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无关
毒药已经被老大夫用法子催吐出来, 又灌了好些,将肠胃清洗干净,这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对自己的处境还不甚清楚, 虚弱的四处张望。
越看越心惊,居然有这么多人围着他?
“你现下可清醒了?”
他正看着,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立刻偏头看去,就见一风度翩翩的郎君正淡淡看着他。
他微微点头, 声音虚飘:“出什么事了?”
萧寒锦立刻将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视线始终盯着他的表情, 他总要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和那些人串通起来害他们的。
但对方身上的衣裳又让他觉得不应该, 若真是钟家派来的, 恐怕不会穿着衣衫褴褛才是。
“不是,我没来买过,我在城外破庙住着, 有人找到我,让我吃的……”他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不认识什么镇上人,一日三餐都是问题, 怎么可能还会使银子买这么贵的东西!
白日里他正在破庙里躺着,突然就来了俩人, 说是见他可怜,所以才将这串儿给他吃, 他见那串儿不新鲜,只当是这俩人不想吃的, 再加上他有一日没找到东西吃,就感激涕零的接过了,谁知刚吃了两串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睁眼,就躺这了。
事已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两名衙役更是当场就将带乞丐来的男子给扣下了,势必要从他们口中问出幕后主使来。
只是除了这里卖串儿,便只有另一家卖,萧寒锦不用再多想,就知道是钟家搞的鬼了。
这得是瞧他多不顺眼,即便是用这么肮脏残忍的手段,都要给他泼脏水!
“烦请两位告知县令,若需要我们协助,定不推脱。”萧寒锦对两名衙役说着。
“萧秀才放心。”两名衙役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要县令严查此事。
萧寒锦对县令的脾性多少有点了解,亲疏有别是常事,但县令也是真的爱护陵阳县的百姓们,居然发生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事,他定然不会松怠。
先前不能让钟家真正吃到苦头,但这次下毒外加污蔑,总该让他受教训了。
衙役带着抓到的两名男子离开,但人群始终没有散去,他们还是有些后怕,入口的东西,本就该小心再小心的。
萧寒锦无奈:“此事已经查证,与我们福锦串没有任何关系,但此事到底因我们而起,铺子今日便暂停开门,诸位且先散去吧!”
“那啥时候开门?我们还没买上呢!”
“是啊,又不是这里吃出问题,我们还等着买呢!”
“那明日可开张?我们府上可都等着吃这口呢,这早早就打发我过来排着了,蜜果浆我还没喝够呢!”
…
倒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说,萧寒锦心中略有些安慰,他笑道:“明日会照常开门,各位准时来就是,今日繁忙,不能再招待各位了。”
客人们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见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便没有再坚持,纷纷散去了。
几人这才稍微放松些,只是这一放松,就发现各自的身上都有些尘土和伤口,小瞎子暂且不提,一直在护着王秀莲和江以宁的萧永福才是最惨的,甚至还有些烂菜叶挂在身上。
小瞎子默默揉着手腕,萧寒锦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站起身说道:“先关门,我们去医馆瞧瞧,大嫂方才定然受到惊吓,过去让大夫把把脉。”
“好好!”萧永福这才回过神,赶紧扶起王秀莲。
四人一路朝善德医馆走去,方才还没有给老大夫看诊的银子,待县令那边查明真相,定会让钟家将银子还给医馆。
把脉结束,老大夫捋着胡须沉声说道:“只是受到些惊吓,养养便无事,若不放心,我便开帖药方喝着,小夫郎手上的擦伤,抹点药膏就没事了。”
“如此便有劳大夫了。”萧寒锦点头。
这事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在医馆略坐了会,萧寒锦就让大哥带他们都回去了,自己则是准备回酒楼。
临走时小瞎子有些不愿不舍,迟迟拽着萧寒锦的衣袖不肯松,萧永福又不能强行带他走,便僵持着没动。
王秀莲轻咳一声:“二弟不妨就带着宁哥儿?回去我和大郎还得忙活,宁哥儿手有伤,还是不累着好。”
衣袖随着这句话又被轻轻晃动,萧寒锦无奈,攥住他的手:“也好,那兄嫂路上注意安全,晚些我会带他回去。”
小瞎子闻言轻轻动了动手指,嘴角也偷偷上扬着,满脸都写着欢喜。
萧寒锦将他带到酒楼,只是现下自然是没有太多精力看顾他,就让他坐在角落的小桌里,人来人往的,小二们都能看着他些。
他则是回到账房继续做事,见他回来,温中忙小声询问:“寒锦兄,可还好?”
“只是些小误会而已,无事。”萧寒锦说,“酒楼无事吧?”
“也无事,生意甚是好,我们在这里做事一年多,生意从未像如今这样好过。”张元突然笑了起来,对萧寒锦拱手,“这其中也有寒锦兄的功劳,东家都给我们涨银钱儿了!”
萧寒锦轻笑:“别贫嘴了,哪日有机会请你们去家中做客,快些做事吧。”
涨月银这事萧寒锦早就听说了,不过他涨得早,也比他们多,所以没声张,这会知道他们也要涨,也实在替他们高兴。
毕竟每日都在一起做事,他们两个踏实也心善,平时言谈也有趣,能说到一起去,称得上是朋友了。
萧寒锦平时虽也和他们闲谈,但总让人觉得无法真正接近,但今日听他说这番话,张元和温中两人可真是欣喜坏了,请他们到家中,那是真将他们看做朋友了!
“那你到时给我们多做些好吃的。”温中眼睛都亮了,若是在酒楼吃,那可是贵着呢,可萧寒锦做的就另当别论了!
“这个自然。”萧寒锦也没想让他们和自己客气。
…
傍晚回家,因着萧永福和王秀莲早回,村里只当他们生意好,早早就回,李桂兰和萧大山知道内情,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乡下人总是喜欢安安稳稳的生活,有田地有粮食,就觉得满足。
从没有见过村里哪家是像他们这样做生意的,做的好也就算了,还隔三差五的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这次更是不得了,居然还有中毒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天要塌了!
“要我说,这铺子还是不开的好!”萧大山冷哼一声,“靠山吃水的总要比这种卖人笑脸的踏实!”
萧寒锦没说话,萧大山已经和他彻底离心,就算他再如何解释,对方也是不会听他的,他没必要为不属于自己的错误道歉并服软。
大概是以为他的沉默等同于理亏,原本沉默的老好人,此时却像连珠炮似的,句句都扎人心窝。
“穷人有穷人的命,有穷人的过法,农家户从来不会想着一脚踩天上!步子太大扯着蛋,活该!”
“人就是得学会认命,没有那个本事就别没事找事,到头来叫别人看笑话,我和你娘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没见过哪家儿子是这样不成器的,早知道还供你读什么书,媳妇娶不回来,偏要娶个瞎眼的!”
“够了!”萧永福先忍不住怒吼,“我和二弟做买卖到现在亏您和娘一口吃的了?说这些就算了,好好的扯人宁哥儿做什么!我和二弟月月给着您银子,咋就还堵不上您的嘴!”
萧永福是随萧大山的,沉默寡言,但爆发起来也是同样可怕。
这两日本就事情多,做事总是不顺心,三言两语说不尽的心烦,说给家里听,却连句安慰的话都听不到,不仅如此,难听的话却是排着队,叫他如何不寒心!
萧寒锦冷眼看着,说句俗不可耐的话,距离产生美或许是真的,至少离得这样近,好吃好喝银子伺候着,都不能让这两位长辈对他们和颜悦色。
他从前竟不知,萧大山这样沉默寡淡的人,竟也能为了几年不见一面的亲兄弟,对亲儿子不假辞色。
“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都说养儿防老,我们还没死呢,儿子就不听话了!”萧大山也学会了撒泼耍赖。
萧永福还记着他儿子的身份,再怒都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可见气够呛。
萧寒锦想,来日若真去县城、府城,乃至京城,萧家双亲怕都会成为拦路虎,他是不介意带着这一家,但对方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想给他这个机会。
“旁的我都没什么好说,但若我没记错,宁哥儿不是自己愿意嫁来的,是娘找婆子轮番去说,甚至亲自去说好听的话将人哄来的。”萧寒锦淡淡出声,打断他们的话,“怎么就怪上他了?我也算是瞧明白了,你现在是看我们所有人不顺眼,不如就遂了你的愿,咱们分家断亲,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二弟……”萧永福震惊,他没这个意思!
一句分家断亲将所有人都吓住,连江以宁都悄悄拽了拽他袖子,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说的。
萧寒锦却是无所谓,亲人若是不能彼此提供情绪价值,每日都要遭受言语暴力和针对,即便强行过着,也是无趣。
他冷笑:“从萧二明一家开始闹,爹就已经不向着家里了,你若是真惦记你的亲弟弟,听我的,去镇上找他们过,不用每日给我们脸色看。”
萧大山像是被戳穿心事,他抬手对萧寒锦指指点点的,本就皱巴黝黑的脸,此刻更显狰狞:“你就这样对你老子?我是你爹,你敢不孝顺!李桂兰,看你生的好儿子!你敢打你二叔一家,来日就敢打我!”
胡搅蛮缠!
萧寒锦实在是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他牵起小瞎子径直回了自家院子,今日种种本就够让人心累的,在自家都难以得到正面支持,还费心解释那些做什么?
萧永福生怕他真因为这事就断亲,赶紧追了过去,现在分食,往后分家也是可以,可若是断亲,那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万渔村可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二弟,分家且再商量,断亲这事实在是……”
“大哥,话我只先说在前头,不管是给银子还是建房子,我都没二话,可我不能每日都听这些令人寒心的话。”萧寒锦偏头看他,眼底氤氲着薄怒,“我夫郎何罪之有,也要跟着被侮辱?待我空闲,便会找村长见证分家之事。”
萧永福不说话了,这些年听过的难听话不少,他也以为自己麻木了,可看到二弟这样,他久违的也感受到了真切的愤怒。
分家,他是没意见的,他也愿意。
萧寒锦现在就两个字——后悔!
后悔没有将三家的小院墙建起来,当初也确实想着照顾他们两位方便,这会反倒是啪啪打自己的脸了。
“分家我们没有意见,只是断亲,恐怕不可,你是秀才,要是爹娘去状告,连你的功名恐怕都得被取消。”萧永福说,他深知这功名有多重要。
萧寒锦也知道。
秀才的功名成了他在荷叶轩做事的本钱,也让那些衙役对他礼敬有加,县令都能因此和他说话,若是没了这功名,在镇上怕是都难,更别提县城了。
他无奈:“我明白,明日大哥还要照旧开铺子,先回去休息吧,大嫂那边接生婆找好了吗?”
萧永福见他换了话题,也就跟着顺坡下了,他摇头:“乡下生娃要什么接生婆,娘和前头婶子就会接,到时候喊过来就行。”
“也好,回头让镇上大夫也来家里,以备不时之需。”萧寒锦说。
萧永福压根没想到这些,毕竟农家生娃,都没有叫大夫来的,但是在镇上这段时间,他也知道了不少,叫大夫的确稳妥,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屋内就剩他们两个,小瞎子对萧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他看不见,不愿意在还没好的时候离开熟悉的地方,否则他只会给萧寒锦添麻烦。
萧寒锦确实觉得麻烦,他无法改变萧大山的想法,但他总得让对方明白,现在的吃穿用以及家里的一切,都有他和萧永福的一份力。
正面的指责他有耳朵,可不明就里的谩骂,他绝对不能无声承受。
“让你听到那些烦人的话,抱歉。”他轻轻捏了捏小瞎子的耳朵。
“她们都这么说,但我一字都不信的,大夫说我孕痣长得好,我能生宝宝的!”小瞎子说起这个还很骄傲,他能!
萧寒锦眯了眯眼,微笑:“是吗?大夫还说了什么?”
小瞎子立刻顺着出溜:“他说你要是真不行就喝药!”
萧寒锦:“……”
第042章 登门
毒药的事在衙役的努力下传进了县令耳朵里, 且因为此事涉及到萧寒锦,稍有不慎连蒋亦疏都有可能会被牵扯进去,县令不得不严厉处置。
他先是将那两名去“福锦串”闹事的押堂询问, 又派人去卖串儿的摊子处检查, 果然发现那里的东西全都肮脏不堪,且不说蔬菜都是不新鲜的,连肉都不干净,飘着蝇虫不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酸臭, 那涮料更是不敢细想了。
赵砚稹看到这些东西几欲作呕,他是吃过萧家的串儿的, 那味道令人回味,垂涎欲滴, 可这钟家的, 实在连看都不愿看。
人证物证俱在,串串摊无从抵赖,几番严厉询问之下, 就将钟家给供了出来。
钟守期被传唤到县衙时,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但张口便是冤枉。
“钟守期,你可知罪?”赵砚稹冷声询问。
“大人, 草民冤枉啊!”
“草民是见萧家串卖的好,所以也让人有样学样的卖, 但从没有让人下毒!”
赵砚稹却是笑了:“本官只是问你知罪与否,何时说过你下毒之事?你倒是不打自招!”
钟守期傻眼了, 他跪地抹了把汗,慌乱道:“草民来时曾听说此事, 怕县令大人误会,因此想快些澄清误会,实在不想竟加深误会了!”
“巧言令色!”赵砚稹拍案怒斥,“他们皆为人证,已经将事实全部告知本官!你因嫉妒萧家店铺,让人学了他们手艺不说还给乞丐下砒/霜之毒陷害萧家!本官可有冤枉你!”
钟家这样不将律法放在眼中,只是个商户便能这般狠心,无所不用其及,若继续放任,唯恐要闹出更残忍的事!
…
福锦串照常开铺子,也确实如那些人所说,一瞧见就赶紧过来排着队等买了,甚至还有些早给银子提前预买的。
虽说有些不合适,但若人人都有银子,怕是都想这样做,除去相熟的几家府上,萧永福都没让其他人预买。
“萧老板,今儿怎不见你媳妇儿?”一熟客拿着竹筒站在旁边边吃边问,“可是身体不适?”
萧永福摇头,淡声回应:“在家歇着。”
早知晓他的寡言,熟客们都习惯他这样,虽说话少,但句句都有回应,一搭一搭聊着,也还算有趣。
来往的都是男食客,江以宁除去收钱也是只字不语,倒是也鲜少有人主动和他搭话,人人都晓得这瞎子夫郎的夫君是个厉害人,没人会去惹他不快。
生意依旧不错,刚开张两个时辰,东西几乎就要被卖光了,虽说已经八月,但天气还有些暖和,串好的串儿都不过夜,萧永福也就没在意那几个串儿,全都涮来给江以宁吃了。
芝麻粒沾在串儿,一口下去喷香细腻,他甚至能吃出猪油的味道。
只是日常总吃,这才略吃了两串就有些不想吃了,剩余的就都进了萧永福的肚子里,两人将这里收拾好,去荷叶轩和萧寒锦打过招呼就回村了。
“回来了。”王秀莲正在院里收拾,连江以宁的草药也被她拿下来翻了翻,只是最近摘的少,这些都是自家准备喝的。
“嫂嫂,我来帮你。”江以宁闻到了草药的味道,快步朝那边走去。
萧永福将牛赶进棚里,偏头朝角落看了一眼,之前每次回来那里都会有一垛草等着喂牛,今日倒是什么都没有。
他背起背篓朝外走:“我去割点草,等我回来再吃饭吧。”
“多割点,二弟的马也得喂。”王秀莲说。
萧永福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江以宁却是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昨日起了争执,说是要分家断亲,可到底不曾那样做,且家里还特意买了两个仆人帮做农活,不至于连两捆草都割不回来。
分明就是在置气,可大哥孝顺,二寒虽说脾气烈些,对爹娘到底没有苛待侮辱,却不想他们所作所为,反倒是叫人寒心。
只是这样两捆草也根本不会让萧寒锦折腰,若真要闹起来,一文钱能买两捆,村里有得是人愿意送来,只是还没到那一步罢了。
王秀莲轻声道:“我已经习惯了,爹娘早就回来又出门了,阿祥和阿瑞还在田里,他们这样也就是做给大郎和二弟看的。”
江以宁在这家里生活的时日短,许多话王秀莲说得,他却说不得,无关远近亲疏,只是因为不合适。
因此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没再说其他。
“这样的小事也就不用和二弟说了,他知道也只会生气,这时气动肝火对身体不好吧?”王秀莲说着看向他,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以宁向来不会瞒萧寒锦任何事,但萧寒锦的脾气他实在了解,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许多事都是以小见大,真告诉他,恐怕也是真要闹起来了。
“我知道的。”他应声。
“那就好。”王秀莲满意点头。
不是她故意要隐瞒,而是这事闹起来,怕真是要叫村里所有人都看笑话了,她最近总觉得不舒服,不想家里起争执,平白心烦。
萧永福出去没一会就背着空篓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阿祥和阿瑞,两人一人后背捆着一大捆草,将两人的脊背都压弯了,连身形都快看不见了。
“丢那边就成,我喂牛。”萧永福说。
“是。”两人应了一声将草放下,转身跪下,不安的看着他,“今日都是我们不好,在田里耽搁了,还累的大爷要亲自去割草……”
萧永福惊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他赶紧躲到旁边,抹了把脸:“你俩这是干啥,赶紧起来,割草有啥的,农户谁不割草!”
本还有些心烦的王秀莲看到这一幕也笑了,她也赶紧出声:“咱们就是农户家,谁割草都是割,晚点就晚点,这都没我啥事!”
阿祥和阿瑞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起,视线却是落在了江以宁身上,对他们来说,尊敬大爷一家是应该的,但更怕的是捏着他们身契的二爷家。
二爷不在,自然就得怕二爷夫郎了。
江以宁兀自坐着,突然就察觉到了炙热的视线,他抿了抿唇,强装冷静道:“大哥大嫂说的是。”
两人这才谢天谢地的站起来,又是喂牛吃草,又是打理棚圈的,殷切的很,生怕被他们找出错处。
将院子里这些事全都规整好,各家也都回了屋里,江以宁照旧在门口等着萧寒锦,因为有事要瞒着对方,他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不这样做又不行。
萧寒锦那脾气,闹起来恨不得把家给点了……
“唉。”他低声叹息,左右草都割回来了,只当这事从不曾发生就好了。
刚叹完气,他猛的听到了马蹄声,面上的阴云一扫而空,立刻站起来满脸春风的迎接。
只是马车刚停下,他便闻到了脂粉香气,紧接着就是女子的说话声。
“他如今住在这样的好地方了?”
江以宁瞬间皱起眉:“胡小姐?”
胡巧云呵笑一声,走近打量着他,这瞎子倒是比之前明艳了,衣衫干净整洁,连模样都白净有肉了,可见萧寒锦养的有多好!
先前娶她时百般推脱说没钱,转身娶了这瞎子倒是钱也有了,铺子也开起来了!
这瞎子凭什么能拥有这些,若是她嫁给萧寒锦,这些就都是她的!
“怎么?萧家现如今连看门狗都养上了?”胡巧云张口便嘲讽,难听的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吐,“你穿得这样寒酸,也不怕丢了二寒的脸!”
江以宁下意识攥紧衣袖,因他看不到,他每日的衣裳都是萧寒锦拿了给他穿的,只要舒服即可,从未在意过样式布料,但应当不是丑的。
他稳定心神,壮着胆反问:“胡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事?”
胡巧云轻笑一声,抬起下巴:“我自然是来找二寒的,你既然在,还不赶紧将我请进去,将客人拒之门外,是什么待客之道?莫不是怕我进去与你抢男人?不过也是,先前他最是喜欢我,成日里追着我说情话呢!”
“钟、钟夫人!”小瞎子微微提声,“你已经嫁做人妇,就不要说这些有失身份的话了,平白让人看笑话。”
“你敢侮辱我?”胡巧云咬牙,眉眼都瞪了起来。
江以宁也微微抬起下巴,十分硬气反唇相讥:“我夫君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钟夫人这样不谨慎,我只说两句又如何?”
“你!你个瞎子!”胡巧云气势汹汹,扬起手便照着他的脸挥下去,那力道之大,连她的身体都扭起来了。
只是巴掌还没落在瞎子脸上,她自己便先腿一疼,踉跄了一下,若不是旁边的婢女眼疾手快,她怕是要摔个狗啃泥了。
萧寒锦快步走来,他皱眉瞧着胡巧云,语气带着说不尽的嫌恶:“我先前便警告过你,不要随便动我夫郎!”
他说罢转而看向小瞎子,见他规规整整的连尘土都没沾上,这才稍微放心。
胡巧云将他前后的表情看得分明,从前只会围着她转的人,现在全身心都扑在别人身上了,说不嫉妒是假的,可今天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微微垂眸,再抬头时眼底已经氤氲了一汪眼泪,她啜泣道:“从前嫌你家贫,父母不许我与你一起,我也只能冷脸待你,可如今你我都已成婚,你可否放下从前事,不要再与我家作对,让县令放了我夫君?”
“你夫君是下毒谋害人命,且诬陷与我家铺子,你有这功夫请我,不如在牢狱里多给他带几件衣裳。”萧寒锦忍不住冷嘲热讽,他甚少会对某位女子这般无礼讨厌,这胡巧云也算是头一份了。
“二寒,只当是我求你,你就帮帮我们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给你磕头,或者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暗示,不仅萧寒锦能听出,连不通人事的小瞎子都察觉到不对劲儿。
小瞎子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在青天白日听到这样露骨的话。
萧寒锦没说话,他只垂眸看着胡巧云,眼底带着复杂情绪,像是纠结,又像不忍,更像是难以忍受……
胡巧云以为自己说动他了,当即上前一步,准备抬起纤纤玉手去触碰他,却不想直接被萧寒锦躲开了。
“你拿我当什么?”他隐忍反问。
江以宁心猛的一沉。
胡巧云欣喜若狂,她面若灿桃,羞意满满道:“此处说话做事不方便,你可愿与我回镇——”
“我说你到底拿我当什么?”萧寒锦嗤笑一声,“饥不择食的饿死鬼吗?我以为我话说的已经够明白难听,却不想你还是听不懂,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你口中所谓的从前让我恶心,你更是令人作呕,你这样自甘下贱之人我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毫不留情的话,让胡巧云血色尽失,惊的小瞎子都愣在了原地,他甚至不知对方是何时走的,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在自家院里了,耳畔还是萧寒锦的嗔怪。
“早便知道她是什么人,就不该与她多言语,直接将她拒之门外她能奈你何?”
“明日我会再问问医馆,能否让你好快些,眼睛始终看不见,被人敲闷棍都不知道,那一巴掌下来,你得哭三天!”
“还未缓过神?她是不是打你了?江以宁说话!”
江以宁寻声抬头,虽然看不见,但他似乎能想象到这人絮叨的模样,虽说有些不耐,可言语间都是关切。
他不由得扬唇嬉笑:“欢迎回家。”
好神奇啊!
分明快入秋了,身上还是暖乎乎的。
第043章 亲吻
萧寒锦身后缀着小尾巴, 去马棚时都要跟着,连他喂草时,都要学着样子拿起青草去喂, 他但笑不语, 左右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许是青草新鲜,马吃的很带劲,之前的草都是爹娘中午回来时割的,这时节放一下午就会失些水分……
思及此,萧寒锦陡然明白什么。
隔壁院子安静如鸡, 此时已经昏暗,连丝烛光都没有, 可见他们还未回,但阿祥和阿瑞已经回来, 那两人自然不会在田里, 八成是早早就回来出门去了。
这草是谁割的,都不可能是他们割的。
他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闹脾气,那样的话已经说出口, 分家在他心里是势在必得,往后断亲与否, 也只是看他心意罢了。
只要他带小瞎子离开白石镇,往后回不回, 不都是他说了算吗?
“你…生气了吗?”小瞎子轻轻拽他腰间衣裳,从对方的呼吸, 就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二寒一定已经发现那些草不是爹娘割的了。
“没有,这家里并没有值得我动肝火的。”萧寒锦轻声说,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得有足以支撑的金钱后援, 继续赚钱就好了。
至于萧家这一摊,银子给到位,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小瞎子似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隐约有些不安,也觉得古怪,二寒从前便是这样的脾性吗?
莫名觉得和传言有些不同的地方。
总听说从前的萧寒锦脾性更要张狂些,但向来听李桂兰的话,花钱如流水,常去那种不好的地方,不过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分家断亲那样的话。
但这些也只是随便想想,比起从前听说来的萧寒锦,他自然是更喜欢现在与他朝夕相对的二寒。
“我都听你的。”小瞎子真真切切的与他表心迹。
他不在意萧寒锦对萧家众人如何,分家也好,断亲也罢,与他而言都是捉摸不透的局外人,只有萧寒锦与他相连,他也不需要旁人。
萧寒锦轻笑着捏起他脸颊,视线落在他有些嫩肉的脸上,小瞎子的嘴巴都被迫嘟了起来,他微微低头,唇轻擦过他额头,笑道:“好,我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小瞎子注意力却并不在他的话上,他愣愣的摸着额头,脸颊绯红询问:“你是不是亲我了?”
萧寒锦皱眉看向屋内:“回来这些时候,还没做饭,你想吃什么?”
小瞎子不依不饶:“是不是亲我了?”
萧寒锦:“今日有些饿,得快些去做饭了,摊糖饼如何?那些蜂蜜还没用完,蜂巢一会给你嚼着玩。”
小瞎子气鼓鼓的双手拽着他手臂,他的力道自然不如萧寒锦,即便双手用力,也被对方给拖着回了屋里,被迫坐在了桌前等着吃饭。
萧寒锦向来不会在吃穿上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小瞎子,做了他爱吃的酸甜口炒菜,给他烙的饼子都多放了红糖,若非他一再坚持,恐怕连白粥里都要被撒上糖。
吃过晚饭,小瞎子也不惦记什么亲不亲的事了,在床上一躺就准备敷药了。
萧寒锦却将他拽起来,他皱眉:“你近日是是有些懒了,虽说长肉是好事,也不能不运动,起来与我在院里走两圈消食,不能这样躺着。”
“哦!”小瞎子立刻坐起来,被他牵着手去了院里。
这里的天空没有雾霾,没有烟雾缭绕,繁星点点,很是明亮好看。
萧寒锦仰头看着,他倒不是怀念从前的生活,只是总念着金钱傍身的日子,毕竟他现在过得捉襟见肘,银子总是不够用。
天空太远,小瞎子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他轻声询问:“星星很多吗?”
萧寒锦点头:“繁星满天。”
小瞎子扬起笑脸:“那月亮呢?应该很亮?”
萧寒锦一一应:“月如弯刀,明亮锋利。”
“那很好看。”小瞎子仰面朝天,唇边挂着淡笑,他看不到,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星星点点围绕月亮的热闹景象。
“确实,很漂亮。”
萧寒锦偏头看他,再等等,等他赚更多银子,等他能带小瞎子去县城、府城,那双眼睛,他总要他能看到。
入夜,小瞎子敷着药,昏昏欲睡。
他向来不用操心这事,就算睡着萧寒锦也会给他换药,只是今日,半梦半醒时,又想到了白日里那个浅淡的吻,二寒不承认,他也只当是自己感觉错了。
只是他刚要歪头睡去,突然感觉额头一热,他迷瞪着眼睛思索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脑门儿了,但他却突然想到了白日里那个清浅的吻。
“是亲我呢么……”
萧寒锦诧异低头,小瞎子没动,连眼皮都没睁,稀里糊涂和说梦话似的。
他可以不应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不忍对方期望落空,待清醒后怕是连问都不敢问。
“是。”他低声回应,“睡吧。”
也不知他是听没听到,歪头就睡了过去。
…
钟守期因指使手下人下毒伤人,且将此罪污蔑给萧家,被判入狱五年,钟家老爷本就身有重病,才将一应事务全都交给钟守期,得知此事后,当场急火攻心昏厥过去,治都没得治,当日便办了白事。
钟家从前在镇上也是富户,可自从沾了胡巧云,碰了萧家,便直转急下,直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镇上其他富户立刻如鬣狗般扑过去撕咬,将钟家分食干净,那些产业都白落入别人之手,连蒋亦疏都分了杯羹。
萧家铺子拔地而起,本就惹眼,原本就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想看看能不能买下铺面或者方子,可不等他们出手,钟家就先落败了,如此一来,还有谁敢?
阴差阳错间,萧家反而成了人人敬畏的存在。
“二弟,这两日可不止一人询问你了,我可得将你看好些!若被别人抢了去,我只怕是要哭。”蒋亦疏这两日得了好处,正春风得意,还有心情打趣萧寒锦。
他失笑:“怎么,终于良心发现,要给我升月银了?”
蒋亦疏长叹一声,偏头看他:“你若真是涨月银便能困住的人,我倒也不必这般麻烦了。”
萧寒锦但笑不语,他这段时间做事勤谨,也不曾将江以宁带到酒楼来,可谓是一颗心都扑在了算账上,本该正常的事,放他身上却有些不正常,反而让蒋亦疏看出来了。
他确实在想赚钱的法子,镇上的铺子已经几乎让他花光积蓄,若是去县城,他便需要更多的银子,得是八十两的十倍百倍不止。
“你有何打算?小小的白石镇可困不住你。”蒋亦疏说。
“我倒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着多赚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来日寻医问药,用银子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萧寒锦无奈莞尔。
他能有如今能耐,也是借东风罢了。
前世钱可没有这样好赚,店铺也不是多好开,他确实该满足于眼下,但江以宁的眼睛不能等,越是拖着,就越不好治。
蒋亦疏听他这般说,就知道他心中有数,只是还有些混乱,对方非池中之物,第一日见他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传言虚假,差点将明珠蒙藏。
他微微点头:“如何都好,若有任何需要,莫要与我客气,你若要走,可得再为我找一位同你一般的账房才行!”
萧寒锦挑眉:“我还没提这茬儿,你倒是先开口赶我了。”
蒋亦疏轻啧一声:“我这是未雨绸缪,你可得记下,我认真同你说呢。”
“记下了。”萧寒锦答应。
话虽如此,只是原身性子粗鄙,时常同玩的也就是那些狐朋狗友,先前那些人得知原身病重都不曾理会,如今他风头再起,恐怕要上赶着了。
因着这事,福锦串生意确实比先前更好,饶是萧永福都有些心惊,竟不知镇上人居然还有这么多,连身穿学生服的书生们都来了。
不仅来吃串儿,言语间还总是提及萧寒锦,萧永福一听和他认识,只当是萧寒锦从前书院的好友,不仅给他们便宜,偶有人少时,还总是给他们免费吃。
起初江以宁也觉得欢喜,毕竟总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萧寒锦从前的事,可越听越觉得不对,书生向来好面儿,怎会将从前偷鸡摸狗的事都随便往外说?
“各位既然是我夫君的同窗好友,不如去我家做客如何?桃户村离镇上不远,半时辰便到了。”江以宁轻声邀请。
“还是不了,没有提前和寒锦兄说,哪能就这样去,过两日,我们亲自去桃户村,介时嫂夫郎可要好好招待我们!”
果然。
江以宁微笑:“这是应该的。”
这些人根本不是二寒的朋友,至少不是知心朋友,否则怎会连他家是哪个村子都不知道?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打秋风的。
“大哥,这事我们得告诉二寒。”江以宁皱眉抿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萧永福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去,毕竟送出去的串儿没有上千也有五百,都是银子……
傍晚归家,便将这事说给他听了。
萧寒锦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出,听他们这样说,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现在只是骗吃喝,来日再大胆些,怕要打银钱的主意了。
“明日他们再去,便去酒楼喊我,日日由着他们打秋风可不行。”萧寒锦神情淡淡,仿佛早有对策。
“你准备如何做?”萧永福有些担心,“这阵子总有事发生,我这心里不安的很。”
王秀莲当即捶他一拳,皱着眉嗔怪:“你这是说啥呢?那都过去了,现在二弟名声多响亮,谁还敢找咱们麻烦,你别自己吓自己。”
王秀莲这话还真没说错,毕竟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那些所谓的同窗也是因为不敢见他,所以才时常躲着。
“大哥,往后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你必须得静下心来,我知道你从前没做过这样的事,但总要有头一回,开门做生意,诚信经营就是,其余什么都不用怕。”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他虽觉得麻烦,却也能理解,毕竟萧永福从前就是个只会抗大包的乡下汉子,能动嘴皮子做小买卖一起很不错了。
萧寒锦自然可以对现在的他提要求,但也绝不能太高。
萧永福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等到了年底,我们算算今年赚了多少,我想明年将铺子再开大些,像荷叶轩那般自然是有些费劲的,但小酒楼应当是开得起。”萧寒锦随口与他说着,具体到时再说,还是先将眼下顾好。
“生意上的事,我都听你的。”萧永福说完这话,神情明显犹疑起来,他试探性询问,“二弟,你那些同窗才学如何?我看他们成天玩乐,也在学着……”
“只有将银子攥在手里才踏实,大哥不要庸人自扰,今年便先这般做着。”
实际上萧寒锦满脑子都是赚钱,但他想的那些都需要做各种用具,一时半会都无法完成,只能先构思着,慢慢实施。
听他这样说,萧永福也不好再说什么,略坐坐就和王秀莲回自己院里了,刚出去就碰到了李桂兰,手里还端着药。
王秀莲脸色一白,干笑道:“娘来送药啊,我一会吃了饭就喝。”
“现在喝,我看着你喝。”李桂兰神情严肃,一副不盯着她把药喝下去就不罢休的样子。
王秀莲之前让江以宁看过那药方,都是用什么符纸和香灰制的,这要是喝下去,别说孩子会不会女转男,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娘——”
“我让你现在就喝!”
第044章 不给
李桂兰神情严肃冰冷, 语气更是不容置疑,光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就知道, 她一定是知道王秀莲没有按照她的叮嘱乖乖吃药了。
在李桂兰看来, 王秀莲的肚子里就是女儿,花银子月月给她买药喝,她不知足不说,竟然还将药全都倒了,这明摆着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没有婆婆能接受儿媳这样挑战自己。
“娘, 这药又不是啥好东西,干啥非得让秀莲喝, 男女不都一样吗?”萧永福皱着眉,颇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自从知道这里头是啥东西, 他看到就觉得恶心,怎么可能让王秀莲喝?
李桂兰瞬间恼了,她直接将碗摔在地上, 伴随着一声脆响,她尖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这怎么不是好东西!女儿有什么好的?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啊!你要咱们萧家断子绝孙啊!你得生儿子才行啊!”
“生生生!”萧永福也跟着怒吼, “这才第一胎就算是女儿又咋了!秀莲就算一辈子只能生女儿我也愿意!她就算啥也不生,我也要跟她过!”
小瞎子最怕跟别人吵架, 也怕看别人吵架,这样随时可能会爆发更严重争吵的氛围, 是他最怕的。
他在自己的小土坯房待惯了,没有争吵, 没有烦恼,但也导致他不会和别人接触说话, 现在遇到这种情形,就吓的要掉眼泪了。
萧寒锦忙把他揽进怀里,一手捞着他后腰,一手放在他肩膀轻轻拍着:“没事,别怕,吵架很正常,这样的事不吵不闹才可怕。”
“那个不能喝的,香灰和符纸,不知道会不会有毒……”小瞎子额头抵在他肩膀,揪着他腰侧的衣裳闷声说着。
“大哥不会让她喝的。”萧寒锦拍拍他后背。
外面的争吵不断,生儿子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天大的事,如果没有儿子,就是断子绝孙,这可真是不小的罪名。
李桂兰坐在地上撒泼,她猛拍着胸口哭喊:“造孽啊!那可都是银子!几两银子买的药就全都被糟践了!我可怎么活啊!”
“我和二弟把银子给您,是让你收着有体己钱,不是让您买那些脏东西来祸害我媳妇和孩子!”萧永福亦是气急败坏,“我只告诉您,若您再拿着银子给那些乱七八糟的寺庙,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
“萧永福,你敢不孝顺爹娘!”李桂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连土都来不及拍,就指着他开始怒骂,“贼老天,生儿子有什么用啊!”
左右好赖话都让她说尽了,凡是不如她的意,不管男女全都没用。
萧寒锦突然觉得老天还是眷顾女子,没投生到萧家来,否则来了只怕也是死。
说到这份上,眼看着萧永福拗不过她,萧寒锦也不能独善其身,否则来日萧永福不给银子,他却照常给,也是麻烦事。
“你在屋里,莫要出去。”萧寒锦叮嘱一句便出去了。
也幸好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吃饭,偶有人听到动静,也看不到热闹,便没有往上凑,否则这时候门口恐怕要围满了人。
萧寒锦站在檐下看着他们,他扬声道:“大哥准备何时不给银子,我也好和大哥统一时间。”
“啥?二寒,你这啥意思?你也不给娘银子了?”李桂兰惊的连发怒都来不及,要是二寒不给她银子,她以后还咋给香油钱?!
“大哥说的不错,我们给爹娘银子,是希望你们有银子傍身,平时采买也能有银子,尽管家里一应事物都是我和大哥买,该给您的银子也从没断过,但您总给外人,可说不过去。”萧寒锦淡声说着,对她的神情无动于衷。
“我没……儿啊!娘没给外人,娘这不是去神母庙给你大嫂求药了?还让他们指点了宁哥儿,这不都是为咱家里人花的吗?”李桂兰连忙解释,生怕他们真不给自己钱。
萧寒锦冷眼看她,字句道:“我先前每月都给娘五两银子,只我自己,这数月下来都有二十多两了,再算上大哥的,娘手里得有三四十两,乡下人家恐怕都得卖地才能得这些,您该知足了,从下月起,我便不会再给你银子了,免得银子烧手。”
他不是不愿给,也不是在意这几十两银子,银子若能花到正途,他自然高兴,可总买那什么狗屁汤药,还不如没有的好!
听他这样说,萧永福就知道是认真的,他自己虽说着不给,却也不会真的不给,愚孝多年,一时还改不了要事事顺着的脾性,但二弟说不给,那就是真的不给了。
李桂兰当即愣在原地,这时候就算再说悔过的话也不可信,可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也没有银子拿。
“您也别气恼,三四十两给了您,莫不是数月就没有了?寻常人家,得花五年不止!”萧寒锦淡淡瞥她一眼。
那一眼不仅仅是告知,也是威胁,他赌李桂兰不敢说银子已经花光,只能吃亏。
李桂兰就像是打了败仗,彻底沉寂下来,萧寒锦没有再看她,转身回了屋里,萧永福也带着王秀莲回去了。
虽说闹了这一场,但王秀莲还莫名觉得痛快,以后都不用再变着法的倒掉那些所谓的汤药了。
第二日一早,萧家两兄弟便收拾妥当离开,也是因为昨日那一闹,李桂兰和萧大山没有出来送不说,连之前的场面话也没说。
他们倒也不在意,紧赶着就离开了。
“他们若是再来,一定来喊我。”萧寒锦叮嘱一声就进酒楼了。
他倒不是要找那些书生麻烦,只是他将蒋亦疏的话听了进去,来日他若是离开,总要找先前书院的学生才是,总不好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来。
江以宁和萧永福一上午都在忙活串串儿,熬煮蘸料,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晌午时,铺子便开门了,常客们早就算准了时辰,在外面排起长队,各个翘首以盼,就等着能尽快买上。
前面排的几乎都是镇上大户家的小厮婢女,他们最是能丢面儿的,喊的也最大声,买不回去可是要被斥责的,丢脸算什么?
“快!我来五十串素,五十串肉!”
“萧老板,我也一样!”
“萧老板肉素各一百串,张家要!过后我们派人来取!”
…
萧永福边做边应声,江以宁也默默记着都有哪些要了串儿,免得一会对不上账来。
这些客人都知晓串儿会在几时卖的差不多,时间越久,剩的也就不那么新鲜,所以总是趁早来,这会也是零星剩了几串,江以宁估摸着那几个书生快来了,和萧永福说了一声就去酒楼了。
萧寒锦听他说了原委只觉得好笑,这些人还知道背着人来,可见也是怕被耻笑的。
“萧大哥,我们是寒锦兄的知己同窗,今日又来光顾你的生意——寒锦兄?”为首的书生脸色一僵,原本准备好的话也全都断回了肚子里。
萧寒锦微笑:“诸位又来光顾?只是来的不凑巧,没剩几串了。”
为首的孙伟岸尴尬笑道:“没剩几串了?想来是不太新鲜了,那不如我们几个就帮寒锦兄处理掉如何?”
“不用,都是水煮的青菜,拿回去喂牛也是一样的。”萧寒锦只当做没有听懂他们的话,“明日你们早些来,便能买到新鲜的,先前你们也买过,知道这串儿味道好。”
“是是,寒锦兄何时有空闲,咱们也好叙叙旧,书院同窗都甚是想念你。”崔志勇跟着搭腔,言语间都是客套。
书院还真没有人会想念萧寒锦,毕竟他成为秀才都侥幸,后来屡次不中,也就学会了吃喝玩乐那一套,平时行事作风也十分不讨喜,若不是忌惮他秀才功名,没人愿意与他多交谈,除了这些狐朋狗友。
萧寒锦自然不会信这些话,但他也不想这些白吃白喝的人过得太舒心,他微笑道:“既如此,那就明日吧?明日我休息,诸位若不嫌弃,可来荷叶轩同聚,介时看在我面子上,酒楼想来会与我们便宜些。”
孙伟岸愣了愣,以玩笑口吻说道:“寒锦兄,你这是何意,瞧你赚了大钱,合该请我们才是?”
脸还真大!
萧寒锦呵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不如我将书院的全都请到荷叶轩做客?热热闹闹的和大家聚一聚?”
“寒锦兄,你是在开玩笑吗?”崔志勇震惊的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和贪婪却快要溢出来了。
萧寒锦挑眉:“不是各位先与我开玩笑的?我当你们喜欢玩笑话,特说来试试,如何?可喜欢?”
两人不说话,连一直在旁边站着没说话的林槐都有些尴尬,他是头次跟着过来,原想着占点小便宜,没想到跟着被刺了。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他们甚至连提出离开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一群人只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偶尔有人路过,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萧寒锦如今气势可与从前不同,在他的注视下,孙伟岸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干笑着掏出钱袋子,说道:“那余下的串儿我们便都买了,小本生意,合该如此。”
言外之意便是,今日他会付钱,明日的聚会就当不曾说过。
“大哥,快帮他们装好,与他们便宜些,都是朋友。”
“好。”
朋友二字,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挥之不散的讥讽,但若是不在意的人,也听不出。
将他们打发走,铺子也该关门了,时辰倒是还早,萧寒锦想赚钱的心就再次活络起来。
他轻啧一声,扭头看向萧永福:“今晚回去与大哥商量些事,你和宁哥儿先回——”
话还未说完,衣袖便被小瞎子扯了扯。
他抱歉道:“今日有些忙,不能带着你,你先和大哥回去可好?”
“不是……”他再次拽拽对方,示意他低下头,然后在他耳畔小声说道,“云糕吃完了。”
萧寒锦偏头看他,就见小瞎子一脸严肃,眉心都紧皱着,若非知晓他说了什么,恐怕都要以为他讲的是什么机密了。
被他表情唬住的萧永福一颗心掉了起来,紧张询问:“莫不是出大事了?”
萧寒锦笑出声:“没事,你们先回,路上注意安全。”
见他没事,萧永福这才放心,将门关了,赶着牛车就带着江以宁回去了。
这阵子不如先前烦热,酒楼的生意也恢复从前,萧寒锦自然也有得忙,何况明日他要休息,也得将今日的账目看完才可。
最后和蒋亦疏聊了几句,到家时天都黑了,他远远就瞧见门口有微弱的光,马车渐进,果然看见小瞎子拎着灯笼靠在门前睡着了。
他走上前,曲起手指碰了碰小瞎子脑门,低声:“我回来了。”
第045章 旧友
萧寒锦将小瞎子抱回屋里, 囫囵吃了几口已经放凉的饭菜,将自己之前就写好画好的东西带上,去找萧永福了。
他最近晚上回来有时间, 便会教他认几个字, 萧永福虽然没上过学,但从前总听原身念书背书,倒也能说几句不成调的诗,只是不会写字罢了。
萧寒锦没觉得麻烦,如果不是时机不对, 他恨不得把萧永福送到书院去,或者请个教书先生单独授课, 但此时还是歇歇吧。
左右他画都画了,也能和他说清楚, 接触这几个月, 他也发现萧永福记性不错,当初若是送他去读书,恐怕也得是个秀才。
王秀莲见他过来赶紧起身:“二弟来了, 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萧寒锦连忙阻止:“打大嫂身子重, 不用做这事,等我和大哥说完话再喝。”
王秀莲便没再和他多客气, 平白让人觉得疏远,也跟着坐下了。
又到了萧永福激动的时刻, 他紧张又期盼的看着萧寒锦,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反正不管二弟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要赚银子的!
萧寒锦也没拿捏着, 将自己画好的一摞纸放到桌面上,摊开铺平,借着烛光准备和他好好说说。
萧永福惊讶:“准备了这老些东西?”
萧寒锦点头,视线一直在那些纸上,他组织好措辞开始和他说:“目前铺子只是在做串儿,再过几个月便是年节,我也不愿再折腾,但明年该做的我已经仔细画在纸上,明年要做的事情多,且还需要很多锅子用具,都得大哥看着做才可,所以这几日便能先让匠人做着了。”
“这我明白了,那你且说说具体的。”
“好。”
萧寒锦的意思是,只做串儿很单薄,他也没想着只做这个,但这些都是薄利多销的好东西,前世那些小吃摊,他恨不得全都放到这里来,也得徐徐图之。
如今是串儿,可凉可热,但他想把炸货铺子也开起来,他对前世存在的各种摊位都很有信心,那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名气,代表了顾客们的喜好。
只是炸货要用的锅子和串儿的不同,摊车这些也都得重新做,内里的构造也得仔细琢磨,术业有专攻,都得交给专业的人做。
不只是这些,还有烧烤摊,他得将这些全都做起来,银子才会进入口袋。
这些东西光是准备就会耗费很多时间,萧寒锦将各种用具的用途大小尺寸都和他说了一遍,还用差不多大的木板跟他比对着。
“大哥将这些拿去给铁匠,按照今日我与你所说的告诉他,若实在不行,就将图纸给他看,他会明白的。”萧寒锦说。
这些事他确实可以自己做,但不能永远都是他来做,何况此时分工明确些,对方心里也踏实。
萧永福仔细看了又看,脑海中大概能想象到这些东西的样子,他谨慎道:“那我带着图纸去,到时给他看也好。”
“好,那就交给大哥。”
萧寒锦满脑子都是赚钱,还得找好固定货源,真做炸货,鸡是必用的,村里这些人家他信不过,得找个养鸡大户才行,每件事都需要银子操办。
回到自家院,小瞎子约莫是刚醒,本就无神的双目,配上凌乱的发丝,显得更加疯狂。
萧寒锦没忍住笑出声,小瞎子茫然看向声源:“怎么了?”
他三两步走上前,两手放在小瞎子肩膀上带着他往里走,他笑道:“无事,你可吃过饭了?”
回来时小瞎子都在门前睡着了,他也没把人叫醒,通过留的饭菜也看不出什么。
小瞎子靠在他怀里摇头:“饿了。”
自从那日吻过他额头,小瞎子举止间对他表现出不少黏糊,这会靠着,虽然因为夜间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红晕,但也是壮着胆子贴着他的。
萧寒锦捏捏他后颈,轻声道:“云糕给你买回来了,你先吃着,我去给你煮碗面。”
“那我不吃云糕了。”小瞎子面无表情,紧拽着他袖子不撒手,一副依赖至极的样子。
这样的小事自然是由着他,萧寒锦扶他坐下就去厨房忙活了,热来热去的饭菜,他也不是很想让小瞎子吃。
吃饱饭,困意来袭,萧寒锦给他敷好药,哄着他睡着了,自己则是给他换了几次药,这才沉沉睡去。
…
翌日,萧寒锦休息。
原本他是想跟着同去镇上的,但恰逢村长那边有事和他商议,就只能留在家里,便让他们把阿祥一同带上了。
萧永福将铺子里的东西都准备好,留小瞎子和阿祥在那串串儿,自己则是拿着图纸去找铁匠了。
为了避嫌,铺子的门头一回开了一道缝,够来往的行人看到,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不少顾客都在这排队看起来了。
只是他们也只能看到两人在那串串儿,什么秘方之类的,可我半点瞧不见。
“萧夫郎,萧大哥呢?这位可是你弟弟?”门外有人跟他们闲聊着。
江以宁能听得出是熟悉的声音,这才小声道:“是我夫君买来做事的,叫阿祥,我大哥有些事,马上便会回来。”
“你家人少些,是得买仆从做事,萧先生是做大事之人,有你这样贤惠的夫郎,有福了。”
镇上多有娶夫郎的人家,对哥儿也不是非常排斥,何况江以宁日日都在他们面前做事,心眼儿如何他们都看得见,也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
江以宁脸颊骤然一红,颇有些羞涩的没有应答这句话,本就是故意逗他玩的,客人们也没有跟他计较。
串串儿多,且都是手串的,外面的人等的都开始要其他摊子的饼子茶水了,但他们的屁股却没挪开,生怕被人抢先了。
阿祥见状觉得有些古怪,他想说些什么,但自知身份不敢胡乱说话,便只好将思绪咽回肚子里。
江以宁却是敏锐,他偏头看向阿祥,轻声询问:“你想说什么?”
“回夫郎,没什么,这些我来煮吧,从前在家里也常做这些。”阿祥低声说,“您……所以我来吧。”
“也好。”江以宁沉默片刻答应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被人当做瞎子的感觉的,萧寒锦似乎从来没有刻意小心翼翼对待他,若非看不见是实打实的,他也要忘记了。
但阿祥是好意,他也没要计较这些。
直到将菜全都熬煮好,萧永福才回来,时辰也几近晌午,铺子刚好可以开门了。
“铁匠怎么说?”江以宁问。
“能做,只是时间久要等,但也没事,咱们能等。”萧永福说。
确实,本就是为明年做准备呢。
“福锦串”的铺门大开,排队的人瞬间热闹呼喊起来。
阿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愣在原地了,还是萧永福叫他名字,才把人叫回神,立刻就投身做事中,再无暇想其他事。
其实方才他想问,为何不如别的铺子一般,也做卖早点的生意,饼子馄饨面条都能卖得极好,现在他才彻底明白,那些摊子一月都不一定有这串串儿半月的赚头。
他们串了一上午的串儿,一两个时辰就卖光了,照旧剩些不算新鲜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若有人要便便宜些,若无人要,他们就自己吃了。
萧永福知道二弟宠着宁哥儿,通常都不会再卖,让他垫肚子了。
他将辣料涮好,递给江以宁:“你先吃着,我把别的也涮一下,一会不吃就拿回去。”
“好。”
“阿爹,我饿。”
“木哥儿,回家阿爹挖野菜给你吃,不吃这个。”
孩童听他阿爹说完,就站在铺子前不说话了,他虽没再继续喊饿,却也不肯离开,像是在用沉默反抗。
江以宁耳朵微动,听声音,做阿爹的这位岁数也不大,想来也是没铜板吃这些,他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象那小哥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赶紧出声:“这些、这些我们都不打算卖了,要吃吗?”
“我们没钱买。”那夫郎一把抱起儿子,“咱们回家吧,今日刚买了碎布,给你做衣裳!”
“阿爹,吃野菜,吃饱饱的!”小孩儿突然笑了起来,只要不饿肚子,吃什么都行。
那夫郎低应一声就准备离开。
江以宁听的心里难受,阿祥偏头看他一眼,赶紧拦人,他笑道:“这位夫郎,我们这些串儿本就是最后剩的不新鲜,我们夫郎说白送,就让孩子吃一口吧!”
“是如此。”江以宁忙点头,将一串素菜递给他,“当真不收铜板的,我们自家若不吃,也是要给别人的。”
镇上偶尔会有小乞丐跑来跑去,偶有剩的,也会给他们吃。
“多谢。”那夫郎小心翼翼伸手去接,却发现江以宁眼睛无神,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可是宁哥儿?”
不止江以宁,连萧永福也愣住了,他这才仔细打量了这夫郎一眼,熟悉感涌来,他皱眉:“你是生哥儿?”
陈生立刻点头,神情激动:“我是,您是萧大哥吧?”
萧永福点点头,没再说其他,饶是他再木讷,也瞧得出来,生哥儿嫁到桃户地后过得并不好,分明十七岁,看着二三十似的,他的小哥儿也瘦弱的很,眼睛显得格外大。
江以宁没想到他是陈生,从前家里还没发生变故时,他时常和陈生一起玩,陈生大他一岁,一直都是如哥哥般照顾他,后来家中骤变,和陈生没再来往。
前两年是听说他嫁出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陈生忙拍了拍木哥儿,笑道:“木哥儿,快叫人,这是你宁小叔!”
“宁小叔。”木哥儿瞪着大眼睛乖巧喊着。
“木哥儿乖,这串串儿送给你吃,当见面礼了。”江以宁笑说,这话也是说给陈生听的,免得他还要想方设法的把那几枚铜板给他。
果然,听他这样说,陈生没有再多说什么。
“生哥儿,你今日去我家吃饭吧?带上木哥儿一起,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得好好说说才行呀。”难得遇到相熟的人,江以宁也是恨不得好好拽着他说话,言语间都带着期待,和小时候似的。
“哪能呢,我得回家做饭,等下回,下回有时间,我带着木哥儿去找你。”陈生轻声说着。
仅一句话,那些被他拼命藏起来的愁苦和悲哀,都悄无声息地进了江以宁耳朵里。
此刻他很想感慨,嫁给萧寒锦是幸运的。
可他觉得这样很无耻,在别人经历苦难时,他怎能高喊自己的欢愉?
江以宁轻点头:“好,你有时间一定要去,我若不在家,你就等我,一定要等我。”
陈生笑弯眼睛:“好。”
待人一走,江以宁就红了眼眶,他过得不好。
第046章 等待
萧寒锦在这之前从没听说小瞎子还有朋友, 现下见他双目通红,只能说些中听的话哄他,但也不知对方是不是生出点兔死狗烹的心灰意冷来, 竟是如何哄都没用。
但他奇异的没恼也没烦, 甚至试图用各种理由安抚他。
若是在从前,有人在他面前哭闹,他别说费劲吧啦的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你且哭着,我去做饭。”萧寒锦见他哄不好, 干脆在别的地方给他补补,掉这半天眼泪, 一会得多吃点才行。
“做什么?”小瞎子立刻擦了擦眼泪,双目通红的望过去, “不知为何, 我现在很饿,能吃下一头猪。”
萧寒锦仰头无声笑了笑:“炒菜配白米饭,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小瞎子轻轻哼哼了两声, 他缓了缓情绪,想到今日的事, 他抬脚跟过去,边走边问:“村长找你做什么?这段时间我们都乖的很, 没有闹事。”
“是说牛的事,过阵子秋收, 家家户户都得用牛,村长的意思是让我们把牛借给村里用, 先来问问我的意思。”
没有直接和萧大山商定,可见万德禄知晓, 萧家如今已经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小瞎子点头,没再说什么,村里借牛都是常事,毕竟牛很珍贵,若是买好些的,十几两都是有的,不好好照顾,稍有不慎可是要吃牛官司的。
再者,十几两银子,普通人家也买不起,因此村里牛数量有限,每每到了秋收的时候,村里有牛的人家都是要借出去的。
“借是自然能借的,不过要等我们家里的田地收好才行。”萧寒锦边炒菜边说着,他陡然想到小瞎子从前的事,“你家……可有地?”
“没有,我爹是赤脚大夫,我阿娘是孤女,都是靠行医问诊赚银子的。”小瞎子倒是没什么情绪,若真说起来,家里就只有他那一小片地,还干了。
小瞎子自然没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萧寒锦看他神情无恙,便知道他没因为这番话难过,这才稍稍放心。
吃过饭,小瞎子和他说着从前的事,从前陈生待他很好,会和他一起抓泥鳅,烤小鱼,也时常和他一起去采摘药材卖掉,将攒的铜板给家里用。
几年没见,对方早已嫁人不说,还没嫁到好人家,老天对他们真是不公平。
“所以这几日我都要等他来找我。”小瞎子颇为认真的说着,“他夫君对他不好,我知道。”
萧寒锦倒是不在意什么陈生张生的,听他这样说也只是点头:“随你,你想跟他玩就一起玩,难得有你合得来的朋友。”
小瞎子凑到他身侧,扬起讨好的笑:“二寒,不如你帮我打听打听?我若知道他嫁到桃户村哪家,我也能去找他。”
这样的事就得问村里的妇人们,最好的人选无非就是李桂兰,但要他去问,他自然是不敢的,按照李桂兰的脾性还很有可能会说他多事,换做萧寒锦就不会被说了。
萧寒锦捏住他脸轻笑:“果真是眼盲心不盲,还知道算计我呢?”
“求求你,帮帮我。”小瞎子拽着他衣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样有意识的哀求,在萧寒锦看来就是在刻意耍宝,他倒是也享受小瞎子故意跟他说笑逗闹。
何况,这样的小事也不是不能做。
“我明日便问问。”萧寒锦应了他的话。
铺子日复一日的开着,小瞎子最近有了盼头,一从镇上回来就在门口等着,只是这次等的不是萧寒锦。
可他连着等了好几日,陈生都没有来,难免有些心灰,也怕对方觉得他那日说的是客气话。
陈生是他在万渔村唯一的朋友,之前没遇到还好,现在遇到了,就总想着能和他说说话,聊聊天。
“宁哥儿!你怎么坐在这?”
陈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略有些沉重的脚步旁还有一道有些踢踏的小碎步。
江以宁立刻站起来,欢喜的跌撞朝他走过去:“生哥!木哥儿!你们来了!”
陈生赶紧去扶他,连他的一条腿都被木哥儿紧紧抱住,陈生笑话他:“这么急着见我,不怕你家夫君吃酸?”
“他知道我等你。”江以宁把他们往里面带,“快来,我都等好多天了,你们怎么才来,你夫君没有说什么吧?”
陈生脸色一僵,木哥儿也面露怯色,但江以宁看不到,所以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不对。
陈生扯着嘴角笑:“他能说啥,倒是你嫁得好,有个秀才郎君还能赚钱,住着这样的大房子,再有个儿子,就更好了。”
“二寒说我还小,不着急呢。”提起这事,江以宁面露绯红,任谁看都是沉浸在幸福中的。
“他对你好就好。”陈生笑说。
他跟着江以宁进去,虽然还在外面时就看到了这漂亮的大红门,可真进到里面,才发现更是宽敞漂亮。
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院子,他只知道这样的地方,他见都没见过,甚至连期盼想象都不敢。
但宁哥儿能住在这里,他也是真的为他高兴,不像自己,遇人不淑。
跟着进屋,才发现里面亦是别有洞天,和和村里人家的房屋都不同,床也是很大的,上面横摆放着两只枕头,桌椅看着都很贵。
江以宁招呼他们坐下:“我去给你们拿点心,前几天刚买了一些,就等着你们过来呢!”
他说着就去里屋的柜子里,将里面油纸包着点心通通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还用晒干的水果给他们泡水喝。
陈生看着这些眼睛都瞪直了,赶紧抬手拒绝:“宁哥儿,你别拿这些贵重的东西招待我们了,这些你都自己留着吃吧!”
江以宁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转而笑道:“我说了,这是为你们特意准备的,让木哥儿多吃点嘛。”
精致漂亮的点心端端码在油纸上,他虽然不识字,但是看得见油纸上的花样,是镇上最有好的点心铺子里的。
居然拿这样昂贵的点心招待他们,陈生到底没再拒绝,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这才拿起一块喂给木哥儿,小孩儿看到糕点都馋了,没想到还能吃到,立刻使劲儿张开嘴,像待哺的小雏鸟。
江以宁询问着他的近况,虽然早知道他嫁到了哪家,但亲口听他说出,还是觉得难过。
陈勇着实不算好人,他虽然没有像从前的萧寒锦那样爱逛花楼,但根据二寒和他说的,也是成日里酒不离口,还总爱动手,他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到陈生肯定常挨打。
之前他也羡慕生哥儿有双亲,可那样的双亲不如没有。
“你别担心我,倒是你,我一路过来也听几位婶子说过你婆母的事,她每天都盼着你们生儿子,你没受委屈吧?”陈生说着拉起他的手,往上撸他的衣袖。
因为他总因此挨打,便也以为宁哥儿会这样。
入眼是白嫩有肉的胳膊,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江以宁眼睫微颤,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去摸陈生的手臂,刚触碰上去,就察觉到对方明显的躲避。
“怎么办,你怎么办……”
“这都是小事,夫夫间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你别哭。”陈生忙抬手帮他擦拭眼泪,他轻踢木哥儿,将一块点心塞到他手里,轻声说着,“好孩子,你去外面坐着玩。”
木哥儿瞪着大眼睛点点头,拿着糕点去外面檐下坐着了。
江以宁心中钝痛,陈生是他唯一的幼年朋友,多年不见,对方依旧能快速认出他,足以说明对方也是有惦记着他,可这么久他们居然都没有见过。
“我知道你心疼我,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家出事后我一直被家里看着不许去找你,过了没两年,就把我说出去了,我就更没时间了,但你过得好,我很开心。”陈生抹着眼泪。
这是他的命,他该认命的。
这样温暖又真挚的话让江以宁眼泪掉的更厉害。
如果换做是他人生悲苦,旧时好友却吃饱穿暖,他大概会感慨世道不公,甚至产生怨怼。
可陈生没有,他是那样为自己高兴,为自己过得好而高兴。
屋外。
萧寒锦下马车,一反常态的发现大门处没有小瞎子的身影,他赶紧牵着马进马棚,一拐角就看到檐下坐着一位眉心有红痣的小孩儿,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瘦弱的很。
“你阿爹是陈生?”他轻声问。
木哥儿点点头,将掉在地上的糕点碎渣捡起来,快速放进了嘴里,像是怕萧寒锦跟他抢。
萧寒锦微微皱眉,走上前想告诉他这种行为不对,可刚走近,就听到了屋里压抑的呜咽声。
他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将新买的糕点拆开,递给他一块,他很小气道:“现在只能给你一块,因为余下的要等我夫郎吃过才能给你,明白吗?”
木哥儿知道夫郎是什么意思,也紧紧盯着萧寒锦的每一个表情,确认他是真心要给自己,这才快速接过,声音细小的道着谢。
小瞎子将事情交给他后,他确实着人留意过,还趁着去村长家时,问过村长的媳妇儿,知道桃户村陈勇是什么人,若是他,一定会劝说陈生合离,但这时候的人,思想都轴得很。
他的劝说不一定管用,但绝对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屋内哭声不绝于耳,萧寒锦实在听不下去,他冲木哥儿抬抬下巴:“你去,你就走进去,什么话都不用说。”
木哥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摇摇头,因为阿爹让他出来的,他要听阿爹的话。
萧寒锦轻啧一声,把糕点全都给他:“那你拿进去,给你阿爹和宁小叔吃。”
这下小木哥儿动了,抱着油纸包,倒腾着小短腿就进去了。
片刻后,小瞎子便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传言”中的陈生。
只一眼,萧寒锦就知道小瞎子为何哭得那么伤心了,虽然他有意遮掩着,但脖子和手腕还是有些明显伤痕。
“是萧秀才吧,我是陈生,突然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他边说边看着萧寒锦的脸色,生怕他因为自己突然到来不高兴。
“无妨,他一直惦记你们,在家里吃饭吧。”萧寒锦只匆匆略过一眼,便没再多看他,转头看向小瞎子,是在问他的意思。
陈生一听这话瞬间慌了,他赶紧拒绝:“不好打扰的,我们过来说说话就好了,别让宁哥儿做饭了,都浪费……”
“要吃的,你若是怕回得晚,我们送你回,也省的他说你。”
眼看着小瞎子又要掉眼泪,萧寒锦赶紧出声打断话题:“按你说的办,我去做饭。”
他说罢便抬脚进了厨房,陈生震惊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转头又看向满脸习以为常的宁哥儿。
后知后觉地溢出一丝艳羡来。
第047章 秋收
萧寒锦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四个人做了五菜一汤,白面馒头更是蒸了一锅,紧着他们可劲儿吃。
陈生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那么雪白的馒头,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些肉菜也是,恐怕酒楼里的也就是这样了。
他不敢碰,木哥儿就更不敢了。
萧寒锦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扭头看向小瞎子, 轻声嗔怪:“不是告诉你饭前要洗手,这样对身体好, 还不赶紧去。”
“这就去,生哥也来洗洗吧, 二寒说咱们的手每天都要碰很多东西, 不洗干净会生病的。”
小瞎子说着就牵起木哥儿朝里面走去,那里已经摆放好了一盆温水,洗手的香胰子也备好了。
陈生赶紧带着木哥儿好好搓了搓手, 他们的手本不脏,可即便是洗过, 也还是黑黑的,都是平时做活做惯的过。
洗过手, 陈生也敢碰馒头了,接过宁哥儿给的馒头先给了木哥儿, 他这才也动筷子。
香软可口的白面馒头一入口,陈生的眼泪几乎要兜不住, 他停止吞咽摸了把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饭。
小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 却给他们两个碗里夹的满满的,恨不得让他多吃再多吃点。
一顿饭吃完,陈生和木哥儿的肚子都鼓胀起来了,他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的饱餐了,恐怕这时候让他们去死都没问题。
眼看着天色渐晚,陈生便提出要离开,今天出来时他已经把家里都安顿好了,陈勇肯定是醉醺醺回去,不会理会他在不在家的。
“我们送你!”小瞎子赶紧开口,“马车牛车都方便的,生哥,我们送你回去!”
陈生本想拒绝,但架不住江以宁热情,只得同意,他含笑点头:“那就听你的。”
萧寒锦从厨房过来,手里还拎着小竹篮,因为用布盖着,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他将篮子递过去:“今日剩的馒头还有很多,你若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几个,已经有些凉了,下次有机会给你拿热的。”
“这使不得!我白吃白喝就算了,怎么还能拿这些走啊?”陈生都惊呆了,这么贵重的白面馒头,怎么能就这么让他拿走?
“无妨,家中还有剩余,你和木哥儿多吃些就是了。”萧寒锦不欲和他多说,他本就是为着小瞎子能舒心才这样做,几个馒头而已,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小瞎子也跟着搭腔,陈生真是惶恐的收了这篮馒头,但心里还是高兴,这些东西带回去,陈勇就算醒了应该也不会轻易打他了。
陈生头次坐马车,还没等他回过神,就已经到了村子口,他恍恍惚惚的抱着木哥儿就准备下马车,却被小瞎子叫住,询问了具体的方向,硬是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陈勇家也就是村里普通人家的样子,许是因为他还有个老娘的缘故,家底还没有被败光,但不赚钱和败钱也没差别。
陈勇娘听到动静,以为是陈生回来了,扯着嗓子就开始骂:“你还知道回来?连家都不回来,出去跟什么野男人鬼混了——”
还没骂完,就看见陈生居然抱着木哥儿从马车上下来,她又惊又怒,这生哥儿居然还敢把野男人带到家里来!
江以宁和萧寒锦先后下马车,正对上陈勇娘那震惊又厌恶的视线,就知道她八成是想多了。
“娘,我们回来了,出去时和夫君说过了。”陈生赶紧解释,“这两位是我娘家朋友,我就是去找他们。”
陈勇娘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看,片刻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夸张的笑着迎接:“哈哈哈我就知道生哥儿的朋友也是好的,你们辛苦了,白来这一趟,家里也没有能招代的,多不好意思。”
江以宁绷着小脸,淡声问道:“怎么不见生哥儿夫君,可是去外面做工还没有回来?”
萧寒锦抬眸,就见陈勇娘脸色有些古怪,再结合陈生的样子,那个陈勇此时八成正喝了酒在里面睡着。
在这样的人家过着,简直生不如死。
“陈哥想来是赚大钱了,回头有什么意思也好介绍与我,我也好跟着沾光。”萧寒锦故作佩服,说出来的话不仅让人舒服,也逼得陈勇娘难堪。
陈勇要是能赚上银子,她家又怎么可能住在这破败屋里,下雨就漏,补都补不好了。
但她这会也不能直接告诉他陈勇在屋里睡着,这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陈生心中感动,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出气,但也不好让他们多留,他轻声:“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吧,宁哥儿,再有时间,我还去找你。”
“好,那你常来。”江以宁连忙说,“你夫君忙碌,家里恐怕顾不上,你就无事就带着我木哥儿去家里吃饭,应该可以吧婶子?”
陈勇娘突然被点名,她赶紧点头:“当然当然,家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呢!”
江以宁满意了,和萧寒锦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走的没了踪迹,陈勇娘王金花这才转身狠狠拧了陈生手臂一下,她哼笑:“你居然还能认识这样的人,他们很有钱吧?还能买得起马车,看他们穿的还挺好,你让他们给阿勇介绍个活儿!”
“娘,这里有几个馒头,是他们给的,您拿去厨房,等阿勇醒了给他热着吃吧。”陈生将篮子递给她。
“真的?”王金花立刻掀起布看,果然看见里面码的整齐的白面馒头,她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抱在怀里,“那我放好,你赶紧进去看看阿勇!”
陈生忙带着木哥儿回屋了。
屋里酒气冲天,一片乱遭,他麻木的蹲在地上收拾着衣裳。
回到家里,小瞎子看到那些点心,蒙猛的跳脚:“忘记将点心也装些给他们了,木哥儿那样瘦小,都没好好吃点……”
萧寒锦连忙安抚:“无妨无妨,这些若拿回去,保不齐还要进了陈勇肚子里,还是不拿的好,等他下次来,你再拿给他们吃。”
“也对。”
折腾了这一晚上,小瞎子早就犯困了,他还是头次这么晚都没有躺上床,只是等那股劲儿过去,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萧寒锦将药给他敷上,哄着他睡着了。
翌日。
江以宁坐在“福锦串”里哈气连天,串串儿的手都慢了。
萧永福有些看不过眼,指着里面的床铺说道:“去里头躺会,我和阿祥来。”
“不用不用。”江以宁赶紧揉了揉眼,继续串串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全神贯注了一会,果真没那么困了。
这里的人都比他累,他要是躺在那睡了,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的。
日复一日的过着,转眼就到了秋收。
如今百姓都是以田地为主,临近秋收这几日镇上生意就差了很多,蒋亦疏干脆大手一挥,关了酒楼,让他们都回去秋收了,自己也跟着去万渔村了。
万渔村从前是养鱼塘为生,后来因种种原因便照旧种田了,只是村名没改,田地旁边还有些废旧池塘。
秋收这事原身做不来,也不会做,现在的萧寒锦也是如此,但他也没闲着,将收好的粮食都堆放在一起,和小瞎子一起用马拉车往回带。
蒋亦疏就在院子里观摩,他难得震惊:“这些竟都是你父母两人种的地?这收成当真不错。”
“是如此,农家人就指望这些收成了,他们是辛苦些。”萧寒锦没抹去他们的辛苦,“我和大哥甚少在田里帮忙,就买了俩人帮忙做杂活,还算伶俐。”
“你也算有孝心的,我从前认得的那些读书人,可做不到你这般。”蒋亦疏正经夸着。
萧寒锦倒是能明白他说的话,这时候的读书人都傲气的很,别说做生意,连下地干活做事都是少有。
算是应了那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1]
萧寒锦但笑不语,他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孝顺,但基于他的角度和立场,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
“你要在这里住到秋收结束?酒楼还开不开了?”
“左右如今生意也不好,等秋收过再开就是了,何况你们账房先生都不在,我这开了又有何意?再者,我也想在这里多瞧瞧。”蒋亦疏才不与他客气,他笑的得意,“我要在这里吃够你的手艺!”
萧寒锦故作嫌弃的轻啧一声:“不能白吃白喝,来帮忙。”
“得嘞!”
说起来萧家的田地并不多,一来人口少些,二来先前家里出事也卖过几亩地,这会反倒是方便了他们。
左右萧寒锦背着秀才的功名是不用交税的,家里这些粮食也够他们吃的,冬日再储藏起来,就能过个好年了。
家里的田收好,牛就被村长牵走了,走前萧寒锦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在牛身上做了记号,虽说不会弄混,但小心点总没错。
粮食是收回来了,还得拿到村里去磨面,家家户户都得排,谁家先去,谁家先磨,王秀莲如今挺着大肚子不能做重活,就去村里排队了。
萧大山和李桂兰顾及着家里有客人在,两人合力把粮食带过去,没叫萧寒锦帮忙,毕竟比起和蒋亦疏说话,还是倒弄粮食更让他们放松。
“晚饭想吃什么?”萧寒锦偏头询问。
蒋亦疏只当是问自己,立刻接话:“要吃你昨日做的醋溜肉片儿!味道一绝!若是能放到酒楼卖,必然大卖!”
“在家吃饭,饭桌不谈生意。”萧寒锦说完尤觉得不解气,又接了一句,“真是闹人。”
蒋亦疏也不恼,只摆手笑:“那吃后再谈!”
小瞎子依旧不太习惯他们这样热络的谈话方式,在他理解,东家就是高人一等,哪能这样跟人说话呢?万一不聘用了怎么办?
可在二寒这里,好似都不同。
萧寒锦旁若无人的捏住他脸颊:“真当我在问他?”
小瞎子扬唇笑:“辣子鸡。”
“好,那就配白米饭。”萧寒锦就去厨房忙活了。
蒋亦疏看着他们忍不住勾了勾唇,先前二弟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半年过去,已经对这小瞎子爱不释手了,可真是半点冷漠都不见了。
小瞎子在旁边洗菜,萧寒锦就淘米,淘米水剩着浇了后院的秋菜。
屋内一片安静祥和,处处都透着温宁。
“大郎!二寒!可不好了,你娘和人打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屋外突然传来叫喊声,萧永福停下动作,就赶紧起身要跟着去,秀莲还在那,要是出了啥事咋整!
萧寒锦也赶紧出去:“宁哥儿你在家里看着火,蒋兄也歇歇,大哥咱们过去看看!”
“我也去瞧瞧吧!”蒋亦疏赶紧跟上去,就算萧寒锦放心他,可也不能让他单独和夫郎在一起,没得传出闲话去。
“也好。”
三人便跟着去了。
第048章 女胎
村里磨面的地方在村井后的一处旧院里, 磨面的毛驴也是村里共同出银子买的,因此各家各户都能用,平时磨面, 只需要去村长那登记即可, 但这时候刚好秋收人多,就得排队。
村里妇人们时常拌嘴,这都见怪不怪的,起初他们也只当是拌嘴拌的厉害,可谁知过来以后, 还真瞧见了她和别人滚在地上,又抓又挠的。
“别打了别打了, 寒小子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所有人竟默默地看向他, 颇有些忌惮的意味在里头。
萧寒锦视线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都是些爱看热闹的妇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拌起嘴,就这样打起来了。
萧永福将王秀莲藏到身后, 这才去搀扶李桂兰,他皱眉:“娘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了?”
“大郎你来的正好, 快把这个杀千刀的骚蹄子揍烂!”李桂兰红着眼指着崔红娥,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敢咒我家生女儿,我还说你家崔亮不检点, 天天逛窑子玩妓-女!呸!烂货!”
三言两语,萧寒锦就拼凑出事情真相了, 无非就是王秀莲在这里和这些妇人碰上,又说起她的怀相可能是女儿, 被李桂兰听到,就这么闹了起来。
而那些男人则是借口不好管妇道人家的事,全都出去了,说白了也就是逃避罢了。
崔红娥也懒得装温和敦厚了,扯着尖锐的嗓子骂道:“你才是烂货,我们亮子好着呢,不知道是哪个贱-货乱传乱说,我们亮子是正经卖柴的!”
李桂兰哈哈大笑两声:“哪不能卖柴偏要去窑子里卖,烂货还不许人说了,活该你家媳妇只能生哥儿!”
“李桂兰你他娘说谁只能生哥儿!你家这个能不能生下来还是回事儿!”
“崔红娥你个老贱妇!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臭嘴!”
…
眼看着又骂起来,要不是萧永福在那站着,恐怕崔红娥就又要扑上去了。
萧寒锦听她们吵来吵去的,只觉得脑仁疼,他有心想告诉这些人男女都是天定,但眼看着也是听不进去,还是不费口舌的好。
他厉声呵斥:“行了!大哥你先带大嫂回去,叫刘大夫过去看看,别有什么闪失。”
“好。”萧永福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这里……”
“没事。”萧寒锦点头。
萧永福赶紧搀扶着王秀莲离开了,李桂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站在萧寒锦旁边,还怒气冲冲的瞪着崔红娥。
“磨到哪家了?”他轻声问。
“磨着我家呢,咋了,你还准备插队不成?寒小子,就算你是秀才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崔红娥立刻警惕的盯着他。
蒋亦疏有些看不过眼,他微抬下巴,神情带着鄙夷:“寒锦还什么话都未说,你这般着急做什么?萧家的牛你们谁没用,谁不准备用?竟能说出这样自私自利的话,真是刁民!”
蒋亦疏身份不明,但看他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谁也不愿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这会听他这样说,这些妇人们也不敢吱声,只能暗暗紧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发出点动静。
萧寒锦颇为不耐的看了崔红娥一眼,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恶劣道:“花楼是什么地方,我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常出入那里,即便是卖柴,少不了做些其他的,何况我亲眼看见过,崔婶子也不必自欺欺人了。”
“你!”
“就是,你家那破烂货,天打雷劈只能生哥儿!活该——”
“娘。”萧寒锦等她说完才淡淡出声,“家里的粮食还没弄完,我得回去,你就在这里等着磨面,也别让爹闲着。”
李桂兰连连应声,把他们送走,转而得意洋洋的看着这群妇人,她家二寒出息,能给自己撑腰,看这些贱-货还敢不敢给她脸色看!
从旧院离开,萧寒锦就快步往回走,恰好碰到跌撞出来的萧永福,对方满脸惊慌和着急,嘴里喊着要找稳婆和大夫。
王秀莲要生了!
“大哥!我去找刘大夫,你先叫娘回去!生孩子没有这样快,你别着急!”
萧寒锦这会也不忘带上蒋亦疏,把他也拽到了村口刘大夫那,刘大夫见他们这么着急过来,还以为王秀莲出啥事了,到了才知道是要生了。
李桂兰粮食也顾不上了,骂骂咧咧的叫萧大山去看着磨面,自己则是赶回去看王秀莲了,心心念念的都是生个儿子。
萧家顿时乱作一团,好在生产用的东西之前就准备好了,再加上头胎没有那么好出来,李桂兰和村长媳妇就在里面给她加油鼓劲儿,这期间还吃了碗面提神儿。
江以宁则是在厨房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屋内阵阵哀嚎,萧永福在外面站着,初秋的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大哥,嫂子不会有事的。”萧寒锦拍拍他肩膀,“女人生产本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大哥更该打起精神来,不能有闪失。”
“我这心里慌得很。”
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倒,萧永福心都揪在一起了,挺大一糙老爷们,眼眶都是红的。
萧寒锦有心逗他,笑着打趣:“等生出来,大哥往后还有得慌呢。”
蒋亦疏也是没想到,自己来这两天还能看到这些热闹,莫名生出点无措来,只好跟着江以宁在厨房烧热水,不愿去外面露面,觉得不好意思。
“二寒现在还有心情打趣你大哥,也不怕来日-你大哥打趣他。”蒋亦疏哼笑着,将那些礼仪丢到一旁,和他话起家常,“你们准备何时要?”
江以宁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震惊扭头:“蒋东家说什么?”
“罢了罢了,是我失言,不用?都知晓还得等个两三年,他如今一门心思都是治好你的眼睛,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蒋亦疏笑说。
“我不爱听这种话。”江以宁低低说着,似是有些不满。
蒋亦疏诧异扭头,就瞧见他神情纠结,似为难又像喜悦。
他未成家,也甚少接触别家哥儿,自是不懂其中的缠缠绵绵,只觉得这小瞎子有些奇思妙想。
他不禁来了兴趣:“这是为何?你郎君这般待你好,你竟不高兴吗?”
“高兴。”江以宁翘翘唇角,转瞬间便归于平静,他面向热锅出神,“但我眼睛治不好的,我不愿他做那些改变都是为我,我宁愿是为他自己。”
他不需要萧寒锦事事都为自己,对方有真诚待他的心,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这样浓烈的厚爱,会让他迷失自己。
他会想要更多,要萧寒锦的全部,要他的视线只落在自己身上,要他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
蒋亦疏有些诧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言语间不像是乡野瞎子,可见萧寒锦将他教的很好。
他忍不住笑出声,颇为感慨道:“二弟若是听到你这番话,怕是要难过了。”
“他、他不会……”江以宁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阿祥和阿瑞一趟趟的送着热水,时间也分秒过去,院子里的王秀莲还是没有生出来,从她的叫声听出嗓子都哑了。
萧寒锦也隐约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是头次亲眼目睹这样的事,再者王秀莲平时待他们不错,他自然也希望对方能平安生育。
“娘!秀莲怎么样了?”
伴随着萧永福的喊声,一道细弱的哭声响起,紧接着李桂兰就失魂落魄的出来了。
“怎么会是女儿,怎么能是女儿,这要我怎么在村里抬-起-头……”
萧永福无暇顾及她,也顾不得别人的阻拦,一甩袖子就冲了进去。
王秀莲生了女儿的事,一-夜就传遍了整个万渔村,生男生女本就是天意使然,但李桂兰先前却一直显摆她给王秀莲吃过药,一定会怀男胎。
萧家最近风头正盛,村里人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总归是嫉妒的,眼下见李桂兰心心念念的孙子变成了不值钱的孙女,一个个都不知道怎么偷着乐呢?
“怎么能是女胎啊!都怪你不好好喝那个药!要是好好喝,肯定能生儿子!我的孙子就这样白白没了!”
李桂兰一晚上都在念叨着这几句话,心不甘情不愿,还时不时摔摔打打的,恨不得叫全村的都听到她的不满。
知道自己生了女儿,王秀莲也怕的很,刚生完眼泪就止不住的掉,还是萧永福一直哄才哄好。
众人忙活了整整一天,都累的不行,夜里烛火一吹就都睡去了,只有萧永福院子里,隐隐约约的烛光亮了一-夜。
王秀莲得做月子,家里活计都指望不上她和萧永福了,所幸现在就是磨面这些活,带过去磨,再拉回来的事。
李桂兰边搬弄面粉,边嚷嚷:“哪家媳妇儿像她这么金贵!红糖鸡蛋吃着,还跟千金小姐似的在床上躺着!我当初生完大郎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她倒好,生个女儿还金贵起来了!”
“娘,你不用帮爹去磨面吗?”萧寒锦走到大院,看着故意去萧永福院子里碎嘴的李桂兰,“爹喜欢跟人闲聊,别把面丢了。”
“杀千刀的萧大山!”李桂兰骂了一声就赶紧追过去了。
院子里陡然变安静,萧寒锦这才稍微松口气,从昨天傍晚到现在,耳朵里一直充斥着李桂兰骂人的声音,听得他恶心。
蒋亦疏恰时从屋里出来,他很是无奈道:“二弟,我稍后回镇上,你若是无事便送送我。”
“让蒋兄看笑话了,这两日事情着实有些多,待我回镇上送你两道菜。”萧寒锦歉疚道,对方本是来乡下散心的,反倒是惹他心烦了。
“这咱们可说好了!”蒋亦疏抓住他手腕和他击掌,“不能反悔了,早饭我也不吃了,这就走吧。”
萧寒锦知道他去意已决,便没有多留,只是送他离开时,对方还特意给了一枚玉佩,说是贺礼,也算是看了这两日热闹的歉礼。
回到院里,小瞎子紧张兮兮的从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过去瞧瞧,先前好做了好多小肚兜……”
“那你去,顺便将这玉佩拿过去,是蒋兄的心意。”萧寒锦说。
因为是早产,萧寒锦也确实没准备礼物,等他去镇上买就是了,或者满月再一同送了。
小瞎子没在那边待多久,一炷香的时辰就回来了,他脸颊绯-红,眼睛也红红的,但情绪却很高涨。
萧寒锦挑眉:“这是怎么了?”
小瞎子眨着眼睛看向他,惊奇不已,口中絮叨着:“娃娃好小,软软的,嫂嫂说她现在还没有长开,皱巴巴的像红老鼠……”
“你喜欢?那咱们抱来养?”萧寒锦哼笑一声,忍不住打趣他。
小瞎子却是摇头,认真又严肃:“我也能生!”
第049章 烂人
萧家这几日有些混乱, 家里田地不算多,三两日就全都弄完了,只是萧永福要亲自照顾王秀莲, 所以没办法去镇上摆摊, 萧寒锦干脆就将生意交给阿祥和阿瑞,反正买的死契,也不怕他们惹事。
得知萧寒锦要把这么重要的生意交给两个外人,李桂兰当即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恨不得把他俩生吞了。
可要她照顾坐月子的王秀莲,她也是不愿意的, 只是生个女儿,可没资格让她照顾!
因此, 纵使她不愿意把生意交出去, 也只能妥协。
阿祥之前跟着去过,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涮料算是独家配方, 萧寒锦跟着他们去了铺子,将东西都下锅煮好才去酒楼做事。
整间铺子, 瞬间就成了江以宁的一言堂。
“二爷夫郎,我们串串儿就好了, 锅我们也看着,您在一旁休息会吧!”阿瑞哪里真敢让他做那些, 他们来不就是来做事的吗?
“我们人多会快点,也、也别那样叫我, 叫我名字就好。”江以宁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捧着,他又不是真的什么富贵人家的夫郎, 怪别扭的。
他这样说,阿祥和阿瑞却不能这样做,依旧那样叫着他,只是更加勤快了些,半点都恨不让江以宁插手。
已经秋日里,天气虽还微微有些热,但到底也不能吃太寒的东西。
江以宁便按照萧寒锦说的,将儿全都放进锅子里煮着,待涮料煮好,就立刻开了门,也不在意时辰不时辰的,只要开门,就有声音。
在外排着队的却都是愣了。
“咋回事?今儿咋开门这么早?还换人了?萧老板怎么不在?”
“你咋还聊上了?开门就成,萧夫郎我还是老样子!”
“你这人咋回事,我可是在你前头排着呢,你居然敢抢在我面前要?”
“别吵了别吵了,这串儿还没出锅呢!”
…
江以宁和阿祥早就习惯了这热闹景象,立刻就投身到做事中,倒是阿瑞还有些不太适应,都得阿祥叫着点着,才能给出些反应,但也很快上手了。
江以宁不忘给他们解释着,家里添了人口是喜事,镇上的人和他们本就只是买卖关系,生男生女都和他们没有太多关系,喜庆话说了几句,彼此都开心点就算了。
“刚煮出来的串儿涮料,比凉时更有风味,先前怎的不这样卖?”一常客倚在门边,拿着竹筒边吃边问。
江以宁慌了一瞬,学着萧寒锦教的说道:“之前是夏日,炎热时吃清凉的舒服,现在秋日里风凉,吃热乎的正好。”
常客觉得他说的挺对,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没再多说什么,埋头继续吃了。
锅子虽然有好几块,但也没办法同时放那么多串儿,都输一锅锅的煮着,顾客们也是照样等着,平时都等惯了,这会是等出锅,都是一样的。
阿祥煮串儿,阿瑞涮料,江以宁就照旧在旁边收钱,毕竟这可是大事,得他亲自来做才行。
现煮就是要慢些,虽然等的急,但都是些易熟的,放进锅子里略煮一下就能拿出来,卖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晌午时,费劲串的串儿就已经见底儿了。
江以宁摸了摸肚子,他扭头看向还在做事的两人:“你们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还是回家再吃?”
“我们听夫郎的。”阿瑞立刻说,这事他们哪好做主?
阿祥看看江以宁,琢磨出什么,他碰了碰阿瑞,接话道:“夫郎可是饿了?不如我先去买些饼子给您吃着,等回去再吃饭?”
“去买吧。”江以宁从荷包拿出铜板给他,“随意买些饼子即可,剩的串儿还有一些,能就着。”
阿瑞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他们居然也能吃到这样好的东西!
阿祥却是敏锐察觉到什么,夫郎未必想跟他们一起吃饼子,毕竟家里吃食向来不错,镇上这些干饼子,夫郎也许不爱吃。
但也不能不吃。
“已经要卖完了吗?”
萧寒锦恰时过来,手里还拎着食盒,上面刻有荷叶轩的荷叶标志。
小瞎子立刻站起来,跌撞走向他,言语间带着欣喜:“你怎、怎的这会过来了,我们是要卖完了!”
“给你送饭。”萧寒锦满目怜爱,轻抚着他脸颊,他轻咳一声,偏头看向其他人,“你们两个去外面吃吧。”
“诶好!”阿祥立刻拽着阿瑞出了铺子。
他们手里拿着银子,去别的小摊上吃点东西歇会也是好的,左右二爷这会是不会和他们计较的。
萧寒锦有固定饭点,这会还不饿,餐食也只带了小瞎子的份,当真是应了那句送饭且陪吃,他倒也乐得如此。
只是闻味儿,小瞎子都知道是他爱吃的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明日是中秋,晚些买点月饼回去,还是头次一起过中秋。”萧寒锦笑着给他添饭菜,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中秋,团圆之日,该热闹点。
“月饼?”小瞎子分外惊奇,“和点心一样好吃的?”
“应该是一样好吃。”萧寒锦轻笑,他也已经记不清月饼的味道了。
小瞎子闻言乐了起来,吃饭都有精神了。
今年总不是自己过中秋了!
“有人在吗?东西已经卖完了吗?”
铺子外传来询问声,小瞎子当即就要站起来,萧寒锦忙按住他,起身去招待了。
却不想竟是熟人。
那人瞧见他也是略有些惊讶:“先前听书院学生说是你家的营生,我还不信,原来真是。”
萧寒锦微微点头:“杨先生。”
杨忠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面上却依旧笑着:“明日是中秋,书院食堂也说想尝尝着新鲜玩意儿,我特意过来询问。”
杨忠是修德书院的管事,也是原身读书的书院,他平时就总操采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现下来这里也不稀奇。
“明日我们不出摊,铺子如今只有我夫郎,明日中秋,得在家休息。”萧寒锦并不打算明日也开铺子,再者晚上还有灯会,若是累一天没精力玩怎么办?
“那是我来的不巧了,只是要辛苦他们再多等一日了。”杨忠说。
萧寒锦但笑不语,并没有接他的话。
这话若是接了,来日再想拒绝就有些困难了。
何况,原身的书院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虽叫“修德”,可其中德行有亏之人大有人在,可见书院教书育人能力一般,否则也不会这样容忍原身。
杨忠本就知道这铺子时常有萧永福和萧寒锦的夫郎在,所以特意过来,想借着书院管事的身份,让他们念及旧情先做书院的串儿,没成想居然碰到了萧寒锦,反倒没得好。
他也不好继续多留,笑道:“那我过两日再来,你若是有时间也可回书院看看,你那些同窗都惦记着你。”
萧寒锦微笑:“多谢告知,杨先生慢走。”
先前那些狐朋狗友都被他吓唬走,还有谁会惦记他?
即便真的惦记,怕也是言行上说他做生意自降身价,看不起他罢了。
毕竟就是有些书生自命清高不凡,视穷苦为清廉正直,自顾自把自己捧在遗世独立的处境中。
那才是真的可笑。
“他是先前书院的人吗?”小瞎子轻声询问,怕戳了萧寒锦不高兴的地方,“他不好吗?”
萧寒锦顿时觉得好玩,他一手捏住小瞎子两颊,笑问:“为何这样说?”
小瞎子被迫噘着嘴,笑的一脸傻气:“语气,因为语气很冷淡,也很敷衍。”
“你竟还知道‘敷衍’?真是学聪明了。”萧寒锦捏捏他脸蛋,脸上的神情淡下去,“修德书院既然能养出萧寒锦这般人,可见一斑,只是去还是要去的。”
他已经答应蒋亦疏,会物色好账房先生给他用,虽说是明年的事,但也得先遇着,相处着。
小瞎子只顾着点头,反正二寒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萧寒锦陪着他吃完饭就回酒楼了,不远处的阿祥和阿瑞也就赶紧过来收拾了,还剩了这些都凉了。
照旧放在前面摆着,若有人来买就买,不买就拿回去自家吃了。
江以宁小口抿着蜜果浆,他斟酌道:“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是卖不掉,你们就拿回去吃,然后收拾东西回去就行。”
“夫郎您——”
“我们知道了,那到时辰就把您送到酒楼,我们再回去。”阿祥打断阿瑞的话,恭恭敬敬说着。
萧寒锦眼光不错,买的这两个各有各的特点,阿祥虽然话少,但眼睛转的快,偶尔说一两句都能说到点上,阿瑞虽然话多也不够仔细,但听话识趣,嘴上虽然问着,动作也没停。
江以宁笑着点头:“好,那就再等等。”
“这是卖啥呢,这么香?”
江以宁话音刚落,一酒气冲天的男人就爬到了铺子前,若不是前面有模板挡着,怕是要直接扑进汤锅里。
他对满身酒气神志不清的人没有好感,阿瑞立刻上前招呼,嘴甜道:“顾客,我们这里是卖串儿的,一文一素,三文两肉,就剩这些了,您可以买来尝尝,或是带回家给媳妇儿儿子尝尝!也让她们念您的好,知道您在外面做活还惦记着她们!”
“啥?老子累死累活的还给她们吃?都是不值钱的玩意,也配吃这好东西?这么多年就生个哥儿,老子脸都丢尽了!”
江以宁就是哥儿,因此对哥儿十分敏感,且近日李桂兰总因为添了个孙女的事辱骂不断,他听着害怕也心烦,这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还不能多说什么。
不能争辩,便只能躲起来不听不看,他起身就要往里面走,却不想刚巧被那男人看见了。
对方立刻指着他大骂:“这铺子居然还是哥儿开的,不要脸的贱-货,和两个男人在这开铺子!”
“客人要是不买就慢走不送,要是再胡言乱语,我们可要报官了。”阿祥和阿瑞挡在江以宁身前,生怕这酒鬼冲进来闹事。
一听报官男人瞬间萎了,神情也变得惊慌,嘴里依旧不饶人:“骂两句怎么了,你们这些哥儿就是爱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给几个馒头就是好人了?什么东西!老子缺他吃还是缺他穿了?”
江以宁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字眼,他立刻走上前,颤抖着声音询问:“你是陈勇?是不是陈勇?”
“你咋知道?是不是那个贱-货到处乱说我的事!”陈勇突然大叫起来,“把剩的这些都给我!我要把那个不值钱的银子都花光!”
江以宁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听说归听说,真见识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样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才是烂人!”他浑身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说出了自认为最难听的话。
第050章 反听
事情到最后, 江以宁已经全然忘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晓得,缓过神来时, 他身侧站着萧寒锦, 衙役却控制着喊冤的陈勇,铺子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恍恍惚惚的被萧寒锦带进铺子里,阿祥和阿瑞则是将人群全都遣散,连铺子的门都直接给关上了。
小瞎子眼睫颤动,慌张揪起萧寒锦的衣襟, 这才察觉到自己掌心湿润,还带着一股清淡的菜汤味。
这是煮锅清汤的味道。
“还好吗?”萧寒锦轻声询问, 仔细盯着小瞎子,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没有, 我做什么了?我惹事了吗?”小瞎子眨眨酸涩的眼睛, 突然想到什么,他激动的站起来,“那人就是陈勇!生哥儿的夫君, 那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烂人!”
萧寒锦轻轻拥住他,言语间尽是安抚:“我知道我知道, 他酒后闹事,已经被衙役抓走了, 肯定是要关几天的,你若是不放心, 明日我陪你去陈家看看。”
“谢谢。”小瞎子低声道谢。
萧寒锦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神情和举动, 见他丝毫没有要谈方才的事,就知道他还是没有真正缓过来。
小瞎子坐在旁边不说话, 总觉得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他拧眉仔细回想,记忆落在他骂陈勇是烂人上,然后渐渐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居然打架了!
萧寒锦挑眉:“想起来了?”
小瞎子更是觉得难堪,他虽然甚少和别人接触,但也知道凡是嫁人的哥儿,就没有敢这么泼辣不检点的,他今日做这样的事,恐怕也会让萧寒锦丢脸。
对方要是因此恼了他,不愿意再好好对他,那他该怎么办?
“我错了!我错了……”他慌乱认错,紧张吞咽着唾液,试图再说些什么让对方不生气,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他做了丢脸的事,他让萧寒锦丢脸了。
“不是你的错。”萧寒锦捧住他的脸,轻声安抚着,“陈勇醉酒后常惹事,看他不顺眼的数不清,今日他在铺子闹事,你驱赶他是正常事,你说的对,他是烂人。”
江以宁却是听不进去,他知道萧寒锦有多会骗人,这些话肯定也是骗他的,肯定已经生气了!
萧寒锦皱眉,隐约觉得耐心在流失,他一把抓住小瞎子的头发,微微用力往后拉扯,另一只手捏住他下巴,淡声道:“阿宁,我从前便与你说过,我跟你说话不要反着听。”
头皮微痛,也将江以宁从惶恐中拽了出来,莫名可怜的面向萧寒锦,仔细分析着他话里的意思。
“你没有怪我么?”他轻声问。
“若我怪你,你这会就该躲起来哭了。”萧寒锦不是很想惯他胡思乱想的毛病,但小瞎子敏感又脆弱,之前独居那么长时间,在很多方面想的确实和别人不同。
表达能力虽然差劲些,但至少还能说话,勉强算好事,胡思乱想的毛病有些内耗,实在不可取。
小瞎子反复品味,才确定他真的没有怪自己的意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那我们明日还能去看生哥儿吗?”
“可以,我既然说了,那就是能去,到时候再带些东西给他,毕竟是中秋,他一定会收下的。”萧寒锦见他问的可怜,怜爱之心便再次涌起。
当真是被对方吃的死死的。
得了确切回复,小瞎子彻底放心了。
那些串儿到最后也没有人买,阿祥和阿瑞也不敢擅自就这么吃了,干脆装进竹筒里带回去了。
萧寒锦将小瞎子带到酒楼里,照旧让他坐在角落便去做事了。
蒋亦疏下楼时刚巧看到他,他走上前打招呼:“宁哥儿过来了,可有让他们给你上茶水?”
“小五去拿了。”江以宁有些不好意思,二寒能过去找他,说明蒋东家也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那好,我还有事,先不打扰了。”看得出他的无措,蒋亦疏没有故意逗他,带着管事就出门了。
小五将茶点都端来便继续做事了。
萧寒锦忙的有些晚,酒楼的事一结束就带着他去铺子里采买,也幸好其他铺子没有关门,从荷叶轩出去便一直都在买。
点心铺子是自然要逛的,只是月饼便买了十几包,别的点心更多,自然都随着小瞎子的口味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瓜子之类的碎东西,闲来无聊也能吃,杂七杂八买了许多,最要紧的还是要给小侄女送礼物。
太稀罕的萧寒锦如今也是送不起,但金子打的长命锁是必然要买的,还有些奶娃娃能用的小碎布棉花,都能用来垫屁股。
加上酒楼送的中秋节礼,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一马车。
马车刚停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出热闹说话声,不用想就知道,李桂兰又喊人去家里闲聊了。
中秋过后就会有衙役上门税收,萧家因为萧寒锦是秀才,所以不用交税,放在他名下的田地也不用,李桂兰这就有精神显摆了,还能给王秀莲添堵。
因为她叫来的这些,都是家里有孙子的。
不仅如此,她们还很吵闹。
“哟寒小子回来了!”
“今天咋回这么晚,出啥事了?”李桂兰为了让这些妇人看出她和儿子亲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询问。
萧寒锦看得出她的尴尬,也没下她面子,点头道:“明日中秋,买了些东西,一会给你们送过去。”
又开铺子又做账房的,在外人眼里他早就赚了不少银子了,买的东西自然也是好的,这会听他这么说,各个都探头看着。
李桂兰也是有心想炫耀,笑着接话:“那就赶紧拿下来吧,我也帮你们,省的一会你自己折腾。”
“好啊。”萧寒锦笑笑,由着她得意,反正不出两日,她就会自寻烦恼。
李桂兰得了准信儿,立刻就往马车上开始翻腾了,看到一马车的东西眼睛都亮了,明明很高兴,嘴里还要絮叨着费银子,硬是把那些婶子们看的眼睛都红了。
她要的就是那些妇人们的眼红,美美出了风头,就不愿让她们继续看了,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就把人全都打发走了。
李桂兰转头就骂:“呸!一个个就盯着,恨不得上手抢!”
前后变脸之快,饶是萧寒锦都觉得厉害。
“买这么多做什么,明天来串门,她们恐怕得连吃带拿。”李桂兰说着难听的话,周身却都是得意。
“有你们的,有大哥一家的,明日我和宁哥儿要出门,也得带礼。”萧寒锦没瞒着她,若此时不说,明日看到他们带着东西离开,恐怕又要计较。
李桂兰这会高兴,便没多说什么。
萧寒锦将东西给两个院子分了分,酒楼给的月饼和粮油被他放起来了。
萧寒锦不方便进屋,长命锁就让小瞎子拿进去了。
“还得你破费买这些,家里东西还多呢,别惦记我们了,你银子都留着吧,还得给宁哥儿看病。”萧永福知道他现在压力大,明年又要开铺子,宁哥儿的眼睛也得开销。
“无妨,家用的东西总得时常买着,赚银子本就是用来花的。”萧寒锦说。
见他心中有数,萧永福便没再多说什么,明年开铺子,他是肯定要出钱出力的。
翌日,八月十五。
萧寒锦一早就将衣裳全都备好,入秋天凉,衣衫也尽数换了稍微厚些的,桌面上已经摆好了茶点果子,小瞎子若是想吃就能随手拿。
小瞎子摸索着穿好衣裳,屋内没有萧寒锦,就猜到他这会在厨房,他穿戴整齐就赶紧过去帮忙了。
“吃过饭,咱们就去桃花村,午饭前就回来,你若是真放心不下他们,就多带点吃食。”萧寒锦帮他打算着。
小瞎子瞬间有些不悦:“陈勇说要把生哥儿的钱都花光,生哥儿就靠刺绣赚钱,那天在镇上遇见,恐怕是去卖绣花的。”
陈生性格温和,手也灵巧,他阿娘就很会绣花,但从来不教他,这本事都是他自己偷学来的。
平时赚些所得,也都被陈勇给花光了。
小瞎子越想越难受,但也知道分寸,按照萧寒锦准备的,又多包了点点心,没有多拿其他的,收拾妥当,锁好门就出去了。
桃花村离他们这里不算远,但马车也得走上两刻钟,边赶路边闲聊着,也没觉得费多久时间。
有了之前的经验,萧寒锦直接将马车赶到了他们家门口,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了陈生的哀求声。
“娘,木哥儿还小,他不懂这些,我回头赚了铜板都给您,您别打他了!”
江以宁顾不得其他,撩起帘子就要往下跳,萧寒锦被他吓一跳,赶紧拽住他,把他扶下马车。
“生哥儿,我和夫郎来看你,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萧寒锦微笑。
他手里拎着许多东西,不用细看就知道会有月饼,这是陈勇家买不起也吃不到的,再加上。
王金花看到他们来,立刻笑出声,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带着讨好,她赶紧前去迎接:“是时候是时候,这不是孩子不听话,我教训两句!快进来,咋还带这些东西啊!哎哟不便宜吧?哈哈哈……”
陈生难堪的几欲掉泪,他狠狠皱了皱眉,将眼泪逼回去,扯着唇角对江以宁笑:“怎么都不说你要来,木哥儿快叫人。”
“宁小叔,萧叔伯。”
木哥儿细嫩的声音响起,萧寒锦低头看他,却不想发现了古怪的事,木哥儿明明一直在掉眼泪,声音和神情却异常平静,像是处于状态外一般木讷。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名字。
陈木,木头。
而不是希望他如树木般茁壮成长。
“进去说。”萧寒锦点头。
屋子虽然小且空,但被陈生收拾的干净,倒也不显得突兀。
萧寒锦将东西放到桌面上,小瞎子立刻摸索着打开:“木哥儿,这里有月饼,你多吃点,可好吃的!”
“你夫君不在家?”萧寒锦轻挑眉梢,故意问道。
“他……他出了点事,这几天都不能回来。”陈生低声说着,有些难堪,但他心里却很痛快,只要那人不回来,他和木哥儿就能勉强过平静日子。
小瞎子虽然不懂二寒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但话到这里,他也不好说陈勇的事,就一个劲的给他们塞点心。
有客人在这里,王金花自然就不能明目张胆的阻止他们吃东西!
“等他回来,你好好和他说说,不要再这样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木哥儿还这样小,你也还年轻,肯定能生儿子的!”小瞎子想,只要能生儿子,陈家肯定会好好对他,陈勇也会当干。
萧寒锦却是知道,陈勇的本质就是人渣,和生男生女都没有关系。
他干脆仗义执言:“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