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阿迦罗又提着水桶,拿着花瓢在庭院中浇花。
已是春深四月,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 落英缤纷, 台阶上积了一层粉红的雪。
萧暥斜靠在屋檐下的香榻上, 看着话本睡着了, 长发如流墨般柔顺地披在肩头,风中微微拂动。发间还有点点粉色的花瓣。
阿迦罗看得出了神,抬手就小心翼翼地去取乌黑的发丝间一点柔红的花瓣。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猛地收回手, 转身就见云越跨过院门而来。
他挑眉看了眼阿迦罗, 阿迦罗原以为他又要呵斥自己,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 云越仅仅是偏了偏头,示意他走开。阿迦罗便知趣地转身拎起水桶走开了。
随即云越走上前, 小心翼翼地取下萧暥手中的话本,放在旁边的矮桌上,然后进屋拿了条薄毯轻轻地给萧暥盖上。
最后走到花圃前,拍了拍阿迦罗的肩膀,努了努嘴,示意跟他出去。
阿迦罗也没有多想, 放下水桶,在布衫上擦了擦手,就跟出去了。
走出院子, 云越道“鞮奴, 主公醒了要吃锦福记的果仁饼, 你去买回来。”
说罢给了他一包银钱。
阿迦罗应了声,接过银钱,就出门去了。
云越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锦福记在灯楼巷,位于仁安坊东,和将军府只隔了两个里坊。
阿迦罗刚踏进灯楼巷,忽然眼前一黑,被兜头用布袋蒙住了,就被人往旁边的暗巷里拖。
阿迦罗明白,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显然这是要下黑手了,一旦被拖进了巷子里,恐怕凶多吉少。
他像一座铁塔般的身躯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小五、小八,你们几个快上,”百夫长赵统一声令下,巷子里又窜出三条黑影,就要上前拖拽阿迦罗。
阿迦罗力大无穷,抓住一个上前拖拽他的人轻轻一推,那人就倒退出好几步,栽倒在地。
赵统一看几个人也拽不动阿迦罗,急忙道,“算了,就在这里打”
紧接着如雨点般的拳脚就往阿迦罗身上招呼。这些人身手矫捷,出拳有力,看起来是练家子。
阿迦罗身手也非常了得,他肌肉壮实,拳头打到他胸口就像打到充气垫上。他顺势抓住一个黑衣人的手腕一拧,咔地一声关节错开的脆响,那人惨叫抱着手腕,然后他抬腿一记横扫,又撂倒了两个黑衣人。
阿迦罗虽然看不见,但在此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几个人似乎并不想杀他,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因为他们没有带兵器,所以他也没有下死手,不想和对方结仇太深。
但就在他这一念还未转过时,忽然腰间一凉,他猛地一个后仰避开刀锋,撕拉地一下,衣衫划拉了一个口子,他腹部也多了一道血痕。
“小八,做什么说过不杀人”赵统急喝道。
但那个叫做小八的锐士似乎并不听赵统的命令。
小八手中一把森寒的手戟,尖锐的刀锋直刺阿迦罗的咽喉,阿迦罗一把握住锋刃,顿时左手鲜血直流,他顾不上疼痛,一脚踹在对方腹部,那刺客倒退出几步站定,又一个鹞子翻身杀奔而来。战斗忽然变得激烈了起来。
赵统一时愣住了,这变化太快出乎他的意料了,云副将只让他们教训教训这个胡人,并没有要他们杀人啊
再看之下,他便发现不对,他明明只带了五个人出来,这这么好像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小八只是身形相似罢了可是大家都蒙着面,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状况了。
那刺客身手极为诡谲,打斗中,街旁铺子前的炉子翻倒了,火星点燃了店招。一时间火焰腾地窜了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附近的清察司巡逻兵立即往这里赶来。
赵统看到情况不妙,赶紧一挥手,“撤”
几个黑衣人立即遁入暗巷中。
阿迦罗扯下头上的布袋,再看,风助火势,熊熊火焰已经吞没了铺面,正向街边的商铺蔓延开去。他顾不上伤口疼痛,赶紧冲向水井,和清察司的士兵一起取水救火。
此次大火烧去了整条的灯楼巷,焚毁五六个铺面,好在救火及时,大火没有蔓延到后面的民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传到宫里,皇帝震怒,责令清察司陈英彻查此案。
案件很快就有了结果。肇事的是锐士营百夫长赵统,以及他属下的五名士兵。
当市行凶纵火,按律当斩。但在云越出面承认了他是幕后主使后,这就使得事情变得复杂了。
且不说云越是中书令兼大学士云渊之子,跟随萧暥西征北伐,立下汗马功劳,按照军功可以得爵抵罪,所以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革去云越一切爵位和官职,禁足家中思过一年。而肇事的赵统等人,则发配沧州戍边三年。
同时,云渊引咎辞官,朝野一片哗然。
魏瑄则干脆取消了中书一职,各部司丞长官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
因为云越是萧暥的副将,此事之后,萧暥引咎辞去大将军,在家里闲居。锐士营由青霜代管。
之后的日子里,云越不在,但其实萧暥被停职,也再没有什么军报公文要批阅了。他去看过云越两次,都被云渊以让云越静心悔过为名,没见着人。
日子久了他倒是看得开了,停职就停职,不让见就不让见,干脆放了假整天在尚元城里打球听曲。
“阿暥,跟我回去罢。”魏西陵劝说道,“你若喜欢打球,永安城里也可以建桌球馆”
皇帝已经对锐士营动手了,萧暥现在手下无兵无卒,云渊和中书台的大臣们也都去职的去职,外派的外派,朝中形势也对萧暥极为不利。
“至于成亲之事”魏西陵沉声道,“你若还没有此念,我便不再提及。我可以等。”
等你开窍
“西陵”萧暥心中怦然一动,“不是因为这个。”
他想回江南,每天都想,但是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大梁。
“西陵,我总觉得云越派人袭击鞮奴这件事背后透着蹊跷。”
魏西陵道“你是说那第六个人。”
“对,”萧暥俯下身击球,一球稳稳掉落角袋。
“据赵统说,第六个人身手诡谲,身形又和小八相似。就是他踹翻的火炉。”
“有意为之”魏西陵目光一锐。
萧暥点头,“但锐士营如今本就有嫌疑,我不方便调查。”
魏西陵心领神会,点头道,“我去查。”
午后,萧暥坐在凉亭里,一个人喝着闷酒。魏西陵这几天都没来找他,也没有给他消息。看来这事棘手。
大梁的环境已经对他越来越不利了,他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包围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但是他如今连找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谢映之走了,云越被禁闭,云渊引咎去职,宋敞、闻正、上官朗他们纷纷被外派。他身边的故人越来越少了
这时,正好阿迦罗挑完水,经过花圃。
“鞮奴,能喝酒吗”他突然问。
阿迦罗回头,憨笑,“草原上我们都喝马奶酒。”
马奶酒萧暥不由想起了两年多前西征的时候,西风黄沙烈酒,何等豪气冲天。而如今锐士营被裁撤,他只能窝在这府邸里,借酒消愁。
不过,一个人喝酒是闷酒,苦酒。两个人喝,这酒喝着就带劲了。
而阿迦罗是适合一起喝酒的人,爽利。
春深四月,凉亭外梨花开得正浓。
萧暥斜倚这朱漆凭几,乌发如瀑,雪白的脸颊染了酡红,映着那迷离的醉眼,犹如优昙慵懒的花瓣,开在氤氲的雾气里。
席上飘洒着落花,东倒西歪地滚着五六个酒坛。
萧暥晃着手中的酒杯,“来,鞮奴,喝酒”
阿迦罗二话不说,一口焖了,然后沉声道“主人,你觉得皇帝不好,那我把他拉下位来,你来做皇帝。”
做皇帝萧暥大笑“有酒喝,当什么皇帝”
酒香浓郁,糅合着花间树下的芳香,催人欲醉。
萧暥只觉得觉得身子酥软,迷迷糊糊间手中的酒杯已滚落在地,随即便被被轻轻抱了起来。
“主人,你酒醉了。”阿迦罗沉声道,说罢往寝居里走去。
萧暥喝了太多,酒力上来只觉得体内热涌,阿迦罗的胸膛宽阔健壮,肌肉弹性十足,萧暥的脸靠在他胸前,能闻到茶油淡淡的清香,
“唔,热”他用脸颊蹭了蹭。
阿迦罗身上微凉的茶油香气让他觉得清凉舒适。越是靠近,那气息就越浓郁。
阿迦罗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软榻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他探手抱住了脖颈。
萧暥仰身凑上去,轻轻地嗅他的脸颊。
阿迦罗顿时怔住了,那淡淡的芜兰香萦绕鼻间,纤长的睫毛扫在他脸上,又柔又痒,如同耳鬓厮磨。
阿迦罗的热血顿时上涌,浑身发烫,大手着迷地捧起他的脸,情不自禁地就要贴上那色泽柔润的唇。
这时候,萧暥却忽然推开了他。
因为阿迦罗身上变烫了,像抱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舒服。
但是浑身的燥热又让他难以忍受,他想了下,抬手扯开了衣带。
阿迦罗脑中轰地一声,残存挣扎的理智顿时崩塌了。
雪白的丝袍如云散开,露出修长如玉的颈项和线条流畅的锁骨,再往下是匀实的胸膛,精窄的腰身,皎洁的肌肤美如琢玉,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阿迦罗只觉得血脉喷张,这哪里克制得住。
“主人” 他像一头猛兽埋首在他胸前寻花觅香起来。
萧暥微微仰起脖颈,语声呢喃,“西陵,这回我在上面。”
阿迦罗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他说什么这回难道还有上回
阿迦罗嫉火攻心不禁探指一试,温软紧致却没有推压感,随之心头像挨了重重一记闷拳,他掰起萧暥的下颌,沉声问“你有过男人了”
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阿迦罗心猛地一沉,赶紧放开萧暥,匆忙起身的时候,却不慎带落了案头的文书。他赶紧弯腰捡起。
借着房内昏暗的天光,他发现这是一张舆图。
阿迦罗识字不多,但是地形图他是非常熟悉的,这是漠北的舆图
阿迦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萧暥准备跨过戈壁,进军漠北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不由得低头看向榻上酒醉熟睡的人,剑即使藏在匣中,也锋利依旧。并狠狠刺破了阿迦罗的梦幻。
就在这时,徐翁走了进来,“主公,陛下来了。”
阿迦罗蓦然抬头,随即便对上了皇帝冰冷如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