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 ”容绪抬起头,就见灯火煌煌的大殿里陈放着玉璧绢帛、玛瑙珍珠、红绸下还压着一箱箱的马蹄金,遂小心翼翼地问道, “宫里可有喜事”
魏瑄道“朕亲政业已有些时日, 如今北疆平定, 天下一统, 朕该考虑大婚之事了。”
大婚这就有点突然了。
但容绪反应极快,他立即很自然地问起“不知谁家闺秀能得陛下青睐”
“乃豫州牧虞策之女虞秀姝。中散大夫以为如何”
“这”容绪错愕了一下,不由看向丰神俊朗的新君,“虞秀姝可是个出名的丑女, 陛下可知”
魏瑄毫不在意道“市井百姓皆知, 人不可以貌相, 朕是天子, 岂会以貌取人朕闻古之无盐奇丑无比, 却是一位难得的贤后,虞氏女安知不是无盐”
“虞策为人狡诈, 毫无信义,又能教导出什么样的”说到这里,容绪话音一顿,“陛下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魏瑄赞赏地看着他,道“中散大夫果然敏达。”
“陛下过奖,”容绪谨慎道“莫非北宫梁要联合虞策”
“不错, 北宫梁欲结亲虞策,”皇帝边说边徐徐步下御阶,“如今北宫达虽败, 然北宫梁手中还有二十万军, 虞策麾下亦有十多万沙蛇, 其势不小,若虞策和北宫梁联合,南北夹击,天下局势恐怕还会有翻覆。朕决不能让北宫梁和虞策达成联姻,否则”
“此番北伐,将军夙夜筹谋,将士浴血杀敌之战果,将付诸东流。”他眸光一沉,“朕决不容许。”
容绪低头道“相比势危的北宫梁,若能和皇室联姻,虞策必然求之不得。”
魏瑄指尖拂过红绸,淡淡道“虞秀姝嫁给北宫梁之子,只能是一方公侯夫人,若嫁给朕,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虞策心中应该有斟酌。”
“但陛下就不想求一位相知相伴的眷侣么”容绪忍不住轻道。
闻言魏瑄抚着红绸的手微一顿,眸色瞬间黯淡。
“臣失言。”容绪见状赶紧道。
“无妨,”皇帝转身向御阶上走去,边道“朕是天子,国事即家事。这件事要成,还需要中散大夫去豫州跑一趟。”
“臣遵旨。”
“中散大夫。”
“陛下还有何吩咐”
“此去途远,保重。”
“谢陛下关心。”
腊月将近,殿外下着小雪,容绪拢着手趋步走过,不知为何,皇帝最后那句关心的话语却让他感到了透骨的寒意。难道这次去豫州说亲还会有什么危险
雪后初晴,中军大帐
正中的桌案上铺着羊皮地图,萧暥站在桌案前琢磨着,如今北宫达已俘,幽燕将定,九州之内余下的就只剩下豫州虞策、渑州张鹞、巴蜀的赵崇了。所以,先攻下哪个呢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斥候小校急步进帐,“将军,淳于泷率领关锁军退回辽州了”
辽州地处燕州以北的蛮荒之地,与北狄的漠北部接壤。
淳于泷本是辽州刺史,实力一般,当年秋狩猎场,魏西陵论天下诸侯时都没有把他算在内,可见只能算三流。但他手下的关锁军这几年却吸收了不少山夷力士、东瀛刀客,总共有八万人,具有一定的战力。
当年萧暥赴潜龙局之时,淳于泷为北宫达所收编,现今北宫达败,淳于泷乘机逃回辽州,想继续做他的土皇帝。
辽州在燕州北境,气候严寒,如果淳于泷龟缩在辽州不出来,还确实让人头疼。
“我这就带兵北上,直击辽州”萧暥当即道。
“阿暥,我去罢,你身体畏寒,不宜去北境酷寒之地,而且,”魏西陵有些内疚地看着他,“你要多加休息。”
“主公怎么了”云越立即察觉到他话中有话。
“那啥,没事,”萧暥赶紧摆手道,也就那晚大胜之后,纵欲过度,几天了还没缓过劲来,没想到这娇病的身子这么经不起运动。让他以后怎么大展雄风。
他悄悄瞥了眼魏西陵挺拔的身形,难度系数90。
漠北。
夜半朔风呼啸,大雪飞舞。
一队鹰卫押着一个人走向王庭大帐,那人凌乱打结的头发上满是霜雪,冻僵的脸上斑驳着血污,嘴唇破了,眼裂上的血已经干涸,看起来是经过了激烈的抵抗。
他看上去并不服气,即使被押解着,也走得横冲直撞。
单于大帐里,火烧得很旺。
阿迦罗大马金刀地据坐中央,沉声道“带上来。”
帐门掀起,赫连因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为何私自出兵”阿迦罗问道。
“因为我不甘心”赫连因直着脖子道,“中原人自己内乱,北宫达主动邀请我们进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单于就打算这样放弃了吗”
阿迦罗道“中原人阴险狡诈,本单于不与他们联合。”
赫连因直着脖子道“大单于谨慎不愿意出兵,那就让我所部去冒这个险,成功了,大单于踏马中原,失败了,损失的也就是我麾下的五千人”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阿迦罗道。
“请大单于赐教”赫连因不服气道。
“夺回王庭,马踏中原,这是我的事,不用中原人来插手,我也不和阴险狡诈之人为伍。”
“可是大单于光有勇武,而不善于计谋,是无法战胜阴险狡诈的敌人的王庭之战不就是例子吗”
“赫连因,你大胆”栾琪道。
“北小王,难道我说错了吗王庭之战,我们不是输在不够勇敢上,而是输在了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上他们或者说是他,萧暥把我们诓骗地团团转,让我们十几万人的部落,被他们区区几万人打败了大单于能说这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吗不是的我们上当了我们中了他们的奸计” 赫连因咬了咬破裂的嘴唇,又阴鸷地看向阿迦罗,“可能还是美人计”
“闭嘴”栾琪霍然站起来,就要上前。
“让他说,”阿迦罗道。
“谢大单于,”赫连因继续道,“王庭没了,只要我们还有人活着,只要大单于还能带领我们,我们就能赢回过往的一切但是大单于,如果我们不在失败中吸取教训,那么下一次对战,我们还要栽在同一个山坳里吗”
“赫连因,你这是在跟大单于说话吗”栾琪怒道。
“杀了他”“杀了他”大帐里的胡人统领们群情激奋。
只有余先生沉默不语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几乎没有人察觉他的存在。
“赫连因,你说完了吗”阿迦罗问。
“说完了。”
于是阿迦罗从胡椅上站起来,走到赫连因身前,拔出佩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问,“赫连因,你相信驰狼神么”
赫连因怅恨道“王庭之战,驰狼神并没有保佑我们”
阿迦罗道“赫连因,你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没有信仰了吗”
赫连因一愣。
“因为一次失败,就失去了作为一名勇士的骄傲了”阿迦罗接着问,“如果是这样,你不配让我杀你。”
阿迦罗收刀入鞘。
他要赢,也是赢在明刀明枪的战场上,不然虽胜尤辱。
“与小人为伍,用阴谋诡计求胜,打赢的也许是这一仗,但折损的是我们草原勇士的士气失去的是草原勇士的骄傲一支没有骄傲、勇气和士气低落的军队,是不会获得最终胜利的”
赫连因低着头,紧抿着嘴唇。
这个道理赫连因不会懂,他只着眼于眼前的胜负,目光短浅。
阿迦罗不想与他多言,就在这时,大帐外,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
“报”
一名探马匆匆进帐,“报大单于,幽州传来消息,北宫达战败被俘。”
赫连因一愣,双肩顿时塌了下去。
“大单于英明” 余先生尖声道。
“大单于英明”众人跟着高呼。
“把他带下去罢。”阿迦罗道。
立即有两名鹰卫上前,将赫连因押出了大帐。
余先生看了眼赫连因的背影,转而对阿迦罗道“大单于怎么知道北宫达会败”
“因为那是萧暥,”阿迦罗皱起浓眉,问道,“余先生认为本单于比起北宫达如何”
“北宫达好大喜功,优柔寡断,非雄主也。怎么能和大单于相比”
“那萧暥如何”
“萧暥,世之枭雄也。”
阿迦罗沉声道“当年我尤败于萧暥,何况北宫达”
余先生哑声道“大单于当年是为情所惑啊”
“不,即使我不娶他,我也未必能赢。胜负不可预料。”
这只狐狸的诡计层出不穷,他一定会有另外的办法,夺下王庭。
余先生幽幽道“如今北宫达败,萧暥并吞幽燕,一统九州只是时间问题了,大单于要早做应对啊。”
阿迦罗嗯了声,火光映着他金色的眼瞳,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大帐外朔风呼啸,赫连因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原上,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睫毛上都凝着冰霜。这一刻望着苍白的轩辕,他心里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风雪中传来泠泠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