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他是否都听到了。
似梦中惊醒, 时未卿脚步顿在了原地。
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时未卿后背,他这才有勇气转头,“我……”
见人脸色骤然变得惶然不安, 祁遇詹不忍心他继续乱想, 主动递了个台阶, 戏谑道:“这么不开心,莫不是嫌我是个不受宠的郡王?”
时未卿一怔,细细观察发现祁遇詹脸上确实没有任何怒气, 问道:“你不怪我?”
祁遇詹语气懒散地说,“姜州人尽皆知的事情,就是不查我也要告诉你。”
时未卿不解祁遇詹为什么会这样说,又为什么不怪他,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的眼中情绪复杂,“那怎能相同。”
不远处响起靠近的脚步声,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祁遇詹拍了拍他的后背, 道:“有人过来了, 有事我们回去说,而且此事我并不在意, 你无需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就想起来一道声音。
“主子来了可是有何事?”
祁遇詹回头看到了身后的肖掌柜,抱拳回了一礼并未说话, 而是退了半步把主权留给了时未卿,手下人犯错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都要有所告诫。
时未卿敛起眼中情绪, 转过身面无表情,冷声问道:“纪五何时归来, 怎么无人来报?刚回来就如此松懈,泄露消息,他是忘了楼规了?”
肖掌柜愣了一下,他不清楚祁遇詹的身份不明其中内情,只是诧异时未卿这次态度严苛。
闻风楼的人性情跳脱之人众多,往常也会犯错,时未卿发现也只是罚抄楼规便过去了。
肖掌柜仔细一想确实不对,眼下是准备离开的紧要关头,容不得丝毫懈怠。
肖掌柜惭愧地低头:“没有管教好纪五,是属下之责,属下定当严惩以示教训。”
时未卿原本还想带着祁遇詹继续参观,又想到纪五在姜州有可能见过齐王之子,当面撞上只怕会认出他的身份,便带着祁遇詹回了林园。
一路上两人无话,进了书房,祁遇詹关上门后,没有听见脚步的声音,他转身果然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时未卿。
时未卿抿了抿唇,解释道:“纪五应当见过你,若是被他认出来,你的身份可能会暴露。
时未卿应该是骄纵跋扈的模样,或许是金尊玉贵娇少爷的模样
怎么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仓皇无措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祁遇詹叹了一口气,捏住时未卿后颈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我不介意你查齐王,他和……时大人谋反,你要探清齐王底细确保时大人安危,这很正常。而且我与齐王关系并不和睦,是真的不介意你派人到姜州查探。”
如纪五所说,原身从小不受宠,与齐王感情并不亲厚,这一点祁遇詹没有说谎。
时未卿睫毛颤动,既然与齐王关系不和睦,为什么会委任如此重要之事,又为什么到梧州来?
想到他疾恶如仇的性情,时未卿突然抓住祁遇詹的手臂,如同抓住了什么一样,攥得死死的,他决定赌一把。
时未卿低声呢喃,发出来的声音极其冰冷,“我不是要护他安危。”
而是要他一无所有。
时未卿没有说完,后一句隐在了口齿之间。
即使听见前一句,也足够祁遇詹诧异。
不是要保护时仁杰,时未卿的目的是什么?
突然想起一直放在林园密室,而不是在时仁杰手中的银钩玉佩,祁遇詹直起身问道:“你是故意留着玉佩?”
时未卿抬头,露出了发红的眼眶,眼中浓烈的情绪,“是,因为我恨他,留着玉佩是为引起齐王疑心,让他们二人互相猜忌,结成仇敌。”
祁遇詹怔住,他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儿子恨亲生父亲,其中隐秘不得而知,扒开必定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祁遇詹没想过要问,时未卿如果愿意说,等他敞开心扉自然而然会说,若不说他就自己查。
齐王与时仁杰共同谋反,祁遇詹要保命站的就是他们的对立面。
他一直顾忌时仁杰是时未卿的亲生父亲。
时仁杰是谋反主犯,且所犯其他之事罄竹难书,无法保全性命,但他是时未卿的父亲,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去至亲。
在此之前,祁遇詹对此没有两全之法,说出来也没有用,本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才没有坦白真实目的。
但现在知道了时未卿,也就不用再束手束脚。
祁遇詹摩挲着他眼尾的孕痣,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眼睛,将人拉到茶桌坐好。
他拉过时未卿的手,取出玉佩放在他手心。
“这银勾玉佩是先帝御赐,它可调齐王府半数私兵,齐王发现丢失后非常焦灼,特命来寻找,所以我到了梧州,但这只是我来梧州的目的之一。”
见时未卿仍然被负面情绪,祁遇詹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打开过床下暗格内的黑木匣,你猜猜是什么时候?”
时未卿正在认真听着,没想到竟然不说了,睨了祁遇詹一眼,思绪顺着他的话语方向转动。
时未卿想了想,正房他不在时不允许侍从停留,祁遇詹只有两次送纸条的时候到过正房,外间密室和床下暗格能被他轻易发现,便是难不住他,发现的时间也会只早不晚。
“第一次留纸条那晚?”
“猜错了。”祁遇詹摇头,道:“是刺客行刺那晚,玉佩也是那时拿走的,其实我不只发现了这些。”
祁遇詹停顿,时未卿没有防备地追问:“还发现了什么?”
祁遇詹嘴角勾起,倾身附到时未卿耳边,轻声道:“还发现某个小郎哭起来抓着我的手不放,一直喊我爹爹。”
时未卿好似想起了什么,身体一凛,“那夜是你!”
祁遇詹不是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大大方方承认,还不忘邀功:“当然,不然你以为是谁,能陪着你一夜。”
时未卿一时间欣喜袭上心头,他感觉的到他可能赌对了。
时未卿表情很少,一点点笑意都能看得出来,祁遇詹捏着他小巧精致的鼻尖,似笑非笑道:“就这么开心?”
时未卿耳朵发热,不自然道:“才没有。”
见时未卿情绪已经恢复,祁遇詹继续接着说:“谋逆一事干系甚广,也或许是你的计谋成功,齐王未曾完全相信巡抚大人,此番前来我身上又担了监视一责。
当今陛下武将出身,手段铁血杀伐果断,在军中号召力乃大魏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此次谋反注定不会成功,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谋反失败整个齐王府都会被牵连,谁也脱不了身,这其中也包括我。
所以我来梧州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要寻找转机,保住我和在都城为质的大哥。”
祁遇詹将一旁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时未卿抱起放在腿上,亲了亲他的唇道:“而现在也包括了你。”
时未卿怔怔地看着祁遇詹,世上不乏反骨之人,他是一个,或许他眼前这个人也是一个。
他们都是异类,在注重孝道的大魏朝反其道而行,纷纷背弃父亲,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既然如此,根据大多男子评判出的标准,怎能安在他身上。
当一个祁遇詹未来的规划中有了他的存在时,时未卿愿意相信或许男子并非都是凉薄之人。
时未卿攥紧祁遇詹的手臂,紧紧盯着祁遇詹的脸,“你我目的相同,都要破坏谋反,你不必如此牺牲色相,也能驱使我手下的势力。”
祁遇詹愣住,他一直没发现时未卿竟然对他产生了误会,竟是没相信他是真心倾心。
但深究话中的意思,祁遇詹好像发现了什么。
祁遇詹眸光深邃,紧盯着拇指轻轻摩挲的红唇,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我的目的,就敢把我留在身边,看来是我的色相牺牲成功了,而且是非常的成功。”
时未卿耳尖红得可以滴出血,垂下眼睛,声音似蚊:“才不是”
祁遇詹目光扫了一下,肩颈上不知何时搂的紧紧的双臂,戏谑道:“时未卿,那你这手怎么不松。”
时未卿手触电般拿开,没有得道想要的答案,眼神有些失望,起身便要离开,“我还有事……”
祁遇詹怎么可能让人跑了,他一把揽住时未卿的细瘦腰肢,紧紧收进怀里,两人瞬间严丝合缝。
时未卿被极有侵略感的姿态吓到,如一直受惊的小猫,瞪圆了眼睛,亮出了毫无威胁力的爪子,“你……你……”
“话还没说完为何要走。”
祁遇詹抓住他推拒的手放在颈间,“那不是牺牲色相,而是因倾心爱慕生出的情不自禁。”
时未卿紧紧地抿了抿唇,问道:“你当真喜欢我?因为喜欢甘愿做一个哥儿的面首。”
“当真,只是因为喜欢,别无目的。”祁遇詹说话的嗓音低沉,“你在我面前就忍不住看你,忍不住靠近你牵着你抱着你,忍不住想亲你,忍不住把命给你。”
时未卿摸着掌心的命门,原来他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他赌对了。
“好,祁遇詹我信你。”
对于祁遇詹来说,他说的每一句“我信你”,都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仅仅三个字足以让他心神荡漾。
第042章 第 42 章
城西, 墨莲居外。
一列士兵从街角出现,劈开路上行人停在了墨莲居门口,将整个墨莲居围了起来。
见此情形, 众人皆驻足观望, 并议论纷纷。
二楼才子文人也临窗向下看, 一个其中一个才子拦住小二问道:“墨莲居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纪五急色匆匆的脚步停下,见总才子文人面露忧色,知道他们担心墨莲居出事就读不到孤本书籍, 并不是深究出事的原因,安抚地回道:“各位无需担忧,墨莲居未有何事,应当是哪位官员豪绅来找掌柜的议事。”
这样的事确实发生过,有些身份尊贵的豪强显贵到墨莲居寻求人才,出行侍从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子文人闻言,都安了心, 并为了被相中各自拼劲浑身解数表现自己。
纪五转身暗自撇了撇嘴, 真好糊弄, 脚步没停跑到闻风楼, 找到肖掌柜叙述了情况,“那些士兵围住咱们墨莲居之后也没动作, 就是在那守着。”
肖掌柜神色一凛,看了那些士兵服饰后,正色道:“你们守好闻风楼, 不许一个陌生人进去,我去趟林园。”
肖掌柜离开墨莲居时, 环采阁和林园也被同样服饰的士兵围了起来。
方头领发现不对后,立马穿过暗门到了松落院禀报了此事。
还未等祁遇詹和时未卿作何反应, 又有侍从敲门禀告,“主子,头领,门口有一自称时府何楼之人求见。”
原本就怀疑是时仁杰所为,听见来人更是证实了猜测,时未卿嘴角挂着讥笑,道:“让他进来。”
祁遇詹见时未卿并不意外,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和方头领一左一右站在太师椅旁。
不多时房门敲响,何楼眼中带着笑意小跑着进了书房,行礼后问道:“少爷安好?”
不知想起了什么,时未卿冷笑一声,“死不了,找我何事,有话直说。”
知道不是对他,何楼也没在意,直接说明了来意,“少爷,大人差小人来和您说一声,您明日便需得回府待嫁了。”
待嫁?
祁遇詹一怔,视线不着痕迹看向时未卿。
书中主角受到梧州后,时仁杰特意为他办了一个接风宴,并在宴上将时未卿许给主角受为妾。
主角受还有不到半月就会到梧州时仁杰现在就要求他回府待嫁,许配的应该还是主角受。
祁遇詹眼中闪过惊讶,书中未提没想到这门亲事这么早就被安排好。
如此看来,筹划此事的幕后之人,非左丞相徐番莫属,提前这么长时间准备,难怪主角受在梧州没有察觉到时未卿的名声和恶霸纨绔的身份。
时未卿听闻此言本就有心有忐忑,一直注意着祁遇詹,见他表情微变顿时心里一紧,口中不忘讥讽:“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怕我跑了?”
眼见时未卿面色不好,即使时仁杰真有这个意思,何楼也不会明说,直接说出来就是招惹这个祖宗,他是不想活了才会那么干。
何楼脸上堆起了笑,“少爷,大人并无此意,只是怕您忘了时间,特差小人来提醒。”
时未卿心中升起烦躁,只想把他快点打发了,想起闻风楼还有些事物没处理,还需要几日时间。
时未卿也没想难为何楼,只冷声道:“回去告诉父亲,过几日我便回去,马上把那些人撤走,否则别怪我亲自处理了。”
何楼知道他来这趟不会他顺利,已经做好了被迁怒打罚的准备,却没想到时未卿竟然没有发怒,而是让他碰了个软壁。
何楼一时间语塞:“这……”
时未卿冷厉的眼神送过去,“还不回去复命,难道还要我亲自送你?”
从小看到大的人,何楼对时未卿不说了解完全,四五分也是有的,见他做了决定,便知不会再更改。
但离开前时仁杰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明天必须把人带回去否则唯他是问,何楼脸上显出难色,最后咬了咬牙,跪下哭求道:“少爷,您若不高兴可随意打骂小人撒气,若明日不回去,大人就要将小人打死的。”
时未卿面色不虞,“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何楼神色一惊,自觉说错了话,立马磕头,额头碰撞地面的闷响之声,连绵响起,口中同时呼喊着:“小人言语有失,请少爷责罚。”
时未卿听着“嘭嘭”之声,脸色沉了下来,眼中翻涌着躁意,腾地一下站起身,走到何楼身边一脚把他踹倒。
“方头领,把他扔出去!”
太师椅沉重,此时却因时未卿起身的动作被带的移了不小的位置。
祁遇詹垂眸看着地上的划痕,眸光闪了闪。
视线转向蜷缩在地上额头磕破流血,已经有些不清醒的何楼身上,又抬头看向时未卿撇开的头,目光落在了他紧握又异常颤动的拳头上。
“方头领,等一等。”未等人靠近何楼,祁遇詹开口道:“把他扶到椅子上,再包扎好伤口。”
方头领脚步一顿,见时未卿没阻拦,扶起何楼后,喊了门口的护卫去取伤药。
趁此期间,祁遇詹迎着时未卿的目光,拉着他走出了书房。
回正房的路上,祁遇詹抓起时未卿白皙的细腕,将他握着的拳展开,揉着他掌心痕迹道:“握这么紧做什么,不疼吗?”
时未卿瞟了一眼祁遇詹的神色,心里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他咬了咬唇道:“我不是故意骗你。”
揉完掌心,祁遇詹发现时未卿又紧咬着唇,拇指按压出皓齿下的唇。
他心里又确实有些气,似笑非笑问道:“原来无关紧要的事是嫁人?”
时未卿抬手看着掌心,又摸了摸嘴唇,心里突然没了紧张忐忑。
时未卿眼中带着冷厉,神色认真地道:“这门亲事必定成不了。”
“离开梧州就是你解决亲事的法子?”
“是,离开梧州,父亲的手再长也是鞭长莫及。”
“你真的愿意离开梧州?”两人进了正房,祁遇詹关上门,站在时未卿身前道:“未卿,你其实并不想离开,对吗?”
时未卿是个果决的人,如果真想离开,昨日便会当时做下决定,而不是犹豫不决。
时未卿一怔,他不知道是他表现的太明显,还是祁遇詹观察的太仔细,或许两者都有,才能让他看出来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否认,蝴蝶般的长睫颤动,轻声说了几个字。
“是,我不想离开。”
梧州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离开,而现在不能离开的理由增加了眼前这个人,他更不愿了。
以及,祁遇詹要保全他和齐王世子,他也想保全时府其他的人。
时未卿笑了一下,又多了一个不离开的理由。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祁遇詹心里那丁点气就散了。
一看他的神情,祁遇詹就知道他做好了决定,“现在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何事吗?”
时未卿紧紧抿唇,在祁遇詹温柔目光下,开了口,“父亲提出这门亲事后,我去查了那个人,但画卷上只有一个凌字,没有其他线索,查了几天一无所获,又时间紧急,只能如此。”
“为什么不告诉我?”问完后,祁遇詹立即做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那个时候还没确认我喜欢你,所以不敢告诉我,怕我走了?”
自己的心思全部被猜中,时未卿大觉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好,看着眼前宽阔安全的胸膛,不知怎么想的,竟一下子扑了进去,脸也深埋其中。
怀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美人,祁遇詹愣了一下,抬臂环住他的腰身后,似笑非笑地问:“时未卿,你又在撒娇吗?”
时未卿耳朵发烫,闷声回道:“那……有用吗?”
投怀送抱的美人,还是心上人,谁能不爱。
祁遇詹深邃的眼中带着笑意,嗓音懒散道:“当然。”
他又道:“既然要留下,想好要怎么解决了吗?”
时未卿对时仁杰的权势很是了解,知道他正面很难对抗,不如将计就计。
时未卿换了个姿势,将脸贴到了祁遇詹左胸的位置,听着传来的沉稳心跳,他道:“回时府假意同意再暗中破坏这门亲事,其实时府必须要回,我也要为夫人和妹妹谋得一条生路。”
祁遇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摸了摸他已经完好的掌心,说起了何楼,“我看了何楼,他没事,只是额头破皮流血比较多,其实伤的不重。”
时未卿一愣,直起身来,眼神中露出了一种柔软又复杂的情绪,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看出来了。”
祁遇詹轻轻刮了下精致的鼻尖,低声:“你急得把那么重的太师椅都撞得移了位置,我怎能看不出来。”
时未卿顾念情分,不忍看老仆受伤,又因忧心继母和继妹被谋反连累,要为他们寻一条出路。
他将人重新揽回怀里,心里不由在想,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少年,之前经历了什么才能把自己武装得如此坚硬。
他那么聪明和主角受接触几次就能看出来,主角受不会娶他,书中又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离开梧州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那么偏执和癫狂。
想到这人时刻都在注视他,时未卿的心突然狂跳发热。
他伸手环住劲痩结实的腰,把自己深深嵌到这人怀里,让两个人严丝合缝才作罢,问道:“你跟我去时府吗?”
祁遇詹也收紧手臂,声音懒洋洋地道:“你觉得呢?面首若不跟着小郎走,那谁来养我。”
第043章 第 43 章
祁遇詹背对着时未卿的目光变冷。
知子莫若父, 时仁杰派人围住墨莲居和环采阁,又遣何楼过来而不是得力手下,他不信他不清楚自己的儿子顾念情分。
他到要看看, 时仁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缓和了眼神, 拉着时未卿在榻上坐下来, 各自到了一杯茶后,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这门亲事确实成不了, 那凌姓之人是为凌非何,他无心亲事,即便他真的有心,还有我这个面首,只是到时要牵累了你的名声。”
“不过是些虚名,我若怕了也不会站在这里。”时未卿眼睛立马看过去,眼神坚毅, 顿了下, 忍下了问他如何知晓的想法, 问道:“他是谁?”
出于对祁遇詹的信任, 他可以不知道消息的来源。
但做为即将面对的对手,他不能对他没有丝毫了解。
凌非何……
默念这这个名字, 时未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忌惮那股神秘力量,祁遇詹没有把书和他穿越的事情说出来。
算算时间, 时主角受也就是凌非何,此时应该已经接了任命自都城出发, 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影响, 毕竟知道的已经不止他一个。
想了想,祁遇詹道:“凌非何为陛下亲敕梧州布政史,约半月后到任。”
梧州布政史任职期满,在时仁杰一番操作之下即将调离都城,时未卿略有耳闻,此事与他无太大关系,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是他决论下早了。
他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在哪听过,“他可是推行摊丁入亩政令的户部侍郎?”
时未卿醉酒那晚在墨莲居有人提到过,祁遇詹也在场,不惊讶他知道,点头道:“是。”
时未卿记得梁许提过,此人出身寒门,手段果决不畏权贵,似乎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情。
原以为凌非何没有背景,推行的政令侵犯官员利益得罪不少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拉下去,不足为虑。
他小看了凌非何。
如今却在短短一年内升任官职,背后不可能无人,还很有可能是大魏朝位置最高的那位,
“他是陛下的人?”
时未卿确实敏锐,从蛛丝马迹中就能抽丝剥茧,如果不是被性别和礼教限制,也会是一个朝堂上有作为的官员。
以现代的标准,他也是非常优秀的一个人,甚至可以用天资卓越来形容,有着前卫的思想,经商能力卓绝,敢于与礼教抗争的反骨和不屈。
在这一瞬间,祁遇詹骤然悟得他对身份暴露和不成亲的执着。
那是他对命运的不甘。
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困于内宅,而是应该无拘无束地展翅高飞,就如同凌非何一样。
凌非何有该有的一切,可以在这个世界活得肆意。
时未卿也该如此。
那么就由他来帮他撕下一层层束缚。
而第一层就是他的父亲,时仁杰。
“是,凌非何是陛下的人,他打着来梧州任职布政史的旗号,实为查案。”祁遇詹话锋一转:“还记得李雄听吗?”
床头暗格里面藏着时仁杰的罪证,时未卿每一个都翻过数次,对这个人印象颇深。
每年八月朝廷都会派巡察御史到地方,代天子巡视民间,巡按御史李雄听负责梧州,他是个实干派,喜好微服查探。
即使时仁杰一直派人盯着,也没有发现人是何时进的梧州,他和齐王在环采阁私下会面,正巧被李雄听撞到。
李雄听刚正不阿,又可直接上奏魏帝,时仁杰为防谋反事迹败漏,直接命冯六和吴商头伪造火灾,将李雄听抓走,其余跟随之人皆下了杀手。
在皇权统治的封建朝代,敢将代表天子的巡察御史灭口,时仁杰已经没有了对魏帝的敬畏之心,恰巧也说明了他谋反的决心。
这一点时未卿看得出来,知道劝说无用,无法阻拦,所以才会离间。
他看了一眼内间,转回视线,心头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若有所思地道:“被父亲关在布政司牢房的巡按御史李雄听。”
祁遇詹颔首:“凌非何便是来查巡按御史李雄听之案。准确来说,他是来查谋反之案,铲除左丞相徐番在鄂州的根基,其实这才是凌非何的真实目的,也是陛下的旨意。”
李雄听有联络的秘密渠道,他预感要出事,急匆匆将信送了出去,时仁杰没有截到密信,也不知道收信人是谁,便将他关了起来审问密信下落。
凌非何与李雄听交情匪浅,那封密信其实是被他收到了,后来又递给了魏帝。
魏帝手中有一暗查组织,专司查探各地官员异常,他早有收到密报,鄂州官员接着左丞相之势行贿受贿,贪赃枉法,营私舞弊。
左丞相又明里暗里多翻阻挠魏帝推行政令,魏帝早已动了废相之心,只是没有机会,如今巡按御史一案,让他窥探出了契机。
所以凌非何到任梧州,借机要断左丞相在鄂州的根基和时仁杰这个臂膀。
祁遇詹抬手抚平时未卿的眉心,又道:“你身为巡抚之子,凌非何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以安心去时府。”
说了半天又绕回来,又是这样明确的安抚,原来这人是怕他过于担忧亲事。
他总是在无意中打消他的不安和顾虑,让他生出安全感。
将眼前之人映到眼中,时未卿眸光流动,黑眸闪烁着星光,他感觉到幽暗的心底好像照进了光亮。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时未卿握了下拳,指尖嵌进掌心,微痛之感将他的心神拉出沉溺之中,略一思索后,启唇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没错。”知道时未卿会想到这一点,祁遇詹赞许看了他一眼,“我们可以和凌非何合作。”
他要借助凌非何身后的皇权从谋反中抽身,再用肃清鄂州官场调转处境。
祁遇詹也可以直接进都城举发谋反换得功劳,但以魏帝行事,他会被扣留在都城,谋反判定后才能免去罪责。
未来难料,他习惯将未来掌控在自己手里,亲身参与才能谋得更多功劳换取爵位。
祁遇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一般人可养不起这个金尊玉贵的娇少爷。
只有手握权势才能在古代安身立命,让他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
将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后,两人商议了一番,便回了书房。
何楼已经被包扎好,额头上顶着一圈白色棉布,意识清醒没多久,就见时未卿和祁遇詹踏进了门槛。
想起来刚才做的糊涂事,何楼满脸羞愧,他那样做的逼迫少爷有何区别,一条贱命而已,若能为少爷做些事情,他也没有其他怨言。
何楼绕过挡在他面前的方头领又跪了下来,“小人方才胡言乱语冲撞了少爷,还请您不要怪罪,少爷若无事,小人这便告退。”
时未卿目光掠过血迹渗了些许的棉布,将有些颤抖的手收回袖中。
方头领上前一步又将何楼挡在了身后。
祁遇詹看着时未卿藏起来的手,以为他还在忧心老仆,人有方头领当着,他抬起手放在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时未卿收回了视线,淡声道:“回去告诉父亲,把人撤走,后日我自会回去。”
不知父亲了解儿子,儿子也了解父亲,时未卿知道他这么说,父亲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因为如果不撤人,他真的能做出把人都处理了的事情。
何楼面带犹豫,“少爷……”
“回吧。”时未卿转身看到了一旁坐着的肖掌柜,见此,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看向了身旁的祁遇詹,道:“替我送送他。”
祁遇詹一顿,应了一声,“好。”
送人的路上,祁遇詹疑惑为什么要把他支开?
不过也只是想了一下,不管多亲密的关系都需要私人空间,这也没什么好疑惑的。
祁遇詹走后,书房里只剩了时未卿和肖掌柜两人。
时未卿开口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肖掌柜皱起眉头,道:“时宽一直在知府外守着,纪大和纪四怕和他正面对上惊动时大人,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孔指挥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动手了。”
孔府那边是条长线,而且还要等着孔行镜醒,一时半会急不得。
知府这边却是有些急,一听他的父亲又插|进手来,他眼中划过戾色,嘴角挂了讥笑,“真是哪都少不了父亲的身影。肖叔,我后日就要回府,最晚明晚把知府送到采院,不必再顾忌时宽。”
“主子要留在梧州?”
肖掌柜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站起了身,面色凝重起来,主子对内宅有多憎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回时府只怕郁气更加郁结。
一看他的表情,时未卿就知道肖掌柜在担心什么,对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凌非何的事。
又道:“张三也跟着我去。”
听见也张三跟去时府,肖掌柜把心放回来肚子里,心里感叹看来主子没看错人。
林园门口这边,祁遇詹把何楼送走后,为了给时未卿留足够的时间,他走得非常的慢。
脑子里回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的那些人,他们身着铁盔铁甲,明显能看出是从卫所调的士兵。
不用猜都能知道,这是时仁杰怕时未卿跑了,在用他手下势力做威胁。
祁遇詹心思又一转,卫所归都指挥使司所管辖,穿铁盔铁甲的士兵皆为卫所精锐,能随意调来这么多精锐,看来孔指挥使与时仁杰关系匪浅。
书中梧州卷结束,梧州没有获罪的官员寥寥无几,孔指挥使就是其中一个,即使他不是权相一党,但也会卖时仁杰的面子。
时仁杰外放经营多年,堪称鄂州的土皇帝,这种只手遮天的程度书中描写没有丝毫夸张的地方。
祁遇詹眸色深沉,看来鄂州的水果然不浅,难怪主角攻受差点栽在这里,看来他也不能因为手握剧情而掉以轻心。
不过谨慎并不代表畏惧,主角攻受仅凭蛛丝马迹便能倾覆梧州,如今再加上他为助力,只会变得更容易。
第044章 第 44 章
宵禁后, 松落院。
午后送走肖掌柜,时未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知祁遇詹,却又不敢说, 怕他所做之事被他厌恶。
哗啦啦的落水声中, 祁遇詹拧干了帕子, 一旁已经拆了发髻换了寝衣的时未卿见状,慢了半拍走上前,要接过帕子, 却被他避了过去,“我给你擦。”
时未卿心里藏着事情,心不在焉的“嗯”一声,由着祁遇詹擦脸,眼睛却不自知地一直盯着他。
看出了时未卿的欲言又止,祁遇詹知道他有事瞒着他,却也没拆穿, 他想说的时候早晚都会说, 他愿意等着。
被看的时间长了, 祁遇詹感觉自己这个人好像没被当回事, 啧了一声后,舌头顶了下腮帮子, 似笑非笑道:
“时未卿,我是不是需要郑重的告诉你,现在是晚上, 你经营的环采阁知道晚上什么意思吧,给你擦个脸还要一直看我, 小心我误解你在招惹我。”
时未卿一开始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听了最后一句, 反应过来后,立即闭上了眼睛,心跳狂乱,耳朵发烫,脸颊也晕染了少许热度。
他想,也不是不行,但又怕进展太快觉得他是一个轻浮的哥儿。
在睁眼和闭眼间犹豫时,纤长的睫毛颤动,如同展翅欲飞大幅度煽动翅膀的蝴蝶。
之前的犹豫不定早被抛之脑后,时未卿掐了掐手心,没睁开眼,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身份尊贵,不必如此。”
时未卿闭眼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扬头任由擦脸的模样,显得乖巧得很,让祁遇詹的心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擦掉他睫毛上沾染的水雾,帕子下移擦起了脸颊,祁遇詹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下方地位嘴唇,微凉柔软的触感瞬间传递到全身神经。
本想亲一下,但想着一会儿还有事,真要亲上他可能就舍不得走了。
将脑子里暧昧旖旎的氛围驱赶,祁遇詹顺着话接下去,“哪有那么金贵,我是庶出,从小不得齐王喜爱,就连爵位都是大哥在都城为我请封,否则齐王可想不起来有我这个儿子。”
齐王世子祁遇陇是原身一母的大哥,他从小被齐王送入都城为质子,他和原身关系亲厚,原身到了年纪后特意向魏帝请了封爵。
原身完成齐王指派任务,也是为了伺机夺权,保护在都城为质的世子。
祁遇詹占了原身,不管原身是好是坏,他的愿望祁遇詹会帮他完成,也算作是了解因果。
将帕子刚回盆里浸湿,拧干后,祁遇詹拿起凝脂如玉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擦拭,勾起了嘴角,“况且我可不能白白吃软饭,需得靠自己努力让你心甘情愿养着我。”
时未卿睁开眼睛,他想说,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愿意养,但骄矜的娇少爷也只是想想,这样的他实在说不出口,“不管什么身份,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行,别的无需你做。”
将帕子扔回水盆,祁遇詹揽着时未卿腰腿,将他打横抱,走向了拔步床,“那估计不成,面首该做的总得要做。”
时未卿手下意识揽紧手边结实的肩膀,被这架势下了一跳,想起刚才提到的环采阁,青楼都做的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心神一慌,睁着一双眼,黑眸紧紧盯着祁遇詹,“你想做什么?”
看着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祁遇詹本想吓一吓他,又怕直接把人吓跑了,那他的老婆岂不是就没有了。
祁遇詹本也没打算做什么,他看得出来娇少爷对这方面害羞的狠,为了让他适应,祁遇詹心里预留了很长时间,原就计划一点一点让他接受。
祁遇詹俯身将时未卿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直起身立在床边,嘴角勾起带了故意的坏笑,“当然是抱你过来睡觉,不知未卿以为是什么?”
看出来自己又被戏弄了,时未卿瞬间羞恼,但他也学聪明了,避开不答,直接转移话题,“你怎么穿得整整齐齐的,还不洗漱换衣就寝。”
想起正事,祁遇詹坐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解释道:“后日就要去时府,我不放心冯六和吴商头关在采院,今晚把他们二人送到石帮藏起来。”
今天樊魁送的信,石帮现在已经完全被三树五人掌控,至于为什么这么快,这还要得益于时未卿的暗中帮助。
时未卿一听他要出去,立马从被子里拿出一只手攥紧了祁遇詹的袖袍,想说让别人去,从坦白身份以来,他们两人一直待在一起。
现在一听祁遇詹要出去,时未卿发觉这人哪怕是离开很短的时间,他也不能忍受,他只想让他留在身边,哪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
这是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但祁遇詹做的事不是别的,是为了他们的计划,时未卿缄默了一瞬,低声道:“早点回来。”
祁遇詹低头,看了眼没有一丝要松开意图的手指,挑眉道:“时未卿,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要把我的袖袍放开。”
害怕被他发现什么一般,时未卿触电一样的速度松开了手指,将手收回了锦被中,黑眸紧紧的看着祁遇詹,似乎怕他不回来,又重复了一遍,还加重了字眼:“你早点回来。”
看着不舍得他又听话松手的乖顺模样,祁遇詹心被撞了一下,某种满涨的情绪心里再装不下溢了出来。
他倾下身覆上了时未卿柔软的嘴唇,深深一吻,直到将他吻得意识模糊喘不过来气之后,祁遇詹才直起身,“睡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祁遇詹起身径直离开了,他怕再迟疑一会儿,他也舍不得走了。
换夜行衣时,祁遇詹不禁感叹,爱情使人沉迷啊。
当时和方头领交接时,采院的守卫一道也接到了祁遇詹的手里。
去带走冯六和吴商头时,院中护卫虽有对他身着夜行衣的疑惑,但也未敢多问或是阻拦。
将两人打晕带走后,祁遇詹走到林园外墙边约好的地方,看到了已等候多时同是夜行装备的樊魁。
“少爷。”
“走吧。”
他们两人一人带着一个,前往了石帮。
樊魁跟在祁遇詹身后,回头看了眼林园。
起初少爷把房内小郎送回去之后,他还以为他家少爷这段感情夭折了,但在后来见了梧州有名的恶霸头子时未卿,樊魁想起少爷去了环采阁,还不愿意离开。
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少爷这段感情挺好,一直没结束,这才放下了心。
两人武力值在梧州可以说是没有敌手,去和回的路上都没有波折,顺利的送到了石帮。
不过林园在城南,石帮在城北,梧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横跨梧州走个一来回花费的时间也不短,接近了一个时辰。
回到松落院时,正房还是和他走的时候一样,点着灯。
祁遇詹换了寝衣洗漱时,心里还在想娇少爷是想得他睡不着等着他回去,还是到了就寝时间熬不住睡了过去。
不管哪一种,都让祁遇詹心口满涨。
等他走到内间掀开帐幔之后,发现哪种都不是,他一个也没猜对。
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祁遇詹心中一惊,时未卿没在正房里,他第一反应是他出事了。
祁遇詹习惯先把事往最坏的结果想,这样才能在真正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可以及时挽救。
将手放到锦被里,没有温度说明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快速环顾内外间,没有争斗痕迹也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少了一个外袍。
祁遇詹放下了心,若是来掳人的可不会想着给人穿什么外袍,应当是他有什么事要处理出去了。
祁遇詹才去找在正房外巡逻的护卫。
“有谁见过未卿出去了?”
听了问话,护卫小队长回道:“张头领,主子跟着方头领和肖掌柜一起离开的,至于去处,属下并不知晓。”
“嗯,我知道了,你们继续。”
“是。”
目送护卫继续巡逻,祁遇詹垂眸,站在原地门口思考,人是去哪里了,想起把他支开一段时间,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若是如此,应该不希望他知道。
既然这样,那他就当不知道。
祁遇詹转身,正要往房内走,耳朵突然一动,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声音不清晰,时有时无,祁遇詹皱眉,跃上屋顶,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息之后,祁遇詹确定了方向,顺着方向抬眼看过去,他发现是采院传来的。
他神色一凛,怕时未卿去了采院,担忧他出了什么意外,立即提气跃了过去。
时未卿在祁遇詹走之后,意识越来越清醒,翻来覆去,哪个姿势也不舒服,发现自己睡不着后,他不再躺着,而是起身到外间榻上等人回来。
等了一会儿,祁遇詹没等到,却等来了肖掌柜。
一见他,时未卿就知道是为何事,开口问道:“人带来了?”
肖掌柜点头,他赶的急,呼哧带喘地道:“已经送到采院了,不过纪大和纪四没有甩开时宽,他也跟过来了,纪大和纪四正和他对峙,阻拦他带走知府。”
“无事,去把方头领叫来。”
肖掌柜应声离开后,时未卿拿起外袍随意套上,等方头领一到,带着两人出了松落院。
路上,肖掌柜看了眼时未卿身侧,问道:“张头领怎么没来?”
时未卿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有别的事。”
第045章 第 45 章
肖掌柜不知道时未卿心里的顾忌, 只想着时宽武功不俗,真要动起手来,善轻功的纪大和纪四就是再加上方头领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还以为张三也在, 所以才直接把人引了过来, 没想到他竟是有事没在主子身边, 这下肖掌柜有点担心今晚能不能顺利。
不过不管怎样,时宽也不敢动他家主子,大不了今日失败了明日再去抓一次。
时未卿提前嘱咐过, 知府带来就送到揽花院,这也是他的亲戚王观金被关的那个院子。
三人到时,五花大绑捆得结实的知府被随随便便扔在了院中地上,纪大两兄弟以及院中护卫正站在他前面。
他们对面墙壁下,是独自一人手臂抱着蛇头剑,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时宽。
知道这些人做不得主,时宽也没有与他们多费口舌。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时宽张开双眼, 看清来人是谁后, 站直身体行礼道:“少爷。”
时未卿收回落在知府身上的视线, 看过去,讥讽道:“你是父亲义子, 按论该是兄弟相称,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
阴阳怪气的话听多了,时宽也不在意, 只说明这次的目的,“少爷, 主子有令,知府不能杀。”
时未卿嗤笑一声, 垂下眼眸,他那好父亲有时将他弱点一掐一个准,有时又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今天我若把他杀了又如何。”
时宽动了动手臂,“那属下就只能冒犯了。”
“何必惺惺作态,你冒犯的还少么。”时未卿侧身不愿再看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赶紧滚回去,否则连你一起处置。”
时宽走上前,语气恭敬,浑身气势却变得迫人,“少爷,属下不能一人走,知府一定要带回。”
“真是一条好狗。”怕祁遇詹回来的快,时未卿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耗,袖袍一挥,道:“擒了他。”
话音刚落,纪大、纪四和方头领便冲了上去,时宽错身拔剑抵挡。
时间流逝,双方却僵持不下。
怕伤了时未卿手下惹其不快,时宽一直不敢下狠手,缠斗时间不短,眼见夜深,怕时间拖得长耽误回去复命,出声道:“少爷,这些人不是我对手,伤了他们不好,还请让他们停手。”
时未卿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可能把人完好放走,又怕祁遇詹随时会过来,也打算快速解决。
视线扫到守在知府旁边护卫腰上有剑,时未卿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被这一动作惊到,想起大夫曾经的叮嘱,肖掌柜扑上去握住剑柄,道:“主子,要做什么,我来……”
时未卿推开走上前的肖掌柜,地道:“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动我的性命。”
时宽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剑尖抖了一下,他知道时未卿绝不会亲自动手才一直缠斗,未曾想这次竟料错。
他想不通仅是一次刺杀未遂,何至于不管不顾到如此。
但主子有令,他不能任由知府被杀。
时未卿将剑放在了知府的颈间,只要他再一用力,就能将他喉咙割破。
知府满脸惧色,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下颌上抵得白刃,吓得眼睛一翻头一歪,晕了过去。
时未卿没理会知府是晕是醒,他双手握紧剑柄,手腕下压,刚划出一道细痕,渗出一点血。
时宽面色一变,不再退让,几招便让三人失去行动能力滚落在地,并挥出一道剑气击向剑柄,却没想到时未卿手臂颤抖,剑气失了准头落在了他的掌肚上。
时未卿手被疼意侵袭霎时失了力,剑落到地上,几滴被剑气带起的血滴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主子——”
院中护卫立时挡在时未卿身前,肖掌柜上前怒瞪时宽,“你竟真敢伤了主子!”
时宽道:“属下回去自会领罚。”
护卫身后,时未卿摊着颤抖的手掌低头,白皙的掌心多了一道伤口,他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手掌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目不转睛。
他感觉得到自己呼吸骤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一种窒息之感渐渐漫延全身。
视线也开始模糊,眩晕之感让他身形微晃。
时未卿意识陷入混乱之中,曾经的话语变成魔障充斥脑海中。
—你是一个哥儿能查出什么,还是交给为父吧。
—罪人已经伏诛,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误,白费力了。
—卿儿,你当时年纪还小,印记想是你记错了。
—主子,人证消失了,似乎……是时大人的人……
—主子,线索又断了,还是……
时未卿踉跄着后退两步,肖掌柜怕他摔倒,立马过去扶住他,见他眼眶变红,面色有异,担忧地唤了一声,“主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未卿清醒了几分,赤红的双目移到了地上的知府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是听见了声音,时宽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少爷,别白费力了。”
突然两个时间的话语合在一起,在时未卿脑海里回荡。
别白费力了。
白费力……
时未卿握成拳,脸色阴沉,双目猩红,眼底恨意和狠戾翻涌,他想要完成的事就如此困难?
为何总有人跳出来阻拦他,总来拦他。
他永远也忘不了曾经的满心信赖和期待换来的是一次次失望、欺瞒和阻挠。
他不过是想查明真相,为爹爹报仇而已,为什么总是对他百般阻挠。
今日原本没想要这知府的命,但现在既然父亲竭力保护,那他便杀了这知府,看看他那好父亲能如何。
“呵。”
拂开肖掌柜搀扶的手,时未卿一步一步靠近。
看出时未卿此时的暴戾狂躁,在一旁的肖掌柜不敢再拦,目光惊惧地看着他动作。
时未卿垂下眼睑,嘴角勾起的笑异常危险狠戾,俯下身捡起脚下的剑,高举肩部时,剑随着手臂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时宽再次动了,跃到空中翻过挡着他的护卫,,在肖掌柜目眦欲裂的“时宽,你敢”一声中,又发出了一道剑气。
护卫和纪大三人都反应不急,来不及阻挡剑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剑气下落。
时未卿更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毛骨悚然的东西向他靠近,却无法躲开。
不过他也不在意,继续将剑挥向知府,任凭剑气落在他身上。
突然,空气破开的声音响在耳侧,随后,那股感觉消失了。
听到破空声响起,还在空中的时宽敏锐地避开,他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疾驰而来的黑影。
转眼间,黑影便来到了眼前。
带着一道凌厉掌风的手掌和一张蒙着面的陌生面容映进眼中,时宽瞳孔一缩,身体在空中翻转避开了掌风,两人又连续过了十几招后,时宽不敌被一掌击落在院门口。
吐了一口血,时宽皱眉看着刚出现的蒙面之人,这人武功如此高强,竟从没在梧州见过,他是谁?
没有人再阻挠他之后,时未卿将过肩的剑狠狠下挥。
剑锋划过,知府的胸口立时留下一道伤口,猩红可怖的鲜血缓慢流出。
时未卿感觉到他眼前模糊弥漫,却清晰看到了知府的手上长出了一个青色印记。
是他!他找到了!
“张头领!”
不顾颤抖无力的双手再次高举起剑,却在听到肖掌柜一声唤声后,回过了神。
时未卿身形一僵,脸色煞白地顿在了原处。
他回来了。
祁遇詹急速赶来,见到时未卿浑身颤抖,手掌流血,苍白的脸上沾染了几血,就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击退时宽后暂时没再管他,而是落在了时未卿身侧。
时宽还在,祁遇詹不想让时仁杰察觉出什么,给他找麻烦,只是语气担忧地唤了一声并未伸手,“主子。”
这一声似打开了某种开关,无力的手再握不住剑柄,长剑自手中坠下,“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极力躲避的一面,还是被他见到了。
他果然不喜,没有第一时间触碰,甚至连名字都不愿再叫一声。
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手沾血腥的哥儿,时未卿没有丝毫勇气转身,不敢用这样丑陋污秽的面容面对他。
视线一转,他发现知府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霎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心思,勉力压着心里翻腾不已的躁戾之气,时未卿闭了闭眼,藏起眼中的神色,声音沙哑地说:“把他俩扔出去。”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祁遇詹怎么会任由他一个人离去,当即跟了上去。
时未卿没有回林园,出了院子之后,步伐凌乱地去了隔壁曾经掳来祁遇詹的月归院。
关门之后,在听到门外靠近的脚步声后,时未卿紧紧盯着房门,心又慌了起来,他怕门开了对上的是一双厌恶的双眼。
脚步声远离后,时未卿知道这是他想要的,却紧紧抿着嘴唇,眼底泄露出了一丝不自知的委屈。
祁遇詹本想推门进去,被肖掌柜放轻声音拉到了院口。
肖掌柜眼神担忧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以往主子这样都会一个人发泄,不希望我们打扰,张头领还是别过去了。”
第046章 第 46 章
祁遇詹缄默一瞬, 问道:“他怎么了?”
肖掌柜想着他也不是外人,便告诉了他,“主子从小落下的毛病, 见伤见血就易陷入意识混乱, 大夫说是心病, 药石无罔他这个模样不愿被我们看到,一般我们都会避开。”
时未卿尽力避开见伤见血,事情都是身边人去办, 即使避不开也不愿波及到别人,自己发泄暴虐和狂躁。
肖掌柜这些亲近之人也知晓他骄傲,只会当不知道,等事情过去了才会靠近他。
祁遇詹一怔,转头看向肖掌柜,“未卿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肖掌柜摇头,“我也不知, 主子没有与我们说过, 我们心里担心也不能问, 只能在这种时候默默守着。”
祁遇詹将视线移回紧关的房门, 时未卿将他关在门外,或许也是不想让他见到这样狼狈的一面。
他不能进去总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等着, 好能让他一出来就能看见他,“我在院外陪着他,你们料理完, 也都离开吧。”
肖掌柜欲言又止,想让他避远点, 又想着主子待他与他们大不相同,便也没多说什么, 转身要走。
想起来什么,祁遇詹拉着肖掌柜道:“等等,劳烦肖掌柜在这里代我守一守,我去去就来。”
肖掌柜看着他一身寝衣,以为要回去换衣服,便道:“张头领尽管去。”
月归院的护卫已经被肖掌柜遣走,放时未卿一个人在这里他又不放心,便让肖掌柜留在了院口。
祁遇詹转身往揽花院走,他不会忘了是谁伤了时未卿,那里还有今晚的罪魁祸首没有处理。
穿过花园刚走到揽花院院口,祁遇詹就听到了时宽的声音。
“让开。”
院中人还在对峙,纪大几人带着护卫堵在院口,祁遇詹身材高大,一眼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时宽,他左手既握着剑,又拖死狗般扯着绑知府的绳子。
纪大唾了一口血水出去,手中拿着绳子道:“主子既然说了把你扔出去,就没有让你走出去的道理。”
祁遇詹听了这话眉心一动,纪大这出显然不止是公仇,还有很明显的私怨。
时宽右肩被留下一掌被伤得不轻,惯于右手使的剑已经换了左手拿,但不代表他解决不了纪大等人。
听见院外的脚步声,时宽看过去,见是打伤他的那个蒙面人,这人能在这里出入随意,只怕也是时未卿的人。
左右不能顺利离开这里,刚才短短几招试不出来深浅,时宽便想再比试比试,道:“你与我打,我若输了自愿被绑,你若输了放了王观金。”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祁遇詹虽然蒙面,纪大和纪四也立即认出来他,纷纷给他让路。
他们只知祁遇詹的武功高,却不知他和时宽谁高,纪四忍不住了,道:“你这小屁孩真会算计,本来就是你应该被绑扔出去……”
纪大看着祁遇詹的脸色看出了什么,拦住了纪四,不让他再说。
祁遇詹顺着众人中间让开的路走到前面,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声音淡漠,“可以,你已受伤,避免胜之不武,我仍不使用武器。”
时宽是个武痴,遇到武功比他高的人就免不了比试,祁遇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返了回来,借此给时未卿出气,免得无故伤了时仁杰的手下被找麻烦。
时宽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年轻气盛,最激不得,只见他皱眉,将知府身旁的剑踢了过来,“不必,要打就公平的打一场。”
接过剑,祁遇詹低头慢慢地抹去剑柄上的血迹,如同隐藏许久见猎物入套,终于露出獠牙的野兽,再抬头时眼中神色凌厉,释放出来摄人气势。
时宽将知府扔到地上,也变了眼神,剑尖一震率先出手。
他太高看自己低估了祁遇詹,刚才赤手空拳就能把他打伤,何论现在还拿了武器。
不过几息,祁遇詹就将他手里的剑击脱,在他双手掌肚相同位置各留下了一道伤口。
祁遇詹刚才就已发现,时宽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厉害,不知是书中原身藏拙还是顾忌时仁杰,才让他在手中走了百招,其实他只能坚持十几招而已,现在受了伤,也就只能坚持几招。
几息战败,时宽被激出了好胜心,自地上爬起来捡回配剑,道:“再来。”
祁遇詹应战,这次结束后时宽手臂多了几道伤口。
随着几声“再来”,时宽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但却只是皮外伤,没有内伤,这就好像是在故意逗着他玩一样的凌辱。
堵在门口的众人原本还担心祁遇詹会输,在他赢了一次后就都放下了心,随着一次又一次交手,也渐渐地看了出来,他是在给时未卿出气,众人看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恭敬。
若说之前是迫于命令做表面的功夫,现在确实发自内心的接纳了他。
时宽竭力时一身黑衣看不出伤势,但他身下濡湿的地面,却泄露了他全身已被血浸透。
见此,纪大也不再忍,将嘴里血腥味唾尽,沉声道了一声:“痛快!”
祁遇詹走到知府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主子原想怎么处置他?”
纪四这时候反应特别的快,憋屈了一晚上可算畅快了,反正主子也没说本能再扔之前处置了知府,一点儿也没隐瞒,只是他说这话时,看似是说给祁遇詹听,眼睛盯得却是时宽。
“这厮买凶刺杀主子,主子就是想要废了他一只手。”
祁遇詹记得知府用的双手递给刺客赏金,转头对着众人伸出一只手,“再拿把剑来。”
方头领轻功没有纪大两人好,躲避不及时,是三人中受伤最重的,之前一直在一旁运功疗伤,闻言不声不响的拔出腰间佩剑扔给了祁遇詹。
看向剑的来处,祁遇詹心道小反派手底下没有一个善茬,方头领平日里沉闷不作声,也是个记仇的。
收回视线,祁遇詹手腕一甩,将两把剑钉在地上贯穿了知府的一双手腕,转头看向时宽,“知府命已留下,这两只手是他欠下的,你管不得,就是时大人在这,也说不出什么。”
时宽挣扎着站起身,没再看向知府,而是问道:“你是谁?”
祁遇詹想抖袖袍装高深镇一镇他,却发现自己还穿着寝衣,只得面无表情地道:“张三。”
时宽立马想起孔府在全鄂州的那个通缉,和最近兴起的传闻,他解了疑惑不再试探,“好,愿赌服输。”
见他如此反应,便知这件事已经了结,时仁杰也不会再因此找时未卿麻烦,祁遇詹走回院门口,对着众人道:“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回到月归院,肖掌柜神色焦急,正在院口来回踱步,一见是他回来了,便迎上来,“大夫说发病时发泄出来才好,今天这也不知是怎么了房里连个动静也没,这硬生生忍着怕是要憋出更严重的病症。”
往日他们避着,那也都听着声,打砸着发泄出来才会避得远远的,现在房里没有动静,是之前从没有的事。
“我去看看。”祁遇詹是端着托盘回来的,他本就不放心,要等时未卿睡了之后进去看看,现在看情况是等不得了,又思忖了一下,“肖掌柜且去吧,有我在,他不会有事,你们在了他反而难堪。”
时未卿躺在床上,心中戾气和躁动翻涌,催促着他摧毁屋里的一切,但他已经不愿。
已然被见到丑陋血腥的一面,不想再被见到失控不堪的模样。
林园的侍从时未卿很少打骂,但他们见了他也如同鹌鹑一般,只因他们处理过打砸的屋子,他不想被祁遇詹厌恶,更不想躲瘟疫一样被躲避。
左手伤口的刺痛一直彰显着存在感,时未卿刻意不看,咬着另一只手腕强自忍耐着。
这间房自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再没人住过,只有侍从每日过来扫洒,床上的枕头是祁遇詹曾经用过的,唯有抱着它,时未卿才能从其中得出寥寥慰藉,骗得了自己祁遇詹不会离开。
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今晚无月外面也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黑暗使时未卿模糊了时间,已经辨别不出过了多久,好像时间很长,又好像时间很短。
“吱呀——”
往日侍从会在房内无声后进来更换摆件,以免他宣泄的不彻底,以为这次进来的也是侍从,时未卿沙哑阴冷的声音响起,“出去。”
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人还醒着,祁遇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考着是去还是留。
他知道以时未卿的骄傲,这个时候不愿见任何人,但已经进来了,又担心他手上的伤口,要确认一下才能放心,便放低了嗓音哄着,“我进来看一下伤口,看完就走。”
听见这道声音,时未卿身形一僵,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即使把人留下看了他现在的模样,也只会增加厌恶。
原想今晚过去之后把人挽留住,但这句话刺激了他,他怕出了这个门,这人就会直接离开。
第047章 第 47 章
见他没有回答, 祁遇詹权当是默认了,他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盏灯,随着他的靠近, 床上的人的身形漏了出来。
时未卿背对着床外躺着, 枕头不见踪影, 他的头贴着床,下颌抵着胸口蜷缩成了一团,脊背不止地发颤。
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时未卿睁开双眼,烛火明亮照不进他暗沉的眼底,他眼眸中翻涌明灭,默声将受伤的手藏进了袖中。
将托盘放下,祁遇詹在床边坐下,没有漏掉他的动作,低声问:“不想处理伤口?伤口不能不处理, 若是入了外邪, 染了病你又该难受了。”
上次感染风寒, 昏迷时他感受得到祁遇詹的悉心照料, 想起这些,时未卿手藏得更深了, “处理完你就走?”
祁遇詹看得出他对处理伤口有抵触,“包扎完我就离开。”
他倾身靠近时未卿,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枕头后, 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想起这是他用过的枕头, 祁遇詹神色若有所思。
他手中动作却没停,顺着衣袍一找一个准, 时未卿再怎么藏也无用。
祁遇詹看着掌心中乖顺任由处理伤口的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伤口越清理越干净,就如同保护壳越来越薄,时未卿的心慌了。
他紧了紧攥在手中的枕头,心一狠,冷声道:“你不能走,我不会同意放你走,若你走了,我便把你郡王身份暴露出去,你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保平安。”
祁遇詹手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低着头继续包扎伤口,语气不明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时未卿蓦地红了眼眶,眼中水汽覆盖了眼底的阴郁偏执,将头向下埋了埋,不愿露出一丝脆弱,他紧紧抿了抿嘴唇,压了压嗓音,声音比刚才更冷道:“对,我在威胁你,我就是这么手段狠毒的哥儿,纵使你百般厌恶,也摆脱不了我,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加快手里动作打完结后,祁遇詹没有将手臂放回去,而是避开伤处握着,另一只手揽住时未卿的腰臀,将人面对面放在了腿上。
环住怀中还在颤抖的身躯,祁遇詹取过湿帕子,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点点血迹,轻笑一声,“你自己听听,哪有威胁人声音还颤抖的,一点威势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威胁你,把你吓哭了。”
时未卿怔愣,扬起面色苍白的脸,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祁遇詹,似乎不太理解明明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怎么会突然笑了。
祁遇詹手托着时未卿的脸颊,拇指划过通红的眼眶,最后停在了孕痣的位置,“你那算什么,我在时宽身上留下满身伤,废了知府一双手,若真要论,岂不是我更手段狠毒凶残。我还要问,你会厌恶我吗?”
时未卿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祁遇詹缓慢摇头,“我怎会厌恶你。”
“那不是刚好,我们两个心狠手辣的恶人正好凑成一对。”祁遇詹收紧手臂,将两人合得严丝合缝,又亲了亲时未卿的眉心,“即便你不威胁,我也不会走。”
时未卿睫毛颤动,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溢出眼眶,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坠在苍白的下颌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他哽咽道:“你怎么才进来?”
“别哭。”祁遇詹捧起时未卿的脸,低头吻着他脸颊的泪,一声声道歉,“是我的错,我来晚了,以为你不想见我,又担心你,想着你睡着了,偷偷进来看看你。”
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时未卿眼角通红,透着一股子委屈,“你在揽花院怎么不抱我?”
祁遇詹耐心解释:“刚才是因为时宽还在一旁看着,我们就要去时府,若他发现你养了一个面首,时大人恐怕会找你麻烦。”
闻言,时未卿眼中已经消散的躁戾之气又重新凝聚,“父亲有何惧,他找得麻烦还少吗,你是我的人,我不会将你藏着掖着。”
“我知道,但现在我们保命要紧,这件事完了之后,你想怎么宣扬就怎么宣扬,好不好?嗯?”怀里的人已经不再颤抖,祁遇詹不想他刚刚哄好的人,再想着时仁杰变回刚才的样子,拿起时未卿受伤的那只手,避开伤口放到唇边轻轻吻一下,低声问道:“疼不疼?”
时未卿点头,又摇摇头,“不疼。”
祁遇詹握着沁凉的指尖,低头吹了吹伤口,“疼了我给你吹一吹,以后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时未卿静了静,撇开头将手举到祁遇詹嘴边,红着耳根道:“疼。”
祁遇詹执着手举到唇边,看着眼前的手掌,突然想起时未卿在书中自刎的那道颈伤,那时他死得那么决然惨烈,鲜血染的衣袍猩红,不知心里该有多恨多不甘,脖颈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该有多疼。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划过完好无损的细白玉颈,嗓音放得极轻,似乎怕惊到什么,“我给未卿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祁遇詹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时未卿觉得其中莫名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撩人,骤然波动了他的心弦。
时未卿转回头另一只手主动环住眼前的肩颈,“那你多吹一吹。”
越了解时未卿,祁遇詹只觉得越心疼,他不想他手段激进,再落得书中那样的惨烈。
今晚的事情他能察觉到,时未卿发病的源头才是真正压着他的执念,若要避开原来的结局,必须要尽快查清这件事,只有这样才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在筹划什么。
祁遇詹目光寸寸扫过时未卿的脸,最后停在了他的双眼,他眼眸黑沉,里面藏着泪水也冲刷不掉半分的阴郁和偏执。
他道:“我答应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知府的命,我会为你取来。身体的折磨不算,死了反倒给了他痛快,攻心为上,知府这样的贪官污吏,我会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消失。”
听着这样的话,时未卿突然哑了声音,从没有人会什么也不图地愿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万千的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震荡的心绪,红着眼眶扬起头,献祭般虔诚地奉上了一个轻轻的吻,低低地答了一声:“好,我等着……”
他内心狂躁暴戾一点点消散,祁遇詹抚平了他的胆怯和不安,他真的不在意他丑陋血腥、失控不堪,甚至愿意陪他一起使用毒辣的手段,在这一刻他内心的执念都被抛开,只装得下眼前之人。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时未卿的主动,祁遇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声音低哑地道:“再亲一下。”
时未卿再没有任何迟疑和顾忌,又一次主动亲了上去,还学着祁遇詹之前的吻探出了柔软的舌。
祁遇詹眼瞳漆黑深如寒潭,在时未卿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时,再也忍不住带着极强的侵略气息,强势地吻了回去。
低低的喘息声没响多久,祁遇詹抬头一手揽紧呼吸急促的时未卿,拇指揉着他比胭脂还红的唇瓣,道:“要用鼻子呼吸,用嘴会不能呼吸。”
时未卿脸颊微红,目光却没有丝毫回避,黑眸紧紧盯着祁遇詹的薄唇,一边扬头靠近一边小声道,“我还要试一试。”
“好。”
祁遇詹眸光一闪,答应的痛快,却双手环着时未卿不盈一握的腰肢没有低头,反而直起了脖颈。
时未卿无法,只得攀着他的肩起身跪在床上,阖着双目颤抖长睫,自己将唇送了上去。
他无意中睁开眼睛,见祁遇詹深邃的眼眸盯着他看,唰地又闭上了双眼,而后又难为情地道:“你闭眼。”
祁遇詹没回答,倒是静静地阖上了双目,时未卿探出猩红的舌尖轻轻触碰着他的唇,本以为会得到回应,没想到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碰了一几下,还是没有反应,时未卿看出了祁遇詹的故意,耳朵红的滴血,贴着他的唇央求,“你动一动。”
祁遇詹不为所动,薄唇轻启,声音模糊道:“你自己要试,就要试完,不要撒娇。”
时未卿退回身,面带红晕地看着祁遇詹,“那我不试了,你教我。”
祁遇詹如同一只发现猎物的野兽,目光紧紧盯着时未卿,宽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腰肢,意味不明地问:“确定要我教?”
察觉到了某种威险的气息,时未卿双臂祁遇詹的肩颈,慢慢后退,“还是不必了。”
祁遇詹欺身上前,手掌顺着腰肢游走到背后,微一用力,将人又无一丝缝隙地贴回了自己怀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时未卿,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
他手托着时未卿大腿,将他直立抱了起来,俯身轻轻放到床上,倾轧下|身吻住他水润的红唇,两人鼻息交错,低喘和暧昧唇舌交缠声响在床内狭小空间,时未卿呜咽,双手手指收力攥紧了他肩上的寝衣。
第048章 第 48 章
“咳咳……”颈部的窒息感让祁遇詹迫不得已抬头, 看着一脸无措松开手指的时未卿,抵着他的额头,无奈地道:“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时未卿又急又慌, 手指揉着祁遇詹被勒出浅痕的脖子, “我……没有。”
祁遇詹喉结一滚, 再揉下去他怕是要化身成了禽兽,握着时未卿的手腕从脖子处拿开,“好了, 逗你的,我没……”
“嘶——”
话没说完就被时未卿的声音打断了,祁遇詹坐起身将他拉进怀里,翻起袖袍查看那只手腕。
看着带着牙印泛出血迹的细白腕子,不用问这道伤口也能猜出是怎么来的,左不过是忍着情绪宣泄咬出来的。
再没了玩闹的心思,祁遇詹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 时未卿见他这个模样, 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脸颊, “都怪我, 不该咬伤自己,已经不疼了, 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怪你,我在怪我自己,早点跟你进来就不会有这道伤了。”祁遇詹叹了口气, 亲了亲伤口旁的肌肤,轻声道:“往后不要忍了, 我陪你一起砸。”
时未卿发现祁遇詹总是能轻易的戳中他的内心。
他眼眶骤然变得通红,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他将脸埋在祁遇詹的颈窝里,片刻后,祁遇詹感觉到那里有什么温热潮湿的东西无声落在了上面,一滴接着一滴。
祁遇詹没有出声安慰,想着哭一场也能好好发泄发泄,他按着时未卿的腰肢,垂眸将人笼在了怀中,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后背。
*
时府,书房。
夜深人静,房内烛火明亮,将椅子上的清晰地投在了窗户上。
“叩叩——”
“主子,是我,我回来了。”
时仁杰放下笔,合起书案上摆放的账册,走到墙角按了按某处,一声轻响之后,墙面出现了一道暗格。
暗格里面还有其他册子,将手中账册和那些摆到一起,合上暗格之后,他才坐回书案前。
“进来吧。”
守在门口的是林观,他将门推开,时宽看了他一眼将左手上的蛇头剑递过去,垂手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轻声关上,时宽走到书案前,无视膝盖上的伤口跪到坚硬冰凉的地上,低头道:“主子,知府双手被废,但性命无忧,属下已送安然送回府。”
“明天去府上告诉他,新的布政使即将到任,让他赶紧把安和县那些刁民处理干净。”
有时宽跟着,知府能留下命在时仁杰意料之中,他捏着鼻梁正打算让他起来,突然闻到一丝血腥气,睁开眼抬头看见了时宽破损的衣服。
“你受伤了?”他皱起眉头,时宽武艺超群,在梧州没有敌手,谁能伤了他,还是发生了意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时宽面无表情地把在采院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丝隐瞒说了出来,道:“张三是孔指挥使一直通缉要抓的人。”
时仁杰放下手臂,坐直身体,“他武艺比你高多少?”
时宽手指一蜷,“属下在他手里过不了二十招。”
时仁杰眯了眯眼,“卿儿身边不能留下这样的人,去查张三为何甘愿被驱使,若他愿来我麾下是好事一桩,若他不愿那就别怪我不惜才。”
时宽表情不变,习以为常,“是。”
时仁杰道:“回去吧,我这有林观,你明天不用过来了,后日动身时再来。”
见时仁杰没有要吩咐的事,时宽俯下身头抵着手背,道:“属下剑气误伤了少爷手掌,请主子责罚。”
时仁杰想起时宽苍白无色的嘴唇,知道这次他也伤得不轻,起身扶起来他,“你是我的义子,卿儿的弟弟,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罚不罚的,去吧,早些休息好好养养伤。”
*
祁遇詹静静等着时未卿发泄,等他再抬起头时,眼睛已经哭得有些微肿。
月归院毕竟不常住人,想要什么都没有,询问时未卿的意见后,他将人抱回了松落院。
出去这一趟带了尘土,祁遇詹索性唤来侍从伺候时未卿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出去巡视一圈又简单清洗完回来,房内侍从退去,时未卿正坐在床边看着一旁挂的灯笼。
祁遇詹认出来,那是他送的宫灯。
“这么喜欢,不如我再送你一个如何?”
时未卿收回视线,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个就够了,我只要一个。”
意思浅显易懂,时未卿也在借着宫灯表明心迹,祁遇詹也不执着于非要送他灯笼,谁讨老婆开心不是投其所好。
放下帐幔熄了灯,他抱着时未卿放到床里,躺下后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喉咙震动,“其他有什么想要的?我送给你。”
时未卿被紧紧搂着,双臂曲着放在胸前,手掌紧贴着祁遇詹结实温热的胸膛,感受着掌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轻启红唇:“我想要一个纸鸢,要一个很大很漂亮的。”
祁遇詹也不问为什么,只道:“明日做好了送给你。”
时未卿轻轻阖上双目,“我要和你一起做,然后到城外一起放。”
“好。”
在他发顶落下一吻,他呼吸声平稳后,也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爹爹……别走……”
祁遇詹骤然睁开双眼,怀中人不住颤抖,口中发出声声泣音,将他从梦中唤醒,他想起身点灯查看,未料只要他一松手,时未卿便抖得更加厉害,抵在胸前的手也紧紧抓着寝衣,让他不能离开分毫。
帐中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微微低下头,鼻子碰到了他的眉骨,上移一点点薄唇碰到了濡湿的眼尾。
他在哭,发现这一点后,祁遇詹皱着眉,吻掉了酸涩的泪。
“别走……别留我一个人……爹爹……”
时未卿眼含的泪一滴连着一滴滑出眼角,祁遇詹发现他现在无法做些有效的安慰安抚他,只能一下一下吻着他的脸,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这样的束手无策让他感觉到非常的无力,即使是穿越到这里发现危机四伏的处境,也没有现在如此折磨。
曾经有过见识,现在即使看不见,光凭这娇弱无助的啜泣声,祁遇詹也能想象得出他有多惹人怜惜,何况还有被泪水浸润湿凉的脸颊。
“爹爹……我给你报仇……”
“别留我一个人……爹爹……你不能离开……”
“爹爹,不要——”
一声短呼后,时未卿浑身一震,从梦中惊醒了出来,似是没有缓过来,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
并没有忽略他的呓语,也幸亏是黑暗中,祁遇詹不用遮掩眼中的时候沉思神色,他轻轻抚着时未卿的乌发,不忘轻声问道:“做噩梦了?别怕,梦里都是反的。”
时未卿松开手指,双臂紧紧环上祁遇詹的腰,脸深埋进他的胸口,将整个人嵌进了温暖宽厚的怀中。
他闭上眼,掩盖住眼中浓烈的仇恨和令人心惊的阴郁偏执,嗓音干涩嘶哑:“那不是梦。”
“那不是梦……”
听了这样的回答,祁遇詹怔住,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就只剩下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
那是他的曾经……
那些噩梦一般的曾经,激得时未卿又想起了一次次希望后的一次次无望,想起了对世间对父亲对自己的怨怒,复杂的情绪充斥心里,内心翻涌不止,让他想做些什么。
他仰起头寻着祁遇詹的嘴唇,碰到后凑上去胡乱地摩挲舔舐,声音哀戚:“祁遇詹,你亲亲我。”
祁遇詹回过神感觉心头被揪了一下,绵密的疼痛感顺着血液流淌全身,手掌捏住时未卿的后颈捧住他扬起的头,回吻了回去。
良久,他抬头将缠在他腰上的腿放了回去,轻柔的吻密密麻麻落下,余音缭绕,“不要乱动。”
时未卿一怔,躺在祁遇詹身下哑着声音问:“你已经……你不想吗?”
他们二人都不是在意世俗繁文缛节的人,但祁遇詹也不能随意继续下去,他能看出时未卿是今晚只是因情绪积压的一时冲动,心中尚有结未解。
何况回了时府,必然会有礼仪嬷嬷查看时未卿的守宫砂,在祁遇詹心里,他可以有凶狠毒辣的恶名,但不能忍受他因非清白之身的污名,被人轻辱。
祁遇詹低头抵着时未卿的额头调整呼吸,抬手整理凌乱贴到他脸颊的发丝,“你还伤着,我又不是禽兽。”
时未卿眼底情绪渐渐消散,眼眶发酸,“这点小伤算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祁遇詹勾起唇角,亲了亲他的眉心,搂着人又侧躺了回去,“你这么娇气,还没怎么样,吓一吓都要哭,真要继续岂不是会淹了这拔步床。”
时未卿无端想起第一次相见时,祁遇詹的多翻戏弄,他脸颊发热,黑暗藏住了他的神色,声音却暴露了他的羞愤,“谁能把我吓哭,还不是被你气的。”。
祁遇詹轻笑了一声,也没再继续逗他,“是我的不对,现在我后悔的很,早知道要给你做面首,我就不气你了。”
时未卿侧脸蹭了蹭他的寝衣,小声点:“我原谅你了。”
祁遇詹下巴抵着祁遇詹的发顶,给他压了压被子,“睡吧,醒了我们一起做纸鸢。”
“嗯。”
第049章 第 49 章
第二天一大早, 昨晚在揽花院善后的几人便等在了书房,他们都是眉头紧皱一脸担心的模样。
肖掌柜在椅子上坐不住,背着手在书案前来回走动, “也不知主子怎么样了, 今天能不能见上一面。”
往常这种情况时未卿要几天才能平静快下来, 第二天很难见到人,但昨晚肖掌柜看到张三没有被赶出来便知道了,这次和以往不同。
他将此事和纪大三人说了, 纪大三人又将揽花院后来发生的事告诉了肖掌柜,这之后他们心里对张三有了期待,今日早早聚在了这里。
纪大也急,看着肖掌柜来回转更急了,放下茶碗后委婉地道:“掌柜的,现在还早,平时主子这个时间也没起, 您不如坐下等等。”
纪四最早来的, 已经肚子里已经装了不少茶水和糕点, 他瘫在椅子上摸着肚子道:“我也等不急了, 要不我去月归院看看?”
他旁边一直沉得住气的方头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个其他三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昨晚张头领带主子回正房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纪四激动的一拍桌子,“好你个方令贵, 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怪不得坐那一声不吭一点也不急。”
方头领不和莽夫一般见识, 没有搭理他又闭上了眼睛,其他三人晚上要回墨莲居和闻风楼主持事宜, 他留在远处守着一直盯到了天亮才回去,这会儿困得很。
肖掌柜听见这话彻底放心了,没打扰方头领,自己一个人口中道:“主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纪大依旧眉头紧皱,“掌柜的,张三那通身气质一看就身份非凡,而且来历成谜,我怕他接近主子另有目的。”
纪大今年不到而立,肖掌柜坐回椅子上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太年轻,你当我看不出来张三的那一身的贵气?但你仔细想想,他人品端正武功高强,什么样的目的能让他多次救主子,最后还抛弃男子脸面成为面首。”
肖掌柜也怀疑过张三的目的,但想通这些问题后,也就释然了,以张三的能力完全自己就能达到目的,何须攀附一个哥儿。
纪大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那还是主子高攀张三了?”
肖掌柜一噎,转回头没再理这个不懂情爱粗糙的汉子,也学方头领闭上了眼睛。
肖掌柜嫌疑的表情太明显,纪大不瞎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疑惑他说啥了就这个表情。
他对面的纪四听见这话来了精神,问道:“大哥,主子怎么高攀张头领了?”
闻言纪大立马理解了肖掌柜的嫌弃,也给了他一个同样的表情,便不再理他。
纪四一头雾水,想问另外两人,结果他们都是闭着眼睛,便也没打扰他们,苦思近一个时辰也没想明白,倒是等来了要等的人。
书房门声一响,四人立时看了过去,时未卿打前走门刚开就对上了这四双带着黑眼圈露出担忧的眼睛。
他顿了一下,语气平常地道:“等候多时了?”
肖掌柜立即起身,道:“没多久。”
其他三人跟着起身都仔细打量他,看见他虽是眼睛微肿但精神很好,手上伤口也被包扎好了,便都放下了心,一一见礼。
“主子。”
四人说完后,也按着对时未卿的礼对准了祁遇詹,这一礼既表示感谢也表示他们彻底接纳他。
祁遇詹没有躲,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随后也回了一礼,想着四人的担心,又怕有他在场时未卿不自在,道:“未卿,我离开一下。”
时未卿没想到祁遇詹要走,他转身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袍,“你去哪?”
祁遇詹抚着他的后背,俯身低声道:“我去准备做纸鸢的材料,很快就回来,他们都担心你,你与他们说说话。”
时未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快去快回。”
这幅依依不舍的乖巧模样看得祁遇詹心热,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他必定羞窘,便借着衣袍遮挡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去吧。”
书房里四人头一次见他们主子这样的一面,俱是瞪大了眼珠,肖掌柜和纪大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们主子是个哥儿的事情。
目送时未卿进去,祁遇詹才对四人抱拳,“我还有事,就不与诸位一起了。”
四人再次刷新了祁遇詹在主子心里的地位,立即回神回礼,像肖掌柜和纪大能言的都说了两句客套话。
祁遇詹离开,书房门被关上,时未卿也坐到了太师椅上,几人说起了各自的关心问候,又说起来了留在梧州的各项安排,时未卿一一作答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躁意渐起,突然看座下的四人哪哪不顺眼,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说得兴起的纪四,“诸位无事便回吧,需要安顿的还有很多。”
被打断纪四:?
其他三人:……
肖掌柜反应最快,挡住了纪四的话头,起身道:“主子,闻风楼近来事不少,我就先回了。”
再次被打断的纪四:???
其他三人拉着纪四告退,快速地离开了书房。
打发走了四人,时未卿问了侍从祁遇詹的位置,直接找了过去。
时未卿找到祁遇詹时,他正在准备库房做纸鸢的材料,手上动作着脑海中却不由想起时未卿昨晚的梦话,书中只提过他继母为左丞相之女,并未提过他的爹爹。
他对时仁杰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祁遇詹不由多想,这份恨会不会与他的爹爹有关。
这份思考被时未卿的出现打断,祁遇詹便暂时停了下来,问道:“怎么过来了?”
时未卿看了祁遇詹一眼,伸手想要接过一部分材料,“他们都走了。”
祁遇詹避过他的手,一只手提着,“东西不重,我拿吧。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见没有东西可拿,时未卿干脆握住祁遇詹的手,“已经半个多时辰,该走了。”
听着拐弯抹角的控诉,祁遇詹也没揭穿,亲了亲他的眉心,“好,那我们去书房。”
“嗯。”
时未卿其实很好哄,几句话和一个吻就让他眉心的躁意消失无踪。
早上洗漱时两人便商量好了做什么样的纸鸢,现在拿到材料直接就能动手。
做好了骨架裁好了丝绢后,书房一时静了下来,眸色变深又陷入了沉思。
祁遇詹转头看着正在蒙丝绢皮的时未卿,他白皙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黑眸中隐隐蒙着一层低落消沉,对他来说,这纸鸢大抵是有特殊的意义,这意义很有可能不太美好。
回忆应该是美好的,祁遇詹不想看着时未卿黯然伤神,他从身后将人圈住,手覆在了他的手掌,低头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道:“着人传信慢,以后你若唤我便在城中放起这纸鸢,我看到了便会立即过去找你,好不好?”
时未卿手指顿了一下,躲过酥痒的耳朵,侧头睨了一眼,“你为何不与我一起,我出门还要随时带上这个纸鸢?”
蒙完皮便该画花纹,祁遇詹握着他的手拿起笔,“你我总有分头办事的时候,也不用你亲自拿着,交给身边人即可。”
时未卿没立刻说话,想了一下在城中着人确实耗时,他与祁遇詹分开一刻都觉得难忍,有了纸鸢是很方便,“你真会看见就立即来找我?”
祁遇詹点头,“当然。”
时未卿道:“这纸鸢我亲自带着。”
后一句没说出来,祁遇詹也听得出来,这是他们二人的纸鸢,他不愿别人碰。
他亲了亲时未卿的脸颊,轻笑一声,道:“好。”
两人一起画了花纹,绑了编织线轮,再看时间时已经是快要用午膳,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晾干颜料,时未卿拿起纸鸢一比才发现,算上尾翼这纸鸢快赶上他高了,他蹙起眉头:“似乎有点大。”
祁遇詹拿过纸鸢,在背部榫卯处抽出几个活动的竹条,再将其按着骨架折叠一卷,瞬间将一个很大的纸鸢变成了只有手臂长粗的卷形物品。
这一看便是方便易拿,时未卿展眉伸手要取,却被祁遇詹抬臂举高,他本就身材高大手臂长,这一举即便是时未卿跳起来也摸不到,当然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时未卿一愣,“你做什么?”
祁遇詹勾起唇角,懒洋洋地道:“想不想要,你来求我,求我就给你,还教你怎么折起来。”
“你……”时未卿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祁遇詹会这么做,见他一脸无法通融的表情,捏了捏指尖,小声道:“祁遇詹,你把纸鸢给我吧。”
这乖顺的模样实在让祁遇詹忍不住欺负他,停住要拿下来的手臂,低头看着他的红唇意有所指,“撒娇不算,要有实际的。”
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时未卿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环住祁遇詹的肩颈,仰头将红唇送了上去。
祁遇詹眼眸转暗,揽住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贴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时未卿拿着纸鸢直接将脸闷在了他怀里不动了,见他不说话,将人抱着坐在书案上,祁遇詹俯身凑近,“生气了?”
时未卿侧开头避开祁遇詹的视线,“没有。”
看着他通红的耳朵,祁遇詹故意问:“那你怎么不理我?”
第050章 第 50 章
时未卿被逼问的没办法, 一把抱住祁遇詹的肩颈,将脸埋在肩窝里,颇觉难为情地道:“青天白日, 怎么能……能做这事。”
祁遇詹眼含笑意, 佯作恍然大悟, “原来晚上就可以随意了。”
随之语气变得疑惑,“之前亲你,你并未阻拦, 我还以为你也是同意喜欢的,原来是我想错了,难不成以后只能晚上随意亲?”
祁遇詹还刻意加重了“随意”二字,这一番话听得时未卿脸颊微红,最后恼羞成怒,收紧手臂闷声道:“你不许再说!”
祁遇詹霎时哈哈大笑,适可而止不敢再过分, “好好好, 我不说了。”
“叩叩——”
“主子, 张头领, 午膳已好,可以用膳了。”
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祁遇詹闻言停止了笑声,“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到膳厅, 下去吧。”
他抬手抚着时未卿的后背,看着这人即使被欺负也还是往他的怀里靠, 心中柔软万分,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祁遇詹撑着肩将人扶起来抱下书案,轻声哄道:“去用午膳,膳后歇一歇就去城外放纸鸢。”
时未卿看着眼前的宽大手掌,睨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一句什么,将手覆了上去。
时未卿说得是一句亲昵撒娇的话,声音再小祁遇詹也听得清楚,他眼神柔和,大手张开紧紧扣住了掌心纤长的手指。
未时过些,已经准备妥当出行,马车停在林园门口,时未卿上马车时手里都捏着折叠的纸鸢不松手,就连祁遇詹要接过都被他避开了。
祁遇詹扶着时未卿的手臂,眼带挪揄,“这么宝贝,连我都不让碰。”
时未卿还记得午膳前的事,双脚踩着车凳转头,居高临下看着祁遇詹,神色倨傲,“你来求我,求我就给你。”
他身着一袭华服,通身气质贵气逼人,面容精致眉眼间是挡不住的英锐冷傲,一想到这样一朵富贵花落入他的怀里了,祁遇詹心中便无限满足,但又觉得不够。
不过十八出头的年纪,便是沉沉郁气缠身,他想让时未卿更鲜活一些,所以不管他是蛮横的还是乖顺的总喜欢逗一逗。
现在看见他终于有了一丝鲜明生动之气,祁遇詹知道他的心没白费。
他柔和了眉眼,扬头笑了笑,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小郎想让我怎么求,也做些实质的?”
到底道行不如祁遇詹深,一句话就被破了功,时未卿还反讥,自己先红了耳朵,随即哼了一声登上了马车。
侍从护卫离得不远,祁遇詹轻笑一声没说话,只是眼睛似钩子般看着时未卿的背影,将他看得掀帘子的手都有些僵硬。
这一耽搁,等他准备进马车上刚好听见了巷口转角传来的马蹄声。
时未卿转头看向祁遇詹,对上他收回的视线,不用问便得到了回答。
“是何楼,一个人。”
时未卿放下车帘,又踩着车凳走了下来,这时何楼已经到了门前勒住缰绳翻身下来马。
何楼今早听时仁杰已于昨晚撤了士兵,而后让他再来一趟提醒明日归府,他刚骑马看着出行的情形以为少爷要离去,心里咯噔一下,马没停稳便跳了下去。
何楼顶着重新包扎的棉布上前,见礼后问道:“少爷,这是……”
时未卿扫了何楼一眼便侧过了身,看他慌张着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声道:“去城外放纸鸢。”
何楼直接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脸上又新增了惊诧的异色,时未卿不看他似乎也能猜出来他的神色。
又道:“不放心就一起去。”
何楼回过神,压下眼中的复杂情绪,连忙答应了,骑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有他在,祁遇詹也没有了逗弄的心思,安安静静和时未卿上了马车。
马车即便再奢华也免不了颠簸,时未卿本来就不胖,近几天又瘦得身上没了几两肉,刚出了城就被颠得脸色有些发白,祁遇詹伸手将人放到怀里,这才好了一些。
“还要走好一会儿,闭眼歇歇神。”
时未卿“嗯”了一声,头枕着祁遇詹的肩膀阖上了眼睛。
两人不再说话,车内只剩下车轮滚地和车外马蹄的声音。
祁遇詹扣着掌心细嫩的手指,渐渐陷入沉思,时仁杰今日又派人来催促,急着让时未卿回府,倒是提醒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在书中,凌非何到梧州上任路上那段时间里,尧州府外江水入海口处发生了一起漕粮被劫案。
边疆蛮夷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开战,而边疆缺粮就等着今年漕粮运输过去,未料漕粮竟然半路被劫。
漕粮被劫大半,漕兵伤亡众多,此案一经发生上奏朝廷,魏帝得知后震怒不止,一封密旨连夜将在外办差的暗兵台总统领调到尧州府彻查此案。
书中的主角攻封单明,便是魏帝手中暗查组织“暗兵台“总统领,起初他被时仁杰抛出的烟雾弹,即尧州府巡抚与倭贼勾结劫夺漕粮所迷惑,后来因遍寻不到漕兵一具尸首等线索生出怀疑,追寻漕粮源头将视线投到了鄂州漕府。
封单明查探方向没有错,漕粮被劫案确实和鄂州有关,确切的说,此案便是时仁杰为谋反一事所做的筹划。
谋反需要养兵,养兵需要粮,齐王和时仁杰合谋的其中之一,便是齐王出兵,时仁杰出粮,早在上半年,他便盯上了今年的漕粮。
而今年鄂州的漕粮此时正停在黄州港口,一两日便要启程,祁遇詹估计时仁杰应当是要借着巡查鄂州各地的由头,赶在漕粮北上前亲自去一趟黄州。
时仁杰离开梧州后估计是凌非何到任前不会回来,这段时间要压下时未卿的恶名,自然不能让他出现在人前,别地方困不住他的儿子,只有守卫森严的时府可以,这也是他急着将时未卿召回时府的原因。
而祁遇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送信给封单明,通知他即将发生的漕粮被劫一事。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提前送信,是因为在此之前书中只提到封单明出都城办差,祁遇詹并不清楚他的踪迹,即便送了信也收不到。
这几日封单明会到应天府暗兵台分部,应天距离尧州不远,收到信再赶到也来得及。
不过这样送信有一个弊端,暗兵台非外人可得知,信的内容和送信的人都会引起怀疑,不过封单明有一个优点,就是即使怀疑也会探查清楚,只要人去了就能发觉时仁杰的人,至于封单明能不能抓住人就看他的能力了。
漕粮被劫案两边都是时仁杰的人,双方深夜交手时也都是做做样子,受些轻伤,实际上无人死亡,至于书中提到未找到尸体的漕兵,其实是被带走编入了时仁杰私兵。
书中封单明收到魏帝密令奉旨查案才到的被劫地点,等他到时,时仁杰的人早已杳无踪迹,这次比去得早,想必会得到不少线索,这也算是为他们合作提前送上的见面礼。
至于知道暗兵台分部一事也好推脱,封单明为魏帝办案没少露面,权相一党对暗兵台一直在探查底细,把此事推到左丞相头上即可。
祁遇詹原本打算亲自去收集证据,但一想到那股力量只要他有离开的动作就会出现意外,他隐隐察觉那股力量似乎是在限制他参与到书中之外的剧情中。
例如寻找玉佩之事,书中原身失败了,而他找到了玉佩,那股力量并没有出现,不过他也不太肯定,只能一点点试探,谨慎起见,未免影响到封单明,他只得打消念头。
“到了吗?”
时未卿浅睡一会儿,发现车轮停止了滚动,便醒了过来。
“到地方了。”
祁遇詹回神,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地方,低头亲了亲时未卿缓和面色的脸颊,带着人下了马车。
何楼知情识趣,拴了马也没凑上去,而是一个人站在树下看着两人,祁遇詹看过去时隐约见他面上是怀念和惊奇。
纸鸢已经放飞,在天上高高地飞着,放稳后祁遇詹便将线轮递给了时未卿。
时未卿接过线轮,察觉到了祁遇詹的视线,道,“不用管他,他不会告诉父亲。”
“好。”
祁遇詹收回目光,手中扯着线控制纸鸢,之后没再关注何楼,也没再避讳他。
时未卿仰着头目光一直追着纸鸢,眼底浮现出哀伤,渐渐红了眼眶,声音平淡地道:“从小我最喜欢和爹爹放纸鸢,爹爹每次都会给我做一个非常漂亮的纸鸢,然后我们一起在院子外放,放得高高的,再把线剪断,让它把疾病和晦气带走,但结果好像它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没带走,只带走了爹爹。”
祁遇詹眸光一动,他猜的没错纸鸢对时未卿果然有不凡的意义。
不过今天出来是为了让他开心,虽然祁遇詹开心于他愿意敞开心扉,但他不愿时未卿伤心下去。
将时未卿揽在怀里,祁遇詹俯首吻掉他眼尾的泪珠,低声安抚,“爹爹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不会想要你难过,而且这次我们不剪了,它就什么也带不走,你忘了以后还要靠它传信,你每次放这纸鸢都会把我带回去。”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也做不了。”时未卿突然一把攥紧祁遇詹扯着线的手腕,目光偏执,“跟我回去了,我就不会允许你再离开。”
祁遇詹放轻了声音,“王府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地,说起来我也无家可归,何况我最想待的是你的身边。”
第051章 第 51 章
晚膳后, 日影西斜,暮色渐浓。
祁遇詹牵着时未卿的手在林园中散步消食,想起今晚的计划, 便挥退了护卫侍从, 将时仁杰欲劫夺漕粮一事告知了时未卿。
这是收集证据和线索的好时机, 时未卿默认祁遇詹必定会去,但尧州距离梧州几百公里,非是短距离, 来回路程要十日左右,他明日就要回时府,必定无法离开梧州。
他们二人将要分开了,意识到这点,纵使知道祁遇詹离开,时未卿停下脚步,收紧了手指, 还是问道:“你也去?”
时未卿神色紧张, 眼中是他未发觉的依恋, 祁遇詹也停了下来, 站到了他身前,“你想我去吗?”
时未卿还记得不再瞒着他的诺言, 坦诚地摇了摇头,只道:“我不愿你去。”
不想和不愿,一字之差意思不同, 不想是不管祁遇詹去不去都会做的强横阻拦,不愿是他只是表达心里希冀, 不自信能左右祁遇詹的决定,给自己留的脸面退路。
经过昨天一晚上, 祁遇詹以为他已经给足了时未卿安全感,没想到他还是有些不自信。
“我若是去呢?”
似是为了印证祁遇詹的猜想,时未卿眼中微光黯淡,抿了抿唇,“我在时府等你回来。”
祁遇詹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我今晚只是去送一封信,并未计划参与此事。”
发现又被逗弄了,时未卿霎时羞恼,精致白皙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粉,不舍得甩开握着他的手,只是眼刀剜了他一下,一向善辩的唇齿遇到祁遇詹便同遇到了天敌般变得哑口无言。
把人惹毛了,当然要自己哄,祁遇詹又笑了一下,将掌心握着的手放到唇边印了下去,“未卿,你试着相信一下你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时未卿看着被珍而重之亲吻的手,抬眼道:“今晚我和你一起去。”
今晚祁遇詹本想一个人回一趟宅院找樊魁,闻言后他改了主意,应了下来,“好。”
一缕微光重新在时未卿眼底燃起,消散了黑眸深处一丝郁气,祁遇詹低头轻轻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抬头后便继续消食,慢慢散步回了松落院。
一更宵禁,漏夜将至,祁遇詹也写好了信。
两人都换好了夜行劲装,时未卿贯穿宽袍广袖的锦衣华服,从未穿过如此贴身精干的服饰,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低着头一会儿捏捏袖口,一会儿扯扯衣襟,浑身上下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这一幕放在祁遇詹眼里却截然相反,他看到的是身形欣长,面容殊艳腿长腰细的一个漂亮少年。
祁遇詹喉结一滚,低头撂下眼睑掩住发暗的眼眸,系着腰带的手上动作放慢,用来平息心潮的涌动。
待平稳后,时未卿走到了他身前,祁遇詹刻意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神情自若地取出准备好的面巾,先仔细给他系好,又系上自己的。
这期间,时未卿微光闪烁的黑眸一直盯着他,祁遇詹再无法忽视,克制地亲了亲他的眉心和眼睛,说了一句似情人呢喃的警告,“晚上不要这样看着我,尤其是你穿成这样的时候,很危险。”
时未卿一脸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祁遇詹揽住腰腿打横抱起,在屋顶上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当即脸色绯红,直接将脸埋进了祁遇詹的肩窝,不好意思再抬起头了,但他还是红着耳朵道:“我没有不愿意,若你想,今晚就可以。”
宵禁之后街上只有昏暗的灯笼为照亮,却照不到屋顶,祁遇詹也看不清时未卿的脸色的神情,起初他以为时未卿冷了才往他怀里钻,听了他的话才知道表达的是什么。
在夜里快速移动凉爽的风吹得正好,让祁遇詹能维持理智,他紧了紧手臂,这是第二次还是清醒之言,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不愿成亲但对这一方面不在意。
但祁遇詹在意,他已经明白时未卿不成亲是畏惧于大魏朝对哥儿的严苛禁锢,不成亲对他现在的年龄还没有多大影响,一旦时间长了总会有人议论纷纷,在现代都有大龄剩女一词,在古代只会更盛。
这些人或许可以用权势压下去,但抵不住私底下的悠悠众口,祁遇詹不愿时未卿背负不洁乱名,同时也不希望他被这样的隐私弱点攻讦。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让时未卿意识到,即便已经成亲他也不会阻拦他做任何事,如果到最后时未卿仍然坚持,他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但现在,不仅是时府那一关还要过,而且他也想给时未卿最好的,无论哪一点,祁遇詹都不急。
怕接下来时未卿还有更虎|狼的话,难受的终究是他自己,直接挑明:“我愿意等,若你愿与我成亲便是大婚之日,若我努力后你还是不愿成亲,我仍是你的面首,那时我们便可以了。”
时未卿怔愣,也许是经营环采阁的原因,见得多了便看出来不管什么样的男子都管不住下半身。
但现在这样直白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祁遇詹完完全全与其他男子不同,再次让他体会到了被珍视的感觉,同时也让他心跳得更快,陷得更深。
时未卿心中升起莫名的信任,经过昨晚又听他刚才的话,他此时甚至觉得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或许没有大魏朝哥儿嫁人那般的束缚和禁锢。
但他想知道这人会如何努力,收紧环着肩颈的手臂,抬头看向祁遇詹,他咽回了口中差点同意的话,开口道:“好,我等着。”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但对比前几天,祁遇詹能察觉到时未卿这一丝态度的变化和松动,眼看着前方侧脸亲了亲他的额头,“希望你会喜欢我的努力。”
时未卿蹭了蹭祁遇詹的肩窝,轻轻嗯了一声。
这道气声随风消散,却还是被祁遇詹捕捉到了耳中,他歪头贴了贴时未卿的发顶,静下心来在屋顶飞走。
不到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盛临院,院中和侍从住处漆黑一片,一看便是早早歇息了,祁遇詹没有落到院中,脚步一转去了樊魁的住处。
都是为了便于管理召集的打手们,他选择了一个他们挨在一起的院子,到了地方祁遇詹看见打手们本该漆黑的住处都是亮着的。
那些打手都被三树四人吸纳进了石帮,石帮里有安顿他们的住处,现在还住在这里怕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祁遇詹皱眉又舒开,要是要紧的事樊魁就报给他了,估计不是什么大事。
樊魁的院子也亮着灯,他刚落进院中便听了樊魁悄然缓慢靠近门口的轻微脚步声,心里赞赏这他的警觉,出声道:“是我,出来吧。”
樊魁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不一会儿便拉开了门,看着院中的两人,认出哪个是他家少爷后怔了一下,“三哥。”
“未卿不是外人。”祁遇詹放下时未卿,解开了两人的面巾后,便拉着人向房间里走,路过樊魁时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可以称他卿少爷,见他如见我。”
樊魁落后一步,向外看了看没有异常后才关门,到房里重新给两人见了礼,“少爷,卿少爷。”
时未卿记忆力还不错,刚才路过盛临院的竹林时便认出来这是当时关他的地方,又见樊魁对他没有任何惊讶显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祁遇詹拉着时未卿坐下,见他看着樊魁,介绍道:“樊魁,我的近身侍卫,之前你也见过。”
一说起之前,时未卿没说什么,樊魁倒是跪了下来,“之前属下多有得罪,请卿少爷勿怪。”
罪魁祸首就在身边,时未卿没理由怪一个属从,何况对这事他早就不怪了,但还是睨了祁遇詹一眼,淡声道:“无碍,非你之过,起来吧。”
祁遇詹摸了摸鼻头,而后握住了时未卿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见人乖乖任他握住就知是无事,叫樊魁坐下后便说起来正事。
说清楚了漕粮被劫一事,祁遇詹从胸前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樊魁,“时大人从梧州到黄州想必快不了多少,但黄州到尧州是水路速度很快,你今晚便出发,时间还算宽裕些,这信务必在粮船到应天前送到,封单明武功与我不相上下,切记行事隐蔽,不要和他正面相对。”
暗兵台中最精锐死士名为'黑卫’,黑卫由暗兵十六卫统领,每卫五人,护送凌非何的人中便隐藏着暗兵六卫。
樊魁此去为的是送信,他不是封单明的对手,若何正面对上很大可能会被抓,他一旦被抓不说能不能审问出消息,仅是他们的合作便落入了被动,以他们的聪明才智,祁遇詹再难拿主动权。
祁遇詹不会因为提前知道剧情就会膨胀自大,仅是时未卿一个小反派就让他翻过车,何论是做为这方世界气运之子的主角攻受。
祁遇詹言词郑重,樊魁也意识到了此事的紧要,神色慎重起来,“是,属下遵命。”
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祁遇詹想起了旁边的住处,问:“他们怎么没去石帮?”
樊魁不知想到什么,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才道:“少爷,那些人觉得外面饭菜和住处没有家的味道,每隔几日便要回来住一日。”
祁遇詹:……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家的味道是什么,有点虚无缥缈。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时未卿突然动了动被握着的手,祁遇詹转头,低声问:“怎么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时未卿面色平静地看着祁遇詹摇了摇头, 又垂眸将头转了回去,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事,好似刚才只是他随意动了动。
看着他颤动的睫毛, 似有几分落寞的安静, 祁遇詹似无所觉地把玩着掌心细嫩柔滑的手指, 转头看回樊魁,“牢里的人怎么样了?”
早在祁遇詹询问时未卿时,樊魁就低下了头, 以免看见不该看的,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属下刚从那回来,牢里一切如常,只不过那位郎君关押位置偏僻,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他无事, 少爷, 要将人从里面带出来吗?”
久从李雄听口中撬不出东西, 时仁杰动了杀心, 祁遇詹记得书中他是在凌非何到梧州之前下毒灭的口,大约就在这几日。
之前没把人带出来是因为没到时候, 现在看来时机差不多了。
祁遇詹问道:“管牢里膳食的狱吏有我们的人?”
樊魁回道:“有两人,最先进去的就是管理膳食的狱吏。”
祁遇詹又问:“三树四人有谁在?”
樊魁微不可察地停顿一下,道:“四人连同裴锦都在。”
祁遇詹扬起眉头, “把五人都叫来,盯牢里的人也一并过来吧。”
樊魁道:“属下便不回来了, 直接启程送信。”
时间比较急,确实越早出发越保险, 祁遇詹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樊魁抱拳行礼,“是,少爷,卿少爷,属下告退。”
目送樊魁待门一关上,祁遇詹手掌移动握住时未卿的皓腕,微一使力便将人从椅子上带到来腿上。
其实不用时未卿说,他也知道刚才一直在和樊魁说话冷落了他。
祁遇詹略微俯身,看着沉郁的眉眼,碰了碰时未卿的红唇,低声哄道:“无聊了?再找几个人嘱咐点事就能回了。”
时未卿回过神,他以为对方没有看出来他的小动作,即使知道祁遇詹在办正事,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闻言,时未卿抬头,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人一直在关注他,还将他看的明白。
时未卿扬头凑近,红唇印在祁遇詹的薄唇上,一触即离,温润柔软的触感依旧存在感十足,他似乎要隐藏什么,头抵住了祁遇詹的肩窝,声音很小:“亲一下就好了。”
祁遇詹捏着眼前微烫又柔软的耳朵,眼眸下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经心道:“一下就够了?”
感觉到耳朵温度升的更高了,时未卿蹭了蹭祁遇詹的侧脸,语气中带着控诉:“你明知故问。”
脱敏要慢慢来,现在时未卿与之前到底是有了不同,既然已经有了效果尝到甜头,祁遇詹就更不着急了。
听见院外想起脚步声,祁遇詹不舍地松开时未卿的耳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过来了。”
时未卿刚才听见那个叫裴锦的哥儿也会过来,还记得当初祁遇詹对这个哥儿的特别对待,他眯了眯眼,眼底涌出惊人的占有欲,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把头又埋进了肩窝里。
祁遇詹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被双臂环住的腰,无声笑了一下。
粘人精。
没再让人离开,祁遇詹将手落在时未卿的背上,将人收拢进怀里。
“叩叩——”
“三哥,我是三树。”
“进来。”
祁遇詹懒散的声音落下,门被推开,六人依次走了进来。
这几人排序有趣,最矮最瘦的三树打头,最高最壮的其他人在最后,看着其余人的神态郝然是把三树视作了领头。
祁遇詹看着变化挺大的几人,饶有兴趣地想着三树是怎么让他们信服的,首先可以排除的一点,肯定不会是武力值。
三树六人一间房里就看见了他们三哥怀里抱着一个人,当即默契的都低下了头,三哥的人不管那人是谁,都不是他们能乱看的。
见此,祁遇詹也没说什么。
“三哥。”由三树带头,几人行了参差不齐的问候和见礼。
祁遇詹:……
眼神变得坚毅,浑身也有了些许气势,打一照面,祁遇詹还以为几人有了长进,一个问好声就暴露他们,还是以前那么憨憨。
他现在有些怀疑,这几人能不能把事办好,祁遇詹将目光移到不知姓名的第六人身上,还是先把李雄听的事安排好吧。
“叫什么名字,能联系上牢里吗?”
祁遇詹面无表情,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那人却觉得被看得压力巨大,顶不住到跪在了地上,低头道:“回三哥,小人王大根,牢里膳房的兄弟小人每日都有联络。”
祁遇詹没什么反应,这些人心有畏惧和距离感不是坏事,一边抚着时未卿的后背,一边低声道:“你今晚去牢里,通知所有兄弟从今晚开始,要格关注那人的安危,尤其是膳食,近几日怕是会有人下毒,记着不是你们做的膳食不要给他吃。”
发觉了事情的重要性,王大根额头抵着手背,“是,小人告诉他们一定要警醒。”
能看出来王大根不是个呆木的,祁遇詹当然也不会完全放手,樊魁送信,大牢那边只有他亲自去盯着才放心,他摆了摆手,“去吧。”
随王大根告退离开关门听着脚步声远去,祁遇詹将视线拉回扫过五人,最后放到了三树身上。
祁遇詹的目光如有实质,三树感觉的到,被看了一会儿,终是坚持不住了,脸上堆起来笑,抬头的瞬间看到他怀里的人,立马又低回了头,没等问便声音谄媚地自爆了,就是笑得像哭。
“三哥,我们回来吃住确实是喜欢这个宅院,因为是三哥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家,我们也确实瞒了樊侍卫,因为怕对不起三哥的恩德没脸说。”
什么家的味道,这种蹩脚的理由祁遇詹确实没有相信,不过他也没有怀疑五人什么,以他对他们的了解,这几人的脑回路做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事。
不过该吓唬还得吓唬,免得他们以后皮松了惹出来什么事,凌非何十多天以后到梧州,剧情就要开始,不能因为小细节出问题。
祁遇詹声音冷了下来,“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还比不过脸面?”
三树赶忙摆手,“不是,脸面当然没有三哥重要,是……是石帮快没钱了,养不起兄弟们了。”
五人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下巴都快穿进胸膛里面去了。
祁遇詹挑眉,石帮虽然是下九流,但手中掌管着全梧州底层经济正常运营,而且还有官员豪绅时不时给他们赚外快的机会,五人这是遇到了什么,能说出这么奇葩和无能的理由。
“石帮以前的进项哪去了?”
三树声音都低了一些,似乎是已经开了头,也没什么再需隐瞒的,便不用问都说了出来,“我们是抓住了冯舵把子和吴商头被抓走的机会,官员豪绅不认可我们说我们是趁虚而入,只认可冯码头,我们手上进项被打压,手下人昨天晚上偷跑,今天白天是光明正大的跑,两天时间人越来越少,我们兄弟们看不过来,干脆不管了,不过我们回来也没忘偷偷地把那两个人带回来,三哥您放心吧。”
随着三树述说,他的声音越来越难过,最后还哭了起来,祁遇詹看其他人也是身体轻微抽动,显然也和他一样。
不知是情绪积压到爆发的程度,还是终于找到了靠山,随着三树哇的一声,五人一起跪在地上,“三哥,我们太难了,当个石帮舵把子怎么这么难!”
祁遇詹:……
他抚着背部的手都顿了一下,时未卿也感觉到,抬起来头,张口想说什么,还没出声,祁遇詹竖起食指在他的红唇上,俯身靠近他的耳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嘘,与你无关,他们总不能靠你一辈子。”
灼热的气息喷洒着耳朵,时未卿点了点头,耳朵又红了起来,他没再说话,唇上的食指收回后,将头枕在了祁遇詹的肩膀上。
这样的姿势,能看清楚祁遇詹的每一个表情,也能看清他在看谁。
看着五人中唯一的哥儿裴锦,祁遇詹以为他变得应该是最大的,现在看到确实大,但和他心里想的变化却完全不一样。
现在哭得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与其他四人没有任何不同,也不知道是学得谁,被谁同化了。
时未卿见祁遇詹视线没动,一直在盯着一个人,他顺着看过去,眯了眯,看着比其他人瘦弱的身形,勉强辨别出这人似乎是那个叫裴锦的。
他眉眼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如同所有物被觊觎般狠戾,收紧了环着劲腰的手,抿了抿唇,凑近祁遇詹的耳边,声音微不可闻,“你不许看别的哥儿。”
男子都不喜善妒的女子和哥儿,但时未卿无法忍受,所以这是一次宣示主权,或者更可以说这是一次试探一次证明。
说完,时未卿便退回了肩膀上,闭眼安静等待这即将到来的审判。
祁遇詹一怔,侧头看着时未卿颤动得展翅欲飞的睫毛,无声笑了笑,嘴唇碰了碰他的眼尾,覆到他耳旁轻声道:“好,谁也不看,只看你一个。”
时未卿身体微抖着,将头埋进肩窝,祁遇詹手指划过他的眼尾,指尖温暖干燥,知道人没有哭就行。
有人在他们二人说话都不方便,打算速战速决,早点把人打发走。
祁遇詹双手揽着时未卿柔软的腰肢,将人贴得严丝合缝,再抬眼视线略过了裴锦,“行了,有正事,要哭一会儿再哭。”
话音刚落,哭声戛然而止,祁遇詹见几人抬头看了一下又快速低了头,直接道:“三树,我记得你和二墩是安和县人。”
三树摸了下脸,回道:“是,三哥,我和二墩是安和县大舍村人。”
第053章 第 53 章
祁遇詹表情淡淡地问:“县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三树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而是侧头看了一眼二墩,他们二人是逃来的梧州,当初还是樊魁给伪造的户籍, 就冲祁遇詹在他和二墩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他们这一点, 也不愿藏着掖着, 咬了咬牙道:
“我是农户出身其他的不了解,只知道村里的情况,县里官吏和富户联合, 村里田地都被他们占了去,没有地我们只得租用富户的地,每年租子都涨苛捐杂税多的数不清,往年还能将将过活,但今年尤其重,我和二墩的家人要么累死,要么因反抗被富户打死, 要么被关进了知县大牢, 只有我们两个人跑了出来。”
三树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二墩跟着学样, 两人伏在地上乞求:“求三哥别把我们送到衙门,如果三哥怕我们给您带来麻烦, 我们……我们这就离开,到外面绝不多说一句。感谢三哥这些日子的收留,这份恩情难以回报, 若有机会我和二墩必定为三哥赴汤蹈火。”
见两人各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向了门口, 其他安静站在一旁的三人瞬间急了,跪了下来求情。
“求三哥留下他们俩吧。”
“三哥, 安和县都是庸官,他们查不到梧州,求三哥别赶他们俩走了。”
“三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房内霎时吵闹了起来,祁遇詹心里啧了一声,他果然还是不能理解这是什么脑回路,一句简单的问话怎么就扯到赶人走上来了。
被吵的心烦,他抬手捂住时未卿的耳朵,皱起了眉头,“吵什么,我说要撵你们二人走了?把门关上站回来。”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房内恢复了安静,两人脸上的衰颓立马散了去,动作迅速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三树无意中看到了祁遇詹的动作,拉着二墩回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谢三哥还愿意收留我们。”
祁遇詹一只手揽回时未卿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柔软的耳垂,舒展了眉头,“想不想回去报仇?”
安和县是知府的辖区,县下村子不止大舍村一个是这样,其他村也如此,安和县的民田案是凌非何查时仁杰谋反的突破口。
不过书中他发现的时间比较晚,证明时仁杰最有利的罪证已经被转移,只能兵行险棋以身为饵,引时仁杰那条蛇出动。
找来三树二人可不是心血来潮,他打算把安和县的民田案提前曝出来,一是解决知府,二是在时仁杰转移罪证前探查出来,而他们是最佳的人选。
二墩握拳,率先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想!”
他们俩怎么可能不想,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欺压却无能为力,最后无奈远离生养之地无处安身,这样的恨已经不能用语言去形容了。
只是凭他二人之力面对安和县官官相护的官吏和恶霸般的富户地主,就如同蚍蜉撼树,根本难以动摇这些人。
几息之间,三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祁遇詹,此时他已经无法顾忌其他,神色激动又不确定地问道:“三哥是想……”
看了另外四个背景板一样的人,要说机敏还得是三树。
祁遇詹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给你们一个差事,把你们手下人带上,去安和县搜集官吏富户罪证,只要是你们搜集到的,以后一个也跑不了。”
三树没有完全听懂,但也能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激动得身体颤抖,“是,三哥。”
明天就要去时府,他想起采院还关着的王观金,道:“那个王富户还记得吧,他是知府亲戚还是安和县有名富户,这次去把他带上,至于怎么用他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怎么报仇我不管,但记住,绝不可伤及无辜。”
“是!”
其他四人也反应了过来,听着刻意加重的“知府”和“富户”,各自若有所思,尤其是裴锦甚至露出了一个血气的笑。
祁遇詹:……
这个哥儿好像在歪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想起刚才答应过什么,祁遇詹心虚地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时未卿,见他没发现才舒了一口气。
这可是个粘人精加醋精,被发现了还不是他自己哄。
祁遇詹抬眼看向四人,道:“人稍后给你们送来,回去收拾好东西,明早就出发,下去吧。”
“是,三哥。”五人说完,全都离开了,还极有眼色地关好了门。
时间不早已经过了时未卿歇息的时间,祁遇詹看着他一直安静地待在怀里,全副依赖的模样,只觉柔软的内心被填满,低声道:“困了吗?”
“没有。”时未卿直起身摇摇头,他的目光从朗星般的眼睛划过,最后落到凌厉的薄唇。
时未卿的视线没有遮掩,祁遇詹一眼便发现了,他眼中浮起笑意,却没有动作,嘴上也说着:“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那走吧。”
时未卿看到眼前的薄唇就会想起唇内令人难忘的触感,心里生出了想要品尝的想法,但对于亲密的事从没有哥儿会主动,触碰嘴唇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黯淡了目光,动作缓慢地将头枕回肩膀,视线仍然未离开半寸,自然也没有发现祁遇詹看他的眼神。
等了一会儿,祁遇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动,时未卿眼中闪过疑惑,“怎么不走,还有其他事?”
“是有点事没办。”祁遇詹侧头,轻轻捏住下颌,问出的语气特别正经:“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在看什么。”
时未卿抬眼不期然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目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他的耳朵突然红得像滴血了一般。
他想躲进眼前的肩窝里,但下颌被钳制动不得半分,事实上,祁遇詹没有多少力道,时未卿心要挣脱就能脱离,但他没有。
反倒是祁遇詹主动松开了手,捏向了比平时还温热的耳朵,紧紧逼问:“怎么不回答我,是我问的太难回答了?”
到了这一步,时未卿没再后退,手臂收到了祁遇詹的脖颈上,如同破罐子破摔了一般闭上眼,此时与他而言,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我想亲你,是很深很深那种。”
“很深那种是哪种。”
摩挲着手中愈发烫手的耳尖,这句话在祁遇詹喉间滚了几次,最后被咽了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句,“好,那我闭上眼睛。”
闻言,时未卿颤着睫毛将眼睛掀开了一个小缝,眼前的人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闭上了眼睛。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自己闭上眼睛看不见了生出的勇气很少,但别人闭上眼睛不看他,却有了翻倍的勇气。
时未卿无声地看着祁遇詹,扬着脸慢慢靠了过去,触碰到柔软的薄唇后,不得要领般慢慢摩挲。
祁遇詹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反客为主,由着时未卿动作,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似在告诉他的宠溺,可以任时未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是被鼓励了,时未卿顿了一下,伸出软濡的舌尖舔舐了几下,探进了不知何时张开的口中。
寂静的空间渐渐生出旖旎的喘息声和暧昧水声,而声音来源已经分不出来自于谁,或许是二人都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又静了下来。
肩被紧紧环住,祁遇詹感觉到时未卿又埋进了他的肩窝里,正在平缓呼吸,他从发顶顺到后腰,顺了几次,才出声:“请问我可以睁眼了吗?”
时未卿呼吸乱了几息,黑眸中闪过什么,重新直起身,眼前这人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可逃避的,况且他本就不是怯懦的人。
他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哑了几分,“可以了。”
祁遇詹挣开双眼,对上了时未卿染着羞涩的眼眸,视线下落停在了水润艳红的唇上,他伸出拇指抹去了上面的水色,又贴近亲了亲,“这样的亲近我很喜欢。”
时未卿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这是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展现在这张艳绝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面上的红晕仍未退去,但不耽误他的坦诚,“我也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笑容是会传染的,祁遇詹也勾起了唇角,眼中浮着温柔纵容的笑,在时未卿眼尾孕痣的位置印上一吻,才嗓音低沉地回道:“我知道,不过我们该回去了。”
“嗯。”
轻声回应后,时未卿靠回怀里抬起手指摸着眼尾,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下,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落在这里的每一个吻都意味着什么。
那是明晃晃地喜爱。
这是时未卿在爹爹去世之后,第一次毫不排斥地直白地面对自己哥儿的身份,与他执着的男子身份不同,哥儿可以孕育后代,以后还很有可能会孕育眼前之人的后代。
那个后代会像他,也会像这人,但时未卿更想像祁遇詹多一些。
只是……
时未卿指尖摩挲着眼尾的不平,涂颜粉遮盖时没少在镜中看见,那颗孕痣颜色是暗红色,是子嗣艰难那种的暗。
四周的景物快速后退,只有他们二人是在共同向前行。
时未卿抬起眼睛,嗓音艰涩,“祁遇詹,你喜欢……小孩子吗?”
没想到时未卿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祁遇詹眼中划过诧异,因为自身性向,这个问题在没穿越之前就已经不在意了。
祁遇詹低头,看见时未卿的动作心里了然,继续靠近,两人都蒙着面,这一低头两人鼻子碰到了鼻子,他蹭了蹭时未卿的鼻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耳边风声呼啸,时未卿还是听清了那句话,眼中刚刚升起的郁气顿然消散,攥紧的手指也松开了。
咔嚓。
心底某个角落牢固的锁链也裂开了一条无人所知的缝隙。
不知是灼热的气息还是话的内容,他今晚没降温的耳朵又热了起来,时未卿唇齿间呢喃品味,眸中满是欢喜,那句话郝然是——
“你什么时候有,我什么时候喜欢。”
第054章 第 54 章
时府, 书房。
林观看着紧闭的房门,已经有一会儿没人进出,他摸着胸口放的东西, 踌躇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门。
“谁?”
“主子, 我是林观。”
“进来。”
听见脚步停在书案前, 时仁杰看着手中今天刚收到的密信,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林观取出胸口里的三个瓷瓶,双手奉到书案上,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主子,这是您之前给我的十香软筋散,如今属下回来,这药已经用不上了。”
十香软筋散,药如其名是让人酥软筋骨的,它与纪二研配的软筋散还是不一样, 区别在这药不仅可以让人软弱无力, 还能让人发挥不出内力, 它有两种解药, 一种是恢复体力,一种是恢复内力。
换言之, 它可以让人如常人行动,但内力全无,是控制会武之人的药。
时仁杰想起来, 这是林观还在卿儿身边时给的,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招揽有几个武艺尚可的护卫, 为防人逃出掌控,特意给林观留的后手。
刚收到都城密信时, 知道自己儿子不会同意那门亲事,他还想着让林观用这药把人带回府,不论是林观和他的手下被退回来,还是现在卿儿答应的痛快,这药似乎用不上了。
时仁杰刚伸手要拿,又把手收了过去。
他眯了眯眼,这药还有用途,他儿子身边那个张三是个不稳定因素,接下来半个月不在府内,不把人处理好,他怎么能走的安心。
时仁杰抬眼看了林观一眼,沉声道:“你先收着,明天可能会用到。”
“是,主子。”
林观行动缓慢地上前几步,收回瓷瓶,不经意间视线扫过密信封面,认出是当朝左丞相的字。
时仁杰对他一点没有避讳,一边看信一边嘱咐:“明天卿儿回府后,我就动身了,你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全这次不用跟去,在府里守着,看着卿儿别让他出府,那些嬷嬷都找好了,亲事一应事务你和何楼亲自负责,别让别人插手。”
听着这个“别人”,林观垂眸掩住眼底的冷色。
见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时仁杰仍是没有抬头,拾起毛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出语气问道:“怎么,不想接这个差事?”
砚台墨快没了,林观绕过去自然地开始研墨,动作熟练的仿佛做了不止一次,半晌才闷出一句话,“少爷不喜我。”
时仁杰似听见了笑话,冷哼一声:“我看是你不喜他,从小你就看不惯卿儿的性子,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记恨他打你的仇呢吧。”
林观表情没有半分惶恐,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敢。”
墨研好了,时仁杰也不用了,身子靠向椅背眼睛看向窗外的月季,道:“卿儿要是你这性子该多好,都是一个人养出来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林观手上动作一顿,没再接话,放下墨条走回书案前,“主子没别的吩咐,属下便告退。”
时仁杰神色陷于回忆,也没拦着,挥了挥手,“去吧。”
林观关门,慢腾腾回身时看到了隐在暗影里的时宽,看样子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已经被人发现,时宽没再藏着,几步靠近林观,认认真真的打量他,神色怪异地说:“和你比起来,我看你才是主子的义子,甚至已经超过了少爷。”
林观没有多余反应,看也没看他一眼,“话不能乱说,当心主子听见了罚你。”
两人压着声音说话,还是没逃过时仁杰耳朵,“时宽,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时宽狠狠瞪了林观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看着他进去的背影,林观收回视线垂眼,心里默默的咀嚼往昔,时仁杰哪是看中他,他是看中了他的乖觉听话,好掌控。
时宽走进见礼,将手中纸张呈递上去,低下头的模样一点看不出外面的狂妄,“主子。”
时仁杰回过神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声音威严:“如何。”
时宽闻言跪了下去,“属下无能,张三行踪不定,他除了在孔府门前和少爷那露过面,其他人均未见过他,属下没有查到更多信息。”
时仁杰拿起纸张,上面是从传言中推断出来的信息,“锄强扶弱,厌恶贪官污吏……”
单凭这些对张三的评价,就足够时仁杰判定这人能不能为他所用,他在鄂州的名声无虞,真正做的事却是谋逆,把这样的人放到身边难保不会泄露,一旦泄露就是杀身之祸。
时仁杰语气一转,声音平和:“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别跪着了,找个椅子坐着,张三此人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不必再查。”
语气淡淡看似温和,如同平静的海平面下是波涛汹涌,这之下是滔天骇人的杀心,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所阻碍。
时宽不知是惜才还是败于此人心有不甘,道:“主子,张三武艺高强,想必不是甘于屈居少爷之下。”
放下手里的纸张,时仁杰将左丞相的密信装起来,“时宽你还小容易心软,我们做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明白吗?”
看清了时仁杰指尖捏的是什么,时宽没再坚持,“我明白了。”
时仁杰自袖中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令牌,“明早你跟何楼去接卿儿,把丙队带上,回来之后把他们交给林观,明日时间紧张三武功高强,一时半会我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你要与他比武是没机会了,这趟回来倒是还能见他一面。”
他手里有一批死士,武功不俗皆是从小培养,只听命于他,其中实力甲队最高戊队最低。
这次出行干系重大,他要带走甲乙两队,而且走之前他无暇顾及时未卿的事,张三是个不定因素,只得先将人掌控住,回来再做打算,毕竟要除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张三自请离开的情形,时仁杰没有考虑在那,既然已经沾上他时府,他就不可能会放人,怪只怪张三命不好入了他时府。
第055章 第 55 章
似想起了什么, 时仁杰皱着眉头,“还有,让他把那身碍眼的衣服换回来, 哥儿就要有哥儿的样, 成天穿着男装像什么样子。”
时宽起身接过令牌, 回道:“是,主子。”
时仁杰拉开书案抽屉,又取出一个瓷瓶, “一会儿你再出去一趟。”
*
林园,松落院。
“咚!——咚,咚!”
“平安无事。”
三更已到,祁遇詹远远听着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一纵身落在了回廊外,和院内巡逻的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向房门。
一团暖色的光晕透过窗户映了出来, 将推开窗口看过来的人照得明显, 祁遇詹收回迈向门口的脚步, 调转方向走了过去。
夜深寒凉, 时未卿散着乌发站在窗口,只穿了单薄一件寝衣, 不知等了多久面色有些失了血色。
身形利落地翻过窗户,挡住了外面巡逻护卫的视线,祁遇詹揽住他的腰腿一把将人竖着端抱了起来, 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感觉到了怀里人全身冰凉的气息, 道:“怎么没睡?”
时未卿刚才正在想着安和县的事,他能看出来祁遇詹在做着为他报仇的事, 这个人真的是说出就要做到,与只会花言巧语的男子完全相反。
每多了解他一分,都只会让他更加不愿放开手。
他贴着温暖的胸膛,双臂紧紧环着祁遇詹的肩颈避免掉下去,额头抵着他的下颌,眸光波动,眼中铺满了眷恋和占有欲,“我一个人睡不着。”
祁遇詹身高腿长,说话间走到了内间,把时未卿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单手拄在他身侧,将沁凉的双手捉在掌心调动内力输送热量,“更深露重,要等也该在暖和的地方等。”
时未卿抬眼,两人视线对上,眼中的情绪暴露无遗,似乎是祁遇詹安抚和纵容有了效果,他已经学会坦然、主动和无惧,“在那能更早看到你回来。”
掌心手指已经被捂得温热,祁遇詹放到唇边吻了一下,神色自然,丝毫没有在意那份惊人的占有欲,与书中小反派的毒辣相比,他眼前的小反派就像纸糊的一样,一碰就粘人,一戳就更粘人。
不仅粘人,还娇气。
怕人把自己折腾病了,祁遇詹低声嘱咐:“下次我尽最快速度回来,不让你多等,你要找合适的地方等我,或者多穿点,总之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时未卿没反驳,显然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管教,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祁遇詹看着时未卿眉眼乖顺的模样,俯下|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跑了一趟有不少灰尘,我去洗一洗。”
水都是提前备好的,侍从送来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时未卿听着屏风后传来的阵阵水声,不止耳朵,脸颊也泛起了粉色,近两天这声音他没少听,但还是不适应。
听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住,拉起被子将头藏了进去,只留了一个乌黑的发顶。
祁遇詹洗漱完,带着一身水汽走过来,看见这样的场景也没惊讶,不仅是因为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还因为他是故意为之。
看时未卿这个样子是没法再承受他说什么,祁遇詹垂眸敛起眼中的戏谑,当做什么也没发现的模样放下帐幔熄了灯。
在黑暗中有如视物地掀开被子躺上床,没等他有动作,时未卿自己便靠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腰。
祁遇詹也收紧手臂,侧身将人揽在怀里,顺着时未卿乌黑的长发,在发顶留下一吻,道:“睡吧。”
刚才的水声太扰乱心绪,时未卿此时没有任何睡意,不想打扰祁遇詹睡觉,便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一方空间静了下来,只余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温暖消磨清醒,时未卿依偎在富有安全感的怀抱里舒展四肢,没再蜷缩一团,朦胧睡意侵袭,渐渐陷入了黑甜梦里。
祁遇詹没有多少睡意,调整了呼吸闭目沉思。
他刚才那一趟去把王观金送到了宅院,又顺路去了布政司大牢。
李雄听是被冯六送进去的,接到差事灭口时,他也不清楚要处理的人是谁,只不过是这样的事做的多了熟了,便和往常一样听命去做,不问是谁。
其他人也是如此,樊魁送进去的人隐晦打探过,牢里的人都不清楚李雄听是谁,只知道他得罪了贵人,被抓了下狱。
若按此来,对李雄听下毒的人应该也是不知道他身份的,祁遇詹把时仁杰身边可用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把冯码头筛了出来。
三树那边被打压,获利的就是冯码头,最近他势力扩大风头正盛,是官员豪绅前办阴私的红人,他又不清楚李雄听身份,是个合适的人选。
灭口这种事夜长梦多,时仁杰城府深,以祁遇詹从书中对他的了解,怕是要在明晚动手,这样才会及时又甩脱干系。
祁遇詹要在明晚借着毒杀把李雄听带出去,这样才不会引起时仁杰的怀疑,避免出现疏漏,他在脑海中将计划演练了多遍。
再回神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厚厚的帐幔内黑暗不再纯粹,泛起了几丝白意。
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五点,祁遇詹搂紧怀里人,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天光大亮后,祁遇詹听着外间的声响醒了过来。
挣开眼睛,他的身侧已经没人了,他掀开被子寻声找过去。
时未卿正在指挥侍从收拾东西,他不清楚要在时府待多长时间,只好把惯用的东西都装上了。
晨光灿灿倾斜入窗投在了时未卿周身,穿透了轻薄的寝衣,似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金纱,无端惑人。
祁遇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继续靠近。
时未卿腰上蓦地一紧,一条肌肉紧实的手臂揽在腰间,将他大力地带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他回身,整个人依偎进祁遇詹的怀里,脸贴上温暖的胸膛,“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该醒了。”祁遇詹看着时未卿眉眼的郁气和躁意,手掌托起他的脸颊,拇指摩挲着眼尾,道:“不开心?这么好看的眉头都要皱成山峰了。”
时未卿掀起眼睛睨着祁遇詹,发现了什么一样直直地盯着他。
祁遇詹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这个眼神看着他,他说错话了?
时未卿眉头皱的更厉害,眼神一躲不躲,心中躁郁翻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是嫌弃他还是后悔和他去时府了?
这几天已经尝过了甜头,时未卿不愿再使用强硬的手段,他垂眸摸着自己的眉头,低声问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丑?”
听着不似往常的语气,祁遇詹一怔,倾身靠近,移开时未卿的手,在他眉间亲了亲,轻声低哄:“不丑,好看的紧。”
时未卿一顿,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见他神色缓和了一些,祁遇詹继续哄着:“是因为要回时府了,不开心吗?”
闻言,时未卿点了点头,而后反应过来他曲解了祁遇詹的意思,想想刚才说了什么,脸上有些窘迫,不管有没有被发现他自己先难为情了,将脸埋进祁遇詹的怀里,没忍住解释:“我只是心绪不佳,我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
他刚才只是想差了。
但时未卿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更是没有对人道过歉,一下子让他说出口有些困难,只能别别扭扭的表达。
听着拐弯抹角的道歉,祁遇詹低笑一声,笑声在胸膛震动,震得时未卿耳朵又红又麻。
这话其他人听了只怕会不信,时未卿在外面是什么模样他很清楚,不过他也没说慌,他在祁遇詹面前确实从来没有胡搅蛮缠过,一直都是乖顺的模样。
祁遇詹想,若是原本骄纵跋扈的性子也好,时未卿在他面前太乖了,让他总是人不住想欺负他。
他原本也没在意这样的无关痛痒的误解,就着这个姿势把人端抱。
时未卿被抱起双臂环住脖颈,脸又埋进了眼前颈窝。
祁遇詹拢着他的长腿,边向内间走,边凑到他耳旁,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嗯,我相信你。”
这宠溺的语气就如同在说,没关系。
被放在床边,时未卿仔细观察祁遇詹的脸色,见他确实无虞,舒展了些眉头握住了他温热大手道:“把我带进来做什么,外间还没收拾好。”
祁遇詹半蹲在脚踏上,两人视线高度相差无几,他手掌托起时未卿的脸颊,拇指摩挲着眼尾,“想听实话吗?”
时未卿没明白什么意思,“听什么实话?”
祁遇詹眼眸逐渐幽深,“不让你现在这个模样待在外间实话。”
时未卿仍然迟钝,经过刚才的乌龙没再胡思乱想,“什么样子?”
祁遇詹舔了舔唇,笑了一下,“你猜我刚刚走过去时,在你身后见到了什么,你这寝衣轻薄光线一穿就透,在后面能把你俊俏的身量看得一清二楚,你知道你的腿有多长腰有多细吗?”
第056章 第 56 章
时未卿浑话没少听, 不过那不是对他的,也没人敢对他说,没防备祁遇詹要说的是这种实话。
他懵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还有些无措, 慌乱地扑向祁遇詹, 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半晌才憋出来一句, “别说了……”
祁遇詹从善如流地接住了投怀送抱的美人,靠做在脚踏上将人扶到了腿上坐稳,他眸中泛起晃晃笑意,亲了亲他的手掌,示意时未卿把手拿开。
时未卿感觉到掌心的触感,动作缓慢地移了下去,“青天白日的, 你别再乱说, 我不出去了。”
祁遇詹手臂用力, 将时未卿贴到他的胸前, 不留一丝缝隙,没再说什么浑话, 漫不经心道:“时未卿,你当只你一人,不想让我看别的哥儿吗?”
时未卿怔怔地望着祁遇詹, 说话速度莫名慢了下来,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后明白过来, 原来不止他一人是那样,霎时死静的心湖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
“那些侍从都是哥儿。”
祁遇詹摩挲着时未卿的后腰, 嗓音忽地沉下来,“哥儿自然也不行。”
时未卿一眨不眨地盯着祁遇詹,黑眸深深,眼底的占有欲向上翻涌,“祁遇詹,你记住,我只允许你这样,没人能左右我的想法,只有你可以。”
说着时未卿慢慢低头,尾音消失在了两人唇间,随即响起的是唇齿纠缠的暧昧声音。
先于思维一步,祁遇詹的双手倏地收紧,心中不由喟叹,九月果然是丰收月,不枉他耗费心力,如今也收获到了果实,尝到了甜头。
时未卿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一个不防,喉咙低低呜了一声,他直起身,手搭到祁遇詹肌肉隆起的小臂上,语气控诉,说话时能听出呼吸间的错乱,“你手臂太过用力,弄疼我了。”
“又在撒娇,这可是你自找的。”嘴上这么说着,祁遇詹手上还是卸了力。
说完,他低头,手掌微不可察地探入了薄薄的寝衣里面。
时未卿身体敏感地一颤,一把抓住了祁遇詹的手腕,神色有些慌张,“现在还是白日,你要做什么?”
祁遇詹收回了手,起身把人放回了床边,手放在时未卿的两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然是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时未卿一时语塞,选择性忽略,这当做没有听见后一句,感觉到腰上火辣辣的,他有一瞬失神,摇头道:“我没事。”
祁遇詹怎么会相信,时未卿那一身细皮嫩肉轻轻碰一下都要红半天,何况他没收着力,看着他捏的紧紧的衣领,道:“在这等我,我去取药。”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转身出去了,时未卿看着晃动的帐幔,多年的习惯让他无法高声把祁遇詹喊回来。
他也好奇腰变成了什么样,趁着人没回来,自己解开寝衣快速看了几眼,没了遮挡,他腰间的一圈红痕漏了出来,在莹白的肤色上尤显明显。
外面脚步声响起,时未卿骤然放回寝衣,对着走进来的祁遇詹扬了扬下巴,“药放在床尾凳上,我自己涂。”
祁遇詹看着堆在床上的外袍和他凌乱的寝衣,意识到什么,不再逗他,低声哄着:“我担心你的伤,让我看看,好不好?”
时未卿下意识拢紧衣领,态度第一次这么坚决,“不必,我自己来就行。”
祁遇詹眸光一闪,佯作出主意,“是怕被我看到,不好意思?不如你用腰带蒙住我的眼睛,如此我便看不见了。”
看时未卿的神色,见态度松动,他继续诱哄:“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蒙了你吧,你就不想绑回来?”
时未卿瞬间羞恼,想说他又没有这特殊癖好,不知为何忍了下去,对于祁遇詹,他一直都难以拒绝,虽是短短几句话,但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他不想让祁遇詹看到腰上的伤,什么情况他自己知道,只是看着严重罢了,没必要让这人平白担心,抿了抿唇道:“眼睛你自己蒙。”
祁遇詹点头,一脸假惺惺地正经,“没问题。”
随手去外间取了一条浅色腰带回来,自己动手在后脑打结,时未卿一抬眼就觉这腰带有些眼熟,再一细看,那是他今日要用的腰带。
被这样用过了,他还怎么毫不在意地往腰上系!
时未卿睨着向他靠近的人,攥紧手指,嘴唇无声蠕动几下后,蓦地又松开了。
祁遇詹看得懂唇语,如果他没有蒙着眼,就能看见,时未卿说的明显是——
流氓!混蛋!
别说他看不见,就是时未卿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也不会在意。
浅色腰带遮不住所有,祁遇詹睁着眼能模糊看清时未卿的位置,但他故意伸着手慢慢地摸索,这一下那一下,就是不对着人在的位置。
时未卿实在看不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这短短一场戏才算作罢。
“……我在这里。”
本是简单地上药用不了多长时间,却被生生地弄得复杂了起来,上完药时,时未卿呼吸又乱了几分。
听着耳旁的呼吸声,祁遇詹低下头,隐藏起嘴边的弧度,“我手上都是药膏,解腰带要弄脏,你帮我解下来。”
一阵馨香之气靠近,窸窣声后,时未卿的声音响起,“好了,你眼睛难受吗?”
眼睛正准备直接睁开,祁遇詹停了下来,只有经历过才会感同身受,时未卿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不用思考便能猜得出来。
“有些难受,不如你帮我吹吹。”
微小气流拂过祁遇詹的眼睛,气息带着主人原有的体温,那种温热还没来得及流逝,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时未卿小声问:“有没有好点?”
“好了,不难受了。”
祁遇詹睁开眼,时未卿湿润的黑眸映入眼帘,他说道:“闭上眼。”
时未卿什么也没问,乖乖地照做,祁遇詹倾身靠近,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气,比之刚才还有温柔百倍。
“抱歉,第一次见面让你受委屈了。”
时未卿睁眼,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眼眸闪起细碎光芒,如同点点星光,扬头碰了碰祁遇詹的脸颊,眉眼带上了笑意,“我早就不怪你了。”
祁遇詹皱眉,“真的?”
时未卿点头,“真的。”
祁遇詹道:“我不信。”
时未卿没有半分不耐烦,“你要怎么才能信?”
“嗯……”祁遇詹做思考状,几息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除非你再亲我一下。”
时未卿担忧的表情瞬间破裂,“你又在戏弄我。”
“来吧。”祁遇詹倾斜着身体,表情认真地把脸凑到了时未卿面前,“你亲了我才信你,快点我快坚持不住了。”
脸颊近在咫尺,是时未卿抬头就能触碰的位置,他不由回想起了这人总是在他周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给他无人可及的安全感。
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时未卿轻阖双眼,心甘情愿地仰起脸将唇贴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人流连,红唇离开后,祁遇詹本能的追随,寻到之后却没做什么,轻轻印了一下就离开了。
这一番胡乱折腾闹下来之后,祁遇詹再看过去,时未卿眉眼间的躁郁已经所剩无几,想着方才的插科打诨,他笑了一下,好歹不算是无用功。
洗净了双手,将时未卿拉起来坐好,顺便把掌肚的伤口也换了药,“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拆开。”
时未卿看着低头认真给他包扎,最后系了一个蝴蝶结的祁遇詹,轻轻“嗯”了一声。
祁遇詹亲了亲他的眼尾,“去更衣吧,然后再去收拾外间的东西,我去做点椰香糯米糍,给你带在车上吃。”
时未卿怔了一下,忘了原来要说的话,黑眸如漆灼灼地看着祁遇詹,“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祁遇詹做思考状,“嗯……”
时未卿没忍住,推了他一下,催促般地问:“什么?”
“不想吃?那我不做了。”祁遇詹没答反问,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
时未卿一噎,哼了一声:“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吃。”
祁遇詹站直身体,眼神戏谑:“不明知故问了?”
时未卿面色骄矜,“明知故问怎么了,我就是想听你哄我。”
祁遇詹轻轻捏着白皙细嫩的脸,问:“不害羞了?”
时未卿睨着祁遇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祁遇詹笑了笑,没否认,“是,我想你在我面前是自在随意的,你知道,只要是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开心的样子,不要担心那么多,放心一切有我,时府怎么进去,我们就会怎么出来。”
话已经说到这,时未卿看不出来祁遇詹方才做的,就是傻子了。
他发觉,不需要花言巧语,不需要郑重的承诺,平平无奇的言行就能使得他无比动容。
时未卿脑中回荡自相识以来这人的所有,明明能看出来异常却什么也不问,只默默的给他抚平伤口。
那些压在他心间多年执念和疤痕,他突然有了把全部倾之于口的欲|望。
眼见人要走,时未卿起身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祁遇詹,他嘴唇瓮动,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而且这之中还有无所遁形的难以启齿。
祁遇詹似有所觉,轻轻拍着腰间白皙的手臂,“别急,我一会儿就会回来。”
时未卿慢慢地松开了手臂,垂眸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想吃椰蓉糯米糍。”
祁遇詹回身,给时未卿拢了拢外袍,“你喜欢的,一分一毫我都会知道。”
听起来只是一个点心,喜欢不喜欢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什么难度。
但到了时未卿这却难度不小,他性子多疑对于喜欢的东西很少会显露出来,椰蓉糯米糍外形可爱口感甜糯,哥儿和女娘才会喜爱这类甜食,男子少有人吃,即便承认也会被嘲笑,对于隐藏身份时未卿,绝不会吃这种引人怀疑的食物。
从昨晚他便知道祁遇詹一直在关注他,但不知道要对他有怎样的用心,才能看出他极力隐藏的喜爱之物。
时未卿的眼眸中涌起一分释然,他扬起着脸,没有一丝躲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我的父亲,为什么排斥回时府吗?”
祁遇詹感觉得到他的犹豫,倾身亲了亲时未卿的唇,“我是很想知道,但是不急,所以你也不必着急,什么时候可以轻松的说出口,再和我说,好不好?”
时未卿慢慢冷静下来,今日还要回时府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点头应道:“好。”
祁遇詹去了厢房洗漱,顺便翻出来张大壮的易容材料,被认出来时,时未卿说要烧了它最后还是没烧,说是给他留着用。
现在祁遇詹确实需要易容,时仁杰见过齐王,原身似母和他的大哥很像,他和齐王相像不多,但总有相似的地方,避免被时仁杰认出来,谨慎起见还是要带着面具。
做椰蓉糯米糍的材料有现成的,做法也简单,没用多长时间便做好了,祁遇詹在厨房侍从古怪的眼神中,拿出几个装进小漆盒,余下全部装到了食盒里。
其中一个中年侍从没忍住,问道:“大壮兄弟,这是给谁做的?林园没人吃这个。”
林园侍从并不知道张头领和张大壮是一个人,环采阁和林园很多人都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他们见到其中一人出现只会以为是办差回来了。
他顶着张大壮那张脸时做过侍从管事,林园里的侍从都熟悉,或许是现在张头领的身份接走侍从管事,平日沉默寡言的人都敢主动和他说话了。
祁遇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提着食盒,面上表情不明,道:“做给我自己吃,怎么了?”
这个中年侍从眼神比刚才还古怪,就差明晃晃地告诉他,你一个铮铮汉子怎么会喜欢这样糯叽叽的甜食,真是给他们男子丢脸。
但他可没胆子这么说,一个是体格比不上,一个是管事余威还在不敢造次。
他摇头没再说话,为了给他解围,一位老侍从发出了善意的提醒,“没事没事,您喜欢就多吃,就是……别在人前吃。”
“多谢好意。”祁遇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时未卿喜欢椰蓉糯米糍是祁遇詹意外间发现的,当时他跟随时未卿去墨莲居,途径一桌点了这道甜食时,起初没有发觉,只奇怪梧州闻名的高端酒楼居然有这种普通的甜食。
再出来时,无意中撞到了时未卿看着小二手中这道甜食不一样的眼神,心里有了猜测,后来又撞到几次,直到刚才他才确认时未卿的喜欢。
现在祁遇詹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藏得那么深。
世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难以翻越难以消弭。
他此时也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仅仅是一个不合身份的人要吃一个普普通通的甜食,就能生出波折,惹来他人异样的眼光。
遑论其他。
突然远处嘈杂响动传入了祁遇詹耳朵,未等辨别,便注意到了面色焦急向他跑来的肖掌柜。
“张头领!”
肖掌柜为人稳重,非急事大事不会有此反应,他大步迎上去,皱起眉头:“发生了何事?”
肖掌柜一把抓住祁遇詹的手腕,拉起来便跑,“张头领,时宽带人进了松落院,我到时见他已经去了主子正房,他一来必没好事,咱们快些,去晚了主子怕是又要受委屈。”
不论是环采阁、墨莲居还是闻风楼,都知道时未卿在今日回时府,三处留几人在外就能应付得了,各大小管事都想陪着一起去,但被时未卿否决了,他道有张三跟着其他人去了也是无用,而且他父亲也不会同意那么多人跟进府,不如在外面发展势力。
最后时未卿只同意带两个人,一个是纪二,他是哥儿身份方便,另一个是方头领,他是管事中武功最高。
人虽然不能跟着,但不耽误他们今日来送,一大早众人便都汇聚在了书房,唯有肖掌柜有事来晚了一步。
也亏得他晚来,没被那些人绊住能及时过来寻张三,他远远打量了一下,时宽此次带来之人皆武功不俗,若是只他一人前来,他们人多势众一起上时宽也无法奈何,怎料那些人中的一半就将他们绊在了书房,眼睁睁看着时宽带着另一半人去了正房。
祁遇詹神色一凛,内力略微一震,挣开了肖掌柜的手,他没忘把手里食盒递给了肖掌柜,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肖掌柜,劳烦保管好。”
又道了一声“得罪了”,便提着肖掌柜跃向了松落院。
也就是前后脚,祁遇詹刚刚离开,时宽就带着丙队进了林园,他一进松落院直接对上了书房里的众人。
看这架势,大小管事们哪能看不出来此人来者不善。
新仇旧恨,两伙人缠斗了起来,时宽却没与他们纠缠,他还记得时仁杰的吩咐,拎着何楼找时未卿去了。
何楼胡须凌乱,勉强稳住身形,手忙脚乱地端住黑漆木盘,皱眉道:“时头领,少爷是主子,你这般气势汹汹成何体统,岂不是要冲撞了少爷。”
时宽看也没看他,继续拎着他大踏步穿过了回廊,指挥丙队剩下的人拦住正房外巡逻护卫,走到正房门口才把何楼放开,“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多管闲事。”
见他说不通,何楼不再继续,整理了仪容后,对一旁侍从温声道:“我是时府何楼,特来接少爷回府,劳烦通传一声。”
侍从应声推开门进去了。
时未卿已经收拾妥当,只在门口留了一个侍从,何楼敲门时他正坐在镜子前用颜粉遮盖孕痣,他早已察觉院中异动,却还是不紧不慢地沾了颜粉一层一层地涂在眼尾。
侍从已经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时未卿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让他们等着。”
里面没有动静,何楼就低头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句话时宽听得清清楚楚,他将蛇头剑抱在胸前靠在门外柱子上,好似刚才急躁的不是他般,耳朵听着铜壶漏斗的声音,真就老老实实地候在了门外。
但也仅限一盏茶时间,辰时一到,时宽站直身体,亲自敲响了门,声音杂糅了些许内力,清晰地传入了房内,“少爷,主子今日将巡查各地,特意遣属下来此接少爷回去一同用早膳,未免耽误行程,还请少爷开门。”
“吱呀——”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侍从又退回了门口。
何楼端着手里的东西跟着时宽走了进去。
看着镜中被遮盖的眼尾,时未卿放下颜粉,起身走出内间,一见到人语气难掩讥讽,“父亲总是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放心我尽可直说,何须拐弯抹角。”
时宽看着低眉顺眼,却道:“主子思念少爷,您误解了。”
时未卿最看不惯时宽,明明最狂妄的就是他,却总是扮作一副恭敬的模样,“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要演给你主子演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少爷宽心,完成主子的嘱托,属下自会在您眼前消失。”时宽完全没有被时未卿影响,抬头看了他一眼,侧身一步,将身后的何楼露了出来,
“这是主子为您准备的服饰,请少爷回府前更换上。”
看清黑漆木盘上的东西后,时未卿瞳孔一缩,表情僵在脸上,眼中浮起了心底深处的恐惧,心间如同压下沉重的东西,令他难以喘息。
盘面上只有两样物品,一个是带着花纹样式秀气精致的白色发簪,一个是布料名贵做工精良的浅色袍裙。
它们是仅属于哥儿的穿戴。
在常人眼里或许没什么,但在时未卿眼中,它们却是一道枷锁,能将他束缚进深宅内院,无法挣脱。
何楼一直低着头,没注意时未卿的反应,他将黑漆木盘放到矮桌上,拿起其中的袍裙转身对着他的方向举到头高,笑眯眯地道:“少爷,这是你最喜欢的云锦,知道少爷喜欢,大人特意留下按尺寸裁了袍裙,这样式是小人亲自盯着做的,若少爷穿上肯定好看。”
时未卿止住想要后退的步伐,他紧紧盯着那件华美的袍裙,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喘了一口气,发出的嗓音嘶哑:“扔出去。”
何楼怔住,他的预想里是时未卿或面无表情或眉眼带笑地接过,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是小人哪里没做好,少爷不喜欢?”
时未卿收回视线,声音愈发阴冷:“我说扔出去,听不懂吗?”
何楼将袍裙随意堆叠在黑漆木盘上,应声道:“是,小人这便拿出去。”
一旁的时宽眼神若有所思,他动作却不慢,快速伸出蛇头剑拦住了转身愈走的何楼,“何侍从,主子的吩咐你还没有完成。”
话是对着何楼,但实际上他眼睛看的却是时未卿。
时未卿哪能看不出他拙劣的把戏,“滚出去。”
时宽道:“少爷请勿动怒,您还是换上的好,免得有人因而受牵连。”
话刚说完,时宽蛇头剑出窍,锋利泛着冷光的白刃斜在了何楼的脖颈上。
何楼一惊,而后立即反应过来,厉声斥责时宽:“时头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怎可用我逼迫少爷,若大人知晓必将重重责罚你。”
不仅时宽未理会他,时未卿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更不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时仁杰的默许。
他站在原地挺直脊背,低低冷笑了一声,“好手段,和我那好父亲学的吧,你们三人个个都爱用威胁人这一招,不亏是主仆,也算是师承一脉了。”
时宽语气泄露了他的本性,“少爷误会了,主子今日行程紧,属下只是在为主子分忧,您尽早更衣,也能让何侍从免受皮肉之苦。”
“时宽,你敢如此放肆,是觉着我真的奈何不了你吗?”
时未卿眼神狠戾森寒,从袖中摸出一把华丽的匕首,慢慢拔开,在时宽不以为意的目光中将手腕调转方向,尖端冲向了自己,最后贴在了白玉无瑕的脸上,“难道只有你们会威胁人?别忘了,我是他儿子,他会的我怎么能不会。你说若是我这脸上被我不小心划上一道,父亲还会催我回去完成这门亲事吗?”
时宽眼中染上了意外之色,显然没料到时未卿会有此反应,动作间有了顾忌。
霎时,两人情形调转。
时未卿看了眼门口,被丙队死士制住的护卫,道:“让他们退出去。”
“退下。”
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不了他,时宽挥了挥手,让丙队死士离开了。
巡逻护卫能活动后想要上前,被时未卿制止了,他指了指门口发抖的侍从,道:“把他带走,你们也去前院。”
人都离开了,也就安静了下来,时未卿伸出受伤的那只手,打破了安静,“还记得我手上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宽没有接话,不过暗中查找时未卿的破绽,无奈他那匕首贴得紧,他手中没有暗器,若用内力恐会留下伤口,最后只得作罢。
时未卿不知察觉到什么,后退了一段距离,面带讥讽,“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还叫的欢实。”
时宽仍是闭紧了嘴。
时未卿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何楼,“敢不敢刺他一剑。”
见没人理会便安静如鸡的何楼,闻言立马有了反应,他惦记着时未卿的伤口,听了刚才的话心里有了猜测,确认道:“少爷手上的伤是时头领伤得?”
时未卿神情不明,吐出了一个字:“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用时未卿再问,何楼便眼睛在房内扫了一圈,发现只有眼前一把得用的兵器,便伸手去取蛇头剑。
剑对于一个剑客非常重要,时宽立即躲避开何楼的手。
时未卿适时提醒道:“时宽,你动一下,我的脸上就会多一道,你主子安排的亲事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时宽停在了原地,终于出了声:“属下被刺一剑,少爷就会解气?”
时未卿道:“当然。”
似乎是为了让时未卿解气,时宽当真一动未动,任由何楼拔剑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房内突然掠进一道身影,最后这身体停在了时未卿身前,将他遮得严实,完全挡住了背后鲜血迸发的伤口。
时未卿睁开眼,看清身前之人是谁后,身体一僵,顿在了原地。
来人正是祁遇詹,他刚靠近正房,便见何楼那一剑要刺下去,立马将肖掌柜扔在外面,运起全部内力快速寻找时未卿,赶在最后一刻挡在了他面前。
房内采光充足,能清清楚楚看见时未卿眼中的每一个情绪。
此时时未卿脸色苍白,双目赤红,眼底翻涌着一团化不开的阴郁,其中还掺杂着冷冽凶狠。
祁遇詹心中怒气横生,他废了老大劲才把人哄得开心,就这么轻易被时宽一下子弄得回到了解放前。
时府的人都没完没了了,仗着了解时未卿,对他的弱点一戳一个准,每每让他又疼又痛,他捧在手心还疼宠不及的人,怎么可能由得这些人作践,祁遇詹移开视线,他怕再看下去会失控。
忍着怒气阴沉着脸,祁遇詹一言不发地捏住了时未卿的细腕,触碰到细嫩滑腻的肌肤时特特收敛了力道,将他手中的匕首取了下来。
手背碰到时未卿被匕首染得冰凉的脸颊,心中怒气更盛,心里控制不住的想,若是他再晚回来一会儿,是不是就要被他送的匕首伤到。
如果真是这样,他绝对原谅不了自己。
时未卿此时已经收起全身的攻击性,乖顺地任由祁遇詹动作,在他示意要匕首鞘时,立即抬起了另一只手奉上。
祁遇詹掀起眼皮,见他这个心虚的模样,心里不禁又生气又想笑,他最后把合在一起的匕首放回了他的掌心。
再转过身时,祁遇詹不再压制怒气,他的脸色阴沉到可以滴水,眼神凛冽,全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时宽,再比一场,如何?”
祁遇詹一字一句吐出,唇齿咬合间似在咀嚼筋骨般危险。
时宽随意在肩膀伤口上撒了止血药粉,本想着此次差事重要不可出差错,但又想起今日之后张三怕是再无武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手,武痴之人怎么能拒绝这种诱惑。
“好,老规矩。”
祁遇詹道:“不,兵器不过瘾,我喜欢拳拳到肉。”
时宽道:“少爷更换服饰为赌注。”
祁遇詹道:“我不会拿他做赌注,我赢了随你们自己解决,你输了立即带人滚回去。”
时宽道:“好。”
两人到了正房外,祁遇詹出手既杀招,果真如他所说的拳拳到肉,时宽毫无招架之力,只听几声嘭嘭闷响后,他便飞了出去,嘭得一声落地后,激荡起地面千层浮灰。
噗地一声,时宽吐出来一口鲜血,他抬起袖口一抹,起身再次冲了上去。
说实话,祁遇詹对他有些佩服,不过也仅限于此,对于伤害和意图伤害时未卿的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再出拳时仍是运起全力,一拳拳裹挟着祁遇詹的怒气袭向了时宽的脸,最后时宽昏迷之时他的脸已经肿胀如猪头,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祁遇詹怒气平息,也恢复了情绪,他拎起时宽,将他交给了陪同时未卿一同等在门口的肖掌柜手里。
肖掌柜走之前还没忘记带走何楼,他做了个手势,“何侍从,请吧。”
见何楼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走之前还不忘给时未卿行礼,祁遇詹心道,能夹在时仁杰和时未卿之间,还能活得不错的也算是个神人。
目送他们离开,祁遇詹转头,看不出表情地问,“怎么不等我回来?”
时未卿眼神闪躲不敢看他,“我……能自己解决。”
祁遇詹似乎气笑了的模样,“如果你说的自己解决,就是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解决,如果这样我反倒希望你不要解决。”
时未卿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从相识到现在,祁遇詹从来没有对他生过气,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
他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靠近祁遇詹,见他没有远离,手臂慢慢抬起踮起脚尖才勉强环上他的脖颈,时未卿扬着脸将红唇凑向了祁遇詹,贴住摩挲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央求,小声地道:“你别生我气。”
祁遇詹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不忍心,更是下不下狠手,也是被时未卿拿捏了,仅仅是对他撒个娇卖个可怜,便把自己端起来的架势破功了。
不过他也知道,时未卿的解决方式里面掺杂的是他的过往,时光不能倒流,祁遇詹自知不能改变以前,但他能参与他的以后。
“未卿,现在有我在,以后解决不了的可以试着交给我,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更不想再看你受伤。你手上这道伤还没好,如果再伤到只会显得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第057章 第 57 章
“我知道你不是依靠他人的菟丝花, 你有你的骄傲和坚持,我也不会说什么全部都交给我解决的话,若真那样说就是对你的折|辱, 但现在我是你的护卫头领, 护你周全是我的分内之事。”
祁遇詹话停了一下, 抬起了一只手,继续继续道:“所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好不好?”
时未卿怔住,他正做准备着软磨硬泡让祁遇詹消气,没想到听到了这番让他沦陷更深的话。
他松开手臂站了回去,低头看着身侧的手掌,一点一点伸出,动作缓慢到了好似眼前的情形是他想象的假象,让他不敢相信。
祁遇詹耐心地等着, 没有任何催促。
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 当时未卿将手放到温热宽厚的掌心时, 心底蓦地翻涌, 似乎有什么东西撼动了一下。
“好,我允许了。”
他哑着嗓音, 再抬头时赤红的双眸底部溢出了一层浅薄的湿意。
祁遇詹握紧手,一把人扯到了怀里,霎时两人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他摸着时未卿精致的眉眼,这双眼底还残留着阴郁戾气, 声音低沉:“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知道吗?”
“我时未卿从不反悔。”伏在宽阔的胸膛, 这个姿势如同给了时未卿一个讯号,心慢慢落下,他盯着祁遇詹的脸问道:“你不生气了吧?”
祁遇詹紧紧揽着不盈一握的腰肢,没有一丝松手的痕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若是还在气着呢。”
时未卿略一思索,双臂又环回了他的脖颈,要踮脚时没想到被抱得太紧,竟纹丝未动,他睨着祁遇詹道:“你手松一松。”
祁遇詹闻言,依照时未卿的意思卸了几分力,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抬正了头。
见此,时未卿语气带了几分羞恼:“祁遇詹,你是故意的吗?”
“我是那种人吗。“祁遇詹看了他一眼,竟意外地冷漠着不为所动,视线往下一扫,语气凉凉地道:“脚再踮高一点就能够到我了。”
时未卿动作一顿,看着祁遇詹这个流氓无赖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
没再恼他,反而听话地脚上用力试了一下,这个高度确实刚刚好,他攀着祁遇詹的脖颈,在他的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他这个姿势太费力,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坚持不住了,脚刚要落回去,没想到腰两侧一紧,他的腰被两只大手稳稳握住提了起来。
手臂松松挂在祁遇詹身上,时未卿看着面前侧过去的脸,这么显而易见的意思,他怎么看不出来,没有犹豫,便将唇贴了过去。
祁遇詹又把另一边脸转了过去,同样得到了一个带着馨香的吻,他这才将时未卿放开,低头在他眉心回了一个吻,道:“好了,我的气消了,你的气消了吗?”
时未卿摸着眉心,抬眼看回去,露出只有绵绵情意的眼眸,不见一丝阴郁和戾气,回道:“自然也消了。”
祁遇詹勾起嘴唇,道:“那就好。”
时未卿也弯起了嘴唇,垂眸将手送到祁遇詹垂在身侧的掌心里,他想这人果然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祁遇詹收紧了手,越过时未卿的肩看向房内,他视线扫过黑漆木盘后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榻边附近只有矮桌未沾染一滴鲜血,好似被刻意避开了一般。
他不着痕迹将视线从房内榻边那摊血迹上收回来,正想说他去前院唤侍从来收拾一下,刚有这个想法便见了远处正在靠近的侍从。
带头的侍从走到近前行礼道:“肖姓客人让我与主子和张头领说一声,前院的事交给他便可,准备妥当后会叫人来通知,请主子和张头领无需操心。”
肖掌柜陪着时未卿在门口,自然也看见了房内地上的血,担心时未卿被影响到,特意揽下了前院的善后和准备事宜,只为让祁遇詹多些时间安抚他家主子。
体会到了肖掌柜的细心和好意,祁遇詹自然不会辜负,拉着时未卿避在回廊等了一会儿,待几个侍从收拾完之后,便回了正房。
侍从们守在门口,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房内血腥气已散,即便未完全散干净也被馥郁香气压了下去。
祁遇詹走向矮桌,拿起装着椰蓉糯米糍的小漆盒后,看到了黑漆木盘上的服饰和玉簪,一眼便认出玉簪是哥儿的发饰。
能和这样的发饰搭配,那它旁边已经被整齐叠起看不出样式的服饰,只怕也是一样同属于哥儿。
他回头见时未卿并没有跟过来,而且身体也转向了别处,似乎在刻意避开矮桌。
平日没见他有这样的反应,而今日和其他不同之处就在于矮桌上面多的黑漆木盘。
时仁杰让人带着这些东西来,明显是让时未卿穿戴上,而其中隐藏的意思就是让他恢复身份再回时府。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站在时仁杰的角度,时未卿即将被许人,回到时府之后,他再做男子装扮也没有意义。
祁遇詹可以确定,时未卿避开的是黑漆木盘里的哥儿服饰,他心底生出疑惑,时未卿为何还会做此反应。
他没再往下想,将眼底疑惑藏了起来,时未卿这个反应明显是不想说,那他也不会强求。
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模样,一手拿着小漆盒,一手牵着时未卿纤长的手指,拉着人进了内间,在床边坐下后,掀开盒盖递了过去:“尝尝好吃吗?”
时未卿低头,看到了漆盒里面一个个圆乎乎胖嘟嘟,外形非常可爱的糯米糍,看起来很香甜。
这样的甜食出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一瞬间时未卿心底生出了不适应,其中还藏了一丝怯意,越珍惜越害怕,那是一种好似近乡情怯的心绪。
他手指蜷了蜷,没有动。
祁遇詹见时未卿一直看着没吃,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做得太丑了?我特意和墨莲居师傅学的,和那里的没什么差别吧?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看的。”
“这样的甜食,我不应该吃,我不能吃。”时未卿仍然没有动,身体还往后退了退。
祁遇詹发现了不对,捏住他的下颌,时未卿顺着力道抬头。
祁遇詹看清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安抚:“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喜欢吃男子不会吃的甜食,你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一边说着,祁遇詹将时未卿揽在了怀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带着他向漆盒里伸去,又拢着他收紧手指,捏起了一个糯米糍递向唇边。
祁遇詹俯身贴着他耳畔,低声轻哄:“张嘴。”
时未卿颤着睫毛,紧抿的嘴唇慢慢张开,小小咬了一口,只咬到一个边,馅还没有漏出来。
见他吞咽下去,祁遇詹又向他唇边递了递,“再咬一口,我做了南瓜泥和紫薯泥的馅,看看这个什么馅。”
时未卿依言又咬了一口,露出了紫色的馅,“是紫薯泥。”
他慢慢适应了,不用再哄,自己一口一口把剩下的吃了干净。
“好吃吗?”祁遇詹收回手,看着时未卿乌黑发顶上的玉冠,眼底快速划过了什么。
时未卿又拿了一个,他咬开后发现是南瓜泥的馅,仰看向祁遇詹,满足一点一点在眼中漫延,“很甜。”
他盖上小漆盒,补充道:“两种馅都好吃。”
祁遇詹取出帕子,擦了擦时未卿蹭到椰蓉的嘴角,见他吃得开心,温声道:“以后想吃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时未卿能猜到祁遇詹在做这道甜食时,厨房侍从的反应,眼前之人生为天潢贵胄,应该有众星拱月的尊贵,他不想此人因此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窥探。
他摇头:“君子远庖厨,还是不要再做这些事情。”
祁遇詹指尖摩挲着他的玉冠,道:“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只是你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在意……”时未卿低声重复一句,“这样不对,会有人对你口诛笔伐,大肆诋毁打压,直到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祁遇詹低声笑了出来,他曾经毫无畏惧地走过铺天盖地的网暴,大魏朝这些言辞内敛的文人墨客怎么比得上谩骂抨击的现代网友的战斗力。
“这有什么可惧怕的,我坚信自己没有错便没有人能挡住我要做的事。何况他们以为对的就是真的对,以为错的就是真的错吗?事实往往是他们自己也不能证明,人们大多是愚昧地模仿,没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变成了自诩正义的乌合之众。”
“还有,未卿你忘了,我是你的面首,与之相比做个甜食算什么。别的无需担心,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想不想吃。”
话语声声在耳,一语惊醒梦中人,时未卿将小漆盒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抓住了什么一般。
隐约听到心底似乎深处“咔嚓”一声,有东西猛然挣断了。
他差点忘了,他们都是身具反骨之人。
他做的没有错,何须惧怕世人眼光。
“想吃。”时未卿从没有一刻是这么无畏。
“好,那我便给你做。”
看了眼铜壶漏斗,祁遇詹亲了亲他小巧的耳垂道:“时间不早了,先去用早膳吧。”
时未卿起身,手里仍是抱着小漆盒,他转身对着祁遇詹伸出了手,邀请道:“早膳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他又道:“我需要你。”
“好。”
祁遇詹看着眼前白皙细嫩的手,兑现承诺般握了上去,顺势站起来,什么也没有问。
他们两人走出内间,在矮桌前停下了。
祁遇詹脸上没有意外,他刚才隐约预感到了时未卿要说的是什么事。
时未卿攥紧手指,从中汲取勇气,将那些隐秘一点一点自他口中宣之而出:“我和父亲有过约定,只要我隐藏住身份他便不能管我,现在父亲想让我恢复哥儿身份再回时府,他毁约了。”
哥儿地位低不许随意抛头露面,十二岁那年,时未卿与时仁杰约定,他扮做男子出门,若被揭穿便听凭安排嫁人。
后来,为了他爹爹和他自己,时未卿把那身男装视为希望,紧紧抓在了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做他想做的。
然而世间的事并不是想要做便会顺风顺水,他曾被无数次失败和浑噩折磨,又在压抑的无望中一次次执拗地站起来,他不允许也不能被击溃,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只要放弃便再也无机会,所以他从不认输,从不低头。
一如他面对时宽时的冷傲强横。
时未卿直直看着矮桌上的黑漆木盘,不躲不避,语气讥讽:“这么多年我隐藏真实身份,以男子的身份出现,也只有扮作男子才能出门,我一直谨小慎微,不暴露身份,为此我甚至舍弃了我自己,然而父亲他先毁约了,竟是如此随意。”
第058章 第 58 章
时未卿黑眸中有一份明显的畏惧。
祁遇詹站在他身侧看得清楚,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他刚刚见过,只不过比之对那道甜食的胆怯, 程度更深了千百倍。
方才的疑惑, 他骤然有了答案。
黑漆木盘里的东西, 时未卿畏之,却也喜之。
如同藏起了对椰蓉糯米糍的喜爱一般,时未卿也藏起了对自己哥儿身份的喜爱,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对哥儿服饰的喜爱。
他隐藏了自我,对自己身份又爱又惧的复杂情感,在日积月累中扭曲成了排斥逃避,但他的内心最深处还是喜欢,因为那是他真正的自己。
祁遇詹此时发现,时未卿害怕暴露身份的源头,不仅是这个世界的世俗礼教, 这份惶恐不安还来自他的父亲时仁杰, 然而更多来自于他自己。
曾经扮作男子的伪装, 时间长了就变成了执念,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执念里。
祁遇詹突然想起了时未卿书中的结局,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却仍是一身男装,就连自刎时也没有换回自己喜爱的哥儿服饰。
凌非何同样是假扮男子的哥儿,照样在朝堂做官做得风生水起, 他能过得很好,时未卿不比他差, 有他在,没道理还要让他受如此苦难。
祁遇詹低头亲了亲时未卿的眼睛, 安抚道:“未卿,别怕。”
时未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上了挣脱禁锢的狠戾。
他靠近矮桌探出手,指尖距离黑漆木盘越来越近,却总觉得木盘上的东西下一秒就会化作枷锁将他束缚住,步伐恍惚又踉跄地后退一步,喉咙如同被一双大手扼住,呼吸越来越艰难。
突然后背贴上一具身躯,温热顺着衣衫传递至全身,时未卿向后靠去。
“还好吗?”祁遇詹揽着他纤细的腰肢,俯下身见他侧脸煞白,唇齿紧合的缝隙溢出了一滴鲜血,将他怀里小漆盒拿开,担忧他咬伤严重,手掌强硬挤进他的双唇,“别咬自己。”
时未卿握住宽厚的手掌,贴在脸颊轻蹭,面色慢慢恢复了血色,他抬起手停在了袍裙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眼底心绪不停翻涌挣扎,嗓音沙哑:“祁遇詹,这是我长大后最喜欢的布料,是我幼时最喜欢的样式,是我想要的。”
“都是我想要的……”
祁遇詹下颌抵着乌黑的发顶,眸色凝深:“想做就去做,想要就拿回来,我就在这,一直在你身后。”
这些是他应得的。
低沉的嗓音极具力量,抚平了时未卿不安的心,眼神坚定,“有你在,我就什么都敢。”
祁遇詹拇指摩挲着他的眼尾,轻声道:“去吧,没什么可惧怕的。”
时未卿伸出手,每一寸靠近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阻拦,又有无数崩裂声无声响起,
终于,他的手落下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余下手心柔软的触感。
时未卿喉咙喘了一口气,此时才真正的散去眼底畏惧,他将袍裙抱在怀里,眼角湿润,他转身扬起头,向最信赖之人分享,“祁遇詹,我拿到了。”
祁遇詹弯起嘴角,手指划走眼角水意,不吝夸赞,“未卿很勇敢。”
执念虽然难消,但有了这样的开头,时未卿不会再牢牢抓着伪装不甘放手,他总会从痛苦中走出来。
祁遇詹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而这一天不会太久。
天空万里无云碧蓝晴朗,阳光明媚,微风惬意拂面,他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将视线从高处收回,祁遇詹负手站在檐下,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大魏朝哥儿和女子一样,也需要妆点面容。
时未卿正在里面重新洗漱更衣,以他害羞的程度必然不会让祁遇詹看着他梳洗,而他也想给祁遇詹一个惊艳。
第一次被掳走时形容狼狈,亏得时未卿容颜艳绝才没显得他太过糟糕,他从没有以哥儿的身份正式出现在祁遇詹面前,这一次意义特殊,他想直接在祁遇詹面前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门被从里面打开,祁遇詹转身,看着从门缝中一点一点露出的那道欣长身形。
时未卿肤色白皙,这身浅色衣衫腰身一览无余,衬得他冷傲骄矜,通身气质华贵,哥儿绾发比男子复杂很多但又抵不上女子,却显得比之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些柔软。
他眉目如画,暗红孕痣显露出来,比往日更添靡丽冷艳之感。
一个面纱遮不住梧州第一美人的殊绝,祁遇詹想着,或许美人半遮面欲遮欲掩,才最引人遐思。
他眼眸变得幽深,这一刻突然想把这朵人间富贵花藏起来,藏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只能任他一个人看。
时未卿迎着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不躲不避,仪态雍容的跨过门槛,看似镇定自若,其实他泛红的耳朵早就把他直白显露在祁遇詹面前。
祁遇詹目不转睛,时未卿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头,又痒又鼓噪。
他俯身吻在时未卿的孕痣,起身后,能听出自己嗓音里的低哑,“很美。”
仅仅两个字,时未卿耳朵热意侵袭,红的好似滴血,他抬手拆下面纱,抿了抿嘴唇,道:“以后我都妆点面容。”
祁遇詹抬手,拇指抵着他的嘴唇轻蹭了一下,放到两人眼前,扬起眉头道:“不觉得麻烦?”
指尖上是沾染的口脂,时未卿扫了一眼,睨向祁遇詹,“你喜欢看,麻烦也不算什么。”
祁遇詹食指一抿抹去口脂,又指了指自己唇上的脂粉,“还是算了吧,亲起来太苦了。”
时未卿一时语塞,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他知道这人又在故意逗他,不想他太麻烦,把手塞到温热的掌心里,还是嘟囔了一句,“流氓。”
祁遇詹拉着他向前院走,似笑非笑道:“别以为声音小我就听不到,张某不才,耳力出众。”
走到一处高墙,漫天阳光倾泻,却被前方高立的围墙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遗漏出一道,时未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手指收力攥紧宽厚的手掌,眼眶微红,眼底是惊人偏执,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祁遇詹,一定要把我带出来。”
祁遇詹抬头看着蔚蓝晴空,道:“笼子关不住羽翼丰满的鸟。”
他不知道书中为何留在梧州回了时府,但知道即使没有他的出现,时未卿进了高墙深宅,也不会被围困。
他已经羽翼丰满。
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坚定的支撑,为他在迷失中指明方向,不要和书中一样用错了方法走错了路。
一只鸟振翅飞过,时未卿扬头追看,似有所觉。
“等等。”哥儿在外面或者见外男都要遮面,在即将到前院时,时未卿想起手里还面纱,说完他就要把面纱带上。
祁遇詹拦下来他的动作,抽走了他手中的面纱,语气懒散:“你这面纱遮得比没遮时还好看,最好看的一面只能留给我,知道吗?”
有些话不用说明白,时未卿也能懂。
他抬步,侧头睨向祁遇詹:“你在吃醋?”
祁遇詹神色坦然,任由时未卿打量,“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问吗。”
说话间两人到了院中,他们两个人私下说说的话不太好意思让人听,到时未卿没再继续接话。
院中已无一人,不知肖掌柜等人用了什么方法,时宽已经带人离去了。
书房门大开着,两人一出现便有人听见脚步声出来探听。
纪五平时最好动,有什么热闹都少不了他,这个探听的人就是他。
“主子,我们好长时间没见,我都……”
纪五刚一跨过门槛,看清不远处檐下的两人后声音戛然而止,身体也僵在了那里,随后眸色一闪,慢慢把迈出来那条腿收了回去,一脸讳莫如深地退回了椅子上。
众人不明所以,一人一嘴地问。
“纪五,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主子?”
“呵呵,丢不丢人,没看清人就乱叫,叫错了吧!”
“门外是谁?”
“纪五,你刚才腿怎么了,抽筋了?”
纪五任谁问都低头沉默不语,只无声地摇头。
“怎么回事,你哑巴了?”纪四脾气急躁,见没有回应,索性起身自己去看。
他走到门口刚抬腿要一脚迈出去,转头就和走到门旁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纪四瞳孔紧缩,虎躯一震,完全忘了要跨门槛,下一秒他的脚绊到,身体失去平衡前倾,眼看扑在时未卿身上,他神色一惊腰腹用力,在半空中勉力调整身形,落地时布料磨地的声音响起。
他滑跪在了祁遇詹面前。
祁遇詹:……
他放开怀里护着的时未卿,想说,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看了看身侧之人的脸色,祁遇詹没再说话,后退一步把主权留给了他。
房里的人也被纪四的行为震惊到,才反应过来,他们有的一脸嫌弃地看着,有的坐在椅子上问候,有的上前查看。
“纪四,你和纪五今天怎么回事,腿软了没……呃,主子?!!”
纪三上前查看刚起身走到半路,见到门口现身的时未卿,突然明白过来两个人的异样,因为她也怔在了原地。
第059章 第 59 章
其他人察觉有异, 寻声望去,看清门口情形后,房内霎时椅子划地声倒地声, 响成一片, 七歪八倒。
一团乱后, 房里鸦雀无声,众人皆了瞪大眼睛,满脸震惊。
时未卿站在门口的位置将众人神情一览无余, 他面无表情,嘴角绷直,语气发冷:“乱糟糟,成什么样子。”
一语惊醒,众人迅速起身规整。
祁遇詹看着腿边的纪四,低头蜷缩起来,努力减少存在感, 然而还是没躲过去。
时未卿侧头, 凉凉地道:“怎么, 和这地面如此亲切?再不起来我看你就不用起来了。”
纪四头更低了, 不敢说话,只无声摇头, 而后一动没动,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时未卿积威太重不敢动,显得身材高大的汉子无助又可怜。
祁遇詹摇头, 把这一想法甩出去,眼看时未卿脸阴了下来, 怕他让这莽汉气着,脚尖碰了碰纪四大腿, 低声提醒:“还不赶紧起来。”
时未卿闻言顿了一下,没再理会纪四,迈步走进去。
祁遇詹跟在后面,绕过动作麻利让路的纪三,他看着房内整齐站好的大小管事,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没见过,他视线扫过第一个出去的人,猜道这人应该就是纪五。
他现在顶着张大壮的脸,倒也不怕他发现身份,看得光明正大,看了一圈发现肖掌柜和几个性子稳重的没在,想是几人被肖掌柜叫走了。
祁遇詹心道压着他们的人都不在,剩下的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也难怪他们是如此反应。
但也有故意作怪的,比如刚才对视后和他眨眼睛打招呼的张壶头,再比如时未卿路过后,一脸见到美人表情激动的纪二。
这颜控的形象很是生动。
这些人震惊是真的,看他们之后的反应和神情,拥护时未卿也是真的。
他有一群好手下。
祁遇詹收回视线,放下心来。
这时肖掌柜也带人回来了,他及身后之人走进书房看着坐在上首的时未卿,仅仅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神色。
“主子,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动身。”
“嗯。”时未卿看向后面那些还在挤眉弄眼的人,道:“你们站过来。”
房内之人都是时未卿的心腹。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哥儿身份,但也只是言语上知道,除了肖掌柜见过时未卿幼时哥儿装扮,其他人都没见过。
时未卿和寻常哥儿不一样,不同寻常的性情和手段早就让他们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份,现在见了他哥儿的打扮,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
时未卿也没怪他们,只是眼里的嫌弃怎么也隐藏不住。
众人在书案前站好,时未卿侧头看着祁遇詹,语气郑重:“张三,我的面首。”
短短六个字,可以说是言简意赅,信息量却不小。
祁遇詹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向众人介绍他,不由嘴角带笑。
肖掌柜之前就耳提面命过,但也比不过众人此时亲眼所见来得冲击大,毕竟谁也没想过一向看不上男子的主子会找面首,而且还非常看重。
除了几个和祁遇詹接触过的,其余都在偷偷打量他。
肖掌柜领着众人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张头领。”
祁遇詹大大方方接受,回了一礼:“诸位无须多礼,以后便都是一家人了。”
“落座吧。”时未卿转头,看向祁遇詹,语气变得柔和,“你也坐。”
下首左边的肖掌柜要起身让座,祁遇詹经过时按下他的肩膀,摇头道:“我坐未卿旁边。”
张壶头刚从闻风楼里放出来,人是他推荐给主子的,自得自己好眼光,本来还想恭喜他大壮兄弟升职,眼看这时机不合适,这下瞅准机会从末尾搬了把椅子,小跑过去,和太师椅并排放好,嘿嘿笑着跑开了。
祁遇詹领了情,道:“多谢。”
纪五还在低着头装鹌鹑,就怕主子看不顺眼再罚他,毕竟他泄露消息的处罚还没完,刚才又惹了主子不快。
余光里看见张壶头的行为,闻言后一脸艳羡,又后悔,两句话就能听出来张头领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早知道他刚才去了,最好能让张头领记下他的好,给主子吹吹枕头风,把他的正面好感补回来。
没去姜州前,都是他近身跟在主子身边,这次回来没有被调回去,他就知主子气肯定还没消。
纪五在心里叹气,要不然回时府肯定有他一个。
他并不知道重点不在这,而是在他认识祁遇詹才被筛选掉。
祁遇詹在时未卿身旁坐着,听着他给众人安排差事,他五感灵敏,发现有视线在打量他,抬头后,对上了纪五的眼睛。
纪五立即释放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还没如何,突然感觉汗毛竖起全身发冷,他脖子僵硬地转了少许,不期然对上了一道危险的视线,其中占有欲令人心惊。
他想说他不是他没有,但也只是想想,不敢多说一个字。
纪五默默低下头,满脸欲哭无泪,这都叫什么事。
时未卿对着纪五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祁遇詹一眼,眼中明晃晃显露:不许看别人。
祁遇詹没觉得被管着,反而觉得他可爱,眼含笑意地借着书案遮挡,在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触感细嫩滑腻犹如凝脂,祁遇詹指尖轻轻划过时未卿掌心,握在了手里。
时未卿收紧手指,继续听肖掌柜禀报事宜。
这房间就这么大,互相神情看得清楚,众人也是第一次见识了自家主子这方面的霸道,都一脸看好戏地看着纪五。
没想到主子这么快被哄好,众人惋惜的同时,又对张头领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不约而同感叹,难怪能做主子面首,就这本事一般人可没有。
商讨事宜在一炷香后结束,大家一同用了早膳后,祁遇詹和时未卿便动身回时府了。
马车里,祁遇詹听着外面纪二挥别的声音,看向坐在榻上的时未卿,问道:“你不与他们道别?”
时未卿撇开脸,声音冷淡:“该说的都说完了,没什么好道别的。”
这话说出来别人会相信,祁遇詹可不信,时未卿看着冷傲跋扈,实则对在意的人很心软,现在不过是脸皮薄,抹不开脸罢了。
他坐过去,把人抱在腿上,指尖划过他的眼角,不意外地带下点点湿意,轻声笑了一下,“离别难舍乃人之常情,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时未卿环着祁遇詹脖子,额头抵着他的鬓发,蹭了蹭,“你还不是在笑我。”
“怎么会,是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祁遇詹绷住嘴角,克制住笑意,“好了,再蹭脂粉都到我脸上了。”
时未卿身体一僵,他早就忘了现在是哥儿装扮,脸上还有东西,他直起身看着眼前之人的脸,语气有些心虚,“要是蹭上了该如何?”
车内空间宽阔,物品应有仅有,祁遇詹指着不远处的帕子水盆,“蹭上就擦掉。”
时未卿依依不舍地离开温热的怀抱,拧干了一个帕子,坐回腿上正要给他擦,“你别动。”
祁遇詹拦住时未卿的手,抽出帕子,轻轻给他擦脸,“都蹭到我脸上了,你就没想过自己脸上是什么模样?”
时未卿,闻言反应过来,立即捂住自己的脸,想起来他刚刚顶着这样的脸面对祁遇詹,就觉得无地自容,耳边热意悄悄漫延,“难看吗?”
“未卿怎么样都很美。”祁遇詹没说谎话,时未卿这张脸妆化毁了也不丑,只是掉了一点脂粉和口脂,显得不均匀。
拿下时未卿手,看着他闭着眼任由动作的乖顺模样,都擦净之后,他低头亲了亲水润的红唇,“可以了。”
又把帕子塞回时未卿手里。
时未卿的手抚在脸侧,祁遇詹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眼神一点点变深。
对上幽深的眼眸,时未卿抿了抿嘴唇,小声道:“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祁遇詹挑眉,随即恍然,笑着问道:“需要我闭上眼睛。”
“嗯。”时未卿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在祁遇詹的目光下坦然地亲吻。
不知何时闭上眼睛成了暧昧的暗号。
馥郁馨香之气随着呼吸靠近,祁遇詹唇上碰到了濡湿柔软,舔舐从外到里,一寸一寸辗转厮磨,最后他再也忍不住接过来主动权,强势地侵略口腔中的每一处。
时未卿难以承受,仰头喉间发出呜咽一声。
祁遇詹抬头,眼前嘴唇熟红,还略有些肿,拇指抹去水意,他抵着时未卿的额头,“抱歉,下次记得推开我。”
时未卿手中帕子早不知掉到何处,抱着祁遇詹的头,低低喘着气,“不想推开你。”
祁遇詹啧了一声,“别这么乖,我忍不住要欺负你,你看看你有多娇气,亲得稍微过火嘴唇就肿了,听话,知道吗。”
时未卿碰了碰祁遇詹的嘴唇,尤其执拗,“我不会推开你。”
“行吧。”祁遇詹痛快认输,这样的撒娇谁能顶住,反正他顶不住。
时未卿安静靠在宽阔的怀里听着心跳声,随着时间消逝,距离时府越近,心绪越不能平静,他想起什么,突然直起了身。
祁遇詹问:“怎么了?”
时未卿看着榻下,示意祁遇詹去看,“给你准备的礼物。”
“给我的?”祁遇詹有些惊讶,他手臂稳稳地搂住时未卿的腰,俯身把榻下一个长条形的黑漆匣子拿出来放在矮桌上,“这是什么?”
时未卿没说,“你打开看看。”
祁遇詹看比手臂长很多的黑漆匣子,看起来里面装的像是是武器,他找到开口,掀开了匣子,绒布的里衬中间静静躺着的是一把银龙雕柄的剑。
祁遇詹看着这把剑有些眼熟,像是……
“银龙剑?”
“嗯。”
银龙剑,大魏朝四大名剑之一,书中梧州卷结束后被凌非何所得,最后送给了封单明。
祁遇詹没想到这把剑出现在了这里,“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时未卿没解释,“我想送,你喜欢吗?”
“喜欢。”原身善使剑,却没有一把趁手的剑,祁遇詹拿起银龙剑,试了一下发现正合适,“很喜欢。”
马车驶进一个区域,外面喧闹的声音骤然消失,车里车外都陷进了安静,只有车轮听得响声。
时未卿垂眸,声音蓦地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口中无意识道:“喜欢就好。”
送别人武器能有什么用,要么防护自己,要么保护他人。
祁遇詹没再问,把剑放回剑匣,无意中看到了时未卿的眼底,那里面是点点星光和阴郁不安,交替闪烁,似明似灭。
将时未卿揽在胸前,祁遇詹下颌抵着乌黑的发顶,似乎为他做出了一个安全的屏障,低沉嗓音缓缓响起,“谁都有恐惧,只是每个人恐惧的事情不一样,我曾经恐惧别人怀疑我不相信我,但我仍然坚信自己,最后推翻了他人对我的怀疑,拿回来属于我的东西。未卿,别怕,心有恐惧才更要做,做到了你就会变得更强,更勇敢,更容易得到想要的。”
时未卿紧紧环住祁遇詹的腰,紧到了手臂都在颤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从这个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获取勇气,嗓音夹杂着嘶哑,“我会变得更强更勇敢,你要陪着我,哪里也不许去,只能在我身边。”
祁遇詹顺着清瘦的背部,声音温柔:“当然,我一直都在。”
时未卿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车内再次静下来,即将见到书中梧州卷最大的反派,祁遇詹今天已经把书过了七八遍,眼下临近时府,未免有错漏,他又过了一遍。
书中时仁杰是个极其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行事隐蔽,善于隐藏在幕后,他一直把事情交给手下和官员去做,很少亲自动手,所以他在鄂州的名声非常好,是一个为民造福的父母官,直到最后谋反败露才暴露出种种罪状。
祁遇詹现在即使没见过时仁杰,仅是在时未卿那里从侧面拼凑出的,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又虚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
这些与书中的行事性情完全对得上,再加一个书中评价的老谋深算,足以凑成时仁杰的画像。
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何况时仁杰手中掌控一行省的权势,又背靠权相,与都城六部盘根错节,更是不好对付。
祁遇詹与时宽之前有过接触又把人打伤,以时仁杰性格应该早就查过张三身份,他想要掌控时未卿,让他乖乖嫁人,只怕容不得自己儿子身边有张三这样性情和武力值的一个人。
早膳的时候,时未卿便说了早上时宽的来意,祁遇詹猜测,时仁杰等他一起用的早膳很可能是个鸿门宴。
大抵时未卿也是如此想法,才在林园用了早膳才出发。
若真是鸿门宴,不是吃不吃早膳就能解决的。
眼见快要到时府,祁遇詹将猜测说了出来,并把纪二和方头领叫了进去,他们二人没有任何避讳,两人进来了也还是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
祁遇詹是时未卿没动他也不在意,时未卿是心情不好不想动。
纪二和方头领各自摸了摸鼻子,上道地避开了视线。
四人一起分析时仁杰可能会设的局,并提前对好了暗语。
祁遇詹握着时未卿沁凉的手在掌心捂着,道:“入了府后一定要万般小心,不要着了道。”
纪二信心满满地道:“没有毒药能逃过我的鼻子。”
方头领当即皱眉反驳:“话不要说太满,若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你该怎么辨别?”
一句话就把纪二噎住了,他性子跳脱却是个知错就改的人,“是,我一定小心谨慎。”
见没有要嘱咐的事,时未卿把两人又撵下了车,没过多久,马车驶进时府。
进府前,祁遇詹握着时未卿指尖放到唇边,“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用你送的武器。”
“好。”时未卿眼底亮光闪过,一如既往地道:“我相信你。”
听过祁遇詹曾经的恐惧,他现在也知道了这四个字对他的意义。
来接的人还是何楼,他一见时未卿的穿着,心想少爷还是喜欢这身袍裙,笑眯眯地道:“少爷穿上这身真好看,要是先……要是先前小人早点做出来就好了。”
那声停顿引得时未卿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一身不够,再去备几身。”
何楼激动地回道:“唉,好,少爷放心,这点小事包在小人身上。”
时未卿道:“走吧。”
祁遇詹的齐王之子身份和与时未卿的关系暴露出来都弊大于益,到了时府,避免节外生枝,他和纪二方头领一样,跟在时未卿后面,降低了存在感。
何楼指引道:“大人正在书房等着少爷一起用早膳,少爷还未用吧,您可以先过去,小人已经着人去请大人了。”
时未卿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收回视线直接拒绝了,“不用,我已用过早膳,直接去书房。”
何楼听闻此话没有任何惊讶,还是脸上带着笑意,“是少爷,小人这就着人去禀告。”
第060章 第 60 章
“时宽?”
听到门口响声, 林观望过去,来人鼻青脸肿,走近后仔细看了一会儿, 才勉强认出来, 知道他从哪回来, 那这身伤是谁留下的,也就不用问了,惊讶一瞬后, 伸手拿过桌上的瓷瓶,没再理会时宽。
“这是给张三的?”张嘴不慎扯到了嘴角的伤肿,时宽抬袖随意抹掉血丝。
林观当做没看到,拔开瓷瓶上的封口,垂眼反问:“你带回的消息,给谁用的不知道吗?”
“哦,是给少爷那些手下准备的, 不过你被少爷打了一顿撵回来, 这药也没用上。”
对时宽的讽刺无动于衷, 林观手腕悬起轻轻抖动瓷瓶, 白色粉末散落茶碗,一只骨节分明青肿的手出现他的视线中, 握住了他的手腕,林观头也没抬,“放手。”
时宽手紧紧握着, 让林观悬在半空的手纹丝不动,药粉停止倾洒, “张三为何甘愿被少爷驱使,你可知道?”
原以为张三并非甘于屈居少爷之下, 今晨与他再次交手观其言行,明显是对少爷上了心真心维护。
林观半分未挣扎,停下了动作,“不知,回来后才听说少爷身边出现了这个人。”
时宽不信,张三不可能一下子突然出现,在这之前一定有苗头,他打量表情淡然的林观,就不知他是没发现还是没有说。
“张三武功高强,就此丧命未免可惜,既然主子不可驾驭,可以把他送给徐相收揽。”
“难为你不计前嫌。”林观抬头,拂开时宽手腕,药粉肆意飘洒,两人都没在意,“我做不得主,这话你自己去与主子说明,但我劝你还是该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三心二意侍奉两个主子的下场可不会太好。”
时宽僵了一下,收回手变了脸色,“怎么,这是你前人之鉴的经验?”
林观用布巾擦拭茶碗,后背未好利索的伤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动作不急不慢,“你说是便是。”
时宽还要说什么,被门口敲门的侍卫打断,“林头领客人到了,大人叫奉茶。”
“我知道了,茶马上好。”林观将布巾放下,拿起瓷瓶继续倒药粉,“时头领请回,若耽误了主子之计,你我都要被罚。”
时宽知道轻重,没再继续纠缠,暗自打算另找时机,先一步离开了院子。
时仁杰书房在单独辟出来的紫月院,离前院很近,何楼在前带路很快便到了。
这一路走来,祁遇詹发现时府守卫极其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这些侍卫皆太阳穴鼓着,双目如鹰般炯炯有神,一看就与普通侍卫不同,都是武功不俗之人。
刚一踏入院中,一道视线落到身上,祁遇詹不着痕迹抬头,穿过人群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时仁杰。
能生出时未卿这样的容貌,他也不会丑到哪里,刚过不惑之年看着却不显年纪,面容温和,脸上的少许沟壑,让他俊雅的更有韵味,长居上位者,时仁杰周身萦绕着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祁遇詹收回视线,对着迷惑人的外表下了结论:看着亲和实际上翻云覆雨不容小觑的帅大叔。
脚步越走越近,祁遇詹警惕心越强。
“卿儿,我可是听时宽回来说了,想必这位眼生的护卫,就是顶替了林观,神勇无比的张头领了。”
时仁杰做为东道主,先开了口,却把第一句引到了祁遇詹身上。
看着温和的语气和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怕要对一州巡抚的躬身问候感恩戴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人都找上了门盯上了他,祁遇詹也不会躲,跨出一步到了前面,换了张大壮的声线,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大人谬赞,张某不过一届江湖草莽,当不得如此评价。”
祁遇詹脊背挺直身材高大,站在门前人群中实属鹤立鸡群般显眼,通身不俗的气质和从容应对让时仁杰眼中闪过欣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笑道:“张头领如此才能,卿儿只是一个哥儿,在他手底下还是屈才了,不若到我门下如何,我与卿儿是父子,你若想来,想必他也不会拦你。”
“多谢大人抬爱,张某已认定主子便不会更改,即便是哥儿也无虞。”祁遇詹意有所指道:“有些哥儿或许比男子还有才能。”
未等时仁杰再出声,时未卿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之间,看向他冷冷地道:“父亲,我才刚回来。”
未尽之意三人都清楚,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
好似刚才真的是个玩笑话,时仁杰温和笑了笑,“你看看你,为父不过是为你试探试探张头领的忠心,你就如此着急,也罢,不说了。”
他转头对着时未卿身后的祁遇詹三人道:“卿儿之前承蒙照顾,辛苦三位,聊表心意厢房已经备好吃食,卿儿如今已经归家,三位便也将时府当作家,不必拘束。何楼,好生替我招待。”
何楼转身不管其他,在场人谁都能看出三人中谁最重要,他也不必顾忌,径直走到了祁遇詹身前,笑眯眯地抬起手臂,“三位请随小人来。”
已经料到会被分开,祁遇詹和时未卿都没有意外,不着痕迹给时未卿一个安心的眼神,祁遇詹带着纪二两人,跟着何楼进了院中左厢房。
“小心门槛。”何楼将三人带到布置好糕点瓜果的宴客矮桌旁,“三位头领请入座,小人这就去传膳。”
祁遇詹拦住何楼,“不必,我们已用过早膳。”
何楼才反应过来,少爷方才已经说过这件事,他的手下自然也会用过早膳,他并没有对此事生疑。
“是我忘了,三位头领稍等,小人去唤茶,前些日子大人刚得了顶级西湖龙井,这茶难得,三位头领一定要尝尝才好。”
祁遇詹入座,看着何楼真情实意的表情,推测出他并不知晓时仁杰要对他下手,便也没有为难他,“如此好茶,张某自然期待品上一品。”
何楼顿时喜笑颜开,这位张头领与他家少爷关系匪浅,服侍好他,少爷自然也就会开心些,“三位头领随意食用,小人这便去取茶。”
视线从何楼的背影收回,祁遇詹视线扫过门口两个侍卫衣角,大开的房门,最后落在了矮桌的吃食上。
经过方才几句话,祁遇詹可以笃定时仁杰不会容他,而现在是除掉他的好时机,只是他不确定会用什么手段,以眼前情形来看,最方便的应该就是下毒。
此时不便于说话,祁遇詹给纪二打了个暗语,纪二收到后,看了眼门口,拿出藏在指尖的用具对着矮桌的吃食一个一个查验起来。
纪二动作很快,全部排查完后,对着他对面的祁遇詹无声摇了摇头,表示他面前的矮桌吃食没有问题。
他是闻风楼的人,武功比不上祁遇詹和方头领,轻功却绝对高出方头领很多,只比祁遇詹差了一点,想也知道他的轻功有多好。
他的眼睛紧盯着门口,提气跃上房梁,从上边转到了祁遇詹身后,快速查验完后又去了方头领的矮桌,无声回到自己位置后,仍是扬头。
都没有毒。
难不成不是下毒?
祁遇詹皱眉,闭目沉思,在脑中思考是否有他遗漏的线索,回了时府,时未卿本就没有多少安全感,而且他答应过他不能出事,时间紧迫,却久久找不出破绽,无形中增加了几倍的压力。
没多久何楼端着木托盘回来了,他将茶碗一一放在矮桌上:“刚沏好的茶,此时口感最佳,请三位头领品尝。”
祁遇詹从思索中回神,端起茶碗,手指略过碗底后蓦地一顿,看了纪二和方头领一眼,随即抬袖遮面抿了一口,把茶碗放回了桌上,低头看着茶汤道:“茶香浓烈,一牙一叶,入口醇柔,是极品,但这沏茶的手艺更是如臻化境,不知张某可否有幸一见。”
“这……”何楼本想一口答应,但想起林观和少爷手下见面很大可能会起冲突,一时有些迟疑。
祁遇詹站起身躬身抱拳,道:“何侍从,不知有何难处,是这沏茶人不愿见我等粗人?张某也是个爱茶嗜茶之人,只求能与沏茶人切磋一二,若沏茶人不愿来,张某过去也可。”
“张头领,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折煞小人。”何楼侧开身,连忙摆手,心里叹了一口气,林观和他负责少爷,往后时日早晚要见,不如趁着现在大人在时,或许关系能缓和些,“三位头领稍等,小人这便去请。”
一时左厢房又陷入了安静。
正位书房却截然相反,从两人进门,声音便没停过。
时仁杰刚一坐下,看着铜壶漏斗道:“这个时辰来,看来是已经用过膳了,为父巡查各地这一去就是十几日,离开前还想同你用个早膳说说话,看来也是来不及了。”
不用允许请让,时未卿径自坐在了椅子上,低垂视线:“父亲有什么话,说便是,儿子听着。”
“你现在哪有一点哥儿的样子?”离开前时仁杰不欲和时未卿争吵,而且院中还有外人,家丑不可外扬,压下上翻的怒气,缓了缓,语气温和地道,“这些年你我父子二人见面越来越少,你好不容易归府,为父又要外出,你就同为父是这个态度吗?”
时未卿不为所动,嘴角扬起勾出一抹冷笑,“是父亲先前多翻阻挠,父亲不会做过便忘了吧。”
时仁杰被顶的,心里生起了堵塞之感,第一次发现他的儿子长大了,已经羽翼渐丰,将座上之人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看着艳绝如画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目光停在了他的手上,“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时未卿手指拨动蝴蝶结,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略过点点星芒,缓和了语气,依旧是不冷不淡的模样,“不劳父亲忧心,已经好了。”
有些事现在才说,已经迟了,而且他已经找到了此生最重要的人,不会再奢求那微末的父子之情。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时仁杰没有再多说,因为一时半会说也说不清,铜壶漏斗一滴一滴漏下,距离出发时间越来越近,他了解自己儿子,担心他在时府不安分,便道:“卿儿,好好准备待嫁,你的那些手下,以及青楼和酒楼便会安然无虞。”
又道:“你未来夫君是个品行端正温和风雅的人,仕途无量,你与会是一桩好亲事,不管是为妻还是为妾,都要比大多哥儿日子好过,好好听从嬷嬷教导,不要辜负了为父的苦心。”
时未卿扯了扯嘴角,将嘲讽隐了起来。
凌非何的人品性情,他早从祁遇詹那里知晓,或许事是好事,但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违背意愿胁迫强制成全亲事,对他来说再好也无用。
时仁杰见他侧脸神情平静又没反驳,只当是身为哥儿的羞涩,默认了,“对了,还有你带回来的人,未免冲撞府里,为父……”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时未卿辨别出声音来自左厢房,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