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尔回过头,对萨姆说:“你去找萨里神父,让他准备一些圣水,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我去里面看看。”
说完,他不管身后的呼喊,径直往森林深处跑去。
脱落了同伴的视野,阿贝尔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背上的弓箭不再是他的负累,地上丛生的灌木、蟠虬的树根也不再是阻碍,他像林鹿一般轻盈,又像猎豹一样矫健,在树丛间快速穿行,仿佛古老传说中的精灵。
奔行了许久,阿贝尔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附近是一条小溪,水流清澈见底,却看不见一只饮水的动物。
怪异的死寂,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所有生灵驱散。
不远处,绿茵茵的草地上,一块枯黑的土地十分明显。
在阿贝尔的眼中,这片土地上残留的深渊气息浓郁到快要满溢出来,无比鲜明地叫嚣着存在感。
“魔物……”
新绿色的眼睛冷然下来。
他走到跟前,单膝跪在草地上,手掌虚虚抚过枯黑的地面。
莹白的微光从手心里散发出来,变成晶莹的光点,没入泥土中。
仿佛画家擦去了画纸上的污渍,随着光点落下,枯黑的地面慢慢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但凡听过一点传奇故事的人,看见这一幕,都会联想到一个词——净化。
独属于勇者的,针对深渊生物百分百的净化之力。
而作为净化了这一片土地的本人,红棕发的青年吐出一口气,神色没有放松。
他曾经杀死过无数魔物,因而能够看出,这些深渊气息,是一只魔物被杀死后留下的。
从残留的浓度来看,这只被杀死的魔物绝对不弱,但周围却没有战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杀死它的东西只会比它更强,强到足以一击必杀。
光明法师?教廷的人?还是另一只魔物?
阿贝尔在附近看了看,发现了一些脚印。
因为凌乱的草叶遮挡,脚印的轮廓并不很清晰,但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的。
脚印旁边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阿贝尔谨慎的拿出一只羽箭,用箭尖挖开泥土,露出底下掩埋的东西。
——一些亮晶晶的透明碎片。
这是什么?
阿贝尔打量了几眼,不确定地想,好像是玻璃?
他不太能分辨得出来,这些碎片被碾得太碎了,有些几乎成了粉末。
他站了起来,又扩大范围找了找,没发现什么别的痕迹,就掉头回去。
回到跟萨姆分开的地方,几棵高大的树依然歪歪斜斜倒在那里,断口光滑,像是被利刃切开似的整齐。
阿贝尔将上面残存的深渊气息也同样净化掉,以免伤到镇上的居民。
弄断这些树的人是否就是溪边脚印的主人?他是被杀死的魔物,还是杀死魔物的人?那些玻璃碎片又有什么用处?
线索太少,可能性太多,阿贝尔没有费心思考,净化完之后,他就返回了罗格镇。
回到镇上,阿贝尔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镇上唯一一间教堂中。
纯白建筑前,萨姆正等在那里,看见他立即迎了上来。
“阿贝尔,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告诉了萨里神父,神父正在准备圣水。”萨姆问,“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阿贝尔:“是魔物,不过已经死了。”
“魔物?”萨姆惊讶道,“魔灾已经结束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有魔物留在大陆上吗?”
艾泽大陆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是——
从上古时期开始,每当新的魔王诞生,深渊之门就会打开,魔物从中出现,在大地上掀起魔灾。
与之相对的,人类一方也会出现一位勇者。如同吟游诗人口中的传奇史诗那样,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在勇者的带领下,每一次,人类一方都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这一次也不例外。
八年前,深渊之门时隔数百年又一次打开,魔物从深渊入侵艾泽大陆,勇者在光明神殿前举起圣剑,带领人类奋起反抗。
战争持续了三年,最终,在那位不知名勇者的带领下,人类成功斩杀了魔王,关上了深渊之门,魔灾就此结束。
魔王已死,大恶魔回到深渊,残余的弱小魔物在后续的半年内,由教廷和职业者们陆陆续续清理完毕,到今天,萨姆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魔物的踪影了。
猎人有点紧张地拉过阿贝尔的胳膊,试图扒开他的衣服,查看是否有受伤的痕迹:“你也太莽撞了,既然是魔物,就该叫上其他人一起去才对,有没有受伤?”
阿贝尔连忙躲开,他身上还有诺曼留下的痕迹呢。
看着猎人质疑的表情,阿贝尔咳了一声:“别担心,萨姆,我很好,别忘了,魔灾发生的时候,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魔物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萨姆表情极不赞同:“就算你这么说……”
他停了下来,显然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说服年轻的同伴,只好粗声粗气道,“我会告诉诺曼先生的。萨里神父让你在这里等他,他还有事找你,我先回去了。”
阿贝尔脸色一僵:“什么?等等,萨姆……”
他试图阻止,但魁梧的猎人显然不准备给他机会,一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背影气冲冲的。
阿贝尔扶了扶额头,表情有点无奈:“这下糟了。”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
台阶上传来声音,阿贝尔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牧师装的白胡子老人从教堂中走来,一手端着银盏,另一只手拿着十字架。
“萨里神父。”阿贝尔露出笑容。
萨里神父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阿贝尔,你还是这么有精神。”
阿贝尔笑了笑,“您也是。”
萨里神父走下教堂的台阶:“我听见你和萨姆说,你在森林里发现了魔物的踪迹?”
“是的。”阿贝尔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新绿色的眼睛垂下来,显得有些沉郁。
他将森林中观察到的东西都说了一遍,“我无法确认杀了那只魔物的是什么,但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找到的线索的确不足以推测真相,可他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他,杀了那只魔物的,是另一只更强大的魔物,并且,那只魔物很可能还在附近没有离去。
“既然如此,就相信你的感觉。”萨里神父说,“孩子,相信自己,无论那是什么,你都会战胜它。”
阿贝尔不禁莞尔:“这是您的祝福?”
“这是我的预言。”老神父说,苍老的脸上透出一种神性的温和。
阿贝尔很惊讶:“您居然还会预言?”
老神父眨了下眼睛:“哦,我只会这么一次。”
阿贝尔愣了一下,无奈笑道:“有时候您和诺曼真的很像。”
“是指预言?”萨里神父促狭道。
阿贝尔耸肩:“不,是指都这么会哄我开心。”
“那今晚你恐怕得反过来去哄诺曼开心了。”老神父说,他也听到了萨姆要去找诺曼告状的事。
阿贝尔笑容一垮,萨里神父则笑出了声,他将银盏递给阿贝尔。
“为什么还要圣水?我是说,以你的能力,应该已经全部净化了?”
“只是以防万一。”阿贝尔说。
他将装着圣水的银盏握在手中,一层蒙蒙的白光散发出来,融入透明的液体中。
“那只魔物虽然死在森林深处,但近一点的地方也有一些深渊气息残留,可能已经有人沾染到了魔力,只是还没有发现。”
他给圣水加持上净化之力,如果有人因为魔力生病,来找萨里神父治疗,就可以直接净化掉。
萨里神父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考虑。
阿贝尔散去手上的白光,将银盏还给他,想到昨天诺曼回来时,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点不对劲,又说:“对了神父,您还有没有别的银器,我想带一点圣水回去给诺曼喝。”
萨里神父有些诧异:“哦?诺曼他怎么了?”
“我不确定,只是感觉有些不好,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总之,净化一下肯定没错。”阿贝尔说。
“这倒是。”萨里神父走上台阶,“跟我来,我给你拿个瓶子。”
一老一少在教堂里行走,阳光透过彩色玻璃,落在他们身上,光明神的画像挂在牧师讲台的上方,悲悯地看着下方的人。
萨里神父问:“你还没有告诉诺曼你勇者的身份吗?”
“没有,我们没怎么聊过这些。”阿贝尔说,他看着画像上光明神怜悯的目光,脸色平静。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不会主动提起。毕竟在他看来,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经历,而且对他来说,那段经历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阿贝尔笑了一下:“而且诺曼也没告诉我他的过去,这很公平。”
“可那不是因为诺曼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也叫公平?”萨里神父好奇。
阿贝尔眼里露出狡黠:“没错,是公平。我提出,他认可,所以是公平。”
老神父愣了愣:“哦——”他咂咂嘴,“年轻人。”
他把装了圣水的小银瓶递过来:“好了,拿着你的圣水,回去哄你的公平先生吧,他可不知道你是勇者,能轻轻松松对付魔物。”
阿贝尔表情顿时变得苦哈哈起来,哀怨地叹气,“好吧,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坦白了。”
萨里神父笑呵呵地跟他道别,望着青年离开的身影,忽然喊了一声:“阿贝尔。”
阿贝尔停下脚步,回头:“神父?”
萨里神父深深地凝望他:“记住,无论何时,你都不是一个人。”
红棕发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露出笑容:“谢谢您,神父,我记下了。”
他摆摆手,离开了教堂。
直到彻底看不见青年的身影,萨里神父才散去了脸上的笑容,蓝眼睛里透出一丝隐隐的忧虑。
“勇者的宿命,到底是什么……孩子,你会走上怎样的道路?”
老神父转过身,望着上方的光明神像。
“主啊,愿您保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