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冬至
身边空了,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喃道:“京纾……”
他很爱直呼京纾的大名,半月前刚回来那日回文定侯府探望时还被老父亲揪耳朵训斥了,无奈京纾护得紧,声称就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于是老父亲只得压制住欣慰的嘴角,假装无奈地道一句:“殿下还是莫太惯这孽障了,免得他飞到天上去。”
孽障暂时没有飞天的想法,过了冬月那天,近来天气愈冷,他已经进入半冬眠状态,即白日勤劳,夜里早睡。
——白日,徐篱山要去博文馆当书课老师,顺便去别的老师座下当学生,不用交学费还能收俸禄,简直美滋滋。因着这层关系,宫门禁卫七日里有四日都能在傍晚看见肃王殿下提着食物包括但不限于葱鱼丝鸡丝等各种馅料的饼、鹅鸭笋肉水晶等各色包子、花果糖等各种酱料的点心进去,而后一手牵着拿着食物的王妃,一手拎着王妃的书袋出来。起初好似见了鬼,渐渐便习惯了。
而回到王府后,除了要适当负距离交流的那天,别的时候徐篱山都是洗漱换衣,钻被窝就睡,暂时放弃了夜生活。
今日徐篱山不必去博文馆,京纾却要上朝,因此起得早了些。见被窝里的人还在嘟囔,刚刚换了袍子的京纾便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下徐篱山的鼻尖,轻声说:“我要去上朝,你自己好睡,别踢被子。”
“我只有你在的时候才会踢被子。”徐篱山眼睛还没睁,哄人的话先出口,不过倒是真话。他听见京纾笑了一声,温热的手放在他脸上摸了摸,而后挪走了。
紧接着外间响起很轻的水声,是京纾在洗漱。徐篱山估摸着京纾洗漱、束发、用膳的时间,差不多了,内室果然响起脚步声,而后他脸上一热,被偷吻了。
偷香的人亲了就走,徐篱山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京纾只穿着他送的那件竹月色外袍,立马爬了起来,“等会儿。”他眯着眼睛凭借感觉跑到衣柜前,从里头取了件竹梅金绣白斗篷,转身踩着厚毯走到京纾面前替他裹上,一边系带一边说:“天气这么冷,还不裹厚实点,耍帅给谁看?”
京纾说知错了,正面抱着徐篱山退回床边,把人重新塞进被窝里,说:“再眠会儿,但是要起来吃早膳。”
“噢。”徐篱山露出半颗脑袋,把右手的五根爪子尖从脸下伸出被子边沿,朝京纾做了个迷你型的“再见”手势。
京纾捏了下他的食指,转身走了。
徐篱山打了声呵欠,继续睡懒觉,很快就睡酣了,并没有起床吃早膳。
——平日要出门还好,今日却是大好的懒觉日,他才不愿意从被窝里爬到外间用膳,瞌睡都赶跑了。
他不起床,辛年也不敢强行唤醒,只能在京纾从宫中回来后如实禀报。
京纾进屋瞧了眼窝在榻上看书的徐篱山,对方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就露出颗乌黑脑袋,对他心虚地眨巴眼睛,撒娇似呼吸简单。于是他免了那三两句教训,吩咐去置办一张小桌放在内室,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就把早膳端到床边。
“你会不会嫌弃我好吃懒做?”徐篱山有些担心。
“不会。”京纾说,“天气冷,懒些也无妨,何况你该勤快的时候也不含糊。”
徐篱山心说有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躺平了,顺便将京纾也拽进了毯子下。
五日后,柳垂回京了,胖了约莫五六斤,身上穿着小凤少爷在荆州一家店铺中为他定做的厚袍子,手里提着师家和白夫人送徐篱山的礼物,以及回来途中在元笋爷孙俩的糖人铺给徐篱山带的小猪糖人儿。
徐篱山问褚凤呢,柳垂说:“回长宁侯府了。”
“噢……”徐篱山琢磨着,没有再说什么,一口咬掉猪头。
另一边,褚凤回到长宁侯府,被管家塞了一张地契。他捏皱了,问:“什么意思?”
世子爷从常州回来就要在外头买宅子,让小少爷出去住,他本以为是兄弟俩闹起来了,要离心,可看世子爷每日从府衙出来又亲自去各地看宅子,夜里回家还要挑灯抽空亲自挑选各种家具,分明又分外上心,管家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如实说:“小少爷,这是世子给您买的一座宅子,虽说不比侯府宽敞,但位置居中,去哪儿都方便,一应家具都不比咱们府中的差,待会儿您可以亲自挑选些用惯了的人过去服侍,若还有缺的,我立马给您置办。”
小少爷没说话,捏着地契的手咔咔作响。
管家正是头疼,院子外头走进一人,他如今救星,上前两步迎道:“世子,小少爷回来了!”
“传膳吧。”褚和解救了管家,待人麻溜地出了院子方才对褚凤说,“这宅子我去瞧过,还不错,平日出门找留青玩也方便。”
“你什么意思?”褚凤扬起地契,咬牙道,“赶我走?”
褚和定定地瞧着他,说:“此事随你,你想住在哪处都好,我只是想着你长大了,该给你置办一处自己的宅子。”
“所以这里就不属于我是么?”褚凤说,“原来我一直在你、的、宅子做客,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在阶下站定,与褚凤平视,“胖了些。”他打量着褚凤,温声道,“看来在荆州没少吃。”
他主动转移话题,便是退步服输,褚凤那冲天的火气瞬间被一捧温凉的泉水泼灭,勉强还剩几根火苗杵在脑门上强撑尊严。
“没胖!”褚凤撇开眼神,“这叫水肿,清淡两日就好了。”
“好吧。”褚和伸手揉了下褚凤的头,笑道,“换件干净衣裳来前厅用膳。”
这下几根顽强的火苗也灭了,褚凤顶着一脑门破败的杂灰转身回屋,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茬,又转身看向褚和。
那目光有些凶狠,褚和正欲询问,就见褚凤抬起那张地契,用掌心搓成一团,狠狠地砸了过来,正中胸口。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而褚凤已经哼了一声,大步闯进屋子,“砰”的关了门。
“……”褚和轻轻捏了下手中的地契,不禁笑叹了一声。
两人用了膳,褚和回府衙,褚凤则去找徐篱山玩。
兄弟俩在香尘街一碰头,褚凤就道出了自己的豪言壮语:“我要考后年的武举。”
“好!”徐篱山进了一家珍品行,闻言先不讲道理地表示支持,而后问,“为啥?”
“你在博文馆当老师,港儿在准备明年的春试,我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吧。”褚凤跟在他后头,偶尔俯身看一眼柜子上的物件,“但是我拒绝考科举,那么多书我怎么读得下来?”
“港儿考功名是他想,我去博文馆当老师是为了方便蹭课,我俩都是出自自愿,你别因着这个就胡乱找事情做啊。”徐篱山隔着巾帕拿起一只青玉桥形笔架,仔细打量,嘴上说,“当个小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你只要别闯大祸,大哥就对你很欣慰了。”
“……不行。”褚凤拍柜,“我就要考!”
一旁的掌柜的见状惶恐地劝道:“哎哟小祖宗,您轻点拍!”
“慌什么啊,坏了我赔你。”褚凤不耐烦地抬起巴掌,隔空把掌柜的扇走了。
徐篱山失笑,“行,你要真心想考,我肯定支持你。考武举的话,赶紧备礼上肃王府拜师辛年吧,他自小学的是禁卫的路子,比垂更合适。”他说着放下笔架,招呼掌柜的包起来。
“我府里有把刀,拜师绝对够排面。”褚凤说。
“辛年那把刀可是逾川送的,先莫说有多珍贵,用了这些年,最是趁手,换别的他用不惯。”徐篱山说,“送礼不能专挑稀罕的,还是得投其所好。”
褚凤请问道:“他好什么呢?”
徐篱山摩挲下巴,说:“好吃好喝。”
褚凤:“……”
“店里刚上了一套二十七件茶具和一只包含同式样碗筷盘碟的紫檀嵌白玉提盒。”老板趁机上前介绍,“饕餮专用,方便携带!”
褚二公子一挥手,买!
“六公子的也记我账上。”他说。
“这个记上吧。”徐篱山点了点面前的一款熏炉,“别的我自己付账。”
褚凤不悦地说:“男人,你敢拒绝我?”
“褚少饶命,”徐篱山敷衍地一拱手,解释说,“这都是我给逾川买的,当然我付账。”
那的确不合适,褚少于是大度地原谅了这个男人,说:“你是在准备生辰礼吗?我记得殿下的生辰要到了。”
“看着不错就买了,生辰礼我另有准备。”徐篱山说。
褚凤不再问了,被不远处的一柜白玉佩吸引了目光,他走过去瞧了瞧,目光在最中间那一枚身上顿住。掌柜的在旁说:“这枚是‘凤栖梧桐’。”
“凤呢?”褚凤看不惯,“偷工减料啊?”
“在梧桐枝上,在佩戴者的心上啊。”掌柜的笑道,“这是有情人之间才能领会的巧思,不过也有纯粹喜爱梧桐样式的,您家世子不就极爱梧桐么,玉带腰饰发饰等都多用梧桐样式。”
褚凤呼吸一紧,看了那玉佩良久,把一旁的掌柜的都看得不知所措了,才说:“这枚我要了。”
侧方传来一道视线,褚凤偏头对上徐篱山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禁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转头随便指了下旁边的一枚玉佩,“这块白玉镂雕孔雀的也给我包起来!”
老板:“呃……”
“那是凤凰。”徐篱山似笑非笑,“怎么还蹿种了?”
褚凤莫名其妙地闹了个红脸,拍柜道:“滚蛋!”
整张柜子跟着猛地一晃,掌柜的“哎哟”道:“祖宗诶!”
一炷香后,祖宗们收获颇丰,被掌柜的当大佛似的供出了店门。
在街边吃了碗热汤面,两人裹着斗篷回肃王府。
肃王府的马车平稳地驶入秋水街,后头跟着驾着空马车的长宁侯府小厮。一小会儿,驾车的鹊十一说:“公子,主子的马车停在府外。”
车门“啪”的打开,公子灵活地跳车落地,撒丫子冲了过去。
刚下马车的京纾被扑了个满背,伸手捞住徐篱山的膝窝,偏头闻了闻,说:“吃的鸭花汤饼?”
“昂,跟凤儿一起吃的。”徐篱山趴在京纾背上,晃了下腿儿,“我困了。”
京纾小声说了句“猪”,便听背上的猪哼哧哼哧猪叫了两声。他莞尔,一旁的辛年也跟着笑,然后听得一身惊呼:“师傅!”
辛年:不是,谁?
他转头看去,褚凤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自己面前,拱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褚二公子拜错了——”
“天气真冷,师傅,咱们进屋详谈!”褚凤一把握住辛年的胳膊,强行打断对方并且往王府拖去。
“什么花样?”京纾问。
徐篱山如实说了,像个老父亲那般欣慰地笑道:“孩子要上进了,挡也挡不住。”
他被京纾往上掂了掂,一路背回了主院。
褚凤拽着辛年表达了自己的上进之心及拜师之愿,态度诚恳积极,双眼精光闪烁,说得几乎要落下一行热泪来。辛年耳朵嗡嗡,几次无语凝噎,但扛不住褚二公子绘声绘色地自荐和游说,最终还是答应了。
褚凤高兴地放过了辛年,去前面向京纾行礼请辞,哼着奇怪的调子走了。临到府门时,他瞧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同肃王府的钱库管事交谈,那人正是珍品行的记账先生,过来送徐篱山先前买的东西,顺便收钱的。
褚凤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刚下一层阶梯,突然想起一茬——他哥应当快回府了吧!
糟了!
褚凤拔腿上了马车,喊道:“快飞回去!”
小厮没这本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但还是听命地尽全力让马车“飞”起来,冲向长宁侯府。
长宁侯府,书房。
管家拿着一纸账单和一只木匣子进入书房,放在书桌上,说:“这是香尘街的扶摇珍品行送过来的,小少爷今日买的,钱已经结了。”
褚和“嗯”了一声,让管家先出去,搁笔拿起账单瞧了一眼,目光在“凤栖梧桐”这四个字间沉凝良久,才轻轻搁下,重新抬笔写折子。
半个时辰后,褚凤被车轮子擦出火星子的马车载回了府,在府门问了守门的侍卫,待听得对方说珍品行的人已经来过了,心也便跟着死了。他慢吞吞地蹭去了主院,书房果然还亮着光。
其实不必心虚吧,买个梧桐玉佩又不代表什么,难不成他哥喜欢梧桐,别人就不能买了吗?没错,是这样!
站在门口自我安慰了一下,褚凤吁了口气,抬手敲了下门,等里头的人应了声“进”,才面色自若地走进去。
褚和穿了身宽松的袍子,坐在桌后翻阅文书,烛光衬得他面色如玉,平日面上的冷感消退,愈发温润。许久没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过来,褚凤眼睛一闪,下意识地撇开眼神,“我、我来拿东西。”
他走过去按住匣子上的账单,说:“我是打算自己付账的,这不没赶上嘛。”
“我又没说你什么,”褚和笑道,“以前偷摸我的钱时不吭声,今儿还矜持上了?”
“那不一样……哎呀。”褚凤懒得解释了,打开匣子盯着里头的两只小锦盒,心说送梧桐就等于投其所好,万一让他哥多想怎么办?
于是他拿起另一只小锦盒放到褚和写字的手边,说:“这个是给你买的,我顺路买的啊,觉得衬你就买回来了,好像是个……”
等等!
另一枚玉佩是什么样式的来着!
褚凤舌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把那小锦盒抓回来,怎奈就在这一息间,褚和已经伸手放在了小锦盒上,“啪”,他重重地扇了他哥的手背一巴掌。
“……”
相顾无言,褚凤被他哥喜怒不明的目光看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猛地将手伸了回来,心虚地说:“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咋呼。”褚和叹了一声,啪嗒一声解开扣子,打开盒盖,那枚镂雕凤凰静静地躺在深色缎子上。
“咕咚”,褚凤吞咽口水,讪笑道:“我送错了……”他拿出另一只小锦盒,“这枚才是给你的。”
两只小锦盒表面的雕刻样式都是合宜的凤凰和梧桐,方才仔细瞧了那么久才慎重地拿出来,如此也能拿错么?褚和寻思着,却没有挑明,只是配合地盖上盖子,将小锦盒还了回去,说:“这凤凰雕得活灵活现。”
“是啊是啊,所以我才买了嘛,衬我!”褚凤说着将那烫手的锦盒不太温柔地丢进匣子里,在褚和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猛地关上匣子,抱起来就跑。
“站住。”
褚凤对他哥几乎有一种钉进了骨子里的听话,闻言站住了,却没回头,“怎么了?”
“我看你买了二十七件茶具,何时对茶有兴趣了?”褚和问。
不是问玉佩的事啊,褚凤松了口气,转身看过去,解释说:“我没感兴趣,我是买来送人的。”
在兰京,褚凤身边并没有好茶还值得他赠礼的朋友,褚和握笔的手缓慢地蹭过桌面,顿住,随口道:“交新朋友了?”
“没有。”褚凤没有听出不对劲,如实说,“是送给肃王府的辛统领的,我要拜师。”
握笔的手猛地松了些,褚和说:“辛年是肃王府的近卫统领,武艺高超,他愿意教你,你便要尊敬、刻苦些,别让人家白费心思,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次我绝对十万分的刻苦!”褚凤还是没憋住秘密,“哥,等我后年参加武举,考个好名次,给你争光。”
褚和一怔,没问他怎么突然要上心找事做了,也没说考武举必定要吃些苦头,只是莞尔道:“好。”
“那你快点忙,早点睡,我回去了。”褚凤嘿嘿一笑,抱着匣子跑了。
一瞬后,从院子里传来褚凤的吆喝声:
“让膳房给我哥煮碗乳糖圆子,少放糖。”
“别上茶,待会儿睡不着了!”
“我哥习惯喝茶提神,嘿,我不让他喝怎么了,他冲出来打我了?拿去浇花去!”
“……”
声音小了些,褚凤约莫是推搡着小厮走到凉亭边了。
“兵部侍郎?这么晚还来找我哥喝茶,白天不能找吗……还带着夫人?老东西,这是大晚上来相看女婿了,喝个屁,去说我哥已经休息了,老大不小的一点都不懂礼节,让他麻溜滚蛋!”
“少爷,冬日天暗得早,其实这会儿还不晚呢,世子的同僚都晓得世子夜里睡得迟,以前也有些大人下值后来府中找世子的。”
“少爷不比你清楚?我哥平日里睡得迟不代表他只能睡得迟,大冬天的,早点钻被窝怎么了?赶紧去传话,晚一步少爷就连带你一起打包踢出去!”
小厮哪敢再劝,麻溜地去了,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冷风。
“啪嗒。”
褚和不禁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打开锦盒,取出里头的那枚梧桐玉佩。玉佩在烛光下晶莹剔透,玉中好似白烟流走,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反扣在两面掌心中,握住,抬手抵住额头。
何必再妄求别的,这只凤凰如今仍落在他这根梧桐上,已然足够好了,不是么。
掌心的玉佩触感温润,是块暖玉。
褚和闭眼,喃道:“贪心不止,痛楚无穷……不必再求,不必再求。”
*
冬至日很快便到了。
傍晚,京纾在宫中陪雍帝用过晚膳,拿着生辰礼回府。路上积了层薄雪,他一进院子便瞧见裹着厚冬衣帽手套的徐篱山端着小凳子在院子里堆雪球,上下两颗被压扁了似的圆球,上头那颗要小一些,球面上还塞着两颗黑玛瑙。
“嘿!”徐篱山将削好的萝卜插进两颗黑玛瑙下方中间的位置。
敢情是堆了个小胖人出来,京纾摇头,走过去站在徐篱山身后,将清晨出门时徐篱山强行塞给他的汤婆子递给辛年,用温热的手拢住徐篱山的脸。
“雪人!”徐篱山倒在他腿上,仰起头瞧他,“再过段日子,积雪更厚些,我还要给它堆个爹!”
“我替它谢谢你。”京纾揉了下他的脸,“外头冷,赶紧进屋去。”
徐篱山嘟囔着站起来,“我特意等你啊,要不然梦都做三轮了。”
京纾在他裹得厚实的胯上拍了一记,说:“说了让你别等我,想睡就睡。”
“今儿不行。”徐篱山反身蹿到京纾的背后,推着他进了卧房,一直推到桌边,“我给你做面了。”
京纾没有说话,桌上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是龟寿面,和去年冬至时徐篱山送来的那碗别无两样。
“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聪明,我从下午就开始熬汤,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就让十一守在你回来的半道上,让他看见你就放信号,我这边就开始煮面,这样就能保证时间刚刚好,面不会坨。”徐篱山桀桀桀地笑了三声,摁着京纾坐下,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知道你在宫里吃好喝好了,但是我必须给你做一碗,你尝一口就行了。”
雍帝今年没有再在桌上摆一碗长寿面,徐篱山却比他胆大,不仅做了,还说:“放心,我没下毒。”
京纾抿了下唇,很浅的笑了一下,而后挑起一根面张嘴吃了一截,静了一瞬,才说:“淡了。”
“我故意的。”徐篱山不承认自己手艺不好,叉腰道,“越淡越能让你品尝这根面原本的味道,不懂不要随便评价。”
徐篱山字留青,号总有理,京纾识相地不予争辩,又默默地吃了一口,说:“你去年做给我的那碗龟寿面,我没有吃。”
“我知道你不会吃。”徐篱山坐在一旁,撑着脸瞧他,笑道,“所以其实那碗面根本不是我亲手做的。”
“骗子。”京纾谴责。
“这碗才是徐大厨的手艺。”徐篱山说。
京纾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长面吃完了,汤汁也没剩一口。他拿出帕子擦嘴,落手时被徐篱山握住,随即无名指尖被圈住,一只圆环不紧不慢地推到了最里面。
是枚玉戒,本不是暖玉,生生被徐篱山窝在怀里暖热了。
京纾垂首打量那枚玉戒,上下一瓣莲纹枝,中间“平安吉祥”的梵文,不是去年冬至徐篱山给他赔罪的那枚墨玉戒,因为那枚被他藏在某只匣子里,但这只与那只一模一样……不,其实完全不一样。
“这枚是我新打的……用心打的。”徐篱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去年那枚你不屑一顾,但这枚你要戴一辈子,绝对不可以摘下来。”
“心有灵犀。”京纾这般说着,从袖袋中摸出一张裹起来的金丝帕,敞开,露出里头的那枚墨玉戒。
一模一样,徐篱山却知道这不是去年他送的那枚,因为圈口要稍稍小一些。
“我的手艺不比你好,但我发誓没掺半点敷衍之心。”京纾拿着戒指站起来,在徐篱山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反手摊开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将戒指套进指尖,郑重地推了进去。
“依你曾经说过的,单膝跪地。”京纾捧着徐篱山的手,俯身亲吻那枚戒指,虔诚地闭上眼睛,“徐留青,今年是你陪我过的第一年生辰。”
“以后每年都陪你过。”徐篱山倾身,与他额头相抵,笑道,“京纾,和我好一辈子。”
手背被烫了一下,徐篱山心尖瑟缩,抬眼看见京纾眼下的湿痕。
“好,我同你好一辈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