,正准备挣扎着起身,就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聊天如何,你今日打量我一天了。”何意背对着他轻声说着,大概是半张脸藏着被子里,听着有些瓮声瓮气。
谢潇澜原本想说的话被他这一问彻底打散,黑暗中的他蹙了蹙眉:“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打量你,所以才想跟我交谈。”
他总爱将话说一半,却不是吊人胃口的一半。
是刚好能戳中何意内心的一半,因为即便对方未曾将话说完,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剩余的一半。
“那我说些想说的吧?”何意翻身面对谢潇澜,他偷偷往前蹭了蹭,头顶隔着些距离抵着对方的胸膛,“何家……待我不好,所以我一心想着摆脱,恰好金媒婆来家里相看,我哄何曼自杀威胁何家,自己顶了她嫁给你,我就只是想嫁出去。”
谢潇澜对这番话不置可否,毕竟按照他当时的情况,定然是“有心人”才会嫁来。
“他们说我木讷,其实我比谁都看得清楚,不吵不闹才是立身之本,哥儿在这里本就是不被欢喜的存在,我早知道的,所以就算没人给我撑腰,我也能把他们都骂跑。”
他像是在说原主的事,却又借着原主暗戳戳的把自己说给谢潇澜听。
他也是没父母的孩子,所以没人护着他。
谢潇澜从不在意“女子或哥儿”,在他看来出身性别并非自己是挑选,何况家里还有个谢潇潇,他自己是如何也不会讨厌哥儿的。
“很厉害,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谢潇澜伸出手臂将他捞进怀里,尽管少年说这话时带着愉悦,可藏在下面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惊恐。
他继续道:“只有村子里才会有这些狭隘的看法,就连京城都有很多当名医的哥儿,你且等等我,乡试会试殿试……到了京城你也能当大夫帮人诊治。”
“再者……怕什么,你郎君如今是秀才,今秋就是举人,日后步步高升,万事都有我给你兜着,你若想当大夫咱们就开医馆,你若是什么都不愿做,那就日日在家吃红烧鱼。”
何意低低叹了一声,分明并没有任何表达情意绵绵的话,但他听着字句都是情深。
他像是终年所愿一朝达成一般悄摸掉了几滴眼泪,带着些许哭后的音腔轻笑:“我才不会每日都吃红烧鱼,你还没考呢,就这样嚣张了。”
“书生都好面子,如今我夸下海口,日后定然会全力以赴,否则怕你笑话我。”
“你知道就好。”
真好,他奢求已经如愿。
谢潇澜作怪般亲吻着他鼻尖,如果他再大胆一些就可以堵上总语出惊人噎人的嘴巴,可他怕唐突佳人,只敢用指腹不轻不重的抚弄。
何意也终于察觉到气氛为什么有些怪,互通心意的两人,像极了背着家长偷偷开房的小情侣。
他有心,却不想把这种事交代在客栈里。
何意拨开他手指,抬头吻了上去,一触即分:“谢潇澜,等你休沐回家,我们把事办完吧。”
“好。”
何意回抱他劲瘦有力的腰腹,睡意朦胧之际,听见一句浅浅的低喃。
我把未来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