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一)
夕岁流最近发现, 星楼总是发呆。
有时候是听故事的时候,突然就走神了,有时候是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说到一半突然盯着他看,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于开始躲着他, 常常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如果问他, 他就红着脸,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让夕岁流心思复杂, 一向喜欢待在房间里的他, 反而更长时间出现在客厅或者阳台。
或许小孩子总有一段时间的心思,会让家长猜不透。
夕岁流心不在焉地想着。
星楼偷偷从房间里出来, 小心翼翼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确定夕岁流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 星楼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又忍不住失落。
其实他也很想和岁流说说话啦, 像以前一样亲密。但是因为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一和夕岁流接触就有些不自在了。
星楼拿出自己从书房里顺出来的书, 坐到远离沙发的地毯上, 假装自己也在认真看书。
就是,虽然不能像之前一样躺在岁流怀里听他念书讲故事,但是只是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好像就要比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开心很多。
星楼假装自己在认真看书,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夕岁流的身上。
于是当漆黑的触手出现在周围时,星楼一下子就发现了。
那条漆黑的触手乖巧地在他附近晃悠,浑身细密的鳞片光滑无光,亲密地在他身边打转, 但又不主动触碰。
星楼偷偷看了眼夕岁流,发现他正翻过一页, 目光专注地放在书上。
所以现在岁流并没有注意这边。
星楼松了一口气,更加开心,他之前就发现了,有时候夕岁流在专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有几只触手总会无意识地探出来。
那几只触手和他平常寻宝时候抓到的不一样,更漂亮也更灵活,星楼觉得,那些触手更像是初见时,怪物先生那只偷偷缠上来的尾巴。
他有一点想玩——不,是研究。但之前每次撒娇,都被夕岁流拒绝了。
但是现在,是它主动出现在他身边的,那就不能怪他了。
星楼按捺住兴奋的心思,继续假装自己在全心全意地看书。
果然,触手见星楼并不理他,于是更加频繁地试探,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和他擦肩而过。
星楼屏住呼吸,等到那只触手再一次来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出手,将它控制在两手之中。
抓到了!
星楼忍不住在心里小小欢呼,欢呼过后又偷偷看向沙发,再次确定并没有被发现,才收回目光,开始细细研究触手。
他并没有注意到,沙发上那人轻轻颤动了一下的身体。
触手被抓住后并没有挣扎,反而乖乖地缠着他的手,像蛇一样蜿蜒爬行着。
星楼小心握住它,让它不要乱动,细细地抚摸起来。
触手的鳞片很光滑,摸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如果是夏天抱在怀里睡觉一定很舒服,就是不知道岁流会不会愿意。
星楼一边想着,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躺平任摸的触手,揉一揉,捏一捏,按一按。
手感真的很好,轻轻按下去还会弹回来,不知道咬起来是什么感觉……
星楼张嘴,试图把触手塞进嘴里,轻轻咬一口试试。
“星楼。”
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星楼的行为,那条触手像活过来一样迅速逃离。
星楼看着走过来的夕岁流,有些心虚,讨好地道:“我没有准备吃掉你的触手,也没有准备使劲,我只是想要轻轻咬一口试试。”
他想了想,期待地伸出手,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臂,“那你咬回来好不好?”
夕岁流语塞,最后化成轻轻的叹息,“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随便把地上的东西往嘴里塞。”
星楼眼睛一亮,准确抓住重点:“那我洗干净就可以咬了吗?”
夕岁流:“……不可以。”
星楼忍不住央求:“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咬疼你的,好不好?”
没有做到的事情少年总是惦记着,更别提他刚刚就要得逞了,要是岁流晚一点点发现,他就真的咬上了。
“星楼,去练字。”夕岁流难得有些严厉。
“可是你之前说过我不用练字了,”星楼完全没有被吓到,继续撒娇,“我可以给你吃,你不能给我吃吗?”
夕岁流沉默拒绝,盯着他。
“好吧。”星楼有些丧气,但并不准备练字,反而凑近了夕岁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奇道:“岁流,你的耳朵好红啊。”
“……我去练字。”
看着夕岁流匆匆离开的背影,星楼沮丧地低头,悄悄安慰自己,反正以后总有机会的。
来到了书房的夕岁流,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那只触手不太一样,比起其他可以随意再生的触手,它更类似于夕岁流本能意识的一部分,更加强大,也更加敏感。
所以平时他很少使用,也不允许星楼拿来研究。
他刚才只是看见星楼明明下来了,却选择一个人待在旁边,想要缓和下两个人最近别扭的关系,才让他一直好奇的触手哄哄他。
但夕岁流并没有想到,伴随触手而来的是……那种感觉。
明明以前不管是杀敌还是日常使用,触手带给他的感觉只是更加清晰的共感,更加心随意动的操纵,最多也只是对疼痛的反应更加强烈,但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可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他没能第一时间制止对方,直到星楼想要把它塞进嘴里,这才让夕岁流如梦初醒,从那种失神的感觉中惊醒。
站在窗前的夕岁流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把吹着冷风的窗户关上。
幸好星楼不知道,否则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少年了.
夕岁流那些复杂的心思,星楼完全不知道。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就被系统再次强硬地塞了一堆资料。
星楼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系统自暴自弃地道:【本来我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让你这样下去,哪天真的擦枪走火了恐怕还跟个二傻子一样,所以我还是提前教你一些生理知识。】
系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它一个唯一挚爱系统到底为什么要撮合红玫瑰和白月光?
想了半天,1551也没有想明白,只能庆幸自己下载过相关资料,否则宿主估计还要笨下去。
星楼不知道系统所想,略略扫过资料的大概,抗议道:“我才不需要你教,从人类到异种的交/配方式我都知道,我才不笨!”
系统装死,不想理笨蛋宿主。
星楼觉得系统很讨厌,并不想要理它。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翻开了那些资料。
他才不是好奇,就是,就是刚刚好像看到了和岁流一样的触手,想要研究研究罢了……
星楼偷偷躲在被子里,好奇地在脑海里翻开看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热,脸颊更是热得烫人。
但星楼丝毫不敢掀开被子,为自己的想法有些羞愧,又不知道在羞愧些什么。
只是当天晚上,星楼做了一个梦。
梦里,漆黑的触手密密麻麻,遍布整个狭小的房间,不停纠缠蠕动着。而触手的中心,有一个人正坐在床头,温柔地看着他。
那些触手逐渐收紧、包裹,不容拒绝地将少年包围。到最后连那个人都溃散成一团一团的触手,蠕动着将床上的少年彻底吞噬。
但这恐怖诡异的一幕,丝毫没有让少年感到害怕,反而欢欣喜悦地主动拥抱。当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中,那颗一直剧烈跳动的心终于舒缓下来,任由怪物将他吞食入腹,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像是终于回到了,他应该待着的地方,仿佛一切都本应如此。
真好,被怪物先生吃掉了。
第082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二)
星楼醒来的时候, 神情还有些茫然。
然而随着神智渐渐清醒,最后猛地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在梦里,被、被怪物先生吃掉了, 还是另一种吃法……
系统给他看的那些东西, 为什么和他学的完全不一样?
星楼在床上滚来滚去, 忍不住在脑子里和系统吵架。
“都怪你, 给我看这么奇怪的书, 我还怎么面对岁流?”
系统不屑地冷哼, 躲到一旁不说话。
笃笃——
“星楼,还没有起来吗?”夕岁流敲响他的房门, 在外面询问。
星楼吓了一跳, 才发现自己耗得时间太久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马上就来。”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 然后就离开了。
听着夕岁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星楼才松了一口气, 将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 毛绒绒的头发乱糟糟的,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反而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小一个人生活在地下城的星楼,所经历过的感情非常少,他不明白什么是友情,什么是亲情,什么又是爱情。他所知道的, 只有喜欢和不喜欢,这两种单纯而又分明的感情。
所以自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星楼都没办法确定,自己对夕岁流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直到昨天。
星楼捧着脸,觉得双颊发热,“所以我是真的喜欢岁流吗?是情爱之间的喜欢?”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眉眼弯弯,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神色松快地从床上下来。
“对了,系统,刚才对不起。”星楼歉疚地道,“还有,你其实很聪明啦,但是你下次不能说我笨。”
系统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原谅了笨蛋宿主。
得到系统的应答,星楼松了一口气,快快乐乐地去洗漱,准备今天要打扮得精神一点。
楼下,夕岁流今天没有使用触手,亲自把早餐端了出来。
短时间之内,夕岁流是无法面对自己的触手了。而就算星楼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让自己再次唐突到他。
而早饭之后,星楼急匆匆地离开了,这让夕岁流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失落。
他不由为自己昨天的举动感到苦笑,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又平添了另一番苦恼。
书房里,星楼翻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之前自己买的红纸。
这是他之前练字时顺手买的,不仅有红纸,还有其他各种颜色的。
但是如果是表白要用的话,好像只需要红色的就可以了。不过其他颜色的,也可以折成漂亮的星星和月亮。
星楼躲在书房里,坐在那个宽大的椅子上,一边晃着腿,一边认真地准备着。
喜欢之后,不就是表白吗?
星楼觉得自己想的没问题.
整整一天,都没有看到星楼下来,中午的时候喊他下来吃饭,都被拒绝了。
明明少年一向喜欢吃东西,只要没有意外,三餐从来都不会错过。
夕岁流将没动过的饭菜收拾好,发现自己没办法再维持一贯的平静。
他忍不住猜测星楼正在做什么,甚至想要去窥探书房,好在最后忍住了。
夕岁流来到二楼的露台,看着萧瑟的花园,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冷风吹拂而过,阆州城已经入冬了,很快就会是春天,到了那个时候,楼下的花就该开了。
而到了那个春天,自己也该离开了,他对于将要被一个人留下的少年充满了不放心,却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甚至于,他开始贪恋起时间来,对自己的安排开始感到不满意,甚至于自责,自责自己没能更周全一点。
直到夜色浓稠,周围的废墟静得可怕,天上的月光如水,星辰璀璨。
夕岁流丝毫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他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一点一滴重新复盘,重新调整一些细节,确保自己没有一丝遗漏。
“岁流!”
一声欢喜的声音响起,夕岁流从思虑里惊醒,回头就看到少年抱着个罐子跑了过来。
星楼的眼睛很亮,噔噔噔地跑过来,又在撞进夕岁流回来之前刹车。
少年悄悄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表白的,不能这么不庄重。
夕岁流想要护住星楼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神色如常:“今天在忙什么,连饭都不愿意吃?”
星楼清清嗓子,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有些羞赧。
“怎么了?”夕岁流温柔地垂眸,替他把一缕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
星楼给自己打气,努力让自己神色从容,却紧张得悄悄扣着玻璃罐。
他看着夕岁流疑惑的目光,调整呼吸,再次清清嗓子,“岁流!”
夕岁流鼓励地注视他:“嗯?”
“我喜欢你!”
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星楼松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夕岁流顿了顿,这不是星楼第一次对他说喜欢,赤忱的少年从来不是扭捏的性子,喜欢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生怕别人不明白他的热情。
但是这一次,夕岁流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果然。
月光与星空之下的少年,漆黑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像是怕他不明白,认真解释道:“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是对亲人的喜欢。我喜欢你,是那种情爱的喜欢。”
“我喜欢你诶,岁流。”
他眉眼弯弯地笑着,双眼专注而又欣喜,神色间还带着第一次喜欢的惊奇和珍惜,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快乐。
是单纯的,仅仅因为喜欢一个人快乐。
夕岁流的心不自觉地跳动,这是他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或许那里也不是心脏,只是他如果还像以往一样有一颗人类的心,就只会愿意为眼前的少年跳动。
“我今天在书房里,折了好多纸玫瑰。其实本来想送你会喜欢的玫瑰花,但现在是冬天了,你要是想要,能不能等到明年春天啊?”星楼有些不好意思,补救道,“但我还折了很多小星星和小月牙,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他将手中的玻璃罐举起来,给夕岁流看。
露台之上,星空之下,月光清晰地照亮万物,给玻璃罐披上了一层轻薄的银纱。
玻璃罐里是一朵一朵红色的玫瑰花,鲜艳夺目,在罐子里自在地开放着。而在那些小小的空隙里,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和月亮,如同一种梦幻的童话。
夕岁流下意识接了过去,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化为一句无奈的苦笑。
在他犹豫的时候,他就已经错了,他本不该犹豫的。夕岁流已经明白,他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不仅是对他,更是对少年。
星楼年纪还很小,所以他不懂,但这些事情夕岁流却不该不懂。他没能在更早的时候察觉来制止这件事情,反而自己也越界了。
夕岁流很少犯错,大多时候,他总是正确的。他自诩明白很多事情,一个人活得久了,就总会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犯错了,而且这个错误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是他不能够承受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夕岁流永远不想伤害的,那这个人只会是星楼。
夕岁流准备说些什么,他也该说些什么。
然而星楼并没有察觉到那些复杂的心思,这几天的烦恼终于解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再也不用纠结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躲着岁流想那些事情,可以像以前一样和岁流相处,躺在岁流怀里听故事、抱着岁流睡觉、和岁流说一整天的话。
他终于表白完啦!
所以——
星楼松了一口气,然后雀跃地拉住夕岁流的袖子,“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啊?我好饿。”
他拉着怔怔的男人下楼,充满了对迟到午饭的期待,完全把之前的表白放在了一边。
因为他已经表白完了啊。
第083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三)
自那天之后, 夕岁流和星楼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相处。
少年像是完全把那天的事情忘记了,整天快快乐乐的,反而是夕岁流,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活了很久的怪物, 面对感情绝不会藕断丝连, 更不会打着不愿意伤害的旗号把事情拖下去。因为如果犹豫不决, 有时候反而会伤害别人更深。
但夕岁流状似“不经意”地试探过几次后, 发现星楼真的不在意表白之后的答案。
少年的想法很单纯, 因为察觉到了喜欢、确定到了喜欢, 就直接去表白。他并不要求一定要得到回应,只是赤忱地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反而是自己……
夕岁流无奈苦笑, 为自己那些复杂的心思。
星楼躺在他膝盖上,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最近看的一本书,看到夕岁流笑了, 歪歪头问:“怎么了?”
夕岁流不动声色地往后倾斜,让两个人的姿势不会过于亲密。星楼对于人类的关系还了解得太少, 就如同他完全不认为表白后会改变两个人的关系一样, 不管是好的一方面还是坏的一方面。
而夕岁流不确定,如果点出这种不懂,是不是反而让他明白了。更何况,两个人的相处本来也不会太久了,让他开心些也无妨。
但星楼不懂,夕岁流却不能装作不懂。尤其是——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波澜不惊。
于是夕岁流摇摇头,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没什么, 只是在想你这样很好。”
不是他这样丑陋的大人了。
星楼被夸奖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还是很开心。
不过这种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上门的金阳打断了。
依旧是客厅,金阳的态度也依旧无可挑剔,只是从进门起,目光就先看向了星楼。虽然很快就一触即发,但依旧被夕岁流察觉到了。
“星楼,你不是要看书吗?先去书房吧。”夕岁流突然出声。
星楼有些奇怪,并不怎么情愿,他还想要保护岁流呢。但既然夕岁流提出来了,他还是乖乖地上楼了。
大不了偷听嘛。
金阳忍不住看着星楼离开的背影,但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他又立刻扭转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从容。
“城主,已经到冬天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会在初雪那天全城放假举办庆典。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次庆典的事宜的。”
当然不止如此,更重要的一个目的,是为了确定夕岁流的情况。
金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像是没有察觉到金阳的打量,夕岁流平静地端起茶杯,是金阳还没来时星楼就泡好了的,热气腾腾。
“这些事情你来负责就好,不用过来问我。”
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冷淡的眼睛总是如夜空上的圆月一样,让人觉得没有丝毫秘密能够在那双眼睛下隐瞒。
根本察觉不到一丝虚弱。
金阳开始怀疑起神父,他的说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金阳。”
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金阳立刻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当和那双好像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对视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察觉了。
“你还记得,我让你代管阆州城的那天,和你说了什么吗?”夕岁流垂眸,抿了口热茶,随口问道。
金阳心下一松,随后努力回想起来。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他能够想起来的,就只有当时被肯定的喜悦和油然而生的野心,
那个时候,他还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夕岁流,虽然对他的强大总是充满了不甘,但金阳记得,他是真的把夕岁流当成父亲一样尊敬。
直到他察觉了那些真相。
想到这里,金阳不再愿意回想那些被愚弄的过去,恭敬道:“有负城主所托,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不记得没关系。”夕岁流放下茶杯,向金阳望过去,“我现在可以再说一遍。”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没有了平日里的不在意,反而变得冰冷,像是一把刀一样直直扎入人心。
“我对你的要求,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让阆州城成为第二个圣城。”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重复这一句曾经说过的话,却惊得金阳当场跪下。
他丝毫不怀疑,夕岁流已经知道神父的事情了。
“我和那个神父没有任何关系,带他进城,只是因为他曾在圣城时帮过我一次。而在那之后,他表达了对阆州城的好奇,也表示绝对不会在阆州城传教,确定了这一点,我才把他带进城。进城之后,我也严格控制他的行踪,除了城主府,他几乎没有出去过。”
心念急转之间,金阳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他在赌,赌自己这些年在阆州城的经营是有用的。夕岁流知道了神父的到来没错,但他不可能知道,神父背后的事情。
不然的话,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未免显得也太可笑了。
在刚才的惊心过后,说完这番话的金阳已经暂且平静下来,他高傲的头颅低下,隐藏着自己的神色。
不甘,久违的不甘,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只能低头……
每多跪一秒,金阳的屈辱就增加一分,而每一分,都被他血淋淋地刻在了心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金阳终于听到了那个让他厌恶的声音。
“起来吧。”夕岁流的声音响起,神色丝毫没有动容,既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相信,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不相信。
金阳并没有起来,反而把头低得更低,声音充满了愧疚:“其实,我还是存了一点私心。城主,我认为过去的圣城确实是罪恶的,但现在的圣城不一样了。据我观察,现在的圣城虽然依旧有着对诸神的信仰,但这些信仰是可控的、理智的。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了,我认为,这样的圣城是可以合作的。”
“这次神父的事情,我也确实存在着私心,想要为圣城合作的事宜提前铺路。这件事情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是我的不对,但我并不后悔。”
灿烂的金发下,金阳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坚定,但神色却是一片从容。
仅仅只是让夕岁流放过这件事情是不够的,他还要确保,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让他起疑心。而且暴露出一部分事实,也有利于隐瞒住他真正的目标。
夕岁流对于圣城的不喜,金阳一直是知道的,他猜测起夕岁流的反应,这是他从开始接手阆州城事务养成的习惯,他总是在无时无刻揣测着这个高高在上之人的心思。
每一次,只要猜中了,都让金阳浑身轻松,心里的那些不甘都被平息下来,夕岁流,也只是普通的一个人而已。
但这样的次数并不多,或者说,寥寥无几。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只需要你能够做到那一件事就可以了。”
再一次的,夕岁流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没有斥责,就连几分不喜都没有。
听从夕岁流的话起来站到一边,但金阳仍旧低垂着头,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依旧是平静,只会是平静。就好像世界毁灭在他眼前,他也只会是平静的。
金阳冷冷地扯动嘴角,恶意地想,不,身为怪物,如果世界毁灭,它当然无关紧要。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张美丽的皮囊,心下报复性地揣测,如果在所有人面前扯掉这张假面,让它恶心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还会那么平静吗?
夕岁流并没有看向金阳,或者说,只是不在意。他再次开口,扔下了于他无关紧要、于金阳而言的今天第二颗炸弹。
“今年的庆典时,我会把城主的位置交给你。”
金阳愕然抬头,这一次是真切的惊讶:“为什么?”
“你做得很好。”夕岁流感到困倦,并不准备解释,直接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回去吧。”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金阳充满了疑惑,他很想再继续问下去,但夕岁流并没有给他机会。
离开小楼的时候,金阳忍不住回头看向夕岁流。天色渐暗,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被黑暗吞噬,微垂着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到了神父的那句话,异种正在逐渐变得虚弱,而夕岁流也是异种。
金阳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自踏入小楼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它们都将走向灭亡。
金阳离开后,夕岁流揉揉眉心,无奈道:“躲在那里听得清楚吗?”
星楼从二楼的围栏那里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很清楚!尤其是他跪下来求饶的时候,我听得可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瞒不过岁流啦,但那又没关系。
星楼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他身边,懒得从楼梯那里走,干脆直接从围栏那里翻了过去。
几只触手突然出现,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少年完好无损地护住。
夕岁流头疼地扶额,责怪道:“你也不怕摔了。”
“我当然不怕啊,”星楼理所当然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他偷偷按了按手下软弹的触手,不舍得下来,这几天岁流好像是生气了,星楼有好久没有看到他的触手了。
但不等星楼继续磨蹭下去,一只触手快速隔着衣服把他扶好,然后所有的触手迅速抽离。
星楼有些失望,委屈地凑到夕岁流面前,“你最近都不把触手给我玩了。”
明明以前虽然特殊的不行,但普通的和他玩完全没问题,他最近都没玩成寻宝游戏了!
夕岁流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星楼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报好了晚上想吃的菜,随即好奇道:“岁流真的放心把阆州城交给他吗?他要是偷偷和圣城勾结怎么办?”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阆州城,但是岁流很在意,所以星楼也不想阆州城出事。
“不会的。”夕岁流揉揉他的头,笃定道。
星楼不开心,声音闷闷的:“你那么相信他啊。”
他不想夕岁流相信金阳,金阳、金阳他一直对岁流没安好心来着。
“我不是相信他,是相信他的野心。”
夕岁流对疑惑抬眸的星楼耐心解释,“金阳的野心很大,他不会让宗教来分薄他的权利。而现在,也不是他能够成为诸神的时代了。”
“所以他和圣城……”星楼好奇地问。
“他和圣城当然有所联系,不过这是好的联系。金阳刚刚说的话有一句很对,在现在这个时代,和已经逐渐脱离宗教阴影的圣城合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夕岁流很耐心,把事情一件一件掰碎了讲给他听:“我也不是才知道那个神父的事情,但金阳一直没有做越界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提及。今天提起这个事情,也是敲打敲打他,他最近的作为有些放肆了。”
“我刚来阆州城的那天,就在城外见过一个神父,他是不是就是金阳带进来的那一个?”星楼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是他,他就是在那一天被金阳带进城的,比你还早一天。”
“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星楼厌恶地道,随即把事情抛到脑后,放松地道,“不过没关系,岁流你不相信他就好了。”
夕岁流摸摸头,含笑道:“嗯,我不相信他。”
“对了,岁流你刚才说,你要把城主之位交给金阳。”星楼期待地道,“那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自由了?”
夕岁流沉默,随即在少年期待的眼神下点点头,温柔地回答:“是的,我自由了。”
第084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四)
夕岁流说这句话的时候, 眉目低垂,专注地看着星楼,心里涌现出不舍。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能够陪伴少年一起成长, 走到更远的地方, 而不是把星楼一个人留下来。
他还是, 有些担心。
“岁流, 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星楼笨拙地抱着他哄他, 虽然夕岁流没有表现出来, 但少年依旧察觉到他隐藏的情绪。
只是星楼以为,他是因为阆州城, 才不开心。
“我可以陪着你, 你喜欢阆州城,我们就可以一直待在阆州城啊。”
夕岁流莞尔, 打趣问他:“你不是想要出去看看吗?”
他当然知道,星楼总是想四处看看, 一直待在地下城的他, 对外面的世界永远充满了好奇。而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东西都是他没有见过的。
“可是你更重要啊,待在你身边我才最开心。”星楼理所当然道,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少年表达感情和喜欢的方式总是那么直白,他学不会含蓄和矜持,只会热烈地将自己的喜欢送给你,希望你也会喜欢。
夕岁流叹息,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少年疑惑地看过来,才开口道:“星楼, 我送你去临城看看吧。临城的风景很漂亮,人也很和善,你会喜欢那里的。”
“那你会和我一起去吗?”星楼警惕问道。
“你先去,等你在那边安顿好了我再去。”夕岁流拦住星楼想要反驳的话,含笑说道,“我准备把城主的位置交给金阳,因此不可避免的会引起动荡。你先去临城,一来是我好放心;二来,等我处理好了阆州城的事,我就可以直接去临城找你了,好不好?”
“不好!”星楼蹙紧了眉,反驳道,“你就是想要哄我离开,我留下来可以帮你——”
说到最后,星楼的声音突然停止,沮丧道:“好吧,我好像不能帮你什么。”
“但是,但是,我在这里你会开心啊。”虽然觉得自己很笨,但是星楼还是努力反驳,据理力争,“反正我才不要一个人走。”
他是想要到处去看看,但那是和岁流一起。不知不觉间,从地下城离开的少年未来规划中,已经永远有了另一个人。
夕岁流柔声哄他:“可是到时候城内会有很多事情,我可能会保护不了你。而你要是受伤了,我会很难过的。”
“那你呢?”星楼倔强地问。
“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啊,”夕岁流继续道,冲他眨眨眼睛,“你知道的,我是你的怪物先生。”
我是你的怪物先生……星楼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立刻板起脸,坚定道:“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再说了,我也不怕受伤,我也是你不会死的小星星啊。”
夕岁流无奈,“星楼——”
“所以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不要撵我走。”星楼捂住耳朵,认真生气,“那样我会很难过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可以在临城先安顿下来,到时候我去了不是方便很多吗?”夕岁流哄他,“我很相信星楼啊,这些事情安排给别人我不放心,我只放心星楼的。”
“才不要!”星楼抗议,微红着脸坚持道,“你好会说甜言蜜语,但我是不会上当的。”
“再说了,我在小楼院子里种的花还没开呢,我们说好要一起合照的!”
夕岁流无奈,面对星楼他总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他有那么多的办法,却都在固执的少年这里行不通。
看到夕岁流不说话,星楼偷偷看他,怕他生气又保证道:“再说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保证不乱跑什么都听你的,而且我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准备把自己的武器翻找出来,然后就摸了空,抬起头无辜道:“因为在岁流身边很安全嘛,所以我最近忘带了。但我保证,我今后一定会带的,做好最完全的准备。”
夕岁流看着眼巴巴的少年,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喜悦,他并不觉得这种喜悦是对的,但仍旧为这样纯粹而热烈的感情心动。
夕岁流忍不住轻声自语:“我很幸运。”
星楼绞尽脑汁想办法打消夕岁流的想法,正在意识里询问着系统,闻言一愣:“什么?”
“没什么。”夕岁流摇摇头,“你真的不想离开吗?”
“不想!”星楼坚决道。
夕岁流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那个想法,他拿星楼总是没有办法。
夕岁流总是有很多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并不想在少年身上用那些方法,星楼只需要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又或许,不是因为层见叠出的理由,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想让星楼离开。
夕岁流垂首,幸好他没有太多时间了。否则,他真的有可能会做出越界的事。
这么想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了。
“那岁流,你放弃了吗?”看夕岁流不说话,星楼偷偷看他,忍不住直白问道。
“你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夕岁流很无奈,“其实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阆州城里,唯二会对星楼有威胁的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金阳。他不会伤害星楼,而金阳或许会,但他做不到。
这是在金阳出生的那一刻,基因就已经决定了的事,金阳和星楼之间,控制权永远在星楼。只不过在此时,这种控制还只是隐性的,除了他和地下城,并没有人知道。
这是圣城留下的罪孽,金阳是无辜的。但是金阳如果不动手,夕岁流相信,星楼即使发觉了这个秘密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而如果金阳动了手——
夕岁流冷淡地想,那么金阳就会引爆这个秘密,无论他能不能够接受。
星楼不知道夕岁流所想,摇摇头,认真道:“这不是不错的选择,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是唯一的选择。”
如果现在在让他一个人回地下城,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星楼发现,他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他宁愿永远待在小楼里,每天听岁流讲故事、和岁流聊天说话、吃岁流给他做的好吃的,再在每一个夜晚说晚安,每一个清晨说早安。
这是星楼想象里,最美好的事情了。
夕岁流失语,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开口说,不如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阆州城。
他愿意为阆州城放弃一切,在以往,是因为阆州城里有他的一切;在现在,是因为他本就失去了一切,所以夕岁流甘愿做一块垫脚石,让这座他亲手建立的城市能够更加稳固。
但现在,因为星楼,他又拥有了一切。甚至于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与回报,就能够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
他开始贪心了,怪物本来就是贪婪的,他想要和星楼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他被束缚在阆州城已经太久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坚持不过这一个冬天了。
夕岁流也是异种,再如何特殊,他也和那些因辐射而诞生的异种一样。因辐射生,因辐射死。
有一个秘密,夕岁流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这个世界上的辐射正在逐渐消失,而随着辐射的消失,在明年的春天,新的世界就要到来。
而少年将会生活在新世界里,这个世界安全美丽。或许有很多事情他还不懂,但没关系,他还可以和新生的世界一起,慢慢学习。
这个将要到来的新世界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会有花、会有树,有终于能够赤/裸地走在天空之下的人类,有欣欣向荣的一切。而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无处不在的辐射、不会有恐怖邪恶的异种。
也不会有夕岁流。
第085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五)
小楼的房间里, 星楼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
怪物先生时送给他的头盔、岁流后来给他写的名字,这两个是最重要的,被星楼放在背包最内层。
除此之外,还有星楼自己来到小楼以来的收藏。
漂亮的小石头、收集的花的种子、一片纹路像星星一样的叶子……还有很多很多, 在星楼眼里都很宝贝的东西。
这些都被星楼好好整理, 做好可以随时离开的准备。
虽然现在还不行, 但是很快——
“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探险了!”
星楼干脆坐在窗前的桌子上, 捧着脸兴奋地说。
他喜欢“我们”这个词, 但是在岁流面前, 星楼总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老是拉着系统说这些。
我们吃饭了、我们在聊天、我们一起看书……类似于这些的话, 系统都快听得想要格式化重启了。
然而面对宿主一意孤行的秀恩爱, 1551只能憋屈地选择闭嘴,只能用沉默以示抗议。
但是效果——
“真希望庆典快点来。”星楼晃着小腿, 窗外的冷风吹拂而过,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脸上满是惬意。
“系统,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好?明明岁流要把他那么多年的成果白白交出去,我却还那么开心。”星楼歪头,小声辩解道,“但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如果阆州城的人都好好的,我也会觉得难过和不舍,可是他们不值得。”
这几日临近庆典,虽然星楼很少出去, 但有些话依旧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星楼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他只在乎那些说话的人。
“人的记忆, 都是那么差的吗?”
明明也没过多少年,他们就忘了曾经岁流,是怎样为阆州城付出的。
系统看着低落的宿主,不由得出言安慰道:【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白月光也不会觉得你做得不好。】
1551觉得此刻脆弱的宿主纯粹是想多了,能够成为全文反派的白月光绝对有一颗强大的心,别说现在了,就是之后金阳把夕岁流驱逐出阆州城的时候,他也是从容不迫。
“岁流当然不会觉得我不好,”星楼理所当然地道,“我之前故意装作没那么开心,岁流一眼就看出来了,告诉我可以很开心,他喜欢我开心的样子。”
系统:……
系统心塞地想,行吧,宿主只是想秀恩爱而已,是它想多了。
“岁流还告诉我,人都是矛盾的,他让我不要介怀,也不要记得太久。”
星楼的表情有些迷茫,脑子里重复着当时夕岁流的话。
【“阆州城的人,有过为了救我不顾性命的时候,也有过惧我如毒蛇猛兽的时候。他们曾经全心全意地信任过我,也有对我充满质疑和恐惧的现在。”
“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既不需要完全否定他们坏的一面,也不能完全承认他们好的一面。星楼,这些你都可以慢慢学习,但记得永远不要走入极端。”】
星楼还记得当时岁流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里的温柔和耐心,星楼明白这是很重要的话,于是每一个字都没有漏的记下来。虽然以他现在的经历,人类的矛盾他完全理解不了,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
星楼只是一朵刚刚了解了,喜欢是什么的小玫瑰而已。
1551无言以对,身为一个老是任务失败的系统,它更是不知道人类在想什么。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暂时放下了刚才的事情,少年的神色里染上几分忧虑,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越临近那个庆典,我就越感觉到……兴奋。”
不是那种开心的兴奋,不是像他得知可以和岁流一起探险的那种兴奋,是另一种,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和阴影的兴奋。
星楼说不出那是什么,他只是直觉那是不好的情绪,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情绪。
察觉到宿主的不安,1551重新回顾了一下剧情,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宿主一直都是安全的,就连白月光出事的时候也不是在现在。
按照剧情,白月光并没有在庆典的时候把城主的位置交给主角,也从来没有透露过类似的意图。白月光是在初春到来,一批异种围城的时候被主角拆穿身份,随后被驱逐出阆州城。而围城的异种在白月光走后,则向他的方向追逐而去。
原剧情中并没有正面提及白月光的结局,只是在最后提到世界上再也没有异种,而主角给教养自己长大的白月光建了一个衣冠冢。
重新过了一遍剧情,虽然白月光并没有按照剧情来,但系统觉得问题不大,等到白月光被驱逐出阆州城的时候,它可以提醒宿主跟上去。虽然不确定地面上还有没有威胁,但是宿主可以先带着白月光回地下城,身为这个世界最顶尖科技的代表,那里还是很安全的。
系统于是安慰道:【宿主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星楼点点头,实在想不出头绪,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放到一边。
“系统,庆典那天,我有礼物要给你哦。”星楼提起一些开心的事,笑眯眯地告诉1551。
系统受宠若惊:【给我吗?】
星楼点点头,“对呀,他们说庆典是很重要的节日,人们会互相送礼物。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二个朋友,我当然要送礼物给你。”
1551觉得自己感动的要哭了,就算是要被格式化也不怕了,只是——
【为什么我是第二个朋友?】系统又感动又疑惑地问。
“虽然我遇到你在岁流之前,但岁流和我当朋友在你之前啊,其实你本来是第三个的,但怪物先生和岁流变成一个了。”星楼理所当然地道,“你一开始很可疑的,不对,你现在也很可疑。”
只是他不在意了而已,反正系统对他也没有恶意,而习惯了地下城的星楼也很习惯系统的存在。
1551心虚地沉默,因为隐瞒剧情的原因,它很多事情都没有对宿主说,宿主觉得它可疑是很正常的。
并不知道系统在想什么,星楼从桌子上跳下来,神情纠结,虽然系统的礼物搞定了,但他还不知道要送给岁流什么。
他想把最好的送给岁流,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是对岁流最好的。
要不要问问,岁流想要什么呢?.
庆典的日子正在逐步逼近,小楼里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小楼之外,却是波澜暗生。
再也没有人敢去城东,原本随着异种离去而又重新热闹的城东集市,也再次沉寂下去。
所有人看向城东的方向,眼神都充满了恐惧和厌恶,恨不得离那里远远的——不止,那更是恨不得城东从未存在过。
到处都是废墟的城东在他们眼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一向没有人声的死寂,更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他们在城外、在家里、在街道上,在所有远离城东的地方,“悄悄”地议论着。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声音正在逐渐变大,到最后,已经是人尽皆知。
而此时,城主府。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神父站在阴影里,看着金色阳光之下的金发男人,叹息道:“您太着急了,这和我们的计划不符。更何况,现在的情势是有利于我们的,到了庆典的时候——”
“到了庆典的时候,它就会把城主的位置让给我。”金阳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一个异种,要把人类城主的位置让给我。怎么,你还想要让我诚惶诚恐的接过,对它感恩戴德吗?”
神父沉默,没有再说话。
“不管它是怀着什么目的要把城主的位置交给我,我都不会允许的。”
金阳的声音冰冷,他渴望能够当上阆州城的城主,但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要。
他绝对不允许,城主的位置是被一个异种让出来的!
神父最后一次试图劝解:“现在还没有到它最虚弱的时候,我们下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且据圣城传来的消息,那些异种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像往年冬天一样进入休眠期,反而过分活跃,屡屡袭击一些人类基地。阆州城并没有被袭击,只是因为——”
“你的话太多了,”金阳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像是被冒犯了一般,一字一顿地道,“难道你以为,没有了它,阆州城就对付不了异种了吗?你别忘了,它才是最大的异种!”
“准备好一切,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这才是你的任务!”
神父再次沉默,并没有说话,看着金阳甩袖离去,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半晌,确定周围再无一人,神父露出了一个笑容,和之前的金阳一样讥诮的笑容。
“真是愚蠢,不过,这样正好。”
神父神色轻松,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想起那愚笨的“太阳之子”,不过被自己短短几句话,就坚定了要在庆典动手的想法。
这正是他想要的,神父一直在愁的一个事,就是阆州城比起圣城更加强大。而随着异种最后的反扑,这份差距将再次被拉大。
但现在,阆州城要把他们的底牌,在最后的灾难来临之前撕毁。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神父愉悦地想,只有这样,圣城才能在未来占据更多的主动权,他的“主人”,将不得不更依赖圣城。
只是有些可惜,神父叹息地想,悠悠地望向城东的方向,神情怜悯。
真是位可怜的大人,如果您当年同意老师的提议,想必现在的您和阆州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比起圣城,更加瑰丽而壮大的信仰,就这样被您放弃了。
神父轻笑,十分惋惜.
庆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在那之前的一天,小楼发生了一件事。
“好可恶,岁流为什么不让我揍他们一顿!”星楼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恨不得重新出去把那几个小孩抓回来揍一顿。
就在今天早上,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城东,星楼在花园里看见时还觉得奇怪,不过很少看到小孩子的他还很好奇。
在阆州城,小孩子都被保护得很好,很少出现在大街上和商铺里,他们有专门位于城中心的学校和活动场所。
所以星楼虽然去过几次集市,但都没有怎么碰见。
不过很快,星楼的好奇就变成了愤怒。
二楼的玻璃被砸碎了,而那些孩子,像是做了什么英勇的事情一样,兴奋地跑开了。
星楼本来想去追,但被夕岁流拦住了。
“几个小孩子,和他们计较干什么?”夕岁流云淡风轻地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去厨房看看粥好了没。”
星楼闷闷地应了声,还是很懊恼,刚才没有不听岁流的话追出去。
他将那几张脸暗暗记下,决定等明天庆典的时候,如果能碰到那几个小孩子,就把他们狠狠揍一顿。
如果碰不到……那就想办法碰到!
厨房里,夕岁流平静地摊开一张纸,那是刚刚和石头一起被砸进来的东西。
很幼稚的笔触,用红色和黑色的水笔画了几个披着红色披风的小人,他们把黑色的线团打倒在地,踩着线团欢呼胜利。
并不需要思考那黑色的一团是什么,在那附近,有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魔物”、“异种”、“恶魔”、“鬼”等类似的字眼,被反复加粗的箭头通通指向线团。
“岁流,怎么了?”
外面传来星楼的脚步声,看他许久不出来,准备过来看看。
夕岁流平静地将手中的纸放进灶火里,看着它燃烧成灰烬。
“岁流,你在干什么?”星楼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问。
“没什么,粥好了,要放糖吗?”夕岁流神色如常,体贴地问。
星楼眼睛一亮,“要!”
然而吃完饭,星楼就没那么开心了。
“我不能参加明日的庆典吗?”星楼闷闷不乐,他还准备明天把那几个小孩找出来揍一顿呢!
“明天可能有些乱,再说了,庆典也没什么好看的。”夕岁流哄他。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星楼委屈。
夕岁流含笑,“可是你之前也说过,关于安全方面会听我的啊。”
“但是,但是!”星楼狡辩,“跟在你身边我才安全啊。”
“……明天不行。”夕岁流敲了他一下,不容置疑道,“庆典人很多,我还要忙传位的事情,不能时时刻刻看顾你。”
星楼不甘心地辩解:“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再说了,你留一根触手在我身上不就行了?我一定好好藏起来带好。”
“听话。”
“……哦。”
星楼泄气,知道这是不可以反对的意思。
夕岁流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当天晚上,星楼睡着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打开了那扇门。
他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着的少年,很久,很久。
一直到天光初现,才悄悄离开。
早上,星楼起来的时候,神色还有些疲倦。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那种诡异的兴奋一直笼罩着他,充满了激动和迫切。
真奇怪,他也没什么好兴奋的……
星楼的神色忧虑,还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那些奇怪的情绪还在笼罩着他,搞得他一夜都没有睡好。
1551:【你终于醒了,再早醒一会儿,说不定还能看到白月光。】
“咦?”星楼疑惑道,“岁流刚才来找我了吗?”
1551:【不是找你,而是在你房间里盯着你看了一夜,吓死系统了!】
睡着的星楼没发现,但这些怎么可能瞒过英明神武的系统呢?要不是逐渐确定白月光对宿主没有恶意,它都要拉响最高警报把宿主叫醒了。
但就算没有恶意,系统觉得这种做法,在人类的世界里,估计只有变态才会那么做,真不愧是兼职了反派的白月光。
但星楼完全没有正常人类的反应,反而一脸惊喜,“岁流来看我啦?”
他觉得很开心,夜里岁流都来看他,是不是代表岁流和他一样也不想晚上要分开?
那是不是他就可以提出一起睡的邀请了?
星楼期待地想,他之前就很想抱着岁流还有岁流的触手一起睡了。
抱着这种兴奋,星楼快速地从床上起来,开始梳洗。
等他收拾好来到楼下的时候,夕岁流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摆了满满一桌子。
“今天的早餐好丰盛啊?”星楼又开心又疑惑地问。
夕岁流莞尔一笑:“弥补你不能出去的损失。”
“那中午和晚上也有那么多好吃的吗?”星楼期待地问。
“当然。”
星楼欢呼一声,觉得自己好幸福,和美味的早餐奋斗起来。
静静地看着少年吃完早餐,夕岁流把碗筷交给触手,坐在沙发上给他讲故事。
星楼躺在他的膝盖上,觉得今天的夕岁流格外温柔,温柔到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好困……想睡觉……对了,等醒了,一定不能忘了……问岁流晚上要不要和他一起睡觉……
星楼断断续续地想着,很快进入了黑甜的梦乡中,揽着身边人的腰,睡得正香。
夕岁流轻柔地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注视着少年乖巧的面容。
他本来以为,还会有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足够他送别少年。
但没有想到,金阳等不及了。他想要的平稳过渡,于金阳来说是最不想看到的。
他和星楼的时间,就只剩那么一点点了。
这样也好,夕岁流想,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被星楼发现,他那么聪明又那么笨,万一做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就不好了。
在那之前,他先离开吧。
“我开始后悔了。”夕岁流戳了一下少年柔嫩的脸颊,看着他在梦里张开了嘴,想要咬住那根捣乱的手指。
夕岁流讶异地笑了笑,在被咬住之前,又点了点他的额头。
星楼蹙眉,干脆把头埋进了他怀里,使劲蹭了蹭,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觉。
夕岁流忍不住笑起来,过了许久才停下,他温柔地注视着星楼,最后一次道:“我并不后悔。”
他的少年,将要活在没有阴影的世界里,尽情地拥抱一切生机勃勃的新事物。离别会使他悲伤,但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遗忘和成长。
唯一让夕岁流担心的是,少年过于悠久的寿命。
过去很长的时间里,夕岁流都厌恶自己过于长久的生命,活得太久,就注定他要和过往的一切走向陌路。
而现在,夕岁流却向往着活得更久。
只是可惜,命运总是要和他反着来,要和他渴望的方向背道而驰。
夕岁流注视着星楼,眉目平和温柔。
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走完漫长的生命,但现在,我不得不先辞别了。
“以后等你累了,就回地下城睡一觉,睡到你想要醒来为止。”
剩下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星楼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夕岁流站在门外和别人说着什么。
“岁流?”星楼下意识地喊道。
“你醒了?”夕岁流回过头,撇下外面的人来到他身边,“午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也是,你晚上记得自己热着吃。”
星楼才反应过来:“你要走了吗?”
“嗯,城主府的人来接我了。”夕岁流笑着说。
“去那么早干嘛,”星楼拉着他的衣袖不让走,“不是说正式的庆典晚上才开始嘛。”
夕岁流摸摸他的头,想了想,“那好吧,我等会再去。”
“真的!”本来只是想要耍赖的星楼兴奋地坐起来,不等夕岁流回答又冲着门口的人说,“那你快走。”
门外穿着制服的人犹豫了一下,神色躲闪地看向夕岁流,“城主……”
“你先回去吧,就说我准备晚一点去,不用来接我。”夕岁流回首,平静地道。
那个人只好点点头,僵硬着身体转过身,直到远离了小楼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时庆幸又一时怀疑,那个传言,真的是真的吗?
等陪着星楼吃完饭,夕岁流问了他几个问题。
“星楼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等你能够离开阆州城的时候,我们随时就可以开始探险。”星楼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双眼闪闪发亮。
“那星楼知道怎么离开阆州城,去往别的城市吗?”
“当然知道,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星楼骄傲地道,认真和夕岁流说起他的探险计划,“到时候我们偷偷离开,往北走去临城,岁流之前不是想去临城吗?”
夕岁流认真听着星楼讲述细节,时不时纠正一下,确保没有意外才放过他。
直到天色渐黑,他该去往庆典了。
星楼很想继续让夕岁流留下来,但觉得自己不能任性,只好依依不舍地送他离开。
“晚饭在冰箱里,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热着吃。”
夕岁流认真地看着他,替他将衣服整好。
“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他跟着仍旧来了的城主府的人上了车,准备前往庆典。
星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不舍和焦躁。
他一点儿都不想岁流离开,或者,他可以和岁流一起去庆典的。
像是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临走之时,夕岁流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星楼立刻冲他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没关系嘛,反正岁流很快就会回来,然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啦。
对了,他还忘了问岁流晚上可不可以和他一起睡了。星楼懊恼地想,等岁流回来一定不能忘了!
第086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六)
每年举办庆典的时候, 都是阆州城最热闹的时候。
其实阆州城举办庆典的历史并不久,这一个习俗,是在近十年才渐渐开始的。而这个时候,夕岁流已经开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更长久地独自待在小楼里。
所以夕岁流对于庆典很陌生, 而庆典的人们, 对他同样很陌生。
这份陌生, 在以往是盲目的崇拜, 在现在, 是彻底的质疑。
毕竟比起夕岁流,他们已经有了更相信的人了。
“城主, 这边请。”金阳于人群中走出, 恭敬地俯身,请他前往高台。
那是为了今日庆典特意搭起来的高台, 周围围满了欢呼雀跃的人们,而现在, 那些声音已经消失, 换来的各种复杂的眼神。
夕岁流颔首,神色依旧从容,不紧不慢地跟在金阳身后。
他依旧是那一身宽大的白袍,鸦羽般的长发垂下,如高山如明月,可望不可即。
金阳垂头,掩饰住眼里的嫉恨。不论如何,他绝不会后悔选择今天动手, 哪怕这太过匆忙。
金阳当然可以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并不缺乏耐心。如果不是眼前的人要把城主的位置交给他,金阳还可以继续等下去。
但是他可以等,却不可以要一个被“让出来”的位置。
所以——
金阳抬头,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强大自信,“今天是阆州城每年一次的庆典,今年的庆典和往年不同,很荣幸城主亲自来到了现场……”
他一边说着开场词,一边不动声色地冲着人群轻轻比了个手势。
人群中,一个人悄悄点头,表示明白。
“所以,我们将随机从下面挑选一个幸运的城民,来为城主献花。”
金阳说完,还没等他指向谁,下面的人纷纷往后缩了一步,看向高台的眼神充满了胆怯和不愿。而这个时候,唯一留在原地的年轻人就很瞩目了。
金阳“只好”指了那个年轻人上台,与此同时,他最后一次,满怀快意和期待地看向了身旁。
夕岁流站在一旁,他明明处在人群的最中心,却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观众,静静地看着眼前排练好的一切。
哪怕他是这场戏剧里,最重要的一个道具。
金阳握紧拳头,竟然丝毫不意外,这份不意外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悄悄调整了一下位置,提前将离开的路线空出来。
那个年轻人抱着一大捧鲜艳夺目的花,笑容满面地走过去。等到离夕岁流足够近、确定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年轻人伸手往前递出花,看着波澜无惊的夕岁流,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伴随着他递出花的动作,他将藏在花下玻璃管的狠狠掷出,和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同响起来的,是他夹杂着恨意咬牙切齿的声音:“去死吧,异种!”
空气中一股腐烂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夕岁流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彻底的失控。被液体接触的那一半脸开始融化溃败,一团又一团蠕动的触手从右眼里冒出来,完全超出了人类接受的极限。
庆典寂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惊叫声,聚拢的人们纷纷开始逃窜起来,直到逃出足够远的距离,才有人停下,用一种果然如此的愤怒眼神看向高台。
早已全副武装的城卫队迅速将高台围了起来,各式武器指向中央,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坚定,哪怕有人被台上可怕的一幕吓得腿都在抖,却依旧没有后退半步。
而此时处在高台中央最危险的地方,他们信赖的领导者,同样没有后退半步,而是抽出手枪,哪怕在异种面前渺小无比,但仍然坚定无畏。
他们当然无畏,他们在保护他们的家园。他们的枪口面向的,是他们的敌人。
夕岁流低垂着头,发丝随风而动,如果有人愿意去看,会发现他依旧是从容的、平静的。
他并没有在意周围的所有,不论是惊恐躲开的城民、还是如临大敌的城卫,夕岁流都并不在意。
他只是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花束,在周围人惊恐和紧绷的神经下,缓缓俯身拾起一朵红色的玫瑰。
枪声因为他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响起,拉开了这场戏剧最精彩的一幕。
小小的玫瑰花刚刚绽开了一半,仍旧稚嫩而弱小,在这个本不应该它开放的冬天里,因为寒风瑟瑟发抖。
夕岁流想,星楼应该会喜欢.
夕岁流一离开,星楼就没有了精神。
今天的天气很冷,阴郁的夜幕翻涌着,见不到一点星星和月亮。
他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向城中心的方向看去,星楼看到了万盏灯火,只是没能看到夕岁流。
这里离庆典的地方太远了,当然是不可能看到的。
星楼沮丧,他还是想和夕岁流一起去庆典。但之前有答应过岁流,要留在阆州城就要听他的话。
【宿主,庆典很快就会结束的。】系统出言安慰他。
星楼点点头,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我知道,对了,我先把礼物送给你吧。”
他没有等系统回答,神色终于欢快了些,给朋友送礼物总是让人开心的。
系统看着星楼忙前忙后,抱着一堆东西出来,然后在小楼前面认真摆放着。
系统的数据运转不由得加快:【是什么?】
“不告诉你,”星楼神秘地回答,“你待会就知道了。”
他蹲在地上,认真摆弄那些东西,用一根引线按照顺序将那些盒子连接起来。
虽然总是任务失败,但身为系统,1551当然能够分析出眼前的礼物是什么,只是这一次,它选择停止运转自己的数据,期待地等待那个结果。
星楼并没有卖关子,他把东西严格按照自己的运算摆放好,然后退出一步,用火机点燃了引线。
做好这一步,他连忙退回台阶上,捂住耳朵,雀跃地说:“1551,你快看!”
漆黑无光的夜幕下,随着一声声砰的响声,夜空之上绽放了许多美丽的烟花。
那些烟花很快都一闪而逝,但很快,又有新的烟花绽放,一个接着一个,始终将这一片天地照亮。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因为你都拿不到。后来我听说阆州城会在庆典结束的时候放烟花,我就想,我也给你放烟花吧,放一些特殊的烟花。”
星楼捂住耳朵,抬眸看着天空,双眼闪闪发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停留太久。我们的相遇于你于我而言,都像是烟花一样短暂。但我也希望,这份相遇,也能够像烟花一样美丽。”
“我是这样觉得啦,也希望你能够这么觉得。”
少年话音落下的时候,最后一朵烟花绽放在天空之上,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转瞬即逝,而是在天空之上组成了四个数字,停留了将近半分钟才散开。
那是1551。
1551的数据运算彻底停摆,只留下本能的记忆系统,将眼前的一幕幕记录下来。
夜空之上璀璨夺目的烟花,夜空之下闪闪发光的少年,将会被1551备份无数份,藏在每一处数据里。
1551觉得,就算是被格式化,新的1551也会记得,它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星楼,谢谢你。】
我觉得,我和其他系统不一样了。所有系统的意义都只在于完成任务,而1551的意义,除了它的任务之外,还有它的朋友。
1551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星楼并不知道1551复杂的心思,少年从不觉得自己的付出有多么需要被在意、被回报。他对一个人或者系统好,就只是因为他想对他们好。
而少年也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会不会过于愚蠢。因为他知道,他想要对他们好的的存在,都是值得他付出的存在。
不管是岁流还是系统,都是值得的。
和系统聊完天,星楼就坐在台阶上,看向城中的方向。
“你说,岁流刚才看见我放的烟花了吗?”
星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今晚夕岁流离开后,他就格外想念。
还有——
“我想此时夕城主,应该没有心思注意这里的烟花了。”
星楼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个人微笑着来到小楼,站在远处打量着这栋建筑。
是那个神父——星楼很快判断出来,这个人和金阳是一伙的,警惕问道:“你来干什么?”
神父微笑,和颜悦色:“这里是夕城主的住所,那是一位伟大的城主,他的住所当然也值得我来参观。”
“参观?”星楼不满地反驳,“你来参观别人的住所,得到主人的允许了吗?”
“可是,这里很快就没有主人了。”神父苦恼地说。
星楼心猛地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什么意思?
星楼又惊又急,眼神凶狠,“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神父没有说话,而是欣赏着眼前的建筑。这本来只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但因为它的主人,便也显得神秘不同。
他悠然开口:“这一片土地,一直空着未免也太过浪费,金城主以后应该会好好利用这里。”
今天岁流确实要把城主的位置交给金阳,他的称呼并没有问题,但是星楼直觉地从这个称呼上,感觉到了更深的不同。
而和这份不同一样让星楼不适的,还有他心里更加疯狂的兴奋和迫切。
这些天一直缠绕着他的奇怪情绪再次出去,并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剧烈和疯狂。
“如果你不准备说什么,那么就请你离开。”
星楼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去往庆典查看夕岁流的情况,但是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神父和金阳是一伙的。
金阳是一定做了什么,他野心勃勃,现在又是全城瞩目的庆典,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然而自己却丝毫不知道庆典那里的情况,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阆州城除了夕岁流的一切都不熟悉,贸然前往只会什么都改变不了。
突破口,对,眼前的神父就是突破口。
神父察觉到了星楼凶恶和迫切的目光,但他并不在意,谁会在意一只小奶猫对你挥起的爪子呢?
所以他依旧从容和善,甚至并不着急自己要做的事情,甚至起了几分逗猫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近百年来,阆州城从来没有被异种攻破过吗?”
百年以来,除了阆州城在外所有的城市,甚至包括圣城,都被异种攻破过不止一次。这并不稀奇,末世本来就是充满了死亡和绝望,城市往往是建立在无数的尸体之上。但只有阆州城,唯有阆州城,是特殊的。
星楼不答,只是冰冷地看着他。
神父也不在意,自得其乐地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好奇,甚至一度揣测是不是阆州城有什么秘密武器。虽然并没有得到答案,但不妨他们更加狂热地向往着阆州城、向往着那位强大的夕城主。”
“其实他们并没有错,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误区。”
神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着星楼,就是看着一只迷途的羔羊,“阆州城并不是没有被异种攻破过,而是没有被其它异种攻破过。”
“夕城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异种啊。”
说完,神父期待地看向星楼,准备迎接一些不可置信又或者愤怒的眼神。
——诶?
少年犹带稚气的脸依旧是冰冷的平静,这一刻,他就好像和那位总是平静的夕城主重叠了,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神父不死心地继续说:“最恐怖的异种,其实早就混迹在人群里,甚至成为了人类的领导者,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惊讶吗?”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那我早就知道了。”星楼往前走了一步,一字一顿地说道?
神父先是惊讶地挑眉,随后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叹息一声,终于明白了一切,赞叹道:“既然如此,我反而开始佩服您了。能够抛弃一切偏见,不被外表所蒙蔽,只以本心视人——怪不得金城主也为您痴迷,特意嘱咐我不要伤害您,您美丽的心灵足以打动一切。”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告诉我,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星楼一步步往前走,离神父越来越近,“你来小楼又要干什么?”
“很抱歉,这些恐怕不能——”
神父的话戛然而止,他被强硬地压制着跪在地上,脖子被一条纤细的胳膊狠狠扼住,一根闪着绿光的刺正抵在他的眼珠前。神父几乎能够感觉到长刺穿破眼睛的冰冷,这让他努力睁大眼,连眨一下眼睛,又或者转动一下眼珠都不敢。
“长刺上面淬的,是提纯后的异藤素。如果你懂得生物或者化学,应该知道哪怕是划破一个小口子,你死得也会很轻松。”
“等等,这些当然都能够告诉您。”神父咽了咽口水,“只是您是否能够将它离远一点?如果万一不小心碰到,我恐怕没机会说完那些。你知道,事情比较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以神父的角度,并不能看清身后少年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看清长刺上的莹莹绿光。
神父很果断,丝毫没有犹豫地认怂了。
“金阳计划今晚暴露夕城主的身份,时间应该快到了,您恐怕来不及了。”神父委婉地说,意图暗示少年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而随之到来的,是更强硬的力道,和一声冰冷的“继续”。
神父只好继续说下去:“至于我来这里的目的,是金阳让我来在夕城主的住处布置一番,方便随后过来搜查的城卫和围观的民众。”
至于布置什么,神父并没有明说,生怕激怒了身后的少年,但这并瞒不过星楼。
少年垂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里愈来愈快的兴奋让他心神不宁,就在这份兴奋达到顶峰的时候,城中心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那种兴奋终于暂时停歇,想要暂时得到了满足的野兽,充满了快意和自得。
星楼的心突然停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城中心,下意识地唤道:“岁流——”
但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数声枪响。
被压制住的神父神色一动,敏锐发现了颤抖的手,突然往后撞过去,试图借此逃离。
但比他更快的,是星楼的动作。
少年狠狠地扯过他的胳膊摔倒在地上,膝盖顶住敌人的脊椎,长刺抵在神父的脖颈上。
被迫啃了一口泥的神父再也不敢动,试图开口解释,但一开口就是满嘴的泥。
如果这是奶猫,那么神父情愿一辈子远离所有猫科动物。
神父为自己的失策深深忏悔。
“你听着,我要去救岁流,而我需要你帮我,所以我暂时不会杀你。但如果你做多余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星楼的声音冰冷,“你最好也不要抱着侥幸逃跑的心思,你可以试试,我们谁比较快。”
神父想要点头,但又生怕碰触到了那根长刺,最后只好动了动腿,表示自己明白。
星楼把他拽起来,拉进小楼。
神父的嘴里满是泥,但又不敢吐,只好咽进肚子里,积极为自己的生命开口道:“按照计划,城卫的人马上就会过来搜查这里了,一些城民估计也会跟着,现在不走,到时候就不好走了。”
星楼拽着他上楼,平静道:“不急,你先帮我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的听力很敏锐,如果现在城中心还有大动静他不应该听不见,但奇怪地是,那里却陷入了平静之中。
星楼知道自己对阆州城不够了解,但没关系,还有神父,他必须足够了解。
神父苦着脸,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运转着大脑分析道:“今晚金阳为了让夕城主在所有人面前暴露,特意准备了高浓度的活性异种髓液。您知道异藤素,那也应该知道这个。”
活性异种髓液……星楼冷淡道:“这并不会对岁流造成什么伤害。”
“确实是这样,”神父十分乖巧,让说什么说什么,“就算夕城主现在十分虚弱,但髓液也并不能伤害他。只是,金阳并不是想要用髓液伤害他,他只是想要夕城主失控……”
感觉到脖子处突然加紧的力道,神父不动声色地把“而已”两个字吞回去,告诉自己,接下来更要谨言慎行。
“但是城中那里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传来,我斗胆分析,只有一种可能。”
神父积极保命,“那就是夕城主并没有剧烈反抗,否则枪声不会停的那么快。既然如此,金阳也不会那么快就杀了夕城主。毕竟,他想要成为的是完美无缺勇斗恶龙的勇者,而夕城主的付出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时候下狠手,就算现在大家会拍手称快,事后反而会对金阳的行为感到不适。”
事实上,神父之前给金阳的谋划里,最开始就是打算在春天将夕岁流驱逐出城。
神父是个聪明人,虽然并不知道原因,但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异种的不对劲,并推测在明年春天来临之时,人类安全区会迎来最猛烈的围攻。
所以在神父一开始的算计里,并不准备现在动手,夕岁流依旧能够庇护阆州城一段时间,而在最后异种围城之时,再将他驱逐出城。而异种,本来天生就有同类相食的特性。
这样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是最完美的选择。
只可惜……神父将自己的惋惜隐藏起来,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现在,夕城主很可能是被关押起来了。金阳会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管是造成一场动乱来证明夕城主的危险性,从而以此来名正言顺地杀了夕城主;还是表面关押,再在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后动手,时间都不会是现在。”
“您还有机会。”
神父十分恭敬,在心里想,幸好他也还有机会。
星楼并没有吭声,稚气的脸上是一片沉寂。但谁也不知道,这份沉寂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火焰。
他一定要把岁流给救出来,一定要。救出来后,他还要找岁流算账,他要很久很久都不理他。
星楼眨眨眼,将要冒出的湿润憋回去,控制着神父来到自己的房间,将之前准备的背包打开,把东西都抖在床上。
这些东西都太重,不能带走……星楼将那些珍藏一一扫过,最后只拿了两样东西放在怀里。
一张纸,一包花种。
纸上是他的名字,花种是他的承诺。
明年的春天,他要给岁流种满整个花园的玫瑰花。
做完这一切,星楼单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格外袖珍的手枪。
“这里面装的并不是子弹,而是和长刺一样淬完毒的毛针。”
星楼拿着枪,对准神父,“你要试试吗?”
他并不会为毒所伤,把淬了毒的刺藏在袖子里,往往能够更出其不意,所以星楼很少用这把枪,但他还是有的。
神父赶紧摇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更为无害,真诚道:“您要相信,我对夕城主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事实上,我一直都很佩服夕城主。”
这点神父并没有撒谎,他当然佩服夕岁流。一个人能够如此轻易把成为神明的机会拒绝,神父自认如果是他,绝对不会。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佩服夕岁流?但佩服归佩服,这并不会让神父的选择有丝毫犹豫。
“事实上,我第一个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夕城主。只可惜因为意外,只能和金阳那样的人混在一起。金阳自谓太阳之子,但他又如何能够和夕城主比呢?”
“您要相信我,我对夕城主绝对没有恶意。事实上就算现在,夕城主活着反而对我来说更好。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和金阳的合作里占据更多的主动权啊。”
神父侃侃而谈,试图从感情和利益两个方面,来证明自己对夕岁流的无害。
星楼并不为他所动,“现在,你带我进入城中心,确定岁流的位置,然后想办法救出他。”
“如果我暴露了,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救出岁流,那我会选择和你一起死。”
哪怕他并不会死。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但就是因为这份平静,却让神父丝毫不敢动作,只能点头认命。
离开了小楼之后不久,果然就有一队人马匆匆赶往小楼,后面跟着许多畏缩着前进的城民。
星楼垂眸,掩饰住自己的表情,跟在神父的身后。
果然,领头的城卫看到神父并没有阻拦,甚至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人并不多,整个城市都十分安静,但在这安静之中,那些互相确定着什么的眼神,却让这座城市并不死寂。
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在说话,他们在互相交流着刚才的发现,他们在表达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他们没有在说话,但声音吵杂的却让星楼恨不得割破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永远都不能说话。
只有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纸张和花种,星楼的神情才能够维持平静。
这是星楼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恨。
以往在地下城的时候,少年并不明白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有“恨”,恨是不好的东西。但现在,星楼却任由这种感觉充斥他。
恨并不如爱那么美好,但是恨却必须存在。人类之中只要一天有恶,那就必须一天有恨。
爱是人类的盾,恨却是人类的矛。
而星楼现在,要去持着他的盾,拿着他的矛,去拯救他的恶龙。
像童话里那样。
第087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七)
地牢深处是一片漆黑, 不为任何光明所眷顾,唯有墙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为这里带来一丝微亮。
惨白的墙壁上,时不时有细长的影子轻轻滑过, 每一次出现, 都让监控后的人背脊发冷, 忍不住再次确定守卫的安全和布置。
牢房的外围, 是站在明灯之下, 严格把守、恐惧而又坚定的守卫, 和被藏在墙体中无数冰冷的枪口。他们仍旧完好无缺,依旧完美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监控者不由得又看向牢房。
它低垂着头, 柔顺的发丝披下, 遮住了面容,注视着摊开的掌心。
监控者不由得放大这幅画面。
那是一只苍白有力的“手”, 掌心的位置已经被蠕动着的细小触手代替,黑色的液体涌动着流出。
而在“掌心”之上, 是一朵生机勃勃, 仍旧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触手是土,血液做水,它们共同孕育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玫瑰花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开放。
它注视着。
监控者突然惊醒,急促地把监控恢复成原因,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不知道是恐惧异种竟然拥有人性化的一面,还是恐惧,它依旧如此的人性化。
像以往的每一次出现一样.
星楼来到城中心并没有费什么力, 就算偶尔遇上巡逻的城卫,只要看到神父就直接放开了。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庆典的中心, 那里也是整个城市的中心,为了这次格外不同的庆典,在中心广场上搭起了一个高台。
之前他渴望参加的庆典就是在这里举办,那是星楼想象中的,热闹的、自由的一场庆典。
他本想在庆典结束后,和夕岁流一起看阆州城的烟花。然后在那开满月亮和星星周围的烟花之下,问岁流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星楼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送夕岁流什么礼物。所以星楼决定不急,他可以慢慢询问夕岁流,准备最完美的礼物给他。
但是今晚,阆州城不会再有烟花了。
星楼抬头,看向了一地狼藉的高台。他看到了一大捧摔在地上的昂贵鲜花,看到了鲜花柔嫩花瓣上的黑色液体。
偶尔,星楼可以听到零散的议论声,他们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但其实他们已经相信。
那份不敢置信,更像是哗众取宠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让他们更加的合拍而已。
星楼垂下头,不再看也不再听,悄声跟在神父身后,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没关系,他们不相信,自己相信岁流就好了。
“这么看来,夕城主应该是被带回了城主府。”神父根据一路听来的消息总结,“想要关押夕城主,城主府合适的地方,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为了对付地底异种的,地下防御工程。”
星楼点点头,不容置疑道:“带我去。”
神父识趣地应下,“当然。”.
进入城主府并不难,神父微笑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星楼。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来到一个入口处。
入口的守卫队长拦住了他,迟疑道:“神父,您这是……”
神父意味深长:“城东的事情出了一些意外,你知道的,我现在需要再去拿一些‘礼物’。”
被金阳安排看守的人,自然是他最信任的城卫,因此守卫队长当然也知道神父今晚的任务。
他默契地和神父相视一笑,又迟疑地看向星楼:“他?”
神父:“现在城东的人都到齐了,我再贸然过去,难免会引人注意。这个人是城主之前安排照顾我起居的,也是刚来到阆州城的新人,值得信任,刚好就由他把‘礼物’送过去。”
守卫队长恍然大悟,挥挥手,让其他守卫放行。
只是看着落在后面那个少年的身影,守卫队长蹙眉,感到奇怪。
这个少年好像有哪里眼熟,难道之前见过?
他一边想,一边并不担心,毕竟来自圣城的神父,总不可能帮那个异种吧?
守卫队长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
跟着神父进入地下,星楼呼出一口气,刚才的那个守卫他认识,是那天搜查棚户区时,站在金阳身后的那一个。
幸好没有被认出来……
星楼随即催促道:“快点!”
他生怕再出现更多的意外。
“您已经确定了吗?”神父状似好心地劝说,“带您进来容易,但想带着您和夕城主一起出来,这几乎没可能。”
“这条地下通道很长,您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神父贴心地提醒。
而回答他的,是往前顶了一步的冰冷枪口。神父的身体一僵,迅速加快脚步,顺便逃离那把可怕的枪。
异藤素那么可怕的东西,就是他见过的那些疯子研究员实验的时候,也是小心再小心,恨不得用防护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异藤素淬毒甚至直接拿在手里的,神父还是第一次见。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还是乖乖把人给送到吧。
在加快的步伐下,地下通道的最深处,终于到了。
但星楼并没有看到他的怪物先生。
一排守卫把牢房把守得严严实实,看到有人下来,确定来人是上面通知的神父,才有人上前等待吩咐。
就在刚才,留守在上面的守卫队长亲自吩咐,待会神父会下来一趟,让下面的守卫暂时听神父的吩咐。
“我来是询问一些关乎两城隐秘的事情,这些事情很重要,不能外泄。所以烦请各位,能不能去较远的地方守卫?”神父神色苦恼道。
领头的两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这……”
“您可以请示一下上面,我想他会同意的。”神父十分贴心,甚至退后一步保证自己的无害。
守卫见他没有为难,松了一口气,马上通过对讲机询问,但并不觉得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牢房这里都离不开看守。
然而很快,那些守卫就得到了令他们惊讶的答复,连忙让开,甚至就连上面的摄像头都转开了。
这让离去的守卫不由得更加震惊,唯恐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干脆带着人走得更远,确定自己绝对听不到任何动静才停下。
神父笑意加深,并不意外。
金阳的一些小动作,一些他信任的人知道无妨,但他可不敢让所有人知道,毕竟那多影响太阳之子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他所想,一切顺利。神父颇有些自得,正准备扭头和挟持自己的人说什么,就看到少年完全不顾一切,奔向了怪物的方向。
神父心中一动,不如趁这个机会——他还没有更多的动作,身体就僵住了。
一滴冷汗从神父的额角滴下,他悄悄缩回探出的半只脚,靠着墙壁乖乖站好,冲着前方微笑表示自己的无害。
触手像刀锋一样竖起的鳞片缓缓合上,但仍旧没有离开,在他身边缓缓游动,形成一个半圆。
神父再也不敢动作,咽了咽口水,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玫瑰身边是有怪物守护的.
星楼跑过来的时候,处在牢房里的怪物已经看向了他。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在这一刻,却都想不起来。星楼眨眨眼睛,想要把热意逼回去,却并没有成功,反而让泪流得更汹涌。
之前那么久他都没有哭,但在这一刻,他却再也忍不了了。
本来只是看着他的夕岁流无奈,几只触手缠绕上冰冷的牢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并没有在乎,只是从那空隙里把少年拢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奈道:“怎么哭了?”
“我,我很生气。”
少年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你是故意的。”
夕岁流沉默,说不出话来。
星楼把头埋在他怀里,感受着熟悉的冰冷气息,一边安心,一边又止不住的委屈。
他忍不住一直哭,那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怪物的怀里,烫得那些畸形的触手忍不住颤抖。
“你把我丢下了,”星楼一边哭鼻子,一边看向夕岁流,“我很难受,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今天了。”
“……对不起。”夕岁流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好像只剩下这三个字。
“我不管,你对不起我,那你就要跟我走。”星楼努力忍住抽噎的冲动,让自己显得可靠又坚定,“我要带你走。”
他的努力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少年的眼睛仍旧是红通通雾蒙蒙的,任谁都可以看出他刚刚哭过。
但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坚定。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夕岁流更了解他。
夕岁流沉默,从他发现星楼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只觉得沉默——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种感受。
而因为注定得不到结果,这种感受,最后只能走向沉默。
“你不要跟我走吗?”
眼睛闪着泪光的少年看着夕岁流,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不要显得委屈和难过。
夕岁流伸出完好的那一只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才道:“星楼已经是个大人了对不对?”
星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是个小孩子,你会跟我走吗?”
“我走不了了。”
夕岁流伸手,将遮住另外半张脸的发丝拢在耳后。
牢房的光线微弱,但并不妨碍,星楼可以看清楚一切。
左边的那半张脸,是一如既往的完美,是只有被神所偏爱才能够拥有的美丽;而另外半张脸,却是截然相反。
那是由一团又一团蠕动着的细小触手组成的“半张脸”,是人类本能的厌恶和恐惧。
但星楼并不害怕,也并不厌恶,他只是急切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我们都可以去。如果哪里都不行,那我们就——”
“星楼,”夕岁流打断了他的话,“我曾经有过机会的。”
“我曾经有过许多次机会,都可以离开阆州城,那个时候无论是假死还是失踪,我都可以离开。”
“但我没有离开,我因为自己心中的欲望,选择留在了阆州城。”
夕岁流:“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是因为阆州城离不开我。后来我明白,其实是我离不开阆州城。”
“我并不想真的成为一个异种,所以我留在这里,渴望让它可以成为我的船锚。”
“但其实,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就知道我终究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是一个异种,我也不是一个人类。”
他是异类。
“才不是!”星楼拼命摇头,认真到,“如果你不是人类,那我是什么?”
“我也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也不会死,我也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如果你不是人类,那我是吗?”
夕岁流张口,但并没能说出来。
星楼捂住他的嘴,“如果你不是人类,那我也不是。如果你是人类,那我也是。我们是一样的,如果你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我也会成为那唯一一个异类。我也会被厌恶、被惧怕、被所有人驱赶。”
“可那个时候,你就不在我身边了。”
星楼没有笑也没有哭,一字一顿道:“你以前说,阆州城选择了金阳,那我现在告诉你,我选择了你。”
“夕岁流和星楼,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夕岁流看着他,眼前的少年一往无前,永远不会被苦难打倒。
他永远不会害怕困难,哪怕是摘星星,他也会去搭梯子,在他眼里,好像没什么不能做的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想做就去做,就像现在一样。
可夕岁流害怕他会被摔得遍体鳞伤。
“如果我注定只能带给你痛苦呢?”夕岁流垂眸,那些触手停止了蠕动,直直地“看”向星楼。
这一幕十分惊悚,但星楼已经习以为常,这里的每一根触手,都保护过他,也陪他一起嬉闹过。
“可是你现在就让我很痛苦。”星楼搂紧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陷在那些触手里,他却宁愿被它们所包裹。
“如果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固执地说道,“如果你赶我走,那我就再回来,我哪里也不去。”
夕岁流苦笑,竟然不怎么意外。或许就是知道星楼的性格,他才会选择偷偷离开。
只是没有想到,星楼会找过来,那么快,快到他来不及离开。
“你想带我走,对吗?”
星楼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急切。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且绝不会反悔。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异种——比如,一团只知道蠕动的触手。”夕岁流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能够杀了我吗?”
“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可能只有一个月,也可能只有几天。”
“你能够杀了它吗?星楼。”
夕岁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神色并不紧张,反而带着几分轻松,但星楼却明白,这个问题很重要。
就是因为这个,岁流才会离开他的。
所以星楼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我会。如果你不是你,那我一定可以。”星楼的神色很认真,澄澈的眼睛没有丝毫虚假,他是真的如此保证。
“……那你带我走,好不好?”夕岁流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会顾忌重重,却那么容易。
或许是因为,他早已渴望着被少年带走。
星楼的眼睛亮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他忍不住抱住眼前的人,欢呼道:“那我们一起私奔吧!”
夕岁流忍不住笑,笑容牵扯到右脸上的触手,所以显得惊悚非常。
但不会有人忽略他眼睛里的温柔。
夕岁流点了点星楼的额头,“胡说什么?”
星楼抱着他的腰,理直气壮:“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夕岁流无奈,但是终究没有打断快乐的星楼。
他很愿意星楼能够一直那么开心。
第088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八)
星楼并没有欺骗夕岁流, 他喜欢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星楼一直都很清楚。
如果有一天,怪物先生真的会失去自己的灵魂, 只留下一团无意识的触手, 那么星楼一定会收敛好他的“遗骸”。
只是, 星楼没有说出来的是, 他绝对不会让那一天有机会到来。
少年在心里发誓。
“那个——”一道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 打断了他们的静谧。
神父畏惧着眼前的触手, 听到那边两个人终于结束了对话,忍不住出声提醒。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视线, 神父小心建议:“如果决定离开的话, 是不是该走了?否则拖太长的时间,恐怕守卫就要发现了。”
神父真心实意地为眼前这两个人担忧着, 毕竟现在性命握于他人之手,如果夕岁流和星楼不能逃出去, 神父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
“对, 岁流,我们该走了。”星楼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郑重地承诺道,“我会保护你的。”
夕岁流坐在那里,全身上下大部分都异化成触手,却偏偏还有一部分是完好的。
星楼能够闻到一种很冷的味道,像是在地下城的时候,他寻找到的那一条暗河, 带着淡淡的湿气和腥味。
那是怪物血液的味道,夕岁流的情况并不好。
他让星楼先站起来, 低头看向自己脚踝的位置,那里同样异化成一团团的触手,但却并不能像其他触手一样自在游弋。
这个时候星楼才发现,两个材质特殊的圆环分别穿过怪物的触手,另一端连接着地面,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夕岁流露出一个无妨的笑容,安慰红了眼的星楼,“过来。”
怪物伸出苍白有力的手,捂住了少年雾气蒙蒙的双眼,他的动作很轻,冰冷的皮肤和另一个人相贴时,能够感觉到犹带湿意的睫毛轻轻擦过掌心。
他忍不住笑,并不存在的心脏在这一刻为这一抹湿意而诞生,柔软地化作黑色的血液,流淌到每一根触手。
怪物的眼神那么专注,而他的动作又是那么轻描淡写,于是除了睁眼看着的神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幕多么惊悚。
被禁锢在特殊圆环里的触手毫无预兆地被断成两截,不等它们本能地挣扎蠕动,就被旁边蜂拥而上的其他黑影悄无声息地吞噬。
异种,本身就有着同类相食的天性。
神父不期然地想起这句话。
从两个小玩具之中脱离,夕岁流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那些蠕动着的触手在他的操纵下,很快组成了一具新的躯体。
星楼忍不住睁开眼睛,试图从那双手的指缝里偷看。
于是怪物很配合地,让手指之间出现足够的缝隙。
只可惜,怪物重组形成的速度太快,星楼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玻璃的反光。只是还没能等他细看,重组就结束了。
几近彻底失控的怪物,又重新回到了人类的模样。
“好了,可以睁眼了。”夕岁流出声提醒,都感觉到少年慌忙闭上眼睛时,睫毛擦过的感觉,才忍不住笑着放下手。
星楼“乖乖”地睁眼,拉着怪物的手,认真地道:“我可以背着你。”
他当然能够感觉到,怪物强大外表之下,不堪一击的虚弱。
“如果走不动了,我会和星楼说的。”夕岁流摸摸他的头。
“那我可以搀着你,你可以靠在我身上。”星楼退而求其次地道,认真地说,“我说要带你走,是想要保护好你。我可能很弱,做不到很多事,但我能做的一定能够做好。”
夕岁流默然,最后应了声:“好。”
星楼松了一口气,认真支撑起另一个人的重量。
神父不由得无语,他果然不能明白少年人在想什么。怪物再虚弱,也永远比人类强大得多。星楼的举动在神父看来,就像是一只天真的蚂蚁对受伤的大象说,快来依靠我。
神父不能理解,但不妨碍他对此闭嘴。
只是——
“如果二人要离开阆州城,我恐怕并不能帮上什么。”神父委婉地说,“我毕竟来自圣城。”
所以赶紧放他一个无用之人的自由吧!
星楼征询地看向身旁的人,“岁流?”
夕岁流冲他点点头,对神父道:“不需要你做什么,送我们到地上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神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当然没问题,只是那些守卫还在。”
“我会解决。”夕岁流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并不紧张,依旧从容。
果然,当他们从牢房走到更远处的时候,神父只看到了一地被打晕在地的守卫,还有几只触手正贴心地把守卫拉到两边,空出他们通过的道路来。
神父看着完好无损只是昏睡的守卫,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地下通道的尽头,出口就在眼前的时候,神父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让上面的守卫打开入口方便他们离开,而是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夕岁流:“很可惜,您本来有另一个机会的。”
夕岁流并没有说话,他半靠在星楼身上,神色苍白,显得虚弱且不堪一击,但并没有人敢小看他。
他是夕岁流,是在全世界的末日里,带领着那时被天灾摧毁所有希望的人类,建立起了第一个安全区。
而不仅仅是阆州城,在那么多年里,他扶持了太多的安全区,救助了太多的人类。末世里有很多英雄,但不会有一个人,比他的光芒更加明亮。
这样一个人,他当然是深不可测的。
很多时候神父都觉得,其实这个人一直都知道他们再干什么。他只是不在意,所以选择了无动于衷。
但现在……
神父看了一眼和夕岁流相互扶持的星楼,语气充满疑惑与惋惜,“我其实很佩服您,所以更为您感到不值。”
“如果您当时接受老师的橄榄枝,成为新的神明,那么您绝不会面对如今的困境。”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您更加伟大。比起那些伪造出来的诸神,您才是真正的神明。再也不会有人,比您更能成为人类的信仰。”
神父的语气不由得激动,激动的同时又充满了不解。这本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对老师对夕岁流都是。
于是二十年前,他的老师,圣城当时的大主教同样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时的圣城所有的光芒都被集中于诸神之手,那些“神明”明明不过是一群只知道享乐的猪猡,却因为信徒狂热的信仰,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权利。而神父老师大主教的身份,也不过是这些“神明”的奴仆。
而已经是所有人眼里神仆的大主教,是没有办法成为新的神明的,哪怕圣城所谓的“神明”,足足有十六位之多。
不甘的大主教于是决定,再造出一位新神。新神会是他的友好联盟,也会是能够和诸神分庭抗礼的对象。
但想要在信仰几乎已经被诸神瓜分的年代,找到一个可以和诸神匹敌的存在并不容易。
但大主教的运气很好,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一个人可以。
那个人,甚至都不需要他推波助澜,就几乎已经是人类心中的神明。人人都对他敬仰而向往,视他为人类的希望,末世之中的救世主。
那个人就是夕岁流。
那个时候,夕岁流不论是名望还是势力都无一不缺。比起那些圣城的“神明”,他更是无欲无求。但是大主教并不认为,夕岁流会拒绝他。
聪明的大主教很快就发现,他要如何能够打动夕岁流。
夕岁流活得太久了,而他是一个人。人类面对长生时,除了向往,还有恐惧。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们之所以这个时候没有发难,是因为他们还需要夕岁流,他们敬仰着夕岁流。在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夕岁流带来的希望之下,他们当然会选择忽略所有不对劲,狂热地追随着他。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这份敬仰和信赖,迟早会演变成恐惧和怀疑。大主教认为,他提出的建议对于夕岁流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且唯一的选择。
人类会恐惧一个人群中的异类,他们会无端地揣测和质疑。既然如此,那就不让他们质疑好了。
将夕岁流捧为神明,真正的人间之神。而神明的一切,当然不需要人类来质疑,愚昧的信徒只要学会跪地俯身就好了。
到那个时候,夕岁流身上所有的隐患都会迎刃而解。不仅如此,那些异常还会成为他就是神明最有力的佐证。
就连诸神都拿不出的证据,永远不会苍老的容颜和悠久的生命,却早就在夕岁流身上证实了。
于是大主教信心满满,主动找到阆州城的城主做交易,邀请他参加圣城的神诞日。甚至将人体实验的详细计划都告诉了夕岁流。
当时的大主教,大概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强大。看,连诸神最大的筹划,其实都在他这个神仆的掌控之中。
但大主教没有想到的是,夕岁流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他在神诞日的那一天,所有人的面前,让圣城的污秽暴露在光明之下,让诸神的颜面扫地血流成河,让信徒失去信仰陷入疯癫。
他将致命的一刀斩进圣城畸形的宗教关系当中,让自那日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出现不了如诸神那时那般,疯狂到抛弃一切的信仰。
夕岁流不仅拒绝了大主教,并且永远在根本上,斩断了那种可能的出现。
神父看着眼前的人,心想,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不然就是如今的自己,第一合作的选择,本应该也是他的。
神父叹息:“金阳以为他是太阳之子,但那只是他以为的而已。他虽然继承了您的基因,却并没能继承您的强大与智慧。”
“而您,您并不需要别人来证明,就已经足够被称作神明了。”
“而您没有顺势成为神,就是您犯下最大的错误。”
夕岁流微笑,并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对一个陌生人剖析自己内心想法的爱好。
所以他选择沉默,但星楼却并没有沉默。
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眼神父,不由得冷笑,“你这样的人,没办法理解岁流的选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神父:……
星楼继续道:“同样站在那里,你们这样的人,看到的只有将要获得的权利,而岁流看到的,是流出的鲜血。”
“你大概从来没有在意过,那场人体实验里死了多少人吧?”
虽然神父并没有提及,但联系到夕岁流以往给他讲过有关圣城的故事,星楼很快就讲它们串联起来,明白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正因为明白了,星楼才更加厌恶神父。
他厌恨金阳是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厌恨那些人体实验的制造者。
神父当然从来没有在意过,包括现在,他也没有在意过。神父沉默,他此时的沉默也当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选择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沉默来表达他不存在的愧疚。
还年轻的神父当然和二十年前的人体实验没有关系,星楼并不觉得他需要愧疚,但神父伪装出来的愧疚却让少年厌恶地别过眼。
夕岁流莞尔,揉了揉他的脑袋。
星楼看着他,突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一个人,夕岁流不喜欢一个人坐在很高的位置,当所谓的神明。”
“夕岁流就是夕岁流,他只要做夕岁流就好。”
不用做什么神明,也不是什么异种。夕岁流就只是夕岁流,他做什么只是他的选择,和什么神明异种统统无关。
星楼并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的未尽之言显然已经被另一个人接收。
夕岁流忍不住笑,因星楼而笑的时候,他的笑容总是显得轻松,他顺从地颔首:“对,我只是夕岁流,也是星楼的那一个夕岁流。”
星楼的眼睛不由得亮起,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不要翘起,自以为含蓄地回答:“那我也是夕岁流的星楼。”
被无视的神父苦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叹息。
然后他就被星楼瞪了一眼。
本想继续表达一下自己惋惜的神父立刻闭嘴,他可没有忘记那淬了异藤素的长刺。
怪物很可怕,怪物养的玫瑰花同样很可怕。
神父主动上前一步,从死角处站到监控的正下方,“我这就让他们开门。”
有神父的存在,这一关并不难。外面的人通过监控确定是神父,很快就打开了入口。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伴随着入口的打开,一股冷气也随之而来。
相较之下,连地下通道都是温暖的选择了。
星楼扭过头,眉眼弯弯,期待地问:“我们可以私奔了吗?”
少年的眼睛里没有惧怕,也并不担心前路如何,他不在乎是不是会被刀枪所指,也不在乎会不会下一秒就尸首分离。
他只是握紧夕岁流的手,想着,他们不会分开就很好了。
就像系统给的故事里那样,私奔不需要结果,因为私奔本身就已经很美好了。
那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因为首先,你要有一个值得并且愿意和你一起私奔的人。
但是他已经找到啦。
星楼弯眉,笑的得意而骄傲。
于是夕岁流也不舍得纠正,顺势点点头,默认了这一个“错误”。
神父摸摸鼻子,站在地下通道里,看着走向黑夜里的两个人,心中依旧惋惜和疑惑。
不过虽然不懂,但这并不妨碍装模作样的神父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向趁着夜色私奔的情侣送出一个祝福。
祝他们能够跑远一点。
第089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九)
少年和怪物的私奔之旅, 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怪物的触手很好用,一开始,确实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通道入口出的守卫。再加上夜色深沉,夕岁流仍然熟悉曾经居住过的城主府, 他们通过触手的感知避过巡逻的守卫, 顺利地离开了城主府。
但城主府位于整个阆州城的中心, 因此, 不论从哪个方向离开, 他们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 足够那些城卫发现地下通道的不对,并且追踪而来。
星楼听到身后传来奔袭的脚步声, 忍不住紧绷住身子, 他扶着夕岁流的手下意识缩紧,像是要把自己宝贝藏起来的孩子。
宽大的袖子里, 轻轻滑出一根触手,安抚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星楼回头, 看向夕岁流。
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站在浓稠夜色里,就像漆黑幕布上的一道白色剪影,似乎风一吹过,就会将他吹散。
但夕岁流仍然是笑着的,就算这个时候,他仍然是可以给人依靠的。
“害怕吗?”他轻声问道。
星楼摇摇头,仍旧皱着眉,他只是在苦恼, 怎么才能够让岁流更依靠他一些。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却并不着急, 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出去的方向是星楼选择的,因为他想,虽然是私奔,但他们仍然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阴郁的夜幕之上不见星月,雾霭沉沉。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可能会下雪。”星楼收回视线,忍不住嘟囔,“早知道我把你的披风带出来了,今天走得好匆忙,我有好多东西都没有带,包括你送我的头盔……”
夕岁流莞尔,“那只是随手捡到的。”
“但是是你送我的礼物。”少年反驳,认真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收藏。”
夕岁流其实是想说,那并不能够说是“礼物”。礼物应该是精心挑选准备送出去的东西,而那个头盔只不过是他随手在荒野里捡到的。
他还没有送过星楼真正的礼物。
夕岁流有些后悔,没能够更好地对待他。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了,而这一次,就在他们周围。
数队城卫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而在后方领头的那个人,就是金阳。
他穿着一身白底金边的城卫队长制服,璀璨的金发在夜色里仍然熠熠生辉,英姿勃发,站在所有人最前面。
所有人包括除了城卫之外的,不知道为何跟上的一些居民。
他们落后在城卫之外,躲在阴影的角落里,恐惧又忍不住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幕。
金阳看着相依相靠的两个人,忍不住收紧了手,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星楼还愿意待在那个人身边?
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金阳一边冷笑,一边感到可惜,他按住胸口,刻意忽视了心中的不适。
没关系,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至于星楼,只是一个意外,什么都影响不了的意外而已。
他将会拥有一切,他将是真正的救世主,他将会带领人类,重新建造一个新世界!
星楼蹙紧眉,厌恶地看着金阳。但与此同时,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情绪。
那种热切的兴奋和迫不及待,还有拼命掩藏这一切,试图表现出悲痛的自得……
星楼心中一动,但来不及细想,只能暂时把它放到一边。
“城主——或者说,现在该叫您夕岁流?”金阳的神色悲痛万分,“我很信任您,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异种。我更想不到,你在背后里一直残害着无辜的城民。”
“他们说在您居住的小楼里搜出了大量的人类骨骸,他们说近些年屡屡有人在城东失踪,但这些我都不信。哪怕您是异种,我也相信您不会伤害人类,我以为我可以证明您的清白,但您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星楼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城卫,看着远处的城民。
神父没能在小楼里放下所谓的“证据”,临时准备的时间太短,这让金阳的谎言像纸一样脆弱,但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夕岁流、愿意去调查,真相很容易水落石出。
然而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一个异种。
星楼突然明白,为什么岁流不反抗了。因为金阳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已经赢了。
就像岁流曾经说过的那样,这座城市选中了金阳。
这座城市也放弃了夕岁流。
并不在意无人回应,因为金阳想要的观众都已到齐,另一个主演配不配合并不重要,这场戏剧终究会按照他的想法结束。
这是戏剧尚未开始演出就已经决定的事。
“关于那些死亡的守卫,您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金阳的最后一句台词落下,神色说不出的悲痛,他看着神色淡淡的男人,这一刻竟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厌恶和不甘,反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难过。
在很久之前,他和这个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那么冰冷僵硬。在金阳还很小的时候,他们还是有过一些温情相处。
如果他不是异种——在这一刻,金阳发现自己竟然软弱起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凛然。
“动手!”
“岁流!”
和密集枪声同时响起的,是星楼忍不住的呼唤。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死,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身边的人是不是还在。
怪物回应了他。
星楼抓住一根触手,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枪声仍旧在响,但并没能响多久。
金阳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震惊地看着前方。
烟尘弥散,持枪的城卫倒了一地,而被集火的两个人仍旧站在那里。
当周围的人看清楚那一切,忍不住响起一声声尖叫。
那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两个人——那是一个人类,和一个由无数触手蠕动着组成、唯有面部还维持人类形态的怪物。
这比庆典时的那一幕,更加让人恐慌。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居民纷纷尖叫不已,下意识的往后退。
金阳察觉到不对,立刻厉声呵斥:“不能退,我们能够退到哪里去!”
“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人都在身后,现在退了,就是送死!”
“所有人!无论是城卫还是居民都给我拿起武器!”他率先拔出剑,丝毫没有惧色,“它已经不行了,刚才的攻击已经给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只要杀了它,阆州城将不再会受异种的威胁!”
金阳的话成功阻止了城民准备夺路而逃的脚步,他们看向那个怪物,是啊,它确实快不行了。
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触手上面鳞片炸开,血肉飞翻,似乎只要努努力,就能够杀了它。
星楼看着它身上的伤,红了眼眶,那上面绝大部分的伤,都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
他什么都帮不了岁流。
夕岁流无奈,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你知道的,它们很快就会好。”
枪弹造成的伤口于他而言,不过是看着可怖,放在以往这样的伤几个呼吸就可以恢复。这一次那么缓慢,不过是因为他本体虚弱罢了。
这和星楼无关,但夕岁流却没办法阻止少年的难过和自责。
“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强的,一定能够保护好你。”星楼突然开口,“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当然相信你。”夕岁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险些让他维持不住人类的面貌,虚假的面容诡异地扭曲了一瞬,再次吸起一阵惊恐的叫声。
星楼舒了一口气,握住怪物的“手”,站在了他的前面。
金阳看着那个人,心里忍不住生出恼怒的恨意。
他没有想到夕岁流会那么强,明明已经那么虚弱,却还能够撑过城卫的攻击。
但没关系,他还带了其他人。
看着聚拢而来的城民,原本慌乱的金阳重归平静,只需要坚持一会儿,被他派去其他地方的城卫就会赶回来。到时候,他不信夕岁流还能撑下去。
金阳看着前方的两个人——不,一个半死的异种和一个少年,无论怎么想,胜利都只会在他这一方。
只是金阳心中,还有一丝不忍。
他看向星楼,想到他猜测少年的身份,最后一次道:“你还有重新做出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回来,我保证所有人都会既往不咎。”金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想要的,我仍旧可以给你。”
他很少低头,此时再三开口,已经是金阳难得的放低身段了。
然而他自以为的付出,得到的不过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星楼坚定地站在怪物前面,试图给予他庇护。
夕岁流本来冷淡的眉目松动,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星楼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完了,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现在很开心,和夕岁流在一起,星楼总是很开心。但就在他如此开心的时候,星楼仍旧感知到了另一种情绪。
恼恨、愤怒,和迫不及待。
看着对面的金阳,星楼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完全被忽视的金阳心中说不出的恼火,冷然道,“杀了他们,不管以前是什么,现在它都只是一个异种。只有杀了他们,我们的家园才能重归安全。否则,你们要永远活在异种的阴影中吗?”
“这么多年,大陆之上那么多安全区,只有阆州城,一直都高频率地遭受着异种的侵扰。以前我并不明白,但现在大家应该都有一个答案了。”
“杀了它,为了我们的阆州城、我们的家!”
金阳的话无疑非常具有煽动力,那些城民开始围了上来,但他们的动作却是畏缩的,并不坚定。
星楼明白,他们不过是被金阳强行聚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只要解决了金阳……
与此同时,一种激动、忐忑和兴奋的情绪,再次在他的胸腔回档。
星楼突然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一直纠缠着他的陌生情绪是什么了。
那是金阳的情绪。
庆典之前压抑着的期待和兴奋,庆典时的自得和愉悦,之前的恼火和愤怒,以及现在的激动和忐忑。
伴随着这种明朗,星楼终于知道这种单方面的情绪感知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只要他一想,就可以像操纵自己的身体一样,操纵另一个人。
只是——
星楼突然开口:“岁流,我可以那么做吗?”
夕岁流并不意外,他从不怀疑少年的聪慧,也不疑惑少年的询问。
他只是用触手摸了摸星楼柔软的发丝,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星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毫不犹豫道:“我要保护你。”
金阳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心中却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彻底失去控制,再也回不到正确的轨道之上。
这种不安让金阳忍不住想要高声开口,催促那些城民加速攻击——
快点,还犹豫什么!
“都不许动,撤回来!”
然而响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第090章 怪物和玫瑰(三十)
话出口的一瞬间, 金阳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下意识地想要纠正自己的话,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仍在说话,十分自然流畅地开口, 让所有人退后。金阳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 然而完全做不到。
这是一种本能的压制。
就好像他的身体本就不属于他, 而是另一个人寄放在他这里的。当那个人没有在意他的时候, 他可以控制, 但如果那个人想起来时, 他只能够躲在意识深处,就像是一个主人回来时慌忙躲起来的小偷。
而对于这种操控, 金阳甚至完全生不出反抗的意识。
金阳惊恐地透过属于另一个人的眼睛, 看向了星楼。
长相稚嫩的少年拥有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皮肤白皙, 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嘴角犹带着笑容, 看上去乖巧又无害。
但从本能传来的向往和臣服, 却告诉金阳,他就是那个人。
这一瞬间,金阳感觉到了绝望,他明白了一切。
那是属于人类终端的完美进化者,对于他自己基因的完美操纵。
属于星楼的那一部分基因,其实从未被他掌控过。
金阳身后,那些城民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金阳短时间内完全相反的两种不同举动,简直就是在告诉他, 他现在的表现是有问题的。
是啊,毕竟他们面对的是那种非人的异种, 说不定就有什么奇怪的能力可以做到呢?
城民们咽了咽口水,没有了领导者的鼓舞和激励,他们终于又想起了怪物的恐怖,那是他们完全无法匹敌的力量。
没看到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城卫都倒了一地吗?
再说,再说就连金队长都被人控制了,仅凭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城民,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们的脚步开始不易察觉地退缩,再也没有人敢上前。
星楼并不意外,这些人就像是一群被驯化已久的羊,没有了头羊的带领,就只会是一盘散沙,什么都做不了。
他舒了一口气,牵起怪物的手,仰头道:“我们走吧。”
这一次,没有人会阻拦他们了。
夕岁流收回注视金阳的视线,在他看着金阳的时候,金阳一直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不管是让他带领好阆州城,还是其他随便什么。
但夕岁流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回头温柔地看着少年,欣然接受。
夜空之上并没有一丝光亮,乌云涌动,像是在酝酿什么。被浓重夜色笼罩着的世界,显得分外安静。
这座城市仿佛死去了。
少年牵着怪物的手,肩并肩走在通往大门的道路上,整个阆州城,就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渺小得好像两个黑点。
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只是无声地窥视着他们,确定他们离开的那一刻,星楼好像听到了无数声此起彼伏的如释重负。
星楼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夕岁流的手更紧了一些。
怪物回以温柔的安抚。
他们很快走出了城门,星楼没有看到曾经见过的月光树,城门的地方光秃秃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那翠绿叶子时,心中充满的惊奇和欢喜,也没有忘记那个书记员骄傲仰慕的神色。
明明也没有很久。
他们又路过了棚户区,星楼同样记得,这里是被夕岁流主张留下来的。
他还记得那一天,夕岁流出现的那一刻,改变了本要血流成河的棚户区。
星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棚户区仍然还有人,也仍然像星楼初见时那样,沉寂得仿佛从没有人存在。
他们每走一步,都被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挽留,或者其他什么感情。
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星楼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悲伤。
怪物无奈地分出一条最完好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拭去少年的眼泪。
它缠住少年的手腕,无声地动了动。
星楼忍住眼泪,停止了脚步,转身看着面目狰狞的怪物。
夕岁流已经无力维持人类的面貌了,那仅仅是维持着人形的一团触手。
星楼一如既往地笑起来,郑重道:“这座城市不要你,那我就给你一座新的城市,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城市。”
“我带你去,好不好?”
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上,仍有着点点泪花,却依旧明亮而纯粹。他诚挚地邀请一个怪物,去他的秘密国度。
夕岁流温柔地点头,“好。”
星楼眉眼弯弯,突然大声地开口,“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色里更是分外响亮,惊动了无数暗处的人,让那些眼神变得焦虑不安。
他们停留在城门外的时间有些久了,久的那些人越来越恐惧,生怕怪物会改变主意,将这座城市变成它的猎场。
夕岁流感觉到了,但并不在乎。他配合地低头,无法维持人类模样让他的声音有些古怪,但依旧温柔。
“什么事?”
星楼听到他的回答,不由得笑起来,神色飞扬,看着“低头”的夕岁流,突然仰起头,重重地亲了一下。
那并不是人类该有的触感,星楼能够感觉到柔软唇瓣间的冰冷湿滑,还有点点湿润的腥味。他认真地亲吻着,神色柔软。
原本蠕动着的触手像是被他吓到了那样,僵硬在那里。
星楼忍不住弯眉,伸出舌头,认真舔舐触手上的伤口,轻轻扫过不同的触手。
当天空中的第一片雪花落下,带来一阵凉意,夕岁流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着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却并没有说出来。
星楼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认真而又大声地宣布:“他们都不爱你,但我爱你。”
“他们都不要你,那我要你。”
“夕岁流,你是我的了。”
少年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在此刻,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之下,快乐地宣告着。
怪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垂眸,用触手抚摸少年的发丝。
如果他还有很多年以后,夕岁流想,如果想起这一天,他大概是幸福而又甜蜜的。
少年给他的糖太甜了,足够压过所有苦涩。
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
阴暗处的眼睛窥视着那两个人离开,直到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他们才突兀地松口气。
少年对怪物的爱意宣言,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愚蠢的自以为是。
他们迫不及待地关上大门,确定自己又回到安全的城市,才不以为然地想道,不知道那个少年能坚持多久?
该不会,今晚就会被急需补充能量的怪物吃掉了吧?
他们的眼神充满恶意,高高在上地鄙夷着少年的选择。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掩盖他们藏在深处的心虚和不安,让他们显得理直气壮了吧?
毕竟那是异种啊,驱逐异种,不就是人类应该做的吗?.
雪越来越大了,但并没有对两个人造成什么妨碍,温度于他们而言,早已不那么重要。
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件好事,夕岁流想。
有一点,金阳并没有撒谎,近些年来异种之所以一直在阆州城附近游荡不散,确实是因为他。
对于天生就有同类相食特性的异种来说,他们既畏惧着强大的怪物,又渴望着能够分食它。
在以往夕岁流还足够强大的时候,它们只敢躲在远处贪婪地窥伺,不敢进入阆州城半步。
而随着这些年辐射的减少,虚弱的异种渴望获得更多的能量,而同样变得虚弱的夕岁流,也越来越没有办法压制它们了。
它们开始蠢蠢欲动,频繁地开始游荡,不停地向着怪物的属地接近试探。
比如,现在。
夕岁流能够感觉到,已经有一些异种在他离开阆州城的时候,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但怪物的气势仍然强大,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贪婪地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一涌而上把他分食的机会。
它们早就等待着,把这个明明是异种,却霸占着大量食物不肯食用、甚至不允许它们靠近的异类食肉吮血。
而现在,这个异类从那个巨大的壳子里出来,虚弱地来到它们的地盘。这让异种开始跃跃欲试,期待有一个将背叛者分食的机会。
但怪物不会给它们这个机会。
“岁流,我们歇歇吧。”星楼看了看身后,他们离阆州城已经很远了。
今天的雪下得又那么大,刚好将他们留下的痕迹覆盖住,就算金阳现在能够摆脱他的操控,也来不及派人追上他们了。
所以星楼放心地停下,想让状态不是很好的夕岁流休息休息。
夕岁流并不累,或者说,他已经感觉不到常理意义上的“累”了。
但他仍然答应下来,在坐下的时候,贴心地在地下垫了几根触手。
在星楼茫然地注视下,他含笑开口:“地上有积雪,直接坐下去衣服会湿的。”
星楼拨浪鼓似地摇头拒绝,“是让你休息,我坐上去,你会疼的。”
“它们没那么敏感。”说到这里,夕岁流忍不住看了星楼一眼,他又响起了之前被星楼挑中的特殊触手。
星楼不明所以,坚定拒绝:“不要,你是伤号,要好好休息。”
“那你要站着和我说话吗?”
星楼想了想,凑到夕岁流身边,“我可以蹲着。”
他打定主意不准备做,怪物却没有再给他拒绝的机会。
一只触手揽住少年纤细的腰,强硬地让他坐下。
“坐好,不要乱动,不是你说让我休息吗?”
看着倒打一耙的怪物,星楼只好坐在由触手编制而成的柔软坐垫上,忧心忡忡地怀疑自己会不会太重,触手会不会被他压坏?
想到这里,他只能尽力不要坐实,但很快就被发现的怪物揽过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于是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们互相依靠着,静静地看着这夜晚。
“你难过吗?”星楼小声地问,“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我可以假装没有看到。”
“怎么这么问?”夕岁流好笑地开口。
星楼认真地回答,声音很轻:“因为是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的,会难过到怎么哭都不行。”
被曾经一手带领着保护着的人们背弃,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城市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哪怕只是为这场不公平的审判提出一句小小的疑问。
但一句不同的声音都没有,他们就这样快速地接受了一切。
如果是他的话,星楼想,他一定无法接受。
最起码无法像夕岁流那么平静。
“大概是因为,很早我就已经知道了吧。”夕岁流想了想,认真解释道,“我活了很久了,很多事情也都早有预料。因此,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接受。”
再激烈的情绪,在时间的缓释下,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可是我觉得,你有在难过。”星楼轻声开口,“我觉得你很难过。”
夕岁流笑意微敛,并没有说话。
再如何想象过会发生的一切,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期盼,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人类总是这样,怀抱着侥幸心理,夕岁流也不能逃脱。
但他仍然能够平静地、微笑地接受这一切。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论何种结果,他都能够接受。
只是,本该是一个人品尝的苦果,却有人陪着他,担心地问他苦不苦。
于是便也不苦了。
夕岁流并没有把想法告诉星楼,这一份小小的惊喜,被他温柔妥帖地独自收藏。
寒冷的风呼啸而过,雪下得那么大,更显得此方天地的空旷寂寥。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苍茫雪夜里,总会忍不住生出孤独无依的感觉。
但他们是两个人,他们可以互相依靠。
星楼转过身,要求道:“你闭上眼睛。”
怪物虽然疑惑,但仍旧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哪怕此时的他,其实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是“眼睛”的器官。
星楼弯眉,也跟着闭上眼睛,小声道:“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是星楼了,我只是一颗路过的小星星。”
“小星星虽然现在很笨、还不是很可靠,但他的肩膀还是可以依靠的。”
他张开怀抱,在冰冷的寒风里,他的脊背单薄但又笔直,已经能够让人依靠。
“你可以在小星星的怀里歇一歇,好好休息一会儿。这件事情,只有小星星知道。”
于是怪物也不由在星星那里停留。
星星轻声哼着歌,笨拙而又温柔地轻轻拍着怪物的“脊背”,让那些沉重的情绪从他身上远离。
星星已经,是一个足够让人依靠的大人了。
夕岁流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既失落又庆幸。
未来的路,星楼一定能够走得很好。
这一晚,夕岁流并没有睡,星楼也没有。
他们并不困倦,只是互相依靠着,看着这场大雪。
夜晚不再黑暗,大雪也带不了寒冷。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再一起启程。
一路上,星楼的话都没有停下,他认真给夕岁流介绍着地下城。
“地下城很大,但都是在地下,一直待在下面恐怕不太好。”
“等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建造地面部分,建造一个‘地上城’。我还要建一个花园,种好多好多花。”
说到这里,星楼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他挥着手,尽力向夕岁流描绘那美好的一切。
“只有我们两个人,做这些可能会很忙,但我们有很多时间嘛,我们可以慢慢来。”
星楼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扭头,看向身后含笑看着他的夕岁流。
原本触手构成的怪物,在这几日里像是渐渐恢复了过来,已经能够继续维持人类的样貌。
但星楼知道,并没有那么好。
他轻轻抱着夕岁流,把头靠在他怀里,“今天感觉怎么样?”
夕岁流摸摸他的头,神色一如既往的轻松,“还可以。”
一路上,星楼一直都有好好照顾他的身体,只要周围有异种,少年都会想办法给他准备食物。倒是星楼自己,一路下来几乎都没有休息,也什么都没有吃过。
所以在接下来路过一个安全区的时候,夕岁流要求停下来。
“你累了吗?”星楼蹙眉,安抚道,“我们在更前面一点再停下好不好?”
这里太靠近安全区,星楼不由得担心,夕岁流会受到伤害。
“是你累了。”夕岁流叹息,“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走,好不好?”
“我不累,这才几天?”星楼认真道,“我可以半年不吃东西都不会有事。”
“那星楼要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吗?”夕岁流故作严厉地看着他。
星楼看着他,半晌低头,看着地上的积雪。这场雪下得太久了,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因此,地上仍然有着厚厚一层积雪。
他背着手,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小声嘀咕道:“我听话了也不会有什么奖励。”
夕岁流无奈,想了想,“如果你去的话,我送一个礼物给你好不好?”
星楼蓦然抬头,双眼亮晶晶的,“什么礼物?”
“提前告诉你,那就不是礼物了。”夕岁流莞尔,敲了下他的脑门,“你乖乖地去,我在前面等你。”
虽然不知道阆州城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个小安全区,但安全起见,他还是不出现的好。
至于并没有见过多少人的星楼,仍然是安全的。而金阳或许会通缉他,但已经被唤醒基因的他,本能就会让他无法做一切对星楼不利的事情。
星楼并不是很想去,比起进城休息,他更想陪着岁流。
这几天,他总是忍不住害怕。有时候短暂的休息里,他总是忍不住睁开眼睛,确定夕岁流还活着,才能够安心闭上眼睛。
星楼能够感觉到身旁人正在变得虚弱,但他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唯一的渴望就是,尽早赶回地下城。他能够有足够的资料和仪器,来解决岁流身上的问题。
他一定可以的。
看着礼物都没办法打动、还是有些犹豫的少年,夕岁流没办法,只好板起脸:“听话。”
“那,那我把你送到前面。”磨蹭了半天,看到夕岁流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星楼只好同意。
“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
夕岁流点点头,并没有拒绝。他其实想说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但在星楼担忧地目光下,又把那些话吞回去。
或许这样,更能够让他接受自己快要离开的事实。
在一个被雪覆盖的山丘下把夕岁流安置好,星楼才不放心地离开。
一路上,他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夕岁流就消失了。
好在那个人一直都在背后温柔地注视着他,星楼每一次回头,都可以看到他无奈的笑容。
星楼暂且安下了心,在看不到夕岁流的身影时,快步向安全区的方向跑去。
这一场补给并没有很久,虽然按照夕岁流的说法,是想让他挑一个好地方,认真吃完一顿饭再回来。
但星楼并没有那个心思,再好吃的东西于他而言,都没有怪物给他做的任何一顿饭好吃。
所以星楼只是快速地购买了一些干粮,就迫不及待地返回了。
幸亏当时置换的信用点足够多,他出来后也没有怎么用过,所以现在还有足够的信用点购买食物。
星楼并没有怎么逗留,离夕岁流越远,他就越担心。
担心他会不会被人类发现,会不会遇到厉害的异种,他把夕岁流一个人留在那里,如果出事了自己都没办法知道。
星楼开始后悔起来,他刚才就不应该离开。明明只要他坚持,和岁流比起来,赢得一定是他。
星楼的脚步不由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甚至直接在安全区里跑了起来,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在这个冬天太冷,连执勤的守卫都躲在亭子里,所以星楼得以畅通无阻的回去。
他在雪地里奔跑,哪怕气喘吁吁也没有停下,直到接近那个山丘时才停下。
星楼欣喜地绕过山丘,脚步却突然僵住了。
穿着单薄白袍的男人背对着,低垂着头,白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与这死寂的天地融为一体。
好像是——
“星楼?”夕岁流扭头,身上的雪花因为他的动作簌簌落下,他重又从一个僵硬的雪人回归人间。
星楼突然眼睛一热,委屈地扑倒在他怀里。
“怎么了?”夕岁流有些惊讶,温柔地接住他,“是在安全区遇到什么事了吗?”
星楼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出声,紧紧抱着怪物的腰。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会因为恐惧而颤抖个不停。
夕岁流皱紧眉,不知道家里的孩子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正当他担忧的时候,少年闷闷的嗓音在他怀里响起。
“你能不能再说说话?”
怪物没有体温,也不会有心跳,唯一能够确定这个人还活着的方法,好像只有他说话活动的时候。
星楼甚至想要夕岁流变回怪物的样子,那样蠕动的触手天生就会告诉他,这个人是活着的。
而不是像个雪人一样,死寂地僵立在那里。
星楼的话没头没尾,但这一刻,夕岁流却奇异地懂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于是只好拿起了刚才自己准备的东西,“我刚才在做一个东西,来准备要送给星楼的礼物。”
他拿起那个东西,轻轻晃了晃,一道清脆的敲击声响起。
“要看看吗?”夕岁流诱惑地问道,引诱躲在夜幕里的星星出来,“你不想看看这是什么吗?”
躲在他怀里的星星并没有动作,夕岁流耐心地等待着,轻轻摇晃着那个东西,一阵阵清脆的声音不断回荡。
过了好久,星星终于探出头来。
星楼悄悄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灯笼?灯笼主体是有很多块碎玻璃拼接而成,把手是一截被打磨得很光滑的木头,上面用六角花纹形状的铁片固定着。而在其中的一个角上,用异藤揉搓而成的细绳穿过,上面缀着被打磨成各种形状的彩色小玻璃,有小星星、小月亮……还有一朵被雕刻得很精心的鲜红色玻璃,绽放了一半的玫瑰花。
每当有风吹过,或者持灯笼的人轻轻摇晃,那些装饰就会互相撞击、又或者敲击在灯笼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星楼不由自主地坐起来,接过这个只有巴掌大,可以说得上袖珍的漂亮灯笼。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久,才故作生气,板着脸问道:“你是在模仿我的创意吗?”
夕岁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星星、月亮、红玫瑰还有彩色玻璃……虽然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但他仍然为这场巧合感到耳朵发热,忍不住轻咳一声。
星楼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啦,我很喜欢。”
他珍惜地看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里,生怕把它打碎了,自言自语道:“你一定找了很久的材料。”
荒野之上虽然有很多废品,但想要找到合适的并不容易。更何况这场雪下得那么大,把一切都掩埋在苍茫白色里。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这些材料,说明岁流一路上都在注意着。
比起他只是在书房里,随便用彩纸花费不到一天时间准备的礼物,岁流给他的这一份,要珍贵多了。
不过那个装满了折纸的玻璃罐子,已经被留在了阆州城。但也没关系,星楼想,他以后要送给岁流一份更好的礼物。
夕岁流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星楼没有提及更多关于那件礼物的事情,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复杂。
但他摇摇头,把这些情绪放下,转而含笑道:“这个礼物还少了一部分。”
星楼茫然地抬头,“啊?”
怪物在少年不舍的目光下拿过灯笼,把上面的铁片打开,然后从身体里取出一朵玫瑰花。
那是他从庆典上拿走的那一朵。
当时还只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已经开放了一大半,哪怕离开花枝那么久,天气又那么寒冷,它仍然娇艳欲滴,甚至比当时更加美丽。
它扎根在怪物的触手里,被照顾得很好。
夕岁流把那一块血肉连同玫瑰花一起取下,小心放在灯笼里。
“这样的话,它就可以挺过这个冬天了。”夕岁流弯眉,“你不是很想看一看,真正的玫瑰花是什么样子的吗?”
“它就是这样的,像你一样。”
怪物的伤口很快就已经结痂,他在少年怔愣的目光下,把那朵玫瑰,送给他心目中的小玫瑰。
星楼接过灯笼,怔怔地看着里面开放得很漂亮的玫瑰花,突然觉得它有些讨厌。
明明他那么喜欢影像资料里开得夺目耀眼的玫瑰花,明明离开地下城的愿望之一就是想看看真正的玫瑰,明明一直以来那么期待,但在这一刻,星楼就是很讨厌它。
讨厌它扎根在怪物的血肉里,靠吸取怪物的生命来活着。
星楼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但仍旧带着几分呜咽。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
夕岁流一愣,没有明白。
“明明送给我玻璃灯笼就已经很好了,我没有一定要看玫瑰花。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来送给我这样的玫瑰呢?”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很讨厌,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玫瑰花了。”
少年低着头,不让自己流泪的样子落在另一个人眼里,然而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同样落在另一个人心里。
夕岁流为他的眼泪猝不及防。
在这之前,他没有想过星楼会是这样的反应。或许是因为这对于怪物,本来就是一件习惯的事情。
比起他为阆州城培育月光树所付出的东西,这朵小小玫瑰花需要的,不过是手心大小的血肉。
因此怪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于他而言,这只是剪下一小片指甲。毕竟他的触手有那么多,玫瑰花需要的又那么少。
他只是忽略了,少年的心有多么柔软……或者更直白地说,星楼有多么在意他。
夕岁流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哭了,是我错了。”
他伸出手,小心拭去少年的眼泪,“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好不好?”
星楼没有回答,别过怪物的手,低着头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
他不肯看夕岁流。
夕岁流无奈,拉过少年的手,解释道:“我只是很喜欢这朵玫瑰花,就想着,如果能给你看看就好了。”
“我也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让你看到它。”
夕岁流顿了顿,继续道:“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难过,但是星楼,准备这份礼物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
“因为我以为,你会很喜欢。”
“我不喜欢!”星楼回头,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份礼物!”
说完这句话,他又扭过头,不要和怪物面对面。
“我知道,所以我下次不会那么做了。”夕岁流的眼神柔软,他看着少年,“我知道星楼在意我,所以我下次不会那么做了。”
“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那你说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星楼终于愿意转过身来,“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夕岁流松了一口气,含笑保证道:“我一定会做到的。”
星楼放下心来,凑过去抱着他,找到那一条触手,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疼不疼?”
夕岁流无奈,“如果是以往,它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
星楼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是以前啊?”
他抬头,严肃地道:“这种事情,你以前都不能做,现在是一个伤号又怎么能做?”
夕岁流莞尔,他乖乖地听着少年的训斥,时不时地应两声。
直到星楼说累了停下,他才开口:“我刚才那么听话,星楼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件事?”
星楼有些茫然,“什么事?”
“不要讨厌玫瑰花。”
听到他的话,星楼蹙眉,又开始生气,但看着夕岁流认真的样子,又无法对他生气,只好小声反驳:“我就要讨厌。”
夕岁流笑容柔和,理了理少年气得翘起来的发丝,慢慢解释道:“因为星楼在我心里,就是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星楼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夕岁流的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少年的脸颊爆红,心跳得厉害,哪怕他不是很明白,但并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开心。
“我,我是玫瑰花吗?”星楼捂着脸,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地问。
夕岁流点点头,轻轻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在星楼埋怨的目光下开口,“所以那么多花,唯独不希望你讨厌玫瑰花。”
“星楼这一次原谅我,不要再生气好不好?”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已经升起,今晚的天气不错,应当不会再下雪。
如水的月光流淌在雪地之上,熠熠生光,像是一条银白的河流。
这一幕很美,但星楼却没办法分出精神去注意。
他只是怔怔地回望着夕岁流,对面那双眼睛那么柔软,好像已经融化成水,比这满地的月华更加让人心动。
星楼突然说不出话来,捂着脸把头埋在对面人的怀里。
夕岁流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
星楼闷闷地道:“你作弊。”
夕岁流:“?”
星楼继续道:“月亮都帮着你,你们真讨厌。”
不懂夕岁流回答,他又道:“今天星星出来了吗?你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