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时月城核心区域的军部会议大厅呈半圆形。巨大的厅堂正前方上是一根长长的时间轴。
这根时间轴被一个时间节点分为两部分。后半部分,二十一世纪至二十三世纪的区域,密密匝匝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红点。
另外蓝色的圆点呈包围之势困攻红点,将红点牢牢挡在时间节点之后。
再准确的说,今日之后。
那个时间节点是今天。
小雪的视线缓缓从那串数字上下移。
较高的台阶上放着一把豪华舒适的椅子,高高的椅背,银质边框,银灰色天鹅绒,线条优美的扶手。
小雪面无表情。
在场所有人嘴角微抽。无他,因为他们的顶头上司藏得太慌张,没藏住。
金色滚边的衣摆小半截露在椅子外。
然后于众目睽睽下,他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个术士,捏起法诀,身影倏地一下隐匿消失。
所有人“”
小雪气笑了。
她短促一声笑,直让所有人跟着一哆嗦,所有刀剑跟着一嗡鸣。
她慢条斯理念出名字,“芦、屋、道、满。”
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的作战大厅。小雪面前,凭空出现厚厚一叠纸。
这一摞能装订成一本书的纸的最上面是一龙飞凤舞的大字我
若无形间有人在翻页,纸张一页一页翻开,在半空中排列,赫然组成了一句话我真的知错了
小雪盯着那个知字片刻。
唇边溢出一个呵。
纸张随之颤动。
然后那摞纸碰瓷似地往小雪怀里撞,耍赖似地非要小雪接住。
这分量不轻的纸页上全是按时间顺序一天一篇亲手写就的检讨书。
最早的时间从羽衣狐事件起。
累积到今天,没错,连今天他都挤出时间写了足足五页的检讨,已经到能出书的地步了。
小雪眼神微妙。
这检讨书涵盖写作手法从现实主义到象征主义风格再到意识流,从罚抄式999个“我知错了”到甩锅式99个“晴明的问题”再到小言式自我煽情和洗白应有尽有,精心手写,风格各异,文采卓著。
然而,小雪非但不感动还觉得自己手更痒了。
小雪说,“既然知错了,那你就出来吧。”她微笑,“我保证不揍你。”
悬空的刀剑发出看热闹的轻鸣声。
在场人仗着有面具,垂着头睁大眼吃瓜中。
隐身状态道满小小声“真哒”
其余人您声音再卖萌也没用
小雪微笑不语。
于是,道满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弹出了脑袋。
最先现形的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脑袋。
芦屋道满一双眼睛宛一块投射阳光的琥珀盯着小雪冒光,因为躲避而变得凌乱的头发修饰俊美的面颊。虽则是一颗漂浮的脑袋,但看上去并不十分惊悚,反而莫名有些怯生生的惹人怜爱。
至少看见这千年难得看见的一面,不少人都蠢蠢欲动想拍照留待以后吃瓜,顺带怜爱一把道满大人。
古有一本幸之田笔记成为所有吃瓜群众和党员们的宝藏,可惜没有画面流传,被众人引为憾事。
道满眼里只有一个小雪,他只顾着眨巴眼睛朝小雪卖可怜。
小雪手指微动,保持微笑。
道满才像得了令,从头部往下,脖颈,胸膛,长腿整个身形修长清劲的显现出来。
他现在站着的位置离小雪很近,只有三四米,他看小雪一直微笑就蠢蠢欲动着想更凑近一点。
委屈巴巴,“小殿下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喉结上下滚动,道满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缠在一块。他边说边慢慢蹭近小雪。
小雪好整以暇等他走近。
道满见无事发生,大着胆子迈开了步子,然后一只脚一踩。
地面上准备多时的套圈把他吊了起来。
道满倒吊,头发下垂宛如被拔出的萝卜须。
所有人不忍直视,皆早就看见地上明晃晃的一个圈套,道满大人但凡眼睛不要只盯着殿下看,轻轻松松就能发现
道满头朝下,“小、小殿下你你听我解释啊”
小雪身后是张开罗网的金线。
她摩擦手掌,声音微扬,“哦你打算解释什么知道吗,提前写好了检讨,这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道满可委屈了。
“晴明写的不比我薄”
话一说完他又立刻改口,“啊不比我要薄一点”
时政一二部成员们嘴角又抽,在这时还记得拉踩晴明大人,您这是何必呢
小雪说,“道满啊,你和晴明真可谓冤家对头。”
晴明欢喜冤家道满。
道满表示拒绝。倒吊着都想呕吐。
“来,你先交代。我再去找晴明。”小雪指尖缠绕金线熠熠生光,她笑眯眯,“到时候,把你们挂在一起,如何”
道满拒绝去想象是怎么一个挂在一起。
“小殿下”
小雪冷酷无情,“说吧。”
在道满于空中摇曳生姿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小雪。”
d伯爵一身暗花长衫,肩上圈着一只雪白的狐。缓缓踱步进来,长发及肩,异色双瞳神秘莫测。
“老师”
小雪不自觉按住手腕上老师所赠手镯。
在人来人往的中华街深处开了一家宠物店,祖辈拥有伯爵头衔,被她死缠烂打加之用兰堂爸爸的甜点哄来的中文老师。
她以前就察觉到老师非同寻常。
老师一定瞒了她许多事,所以行踪诡秘,常年避着她。
她猜测,老师大概也是一位故人,像荒一样的故人。
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遇到老师。
这里是哪里
一处异空间不假,但这里仍是世界b。
老师为何能出现在这儿
所以老师也在和道满晴明荒一起搞事
甚至,老师可能是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d伯爵眼神像雾一样又轻又柔地落在小雪身上。
“不如,我来说吧。”
小雪指节松开,她看着老师,又扭头看看道满。
她在这一刻才有一种真实感要是她身边所有人都背着她搞事搞到了一起,她也不会太奇怪。
不管怎样,d伯爵毕竟是长辈。
小雪微微抿唇,唇线绷得紧紧的,“您请说。”
d伯爵笑盈盈,游刃有余地嘱咐旁边时政员工清理出一处谈话的地方。
目光在墙壁上的时间轴稍定片刻,“还有时间,容我慢慢和小雪道来。”
小雪定定看d伯爵,缓慢点下头。
时政员工战战兢兢带路到附近的休息间。d伯爵朝小雪伸出手。
小雪装作没有看见,径直拖着倒吊状态的道满跟上时政员工。
d伯爵便无奈似地摸了摸肩上的狐,跟上去。
休息室有一扇窗面向镇守河。
窗边布置着风雅的座屏,软榻就在座屏之下。
d伯爵体贴的把锦绣座屏曲起,让风能通往室内,又不至于吹乱她的头发。
小雪把道满正过来。道满刚想唤一声“小雪”,她冷酷无情地把他塞进泡泡里,泡泡挡风还保暖,他再飞一会儿吧。
道满拍打泡泡内壁,真的超委屈地抱住手手。
小雪qaq
小雪和d伯爵分坐在软榻两端,中间是一张矮几。时政员工已经将茶水端上。d伯爵熟稔地给小雪倒了杯花茶。
“您说吧。”
d伯爵瞥了眼道满,再对上小雪的眼神,没来由有点紧张。定了定神,“啊,那就说来话长了”
小雪冷漠脸,“也不用您长话短说了。我问您答。行吧”
d伯爵“行吧”
一把银白短刀出现在她手上,转出银亮锋芒的刀花,小雪问“这把冬器您是从哪得到的”
d伯爵“”
哦豁,第一个问题都这么不好回答。
小雪说,“您从前说这是您从一位故人手里拿到的。故人,是谁”
道满蹲在泡泡里等。
d伯爵完全不想回答,最终勉强道“小雪,你心中已有答案了。”
小雪垂眸看这把陪伴她多年的短刀,细嫩如雪的指尖从刀身缓缓划过,冰轮回应似地发出轻鸣。
“是道满。”
夜见月那一世道满有一把冬器,他后来把他重铸了。但是时间重启后,那把冬器也必定不存在。
小雪看向道满。
泡泡里的道满对上小雪的眼神,只感觉心口发烫,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眼。
“是那时我和荒留下的后手。这一次荒先找到我。平安京一别后,我有时会做梦记起一些记忆。按照记忆我铸造了这把短刀。并在某天交给d。”
d伯爵在恰当的时候转交给小雪,小雪拿着短刀穿越到奏国的海边,遇到少年道满。
少年道满一眼就认出这把短刀是冬器。而且,是他家传的手艺。
少年道满便刻意接近了小雪。
尔后,成为挚友。
冰轮在手中颤抖。
短刀铸造时淬炼过道满的心血。出世时亦曾见月神之血。所以才有如今模样。
道满看小雪的表情,连忙拉开唇角露出笑容,“我还没问过,小雪,这把短刀你用的顺手吗”
他撇嘴,“虽然不想提及,但这把刀好歹也算有荒一分力。”他眼神明亮,“怎么着这把刀都应该还不错啊。”
小雪手指一颤。
道满被徐徐放在地上。
“嘿嘿难道小雪心疼我了”
小雪抿着唇。
道满立刻满脸灿烂阳光,笑起来还露出雪白的牙齿,竟似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立即得寸进尺的凑到小雪跟前,非要跟小雪挤在同一边软榻上。
就像个粘人的大狗狗,“是不是是不是小雪果然是心疼我了”他用一种胜利了的得意洋洋的语气。
d伯爵完全没脸见。
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小雪满心的感动差点被道满这一拱拱到十万八千里外,她按住道满的额头,拒绝他凑太近。
d伯爵闲闲喝了口茶,淡淡开口“差不多行了啊。”
小雪倒了杯茶塞到道满手上“坐好。”
道满故作委屈地抱着茶杯坐好。
小雪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道满晴明荒和d果然是一起搞事。
她接着问,“老师,您能够穿越世界”
d伯爵抬眸,一紫一金眼眸中恰如一明一暗,眸中刹那涌现无限廖远而深幽的光彩,密长睫毛一垂便将那些复杂情绪尽皆遮掩。再一抬起脸面对小雪,他笑得仍旧不动神色的温雅靡丽。
“算是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小雪追问“什么叫算是吧是指您本人不具备这种能力但是借助某样东西您能够穿越世界”
d伯爵把一叠糕点推向小雪,“你先吃点东西”
小雪看看被摆在她面前的甜点,迟迟没有动。
道满从她身侧伸手拿了一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超甜的,很好吃,小雪你尝尝嘛”口齿不清地推荐,并又拿起一块递给小雪。
小雪犹豫一下,接过。
她低头认真咬甜点。
d伯爵微微一笑,他的眼神和道满一交错。
他抬手,从空置的一杯茶水中蘸了蘸。
指尖在木制茶几上画出一个圆形。
“如果是这个是世界”他介绍道,指尖又一蘸当心一画,把这个圆从中剖开。
圆的中心被一条粗线平分开。
小雪含着甜点看他。
d伯爵勾着唇角,眼神微凉地继续道,“于是,世界被分成了两半,姑且将这两半以世界a和世界b区分开。”
“作为一个整体的世界被分成了两半,但二者并未彻底分离,而是”
d伯爵指着中间的那根线,“世界a和世界b实际上是背靠背存在的。他们相连的地方正是地狱。”
粗线上端标出一个词地狱。
阴沉无垠的地狱。
蓝色狩衣的男人提着一盏灯缓步而行,霁月清风之态,疏云朗月之貌,步履从容,走在污秽阴森的地狱,鬼影幢幢,仍旧如凌空而行,不占尘埃。
“那是谁”
“太可惜了,居然死后才见到这样人物”
“他长得真好看”
“他死了吗”
排队进入地狱的亡灵的窃窃私语。
主持排队的老狱卒见识更广,连忙令所有亡灵噤声。
那可是那位大人啊
路边一抱着花盆的男鬼却眼前一亮,赶忙追上去,对蓝衣人行了个大礼。
“还未曾多谢谢您”
男鬼爱怜地注视怀中花盆,“松子也一直叫我代她向您致谢”
花盆中茶花才冒新芽,努力摇了摇嫩芽,似乎在认真道谢。
“谢谢您”男鬼抱着花盆再躬身行礼。
他到地狱后已得知了阴阳师的真名。
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真难以想象。
他深吸了口气,“谢谢您晴明大人”
留神动静的亡灵齐刷刷倒抽凉气,差点鬼气四散。
安倍晴明
这个国度有谁会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纵观千载历史,史上最伟大的阴阳师
一袭清湛蓝衣,安倍晴明朝这对可怜的情侣微微一笑,使人如沐春风,“举手之劳罢了。”
男鬼仍保持鞠躬姿势。
晴明继续前行,提灯明亮照亮黄泉路。
越往下,路边招摇的黄泉之花愈发密集。
终于,眼前一大片一大片妖冶的黄泉花海。摇曳生姿的红,并不能使人联想到火焰之类温暖的事物。而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和死寂。
再往前。
是黄泉女神的居所。
地狱的辅佐官扛着狼牙棒,追上阴阳师。
“啊鬼灯大人。”晴明镇定自若地打招呼。
鬼灯收到紧急情报,扔下满殿公务匆匆而来,眉头紧蹙,“晴明公,你想做什么”
晴明温和微笑“过去千年劳烦女神了,在下只是来致谢。”
伊邪那歧被锁地下的千年,灵体极度虚弱,被黄泉污染折磨千年,连神魂意识都破碎不成形了,只留下最大一块残念恶念。
千年里伊邪那歧能如此虚弱,不得不说仰仗了黄泉女神的时刻关照。
鬼灯信白狐之子的鬼话。
他重重把狼牙棒砸到地上,地面顷刻炸裂蛛网一般的裂痕。
晴明轻轻叹息,眉眼清雅,“鬼灯大人是准备动武吗”
鬼灯回答“职责所在。”
妖红之花随震荡开来的气浪群魔乱舞。
晴明不动如竹。
提灯下方的流苏凌乱吹拂。衣袂翻飞。
他淡声道“好一个职责。世人以为地狱是司掌生死往替之所,神道之人谓地狱为黄泉女神的爪牙或者看守黄泉的狱卒。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才知道地狱是一道大门。”
“鬼灯大人所言职责是哪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