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造城
“等等!你是什么人?”女子忙站起身喊住顾凝玖, 眼中略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惊喜。
顾凝玖提剑背对着她,顿住脚步却不曾回头,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徒留一句简明的介绍:“缥缈宗宗主, 顾凝玖。”
女子定在原地许久, 才恍然转身拉扯姜轩衣服,目光如炬:“交给你一个任务,把刚刚那个人拐进酌花宴。”
“我天呦,姜七你没听人家说吗?缥缈宗宗主,仙界第二门派,你是真觉得我无所不能吗?……不对。”姜轩还没能从他的这些珍宝损坏的悲剧中走出, 脑袋如同一团浆糊回怼着名为姜七的女子,下一瞬骤然一转话音, 在对方荒唐的想法中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不是他们自己搭建的幻城吗?怎么还混进了真人?以及那四个来买衣服的人, 他原以为是新引来的亡魂……姜轩这才后知后觉,心中警铃大作。
正如顾凝玖所言,这里的确是用幻术所搭建的极乐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主人便是这两人——姜轩和姜七。他们是兄妹, 也是修行鬼道之人。但他们与旁人不同, 他们未曾经历过丘山那般在泥泞中痛苦生存, 他们是鬼王的孩子, 从出生那一刻, 便位于鬼界最高的地位。
可贪婪总会充斥在万物心中, 王位是何等的荣耀, 居于高位的人就要应对藏匿于暗处的野心勃勃之人。
杀戮,鲜血, 狂欢。
身披鲜血的新王一脚踩碎曾经的王座,通红的双目与蜷缩在屋内的两个身影对上了视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鲜血沿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如同死神一步步靠近他们,宣告死亡。
也就是在那一刻,姜七才爆发出沉寂在体内许久的幻术之力,小小的身体却仿若一个无底洞,磅礴的力量将所有的危险困在一个又一个幻境中,他们两人不敢回头,一直向前方跑着。
一条好似永无止境的长路……
年幼的孩童又怎么会控制得住如此强大的力量,直到他们再无力气,只能倒在自己创造的空间内,眼睁睁看着它分崩离析,最终无奈坠入深渊。
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的初阳。
兄妹两人无意闯入人界,被一位采茶归家的老妇人捡走带回家养大,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努力伪装成普通孩童,生怕打散这短暂的幸福。
这一住便是十年。
火光远远映在姜七眼眸中,她与姜轩并肩站立,谁都没有说话。
那个曾经留有十年美好记忆的村庄,不复存在。
男子被拉上战场,女子受地痞霸王压迫,偏远村落根本没有朝廷撑腰,被打死的、被饿死的、被活活折磨死的……他们两个像儿时那般,再次被长辈塞进隐蔽处,血液溅在他们躲藏的柜子门外,他们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火光烛天,将那些罪恶尽数烧成灰烬,无人知晓这处的惨案,只有两双眼睛在远处注视着一切,恨意滔天,却只能一忍再忍。
那时,姜轩听到自己妹妹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我们建一座城吧。”
一座没有压迫,没有痛苦,没有任何杀戮争夺的城池。
“在那里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再也不用担心家无存粮,也不用担心性命不保。女子可以尽情装扮自己,美貌永驻。男子可以安心开个商铺,不再因战争而被迫离开亲人。”姜七举起手掌,四周散出点点荧光,她蓦然转身,“你看,她们都在等着。”
数百游魂整齐出现在他们身后,姜轩紧咬着唇,他扫过面前的容貌,全是往日照顾他们关心他们的亲人。他知道这也是姜七的能力——她除了拥有强大的幻术,还可以引领亡魂,但拥有这方面的天赋,同样也给她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不会功法。
姜轩恰巧与其相反,保护妹妹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在鬼界姜七没有哭过,村落被毁时她也没有掉眼泪,此后他们再无安居之所,面对着熟悉的身影,她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仿若断线的珠子,沾湿面庞。
女孩哽咽得近乎说不出话,紧紧拉着姜轩的衣袖,挂满泪珠的小脸倔强地盯着姜轩,直到听见一声肯定,这才松开手用身上的粗布衣衫抹去脸上液体。
一天一夜,幻术所打造的城池赫然出现,亡魂在这里都拥有了实体,也同样拥有了自主意识,她们在城中重新生活,唤姜七为城主,从此城名为夜欢城。
可这寄存亡灵的幻境,那几人又是怎么寻来的?
姜轩所奇怪的几人,此刻正聚在房间内围着奚昭璟来回转个不停。
当事人自己缩在板凳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指不断扣动折扇上的痕迹。
“这城里有未成年保护法吗?我们这样带着他去会不会违法?”章祁月提着裙子来回走动实在是太累了,干脆直接撩起裙摆,盘腿坐在床边紧靠着阮秋盛,眼神落在奚昭璟身上,凝紧的眉倏地散开,“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挺可爱。”
沈琦闲来无事靠在木椅旁,手指拨动奚昭璟发间的小铃铛:“这个年龄要是真能进,我估计当场就能和那个城主打一架,还有没有人性了?说白了这酌花宴跟宫里那种皇帝选妃有什么区别?”
阮秋盛沉思片刻,总觉得这个宴会不是这么简单,便接过沈琦的话:“我感觉应该跟我们想的不同,倘若真如那般……龌龊,为何没有人抗议?看城中人反应大多都是期待这场宴会。”接下来的话阮秋盛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就是表面上的‘共赏佳月’‘倾诉衷肠’?”
此话一出,房内几人同时沉默,章祁月拖着嗓音语气中充满不确定:“不能吧……现在还能有这么纯洁的君主?书上都记载喜好女色了,这……”
沈琦突然抬眼一脸凝重地望着几人,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一开始就猜错了。”
剩下的不用沈琦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他想说什么——他们可能一开始就猜错了城主的性别。
“等着,我下去问问掌柜的。”章祁月说完就想像往日那般一跃而下,结果刚翻身下床就被阮秋盛揪住衣领,重新拽了回去。
阮秋盛:“你们三个在屋里待着,现在都是女子身,注意点形象。我去就行。”
房门打开又被合上,留下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奚昭璟哀叹一声:“这个家没有秋盛哥都得散。”
站在前台的掌柜一看阮秋盛往她这边走来,连忙摆出笑容,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不会是住得不舒服想要找她退房的吧?紧接着阮秋盛说出的话令她彻底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打探城主的事啊。
“公子您出身高贵,不经常出家门定然不了解。我们城主啊可是十足的大美人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几个词形容她一点也不夸张。酌花宴是为了全城姑娘们举办的,主要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同城主聊天谈笑。遇到喜欢的姑娘,城主便会留住她们一同去后花园赏花观月,共度良宵。第二日再赏赐众多珠宝将姑娘们送回家中,正是因为城主好相处,因而每到酌花宴,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要得到城主的青睐。”
顾凝玖回到客栈前,那双透彻的双目依旧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刚踏入店内一眼就瞧见同掌柜聊天的阮秋盛。
终于让她给抓到这几人了,每天跑来跑去的简直快要累死她。眼看着阮秋盛就要离开,她快步上前喊道:“秋盛!”
踩上台阶的脚步猛顿,从疑惑再到惊喜,阮秋盛收回脚步赶忙行礼:“顾前辈。”
“走吧,进屋说,这里人多眼杂。”顾凝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见到阮秋盛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怎么了?只有你一个人?不太方便?”
阮秋盛摇摇头像是下定决心般才推开房间,顾凝玖入眼便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床边,不敢置信地望向阮秋盛,像是在确定什么猛地跨过门槛,屋内三人呆滞的模样她尽收眼底。
“不是,顾前辈你听我解释。”阮秋盛被顾凝玖那难以言喻的眼神盯得发毛,尴尬地两手不知道放在何处,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
章祁月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个晚辈礼,乖巧喊道:“顾前辈。”
顾凝玖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少年一晃眼变成了这般文雅的少女……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幼童,将自己抱成一团格外可爱,她没忍住上前揉动她的脑袋,引得铃铛作响。
她努力放平语气,试图打破房内的尴尬气氛:“这个小孩你们从哪捡的?这么可爱,欸对了她有修仙天赋吗?以后长大了可以送到我这。对了沈琦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章祁月倒吸一口凉气,暗叹道:顾前辈太厉害了……这就开始挖萝卜,只可惜,这个萝卜有主了。
阮秋盛看了一眼面朝墙壁不肯见人的样子,斟酌着话语小心说道:“顾前辈,你面前的是苏师叔的……徒弟。沈琦他……他也在屋内。”
顾凝玖看着幼童越看越喜欢,正准备抬手把她抱起,被阮秋盛的话硬生生僵在原地。谁的徒弟?苏焱那孔雀肯收徒弟了???也难怪,跟鹦鹉待久了啥都能学会。
第82章 戳穿
“所以, 你们就搞成这样?”顾凝玖放下杯盏听着他们几个解释完缘由,四人排排站立好似犯错的小孩,低头不语。
顾凝玖原本还板着的脸瞬间破功, 她站起身两手分别捏住章祁月和沈琦脸颊, 神情柔和:“很漂亮, 若你们真是这般, 哪里还能便宜了邹煜,我直接全抢到缥缈宗。”
顾凝玖没有问他们在人间过得怎样,正如破茧成蝶,在他们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
这一路来,他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她不敢想。
她摩挲着衣袖中藏起来的腰牌, 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隐瞒实情的想法。
“不必担忧,苏焱他回了折戟宗, 最近你们宗里那群老头又整来一堆事儿, 邯绍一个人忙不过来,苏焱便留下来帮他了。我恰好……”顾凝玖没有再说下去,从这几个小孩脸上的表情,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们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回椅子, 垂着头讲述实情, 却在第二遍随口提及邯绍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苏焱和邹煜为什么同时选择找自己来接应?他们两个出事为什么没见到邯绍有动静?
一个猜测隐约浮现在心底, 顾凝玖脸色唰地变白。
她之前从未怀疑过邯绍, 他们三个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费了多大精力才回到折戟宗, 将摇摇欲坠的天下大宗稳固根基, 从此千年屹立不倒。
更何况邹煜被带去暗门时,他甚至急红了眼睛, 愤怒强压在心底去接下邹煜所托付的一切。
真的会这样吗?苏焱是知道了什么吗?他让自己下山去寻找阮秋盛他们又是因为什么?
顾凝玖目光骤然落在阮秋盛身上,邹煜之前提及的消息刹那间在她脑海中炸开:“老宗主离去前和我说过,他窥探天命,我徒弟阮秋盛是天命护佑之人,万不可……后面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当年纸条上关于“天下第一”玉坠的描述无不指向一个结果。
“数万年早已生出灵智。”
“枯木生枝,死而复生。”
玉坠出现在何地无人知晓,长什么样也无人知晓,不知内情的人只会盲目在人界中大海捞针,而对于知晓天命护佑之人秘密的邯绍,他定然会借阮秋盛的手去夺取玉坠。
天机琴,窥破天机,以音为引,解万千迷路。
天命护佑,注定前途无量,无人可比。
所以当年的那场闹剧,实际上是邯绍与陈讳联合上演的一场戏吗?
怒火刹那间冲上头顶,顾凝玖猛地站起身,正想提剑直出房门,却在对上四人的视线时,宛如被泼了一桶冰水,浑身血液被冻住一般,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不能被冲动支配行动,苏焱和邹煜所做的一切,不能被自己毁于一旦。以及那个暗门小子,他也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为破除背后的獠牙。
顾凝玖兀地转过身,刚刚严肃的神情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她盯着几人装扮突然岔开话题:“距你们所说的酌花宴还有半月,你们有做什么准备吗?”
此话一出,四人均成了哑巴,视线几番交错,阮秋盛才开口:“店内侍从有和我提起过,这里有几位女子晚间会在这里练习歌舞,到那时可以前去围观,学习一些……歌舞。”
说得磕磕绊绊,好在顾凝玖没有再问下去,手搭在门扇上回头望向四人:“在尘埃落定之前,我都会在你们身边,无需担忧,有什么事找我便好。”
房门一开一合,顾凝玖说完便直接离开,离去时还在忧心忡忡,可她转念一想,不禁心情舒坦了些。
换种思路,让他们穿上这身可是很难得啊,这种情景邹煜算是看不到喽~
前辈一离开视线,四人瞬间仿佛脱水的鱼儿,毫无形象地歪倒在各处。
沈琦双手捂住脸,平静的话语中已经足以体现他崩溃的内心:“你们谁给我来一剑,这比小时候偷藏话本被抓包还丢人。”
章祁月靠着座椅后仰身体,举起手漫无目的地指着空气,反驳道:“要是今天来的是师尊,你就不这么说了,估计到时候你能直接把这个墙拆开自己缩里面。”
不同于这两个拌嘴的人,奚昭璟脸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能这般对他的只有自己母亲,哪里会有旁人敢这么做。
被一个陌生女子突然揉脸摸头下一秒甚至就要把他抱起来。
奚昭璟不敢再想,双手整理着被揉乱的发型,最终还是阮秋盛看不下去被他越弄越乱的头发,才出手相助。铃铛一阵又一阵,奚昭璟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你们修仙的人就,就这么随意吗?”
沈琦撑起头瞥了一眼又重新躺回去,随意摆摆手:“小璟习惯了就好,等以后跟我们回折戟宗你就知道了,顾前辈这才是温柔的爱抚。”
邹煜养三个徒弟跟养着玩儿似的,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就奚昭璟这个造型,邹煜以前还真干过。不过挑得是最乖的阮秋盛下手,他看着出自他手中的造型,极其满意地点点头,又重新散开将他发丝规矩地盘起。
“好了。”阮秋盛从奚昭璟身后走到面前,那两颗小丸子对称整齐,堪称完美。他突然回忆起什么,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给众人听,接着他凝起眉:“虽说酌花宴在两人口中都强调了是为女子举办的宴会,那为什么没有明说城主会在第二天将女子送回家的情景?”
章祁月蓦然坐起,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女子当时语气中的怪异,那种淡漠绝非无意流出,而是从始至终的厌恶。
“或者说……酌花宴有可能是个幌子。”他的声音被屋外乐曲声和叫好声淹没,四人同时起身走出房间,后院处几位女子身披轻纱,姣好的面容被面纱所挡,眼眸低垂,手指灵巧地拨动琴弦。
女子们手持各不相同的乐器,却均以拨弦出音为特点。章祁月并不能认全她们所持乐器名字,不禁赞叹起这仙乐,音色各不相同,相互交融令人沉醉于此,心旷神怡。
在看客的惊呼中,一位紫衣女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乌黑的密发上缀满了珠玉,长袖翩翩,在音律中旋身而舞,舞姿轻盈仿若天仙。
扮成女子的三人挤在人群中悄悄学着舞者的手势,撩人心弦的眼神也一并落入眼中,红唇微启勾出一丝弧度,优雅纯洁中又带着些许妩媚,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阮秋盛站在高处望着人群密集之处,越过众多人影独独定在章祁月身上。
看着他有些笨拙地模仿女子的手势和姿态,恍惚间,他好似重新看到了幼时的章祁月,拿着自己的练习册在空白的纸张上一遍又一遍模仿出字迹,也是这般认真而又执着。
像是有所感应,章祁月停住动作回头望去。
恰如明媚初阳落入一潭秋池,荡出圈圈涟漪。
“有时候真得挺不想让你们长大。”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阮秋盛扭头望去,顾凝玖出现在身旁感慨地望着远处,“一直在枫翠居做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多好。”
阮秋盛正想行礼,被她拦住。她设下一道隔音屏障,视线不变依旧看向舞女所处位置:“夜欢城里有什么?”
阮秋盛如实回答:“城主无所不知,以及一个仙灵宠物。”
顾凝玖回忆那日遇到的女子,不禁嗤笑一声,好一个无所不知。那为何连她是谁都不知?
“暗门大弟子是怎么和你扯上了联系?”
阮秋盛简要说明了具体情况,便见到顾凝玖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她手臂下滑,五指用力攥住剑柄,仿佛下一瞬她便能折成一半。
好一会她才缓缓吐出口气,沉声道:“酌花宴我和你们一同去,我隐藏身形跟在你们身后,不必担忧暴露。寻得仙灵后,去寻玉坠位置,我会全程陪同。”
两人的对话再无第三人听到,远处屋檐下坐着两个身影。姜七赤脚悠闲地晃动着裙摆遮挡住的双腿,两手撑在身后,视线扫过那几人所在地方:“看来还真被你说对了。”
一旁的橘衣女子掩袖轻笑,眸中紫光一闪,身体霎那间变了模样,哪里还有娇羞女子,分明是姜轩。
“那次的搭话就探测出了他们的境界,就想着用那番话语引他们入酌花宴,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了份热闹。当时我还好奇你从哪学来的功法能让残魂拥有仙术境界,没想到竟是活生生的人。”姜轩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眼底闪过精光,垂视道路上行走的人群,“今年酌花宴,又会有哪些被遣出城,我还真是挺期待。”
酌花宴,正如其名,赏花玩乐的酒宴。起初这个宴会是允许男子自由出入,但在一次酌花宴内,竟有男子大不敬妄图混入夜殿搅破姜七与旁人的谈笑,倘若不是姜轩时刻在暗处保护,那晚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那缕亡魂当晚就被姜轩丢出城外,注视着它缓缓消散在人间。
他对曾经保护自己的亲人太过于信任,以至于忘记了人界中还存有“恶”。
姜七那时也被这一突发情况吓到,但她没有封锁这般不堪的事实,反而任其发酵,一传十十传百,往后的酌花宴每次都会有将自己打扮得极其精美的男子,妄图获得姜七的回眸。
可惜,这些人总会在宴会结束前消失在这座城内。
开满繁花的花园沁满芳香,姜七晃动着酒杯聆听身旁女子谈论的趣事,她面带笑容将酒杯液体一饮而尽,在阴影下那双眼眸亮着别样的光芒。
她建造夜欢城,想看到的是所有人纯粹的笑容和稳定的生活,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污点。
人死不得复生,魂魄在人间游荡七日转入轮回,然而姜七已经打破世间规则,将村落中的亡魂尽数拉入幻城中重获新生。她深知自己倘若被天道知晓,自己将会在雷劫中化作焦灰,永世不得轮转。
她想给所有惨死在世间的亡魂一个新生,她要做这鬼道中独一无二的第一人。天道又如何,它束缚得了世间万物的生命,那她也同样能掌握亡魂的形态。
所有人都让她信命,可她偏不信。
第83章 赴宴
白猫一跃而下, 高贵优雅地迈着步伐踩在毛毯上,仰头注视着空荡荡的花架,后退几步又跳上那处空地, 慵懒地舔着身上毛发, 湛蓝色竖瞳静静看向殿堂中央。
“凭空消失?”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面具上的花纹, 随着一声冷哼, 面具一分为二,落在地面,“不过是三个化神期的小子外加一个凡人拖油瓶,你和我说凭空消失?”
邯绍低笑几声,缓慢踱着步子走到丘山面前,半弯下腰捏住他的下巴:“我之前就警告过你吧?做好我交代的事, 其他,一律不许干涉。”他手上又多了几分力度, 眼眸中尽是冰冷, “你敢说那日面对章祁月的时候,你没起杀心?”
邯绍甩手扫开半跪着的丘山,灵力波动令丘山歪倒在一旁,他沉默不语继续跪着, 两膝摩擦地毯重新半跪在邯绍面前。
丘山深知自己这条命是邯绍给的, 哪怕只是旁人的替代品, 但让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世间, 便能让他心甘情愿听从邯绍的一切指令。
他认邯绍为主人, 哪怕要自己的命, 他也尽数奉上。
他想为自己的主人排忧解难, 于是便自作主张做出一些举动,试图让邯绍的愿望更进一步实现。
只是, 每一步的计划,都被阮秋盛他们出其不意的行为打散。
丘山面对邯绍的斥责从未有过反驳,哪怕身体被蛮力敲碎再重组,他也始终是俯身领命的姿态,没有半点忤逆之意。
甚至遇到那只幼小的猫崽时,他没有漠然离开,第一个想法竟是猜测久居深殿的邯绍会不会喜欢这些活物。
在泥泞中垂死挣扎的白骨撞上根本无法捂热的石头,只会有粉身碎骨的惨相。
邯绍负手而立,不再施舍给丘山半点视线:“找。”
“是。”
*
在这十几天里,章祁月他们已经将女子之态刻于心中,一举一动完全不会被旁人拆穿,在外人眼中他们是端庄漂亮的三姐妹,进了屋之后,那简直不得安宁。
练剑的想法设法伪装自己身形溜出去温习剑法;炼丹的捧着本书手痒想四处寻炼丹炉试上一番;修符的从书中悟出了什么法阵捧着符纸就想寻丹墨找个空地看看威力。
阮秋盛每日抚琴静心,但实在无法管住另外三颗想要高飞的心,无奈之下每天白日四人聚在同一个房间,到晚间才放几人回各自房间。
不过,说是回房间,实际上自然有人不会这么老实地回到原定的房间。
“大师兄……”突然覆上唇边的手将章祁月的声音堵住,他无辜地眨巴几下眼睛,双手搭在阮秋盛的手腕处,将他的手移开微喘气,“怎么了?”
阮秋盛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扇,轻声道:“顾前辈在隔壁,你老实点。”
谁知阮秋盛这句话令对方眸色更是亮了几分:“好,我不出声。”
章祁月径直俯身含住阮秋盛正欲张开的唇,像是品尝极甜的糖果,舌尖反复碾/压/饱/满的唇瓣,牙齿轻轻咬/动/软/肉,手指下滑抚摸紧贴于身的绸缎。
屋内没有烛火,在一片暗色中阮秋盛只能对上那双炽热的眼眸,下巴被他挑起被迫仰着头去感受唇上的细密动作,眼睑微垂,往日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半阖,挑起的情动落入章祁月眼中。
他简直爱疯了大师兄这般模样。
遥挂在天边一尘不染的星辰,任由他将自己拉入凡尘,在身上点染墨色。
纵使如今身材娇小,但丝毫不影响章祁月的力度。他眸色深暗,径直将阮秋盛压在身下,往日浅尝辄止的吻仿佛被点燃,一直隐于心底的思念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像只饥饿的狼,狠狠压住爪下食物品尝其中美味。
阮秋盛不敢发出声音,虽然不明白章祁月是怎么回事,却仍旧将手背贴在他的背后,像从前那般哄拍着。衣带在章祁月的手中散落,指腹滑过细腻的皮肤,激得阮秋盛身体微颤,泄/出一声低喘。
这声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章祁月松开已经被他蹂/躏/红/肿的唇,撑在阮秋盛身上看着他的面容,章祁月手指抚上大师兄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摸着他眼尾的红。
阮秋盛被这个吻亲得头晕目眩,手放在章祁月的肩膀处正想把他推坐起身,谁知下一秒湿润的液体落在他脸颊上。
……阮秋盛默默收回手,转而撑在身后,闭着眼凑上前在他唇角又落下一个吻,声音低哑却带着他独属的温柔:“没讨厌你,我喜欢的,你别哭。”
这种场景阮秋盛已经熟练地会抢答了。
眼看着章祁月挂着还没干的眼泪想继续俯身拽他衣服,阮秋盛连忙截下他的动作,趁着力将他从自己身上移下,侧躺在自己身边。
那小狗般亮闪闪的委屈眼神刺得阮秋盛狠不下心来,抬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容置疑道:“睡觉,以后再说。”
章祁月现在巴不得尾巴摇上天,揪着重点重复道:“以后?”
阮秋盛闭着眼躺在床上,也不管章祁月又在打什么算盘,直接应下:“嗯,以后。”
腰间多出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阮秋盛,章祁月话语中难掩雀跃:“好,我等着。”
当晚的荒唐自然造就了第二天其他两人看着阮秋盛嘴角的伤口,却又不敢询问的场景。
就这样,一晃半月已过,街道原本遍布的店铺招牌上此刻都挂满花束,行走的马车旁都有持着花篮的人群,欢呼着向马车挥洒篮中花瓣。
车水马龙,人潮拥挤,这是他们入城后第一次见到的繁华盛景。
阮秋盛坐于马车前,挺拔的身形引得路人回望,他手持缰绳控制着马车的去向,视线扫向一旁,正对上那日遇见的紫发店铺老板,对方笑得很是真诚,注意到阮秋盛的视线,他抓起一把散花向他的方向抛去。
纷纷扬扬,这般阵仗,倒像是迎亲场面。
姜轩目送马车的离去,随后他将花篮随意放置在地面,身形一闪已然落在城门高处,望着下方从马车走下的女子们。
不出片刻,他所期待的客人便已经到来。
阮秋盛走下马车,撩起车帘将车内三人一一扶下马车。
姜轩向旁边侍卫递了个眼神:“下去通知他们,那个男子不必拦下,是城主的贵客,让他一同入宴。”
侍卫动作很快,就在章祁月刚挽上阮秋盛胳膊,打算来场感天动地的演戏从而成功混进去。谁知话都还没说,就见远处飞奔而来的一个侍卫对守门人说了什么,紧接着那人肃然起敬,冲着四人弯腰,后退几步将入宴的道路向几人敞开。
章祁月:不是,我还没演呢??
“多谢。”阮秋盛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他的三个“妹妹”进入殿内。
章祁月小幅度地扭头查探着情况,沈琦的声音恰时响起:“在上面。是那个店铺老板。”
殿堂内来往侍从极多,不适合再进行交谈。他们不再出声,跟随着旁人走过金碧辉煌的走廊,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步入宴会正厅。
不同于古代朝廷中的对坐而饮,也不同于现代那般围桌而坐。宴会大厅聚满了衣着华丽的女子,她们好像彼此相识,三两成团,熟络地聊着各种话题。
第84章 醉酒
谈笑, 酒杯见底又被续满,周围宾客仿若千杯嗅这杯中液体,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单是闻上片刻就已经有些醉意, 他简直不敢想那面不改色的宾客们。 好酒量。 行为, 这哪里是千杯不倒, 分明是酒精对亡魂没效果。换做她这种正常人,几清东南西北了。 她有些好笑地望向那几人,只见章祁月,低声提醒道:“哥,这酒醉人,少饮。” 杯中盛满的酒水, 点点头没有出声。 顾凝玖不禁咂舌,这么久没见他们, 这对师兄弟反而越不愧是同门师兄弟, 好一个情谊深厚。 引起其她宾客的好奇,远远望着,悄声谈论 这是一座幻城,在外飘荡的悲惨游魂都会心降世, 普度众生, 再无血流遍野的惨烈场景。 渐渐地, 城中便很少再出现新鲜的面孔。 举行一次, 但出席的宾客一回生二回熟, 很快便已经熟宴会同城主饮酒作乐, 在宴会中寻找新面孔, 章祁月和沈二楼,却没想到被几个热情的姐姐拉到一旁, 将他们团团围住,询小姑娘是第一次来到夜欢城?看着面生啊。” “这小娃娃真是生得水灵,你看这大眼睛多可爱。你们是姐妹吗?” “谁带你们过来的啊?是不是也久仰城主… 章祁月他们一时间脱不开身,只能顺着众人的话语如实回答,章祁月透所处的位置。 布于二楼角落处,阮秋盛特意寻了一处安静靠近墙体的位置,双手撑在围栏处,出神地望着杯中液体。他轻按心口,不知为何他踏入殿堂内,心口总仿佛被什么所牵扯, 短暂的安静被打破,他手持的酒杯与身旁突然出现的杯子相碰,便见到一个俊俏的男子耳边挂着坠饰,金灿灿的外表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妆容被他精心打扮过,只并不知晓。 阮秋盛清楚地看见对方鼻翼 对方目光落在阮秋盛身上,在他的注视下将酒水饮下,空杯口对着阮秋盛嘴了他一眼,这人想做什么他不清楚,但他明白,对方在等自界中的酒局,明明都知晓酒喝多对身体有害,却偏偏一个学长,恭喜拿到大赛第一啊!这杯我敬你,我干了啊!”酒满上,我们今天不醉长,你平时天天忙着处理各种事情,好不容易放松一回,不喝点怎么行?我再给你倒点啊,!喝!!” 结果呢? 结果就是一群人吐得满地都是,连站起身都是是阮秋盛出了好酒量,那次的聚会恐怕酒店老板直接打120把他们从店里抬出去了。 ,虽然步伐依旧不稳,但足以冷静地拨打各种方接回。 而他,结完账后一个人扑进刺骨的冷风中,他拢起身上的羽绒服让身体回暖,就着夜色缓缓走机屏幕亮起,弹出了两条置顶的消息。 【母亲大人:祝你回家给你做最爱吃的菜。】 【小祁月:秋盛哥,恭喜!!我等你)】 轻咳声出现在耳边,阮秋,他抬起眼眸,那人还在旁边并未离开。阮秋盛,学着那个男子的动作,露出干净的杯底。 酒香充斥在口中,醇香回味无穷,可来,烧灼着喉咙,声,不着痕迹地舒展开眉毛,询问道:“请问是有更深,上下打量着阮秋盛,笑道:“酒量不错,看来我们是一路人顿,这杯酒的后劲让他有些眩晕感,他轻捏鼻尖悄悄上移手指,清醒不少。他侧头望着男子,不说话。 一路人?总不能是把他当成为了得吧? 他还真没猜错,下异,好似做贼般盯着四周,将他那原本秀地揽上阮秋盛的肩膀,阮秋盛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墙壁,无路力避开这人的触碰,一声脆响打断他的动作。 散落的长发将她衣裙背后的花纹遮挡,修长的手指重新收回袖袍中,半翘起帕,当着那个人的面将每根手指又慢,好看的眼眸死死盯着男子,恨不得直接对着他脑门戳穿一个洞。 得正乐呵,自己端着托盘大摇大摆走过去,他特意易了容,不会被他们认出。 来得正巧,女子擦拭完手指极其厌准备好的盘中,声音不大但格外刺耳随后她一转神态,笑意盈盈地转身面向阮秋盛,好似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清莲,“哥,你在这里啊,我找” 这人正是章祁月,他从注意到这个方法离开。 他扯了扯沈琦衣袖,沈琦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拉过奚昭,引开围观的人群注意,趁机成功溜上楼。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看到一干二净的杯子时,章祁月强压住想要给那人一剑的冲动,用力扇 这一幕不但让那个胆大包天的男子吓得一愣,连同躲在一旁的顾凝玖和姜轩也不得不在心这小子,不得了啊…… 阮秋盛没想到章祁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身边,不等他回应,章祁月就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调皮地摇晃着将离开时,他稍稍偏头,斜了一眼男子,留下嘲讽的笑容便不容阮秋盛拒绝就将闹剧刚结束,宴会大厅突然爆发月和阮秋盛停在台阶中央,看向远处高台的人——头配金凤钗,发色并不是常人的乌黑,髻,碎发垂于两侧,锦缎上绣满花鸟图案,针脚整齐,色彩炫目,仿若莹剔透的珠玉,行走起来颗颗相撞,发出的声音清脆眼前时,章祁月惊奇地发现在场的所有人竟无人行跪拜礼,而是高举酒 阮秋盛自然清楚这酒的后劲,更何况自己身边这小师弟是上辈子连果有多想,打算饮下侍从重新倒满的酒水,帮 谁知这小子逞能,一杯,连同他手中的那杯一同灌入肚中。 章多,我……帮你。” 两杯,这得醉成什么样…… 一个之前天天孩,喝下两杯烈酒,这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盛这下不顾灵力泄出被发现的危险,直接将章祁月带到无人的角落,捏水:“吐出来吐出来,别咽,这酒你承受不晚了。 两杯下肚,章祁月觉得胸口发热,脸上也染上红,双眼迷离,盯着阮秋盛。 看样子酒劲已经上来了,阮秋盛握住他的手腕,担心他酒后仪态不好,将他整个身形都挡在自己身后, 章祁月觉得自己脑袋发晕,连周围景象都看不太清,只看到一晃去,他扯住对方衣袖让他停下,随后转身拉着阮秋,直直撞上了墙。 阮秋盛低头望着撞疼的章祁月一手捂着额头,另一缓蹲下身,他险些笑出声,无奈地半蹲下身哄道:” 章祁月怔愣了片刻,好似在努力分辨着阮秋盛说了什么,过话语:“回……回家啊,回……我们……家。”
第85章 邀请
家?事到如今他们怎么回?
阮秋盛盖住眼底失落, 先把小师弟哄好再说,声音柔和还染上些许宠溺:“好,你先别动, 过段时间就带你回家。”
也不知这句话章祁月听进去了几分, 竟真停下想要四处摸索的动作, 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中却依旧紧拉着阮秋盛的衣袖。
阮秋盛瞧着面前脸色通红的小酒鬼,迷迷糊糊地往自己身上倒,难得心中生出点坏心思。
他没有在意宴会上正在进行的仪式,自己蹲在章祁月面前,支着下巴戳弄章祁月还未变回的圆润小脸:“醉成这样,还认得清人吗?也不怕我把你卖了换钱回家。”
章祁月嘟囔几句听不清说了什么, 他眼皮极重,总觉得下一瞬他就能原地躺下呼呼大睡。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并不清晰, 在一片混沌中, 他只捕捉到了零碎几个字。
“还……不……把你卖了……”
谁要把他卖了?谁敢这么做,他就让那人化成灰。
不过如果是大师兄,那也行。嘿嘿,把自己卖给大师兄正如他所愿。
阮秋盛还正戳着他脸颊上的软肉, 听到章祁月突然无缘无故痴笑几声, 仰起头盯着阮秋盛, 用力晃了晃脑袋, 想要将眼前的模糊身影重叠在一起。
当他意识到自己目前做不到时, 索性什么都不管, 一头扎进阮秋盛怀中。
就算再给他喝两杯酒, 他也能认清面前人是不是阮秋盛。
因为他的大师兄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阮秋盛有些惊诧地动了动手臂, 躺在臂弯处的章祁月紧闭双眸,气息平稳,就着这个姿势酣然入睡。
醉酒后这么乖?
阮秋盛不由得松口气,他原本担忧章祁月酒后会做出一些不雅举动,这么一来他反倒安心了。
他躲在角落悄悄将清冽的灵力没入章祁月额间,试图让他尽快脱离醉酒的状态。
万幸,不知场内在进行什么仪式,所有宾客都齐齐上前交谈,无人在意阮秋盛所在的角落。
沈琦和奚昭景也正是趁着这个空隙跑到阮秋盛身边,沈琦扫了一眼章祁月,精准地抓住一旁的奚昭璟:“小璟还剩几个丹药?”
阮秋盛目光落在奚昭璟身上,最近也没见他炼丹啊?是什么丹药?
奚昭璟提着裙摆凑近,看到章祁月的状态后连忙从前襟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
“还好我聪明,提前备了醒酒丹。”奚昭璟不知何时将两侧的铃铛摘下,徒留两条柔黄绸锻束着头发,脸上满是骄傲,摇头晃脑地夸赞着自己。但当他收到阮秋盛的目光时,瞬间蔫了下去,“秋盛哥你别盯着我,这不是我大晚上偷偷跑出去炼的。这还是之前刚拿到书之后,闲来无事把一些简单的丹药全都做了一遍。”
奚昭璟生怕阮秋盛不信,摊开瘦小的手掌当着众人的面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说:“醒酒丹、化毒丹、辟谷丹、回元丹……基础的我全都做了一遍,从客栈离开时我特意带了药瓶。后来到夜欢城,我寻思着酌花宴总要喝酒吧,我长这么大滴酒未沾,索性带着醒酒丹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瞅向昏睡的章祁月,又转眼望着阮秋盛,眼中充满无辜,努力证明自己半个月来从未偷溜出去半步。
沈琦笑出声,不禁摇头感慨:“小璟啊,大师兄不过就是看了你一眼,你怎么就全都招了?”
阮秋盛原本卡在嘴边的道谢被奚昭璟这么一番话语堵住迟迟说不出口,沈琦自然看出其中误会,手指转着圆扇替两人解了围。
“还好有小璟在,丹药多谢了。”阮秋盛不忘夸赞一番奚昭璟,才转开话题询问宴厅内的情况,“城主开始选人了吗?”
沈琦摇摇头,神色凝重:“没有,刚刚有个侍从悄声和城主说了什么,结果下一刻她就让众人上前同她近距离交谈。”他向后退几步,躲在别人视线盲区的地方踮脚望了望,随后重新回到他们身边,“现在还在聊天饮酒,没有其他情况。”
奚昭璟倒吸一口凉气:“还在喝?他们还是人吗?”
巧了,还真不是。
阮秋盛:“对了,顾前辈呢?”
按理说顾凝玖此时应该就在他们附近,却不见对方踪影。
“看到自己晚辈醉酒,您不下去看看吗?”
“让所有人往前去,若是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位置,你的脖子恐怕会染上别的颜色。”
顾凝玖从暗处走出,冷眼望着靠在围栏处的姜轩。见讨不得什么乐趣,姜轩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容,耸耸肩挥手喊来侍从,简单交代几句便看着对方跑向姜七所在处,附耳说了什么。
姜七抬头望去,却只看到姜轩朝她挥了挥手,再无旁人。
姜轩不会无故在宴会中给她传达这些无用的信息,除非……她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莞尔一笑,面朝台下宾客们:“酌花宴已经举办多次,大家能够如约而来,我格外欢喜。往日我们都是相隔甚远饮酒作乐,今日大家不必拘谨,可随意畅谈,共享欢乐。”
此话一出,女子们喜笑颜开,纷纷向前近距离与姜七接触,一瞬间人群全部聚集在殿厅中央,无人在意旁侧角落。
“这样满意吗?”姜轩笑意不减,文质彬彬地朝顾凝玖行了个礼,继续道,“不知宴会后可否请前辈到殿内一叙?”
姜轩注意到顾凝玖脸色的变化连忙再次补充道:“同我们城主,并不是我。”
“没空,不去。”顾凝玖没再等姜轩接下来的话,径直离去。
姜轩长叹口气,无奈扶额:“我的好妹妹呦,真是给我找了块钢板。”
他五指微张,对着掌心吹出一口气,四片桃花花瓣顺着指尖方向自行飘来。他垂眸望着那处夹角,挥手令那几片花瓣飞去。
在顾凝玖和姜轩周旋之际,章祁月已经悠悠转醒。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总归是能看清周围人的面容,他想要撑起身,谁知双手没有半分力气,不但没站起来,还往阮秋盛身上栽得更深,径直撞到他的腹部。
阮秋盛也一时没注意到章祁月的动作,重心不稳令他被迫向后倒去,墨发半散,眼睑微垂。
这突然的意外让章祁月再次感到天旋地转,他单手扶着额头好不容易缓解眩晕感,眯着眼睛去捕捉眼前景色,却如同晴天霹雳般定在原地。
这是哪?他不是在宴会吗?大师兄怎么在他身下?
不对,这里确实是宴会。章祁月大脑瞬间宕机,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脑袋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印象。
完了,断片了……
他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他不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吧?
章祁月现在心乱如麻,一时间压根没想起要站起身,就这样撑在阮秋盛两侧看着对方。
沈琦起初还想上前去把他们拉起,看到两人的姿势时,不知道到底是否要上前,尴尬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实在忍受不了才好心提醒一句:“大师兄,小师弟……地,地上也挺凉的……”
“沈琦,地上有毛毯啊,你换个理由!”奚昭璟在旁边也看傻眼了,听到沈琦这不自然的话音,他赶忙压低声音拼命纠正,不过眼神倒是片刻不离开躺在地上的两人。
不等沈琦再次开口,章祁月神色慌张,手脚并用连忙爬起来,还不忘将阮秋盛从地上拉起,眼神闪躲,压根不敢直视自家大师兄。
万一自己酒后失态把之前脑袋中一些不堪的想法统统说出来了怎么办……
章祁月两手不安地搅动衣袖,余光不住往阮秋盛方向瞟去。
阮秋盛看这反应,不由得挑起眉。这是干了什么事这么心虚?只因为这一个动作?这动作平时他在房间里折腾自己折腾得还少吗?
“头还晕吗?”阮秋盛关切的目光落在章祁月身上,章祁月仿佛被烫到般,连连摇头,连平日半句都离不开的“大师兄”这三个字都不喊了,沉默得恍若换了一个人。
旁人不清楚,章祁月自己显然是明白的。他现在愧疚至极,大师兄平日里万事都依着他,无论在哪都把自己宠上天,结果自己每天都带着肮脏龌龊的思绪……
如今还醉酒,万一说漏了嘴,大师兄怎么看自己……
阮秋盛哪里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已经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他还思考着是不是因为逞强喝酒结果醉得一塌糊涂感到有失颜面。
沈琦和奚昭璟也在一旁不出声,观察着两人神情和反应站着看戏。只不过下一瞬,章祁月的“救兵”就来了。
桃花花瓣被清风托着,缓缓落入他们四人手中,还不等他们疑惑,紧接着一个侍从出现在众人面前,恭敬道:“请四位贵客同我一同前往深殿,城主会在宴会结束后前往。”
“……包括我?”阮秋盛皱眉看向自己手中的花瓣,不免有些惊诧,不是说只邀请女子吗?
章祁月闻言也紧紧盯着阮秋盛手中的花瓣,心里不是滋味。城主什么意思?是看穿了他们身份,还是……真的对大师兄有其他想法?
想法一出,醋坛子瞬间被推倒。这下章祁月不再纠结自己醉酒后到底干了什么,重新贴近阮秋盛,不给别人半点靠近的机会。
那侍从更加恭敬地弯腰行礼:“正是,花瓣所落之人,便是城主心仪的贵客,还请各位一同前往深殿。”
顾凝玖的步伐在不远处顿住,她骤然回头,狠厉的目光扫视二楼,恰好对上姜轩含笑的眼眸。她握紧拳没有出声,继续隐去身形跟在几人身后。
好样的。
第86章 尘烟(一)
如此气派的宫殿, 未曾想过里面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跟着侍从一路向前,许久才在一扇门前站定。
“诸位请进,在里面稍作等候便可。”侍从说完便没了踪影, 四人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顾凝玖现身出现打断了他们的疑惑。
“这座城里, 除了城主和那个紫发男子, 你们见到的其他人全部是亡魂。”顾凝玖没有注意到四人的表情变化,径直走上前推开门,红纱挂坠于床边,桌侧一盏红烛跳动着火光,房间内笼上一层朦胧的美感。熏香环绕于屋内,是淡淡的玉兰香。顾凝玖粗略扫了一眼, 冷哼一声,“好一个洞房花烛。”
这间寝室放眼望去空间极其空阔, 除去正处于正前方的床铺, 周围还摆放了各式各样名贵摆设,不过看着物品花纹样式和制材并不是同一时段,这正和顾凝玖言语中所表达的意思相近。
这些物品都是由那位城主及同伴在外淘来的。
国家兴盛衰败,朝廷更迭换代, 他们容貌经久不衰, 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不同朝代生存, 辗转不休, 最终居于这处桃花源。
能与亡魂所牵连的, 章祁月他们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鬼道。
阮秋盛不自觉地皱紧眉, 此时他心跳得极快, 剧烈地跳动声冲撞着耳膜,他下意识地望向一处角落, 那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存在,吸引着他想要去靠近。
他手心沁出了汗水,脚步甚至有些不受控制,想要往那处前行。
慌忙之间,他的手腕被人拉住。在暗色中,他看到了章祁月和自己一样,额前布满细汗。
章祁月和阮秋盛感受相同,却没有阮秋盛所受影响更大。他意识到阮秋盛有所不对劲,在阮秋盛即将迈开步子时及时拉住了他。
章祁月咽下嘴边的喘息声,嘴唇一张一合:“别去。”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再次被开启,一声轻笑从他们身后出现。房内霎那间灯光骤亮,房间内的所有物品,连同几人原先所处在的阴影位置也暴露在视线中。
他们这才发现原先觉得近在咫尺的床铺,竟在他们数百步开外。
姜七踩上厚重的毛毯,褪下华贵的外袍,衣衫还未坠地便被姜轩稳稳托住,揽入怀中。
屋内赫然两股不同的气势相互碰撞,擦出点点火星。
姜七望见顾凝玖时眼前一亮,甜甜笑道:“宗主姐姐你也来了啊~”
顾凝玖没有回话,淡漠地错开眼神。姜七倒是毫不在意,慢悠悠从他们身边走过,优雅坐在床铺边,指尖点着自己脸颊,夸赞道:“伪装得不错,我倒挺好奇你们原本模样。”
章祁月抬起头对上姜七的眼睛,这双眼睛与记忆中有几分相似,他瞳孔骤然睁大:“你是那日我们见到的女子?”
姜七闻言笑弯了眼:“你们见到的是我哥,喏,就在你们后面。”
姜轩眯着眼睛对上章祁月的目光,从容摆手。
章祁月脸瞬间黑了大半。亏他当时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叫……
“咦?”姜七突然惊呼,站起身靠近他们,目光落在章祁月和阮秋盛身上,来回打量。
这眼神中的探究太过于露/骨,沈琦不禁抬手在他们两个面前挡了挡,只见下一瞬姜七又围着两人绕了几圈,径直无视沈琦和奚昭璟的阻拦,分别擒住两人的手腕,两指搭在腕处闭目静立在一侧。
顾凝玖本想上前打断,却发现姜七只盯着章祁月和阮秋盛打转,突然想起阮秋盛曾提及的传闻——城主无所不知。
这小姑娘是看出了什么?
姜轩适时插入其中:“顾前辈大可放心,姜七她精通魂灵之术,这般情况,可能是两位小道友是有什么秘密被她查探到了。”
能有什么秘密?他们二人从小失一魂魄人人皆知……
顾凝玖猛地将目光顿在姜七身上。
不对,众人也只知失魂之事。连邹煜都不知晓他们二人是为何失魂又为何突然魂魄归位。
难道……今天她能知晓其中的缘由吗?
片刻后姜七才松开两人的手腕,歪着头盯着章祁月和阮秋盛,从他们眼中读取着信息——除了警惕和好奇,其他毫无波动。
没意思。
姜七撇撇嘴,像是丢弃玩腻的玩偶般旋身重新坐回床铺,喃喃道:“一魂两身……还是第一次见。”
这句话令所有人心中震撼,顾凝玖更是上前一步紧盯着姜七道:“城主可否再说详细些?”
章祁月和阮秋盛身体仿佛定在原地,一魂……两身?是指他们两个世界的身体吗?所以……当初的穿越并不是巧合?
他们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
章祁月重新看向姜七,忽视心口的不适,朝她规矩行礼低头道:“城主若能告知我们具体缘由,在下任由您差遣。”
一双棕褐色眼眸恰时抬起,其中的恳切落入姜七眼中,仿若有熊熊烈火在背后灼烧,炽热而又滚烫。
“想知道也行,让她留下来陪我。”
姜七手指方向正是顾凝玖。
“不……”
阮秋盛近乎是第一瞬间想要开口拒绝,顾凝玖身为仙界第二大宗的宗主,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困于这里。
顾凝玖拦下阮秋盛的话语,向前走了几步将他们几个晚辈通通挡在身后,她眼中没有丝毫杂念,直直撞入姜七那双美眸中:“好。我留下。”
姜七脸上笑意更深:“姐姐真爽快,就喜欢姐姐这样的。不过啊,其实就算我不提出这个要求,你们今晚也只能留在这里。”随后她背着手慢慢走向一处角落,提着笼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难怪这几天小金铃这么闹腾,原来是寻到主了。”
笼门咔嚓被打开,一团金色透明小仙灵直冲章祁月和阮秋盛身边,上蹿下跳,亲昵地绕着他们疯狂转圈。
沈琦看着这团活泼的小玩意,感觉要是它会说话,指不定能直接跟大师兄和小师弟认个亲……
姜七望着这番场景娓娓道来:“一百年前我引领亡魂时,这小东西就跟着一群魂魄之间,问话也不会说,就在原地飘着。我猜测可能是哪个仙人遗失的宠物,就一同带在身边,看它通体泛金,干脆起了这个名字。不过金铃这段时间莫名格外活跃,根本管不住,稍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直到深夜才飘回来……”
她稍作停顿,回忆着当时情况,好像终于找到了形容词,才继续开口道:“不过那样子倒……挺失落的,虽然它就一团透明仙灵,但当时它的反应是真的挺符合这个词的。就像嗅到什么迹象,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凝玖迅速在脑海中对着时间线。如果按照姜七所说的一百年前……他们闭关冲破化神期时用了几十年,再加上比武前突破金丹时期,以及重新修行的时间……
正好与姜七所说的时间对上。
在两人魂魄归体被罚抄宗规时,这金色仙灵恰好被姜七的引魂术带在身边。
“大师兄!小师弟!”
就在姜七还在说故事时,金铃猝然停下飞来飞去的动作,一分为二直直没入两人额间。好在沈琦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快速同奚昭璟上前扶住两具软倒的身体。
姜七像是早已料到这般场景,响指一打,紧接着章祁月四人身影瞬间消失。她笑望着顾凝玖:“姐姐,我只不过把他们送进卧房休息。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姐姐你来陪我了。”
*
白光刹那间盖住章祁月的视线,片刻后远处传来孩童吵闹声,他缓缓睁开双眼,愣在了原地。
这是……枫翠居?
他这是,回到枫翠居了?
喜悦涌上心头,他眼眶瞬间通红,下意识想要寻找邹煜的身影。他太久没有见到自家师尊的模样了……
他沿着山路而下,停在那池清荷前许久,手指颤抖着却不敢推开面前的门,他拼命收回视线继续向下。二师兄所在的院落依旧春意盎然,却不见那满田的紫花,门外苗圃依旧光秃秃一片。
章祁月猛地回身,视线顿在最高处落雪的屋檐——那时大师兄的居所……
他脚步微顿,可又被越来越近的孩童争吵的声音所吸引,他快步跑下山,在红叶飘落的美景中他看到了三个熟悉的面庞。
“二师兄,你评评理啊!是大师兄他弹琴影响我画符!”
“你画你的符,与我何干?我还没说你的符咒乱飞,影响我奏乐。”
“那你怎么不回你那冻死人的山顶弹?”
“那你怎么不去你那烤人的山腰画?”
坐在一边的沈琦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场景,一手拎着木头,另只手剑起剑落,从中劈开再将木块丢到一边,中间还不忘干笑几声。
这是……他们小时候?章祁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嘶,还挺疼。
为什么会吵成这样?还是这般幼稚的对话……章祁月记忆中并没有这段拌嘴,他疑问刚冒出,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金色身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金色光影像是知晓章祁月在想什么,平静开口道:“师尊在树上。这是你之前的记忆,只是你那时丢失的魂魄恰好在另一个世界凝出身体,从而这里的记忆被封存。”
章祁月仰头望去,被枫叶遮盖住的枝杈正巧垂下一段红绸。可下一秒,那抹红便消失在原地,徒留一截细小的草茎缓缓飘落。
第87章 尘烟(二)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紧接着他站在屋外,看着被三个小孩围住的蒸笼。白烟缥缈,直冲上空, 小巧的糕点整齐地排列在上方。
师尊的糕点……章祁月不由自主地靠近那盘糕点, 花瓣状的米糕中间点了一抹红, 那是他之前最爱的甜果酱。
他伸出手也想拿出一枚, 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食物。
“他们看不见你,你也触碰不到任何物品,现在你只是一个看客。”金色光影淡淡看着一切,无知无觉,像是在机械地完成某项任务。
章祁月没有回话,转开目光继续注视眼前的一切。
“每个人只许吃一个, 太甜了对牙齿不好。”邹煜耐心教导着身边几个小孩,捏起一块甜糕率先放在两眼放光早就急不可耐的幼年章祁月手中, “吃完这个就回屋温习法术, 明天还有糕点,不许贪吃。”
这哪里像是之后放养他们的师尊啊,分明像个幼儿园老师,盯着三个小孩生怕他们磕着绊着。
幼年的小祁月和沈琦最为活泼, 捧着甜糕欢呼雀跃地跑到庭院。
两道身影直直穿透他的身体, 章祁月和金影并肩而立, 他被这一场面逗笑嘴角微微上扬, 正欲一同前往庭院, 却突然听到身后的谈话声。他侧身望去, 正见到身高才及邹煜腰间的大师兄认真听着什么。
“小秋盛, 告诉师尊,你很讨厌小祁月吗?”
章祁月定在原地, 心瞬间被提起,他有一瞬间不敢去听后面的答案。可他又抱着一丝希望,期待的目光落在大师兄身上。
只见一身洁白衣袍的少年低头凝视着手中甜糕,几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小师弟天天吵架啊?”
“……只有这样,他才肯和我说话。”
咔嚓。
刺骨冬日中凝结而成的寒冰此刻裂开了缝隙。
邹煜显然也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回答,他一时间有些愣神,许久后直起身多看了几眼幼年的阮秋盛,才轻轻将他推出门外:“快回屋吧,马上糕点要凉了。”
小孩很是听话,拱手行礼便跑出去。
邹煜本打算关上房门,这时骤然冒出一个毛茸茸脑袋,正是眼巴巴想要再拿一个甜糕的小祁月。这边一大一小还在为一块甜糕讨价还价,然而章祁月满眼全是草丛边露出的一小截衣衫。
大师兄没有回去。
章祁月探过身,躲在草丛中的小团子正拿起手中的甜糕,放在嘴边轻咬一小口,随后又抬起目光透过他的身影看向屋内的一切。
章祁月正站在他面前,从那双眼睛中,他看到了曾经无数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恰似春日泛着涟漪的清池,温柔得近乎将人溺于其中。
画面一转,他此时站在自己房间前,雨水打湿屋檐,坠落的水滴敲落在门前木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章祁月试探性地伸出手,果然,手指径直穿过木板,无法推开。
正当他打着哈欠打算和一直沉默的金色光影说话,一抹显眼的白从山下走来。
幼年的阮秋盛周身凝出护障,避免衣衫被淋湿。他手中拎着一个手帕,里面好像包裹了什么东西,警惕地环顾四周悄悄推开面前的房门。
章祁月赶忙快步跟上去,这个时段的自己应该还在和大师兄冷战,那大师兄进自己房间干什么?
他错身挤进屋内,便看到里面忙活的人。
阮秋盛平摊开手帕,里面赫然躺着还冒着热气的甜糕。他快速抽走自己的手帕,左手在甜糕前一扫,一个白瓷盘子盛着甜糕摆在床边小桌子上。
屋外的谈笑声由远及近,阮秋盛不再多留,匆忙闪身离开房间。动作之快,连章祁月都没来得及跟上去,被迫待在屋内。
他索性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块甜糕。
原来从那时起,大师兄心里就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门扇被拉开发出声响,随着孩童的欢呼声,章祁月这才抬起眼眸。
“甜糕!师尊果然还是疼我的,最喜欢师尊了!”
章祁月眼前泛起雾气,嗤笑一声:“没良心的小孩。”却想到了什么,嘴边笑容多了分无奈,又添上一句,“还有一个小别扭精。”
周遭再次变幻,章祁月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面,旁边两个小孩坐在门前台阶上,其中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托腮道:“二师兄,下次你还去师尊门外练剑吧?我跟你一起,只有这样大师兄才会跟着过来。”
沈琦压根没抬眼,擦着长剑道:“想找大师兄,你自己去找他不就行了。”
谁知这句话刚说完,便被立刻反驳回去:“之前我还没靠近大师兄那里,就被他凶下去了,要是找他说话真这么容易,我也不至于天天在师尊门口蹲他,和他吵架!”他低头戳弄着沈琦那半死不活的花,小声嘟囔着,“还不是因为想找大师兄玩儿……”
章祁月坐直身体,瞄向一旁的金色光影,显然他现在不清楚这是哪段时间,自然也推测不出这对话中的故事。
接到暗示的光影自然而然开口道:“你之前想和大师兄亲近,但是你所居的是夏景,自然是一身单薄衣衫。你刚攀上山顶就被大师兄撞见,他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你赶出去了,从那之后你便再没有上山找过他。”
章祁月静静听着,撑着地面站起身,长叹口气:“当时我们失去一魂的影响不止是阻碍修炼吧?”他对上金色光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还有情感。”
小孩是最容易表现自己喜怒哀乐的存在,同样也是最容易把喜欢挂在嘴边,对喜欢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去贴近对方。
可在回忆中,章祁月发现他们将心底的情感以另一种方式所表达出来——那便是让对方厌恶自己。
他不信其中没有什么东西在干涉。
那金色光影没有说话,只是略带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他们出现在漫天风雪的山顶,山路上还有一个越跑越远的身影,唯有大师兄瘦弱的背影停留在原地。
光影带着他来到了话语中的情景。
山顶有多冷,章祁月是知晓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大师兄的发顶、肩边已经积了一层白,他满眼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在白芒的世界中,再无声音,只有伫立在原地不动的身影。
章祁月面带焦急停在阮秋盛身边,双手抬起想要为他挡下落雪,却眼睁睁看着雪花不受半点影响,穿过自己的手掌。
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章祁月半蹲在阮秋盛身边,全然不顾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仰头看着那双失落的眼眸,心也跟着被揪住。
“大师兄你冷不冷?”
“大师兄,别看了。”
“大师兄我们回去好不好?”
“大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
章祁月声音戛然而止,那三个字同时出现在两人嘴边,自己染上哭腔的声音盖不住对方嘴边的低喃。
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片朦胧中,他清晰地看到面前的阮秋盛紧抿着双唇,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握紧拳头。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然睁大——那双从来都是柔和平静的眼眸中,第一次涌满委屈和痛苦。
“我不是故意想凶你的。”章祁月听到对方自顾自地对着自己离开的方向说话,声音渐弱,泪珠从眼角滑落,几岁的孩童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上倾诉着内心,“山顶太冷了,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冬衣,我怕你冻病。其实你愿意来找我,我特别开心……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表达,一说出口就成了训斥的话……”
寒风呼啸,将他的抽泣声尽数吞噬。章祁月心如刀绞,他恨不得直接化出实体出现在大师兄面前,想紧紧抱着他说不怪他,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大师兄。
手臂穿过孩童的身体,明明没有任何用处,章祁月却死活不肯松手,拼命抬手擦拭阮秋盛落下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大师兄。”
可都是徒劳无功。
一声轻叹从身边传出,再熟悉不过的红衫落入眼底,小心地将无助的孩童揽入怀中,轻柔地擦拭自家徒弟的泪水:“怎么哭成这样。”
邹煜视线轻飘飘扫过前方,章祁月眼中闪着泪光,双膝跪地低声唤道:“师尊……”
那一眼像是看穿了章祁月的存在,却又像只是注视着山下的景色。邹煜低头扣紧阮秋盛衣领散开的纽扣哄道:“小祁月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你,明日你来我房间挑一件好看的冬衣放在屋内,等小祁月下次再来找你,你就给他穿好不好?”
……冬衣?
眼看着邹煜带着阮秋盛回了房间,章祁月却迟迟没有动作,跪坐在原地双眼放空。
他才知道,大师兄屋内那件与他不匹配的尺寸绒服到底是怎么来的。
刚穿越过来时,他就眼尖地发现了这件衣服的存在,但同样没有记忆的阮秋盛只以为是师尊留下的衣衫。
原来……那是专门留给他的。
“接下来会有些晕。”金色光影打断他的思绪,眩晕感刹那间席卷他的全身,这次感受过于强烈,以至于他明明知晓自己已经身处异地,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甚至有些干呕。
他拼命捶打胸口减轻这种感觉,下一瞬灯光刺得他双眼不适,好半天才勉强适应。
身穿校服的少年站在他不远处,踮脚在装满零食的柜子里挑选着什么。
章祁月几乎呼吸停滞,他走近阮秋盛身边,校服右侧正缀着他初中学校的校徽。
他回到了现代生活……
柜子里存放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明明大包薯片才更吸引孩子的注意,可他偏偏从最角落的糖果盒中选出一颗碎玻璃糖纸包裹的糖。
一个猜想涌上章祁月脑海中,心中不断催促着他跟上。
眩晕感还残留些许,他费力地稳住身形跟上阮秋盛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到在卧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时他情不自禁再次向前走去。
“祁月,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回应他的是幼年自己的大哭。
章祁月静默地站在身后,倏地轻笑出声,回答道:“……是七彩玻璃纸糖果。大师兄,我猜对了。”
随后他转头看向金色光影,问出了他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天雷之后,我和大师兄的身体……还在吗?阿姨她……还好吗?”
金色光影难得沉默片刻,半晌才开口:“你想听实话吗?”
章祁月心中咯噔一下,他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什么意思?”
“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阮秋盛身为天命护佑之人,需得魂魄离身历练,强健体魄。而你恰好与他命格相合。直白点就是,你们两个命中注定,红线在你们之间,谁也拆不散。”金色光影一口气说完这句,接着闭上眼诉说着残酷的现实。
“谁知你们分开的一魂竟然能在这个世界塑身。为了平衡两个世界你们的能力,修真界中你天资聪慧修炼近乎没有阻碍,从而落入现实中便施加无亲无故的磨难;阮秋盛现实中始出类拔萃,一直是同龄人中佼佼者,从而在修真界缺失情感,无法表达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虽然两个世界你们记忆全无,但他都未曾忘记你喜欢吃甜,从未忘记对你好;而你也是一样,现实中你对阮秋盛的情感,正是修真界你所埋藏在心底尚未萌发的幼苗。”
章祁月曾一直觉得自己是漫长无望的单相思,在夺得大师兄的吻时,他压抑在心底的占有欲才彻底爆发而出,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想要永远得到他唯一的宠爱。
却未曾想到,原来他们早已无法离开彼此。
从相遇的那天,便注定了将会相伴一生。
“历练期满,你们会回到修真界。而现实世界原本就不该有你们存在的痕迹,因此雷劫起,这个世界也随之扭转,抹除了你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的生活痕迹。”
“也就是说,在现实中,再无阮秋盛和章祁月这两个人。”
“你们离开后,世界线扭转。现实世界中,阮母有一个孩子,她的伴侣从国外归来,与她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家庭和睦,生活美满。同时她还养了两只宠物。是布偶猫和萨摩耶。”
金色光影说完没有再吭声。章祁月通红的眼睛紧盯着眼前场景,好似要将其烙印在身体的每一处,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好,阿姨一切平安便好。”随后他猛地转头盯着金色光影,“大师兄看到的内容和我一样吗?”
光影没有回答。显然,已经知晓了答案。
久远的回忆重新展现在眼前,章祁月垂眼看向拼命往阮母怀里缩的自己,缓缓走到那个位置蹲了下去,轻轻抱住了对方。
谢谢。以及再见。
第88章 成婚
回忆顷刻间向后倒退, 曾经熟悉的人和物尽数消散在眼前。章祁月低头不语,双手慢慢合拢,感受手心残留的余温。
刚刚那个拥抱, 像是穿越回了过往, 被抛弃的幼童在温柔和宠溺中再次感受到了母爱。
阵阵暖意流动于全身, 他在最后的时刻用力回抱住了一直将他护在身后, 把他带进新家的阮母。
纵使世界改变,所有过往都被打散,至少他们始终记得这一切。
阮阿姨,您之前照顾的两个少年,已经长大了。
天地之阔,高飞的鸟雀鸣叫响彻云霄, 回眸遥望故土,再无牵绊, 张开丰满的羽翼冲破迷雾, 扶摇而上。
四周再无画面,一片白芒中,章祁月站在原地,侧头静静望着那道光影。
就这样久久地对视, 直到对方绽出笑容。
纯净, 诚挚, 似是放下无数重担后的轻松愉悦。
光影张开双臂, 走到章祁月面前, 轻声道:“回去吧。”
刹那间章祁月眼前闪过许多熟悉的人影, 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容, 像无数次普通的告别那般,挥手重复着同样的话:“回去吧。”
光影重新化成那团透明仙灵, 彻底没入章祁月体内。
瞬间整个身体仿佛被灼烧,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却不肯闭眼,直到那些身影再也看不到时,才不甘心地任由黑暗将他重新吞噬。
这场梦,该醒了。
眼睛缓缓睁开,入目便是刺眼的红。
章祁月撑坐起身,这房屋摆设与姜七的没有太大区别,房间内只有烛火点燃,桌边还有两杯酒盏。章祁月不禁暗自嘀咕:“这夜欢城的城主到底有什么癖好,连客房都装扮成洞房场景,搞得跟新婚夫妻新房似的。”
刚说完他的余光便落在躺在一侧沉睡的阮秋盛。
同床共枕???虽说他之前也经常和大师兄共处同一室,但此时他在记忆中对大师兄的无尽贪恋和喜悦还未消退,满脑子龌龊的思想还盘旋于心。
更何况,是这般场景……
幻想的对象正躺在身边,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下意识紧张地退后几步,结果径直掉下床打了个滚。
好吧,他收回刚刚的话,也没有哪家新郎这么狼狈过。
明明阮秋盛还没醒,整个房间里只有章祁月一个清醒的人,可他仍旧一副做贼心虚地刮了刮鼻尖,本想习惯性地扯一扯自己裙摆,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变了样。
哪里还有娇小可爱的姑娘,不知何时他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貌,连同身上的裙衫也真真切切变成了一身红色喜服。
章祁月扯着衣服愣在原地,目光艰难地移向桌上两杯酒盏,刚刚的吐槽彻底说不出口。再怎么拙笨的人,此时此刻也该懂得些什么。
刹那间血液涌上头顶,好不容易压下的想法再次冲破束缚,放肆地叫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犹如一只猛兽,紧盯着远处的食物,不断催促着章祁月。
静止的步伐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迈出了一步,他指尖重新接触床边,在松软的被褥上留下几道褶皱。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阮秋盛,垂眼看着他精致的五官,脑海中飘过回忆里的种种,他像是一头栽进了蜜罐,连同周围的空气都泛着甜。
大师兄是喜欢他的,是在意他的,是一直一直都将他放在心中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这些想法在章祁月心中颠来倒去数遍,嘴角情不自禁扬起,他覆上阮秋盛的手指,慢慢插入手指缝隙中,紧紧地合拢。
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不肯再松手。
大师兄睡着时很是安静,仿若一个瓷娃娃静躺在身侧,胸膛起伏的呼吸此刻却成了最要命的诱惑,他拼命移开视线试图让自己只停留于相牵的手。
可心底却又不愿拘于这表面,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什么。
一下,就一下。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紧闭双眼的阮秋盛,蜻蜓点水般,相触即离。
可并没有如他所愿。
一双手骤然环上他的后颈,温柔的触感再次落入唇边。
章祁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力度一瞬间歪了身形,手臂及时弯曲撑在阮秋盛两侧,这才堪堪稳住身体,以免压到对方。
近乎是一个急切的吻,想要将他留在身边。
舌尖漫无目的地想要撬///开缝隙与其缠///绵,章祁月垂眸撞进一双湿润的眼睛,无助而又脆弱,沾湿的睫毛泛着水光,一声呢喃落在他耳边:“你别再走了……”
这是大师兄第一次软着声音说出这句话。
章祁月已经猜测出他看到了什么,平日最会隐藏自己的大师兄这次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迷茫的语调像只小猫用没有利爪的肉垫撩拨着内心,细密的痒意蔓延四肢百骸,同时也压断了章祁月最后的理智。
他呼吸不由得加重,径直咬住对方的唇瓣,将阮秋盛的话语尽数堵在嘴边,杂乱的喘//、息声从两人嘴边泄出,却没有人放开彼此。借着喘//、息的功夫,如同小///蛇灵巧地溜入温热的领域中勾/、//缠共舞。
章祁月单手捧着阮秋盛的脸不断加深这个吻,眼睛直直望着大师兄逐渐迷//离的双眼,眼底暗潮汹涌。
“大师兄。”
章祁月轻声唤着对方,被欲///望折磨得有些干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性//感,阮秋盛紧扯着章祁月前襟想要继续以吻来填补内心空缺的安全感。
可刚刚那个吻太过于凶狠,他连甚至还没喘过气,被刺激得泪水从眼角滑落。
攥着衣衫的手被骤然拉下,章祁月将大师兄抱在怀中,手掌轻拍后背想要平复他的呼吸,耐心地一遍遍重复道:“我在,大师兄,我一直在,我不会走。”
他得知真相时已经几近崩溃,他不敢想大师兄……大师兄明明拼了命才结识这么多好友,这么多老师前辈,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一笔勾销,不复存在,天命难违。
去他的狗屁天道。
耳边急促地喘息声逐渐平缓,章祁月没有出声,他清楚感觉到肩膀处被浸湿的布料。他紧环住阮秋盛,下巴搁在颈窝处,就这样一直抱着不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阮秋盛的话语飘至章祁月耳边,如同一颗巨雷,将他炸得分不清身在何处。
“洞房花烛……祁月,我们在这里成婚吧.”
章祁月呼吸近乎停滞,他松开自己双手,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师兄。
阮秋盛哭红的双眼与眼尾的红妆相衬,让人单是望着就心生怜悯,他墨发散乱,唯独那双眼睛存有光亮,笑得极其柔和:“我说,我们成婚吧。恰好你也一身红装,我陪你。”
说完,他手指掐诀,身上的灰白衣衫瞬间变成与章祁月一模一样的喜服。
这个想法其实最初在章祁月跌落床下时便浮现在脑海中,但他只是想想,却不曾想到这句话会出现在大师兄口中。
可古代婚姻讲究繁多,光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就已经将他们拒之门外,更何况还有其他繁杂的程序。
“拜完天地,喝完交杯酒,我们就圆//房。”阮秋盛笑容不变,他缓慢走下床去牵章祁月的手,眼底隐隐跳跃着红光,“天道将我玩弄于股掌间,我又何必再迁就着它?小师弟,我累了,就让我荒唐一次吧。”
心魔原本还依仗着阮秋盛如今脆弱的精神想要跳出胡作非为,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句疲惫的叹息中,丹田内磅礴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心魔逼回体内。
章祁月定定地看着阮秋盛,一手揽在他的腰间,另只手将灵力没入他的额间,接着收回手将一个吻落在相同的位置。
“好,都听大师兄的。”
布满红纱的房间成了他们临时的婚房,没有祝福的人群,没有庞大的阵仗,甚至也没有亲朋好友和长辈在场。两个红衣青年并肩而立,同时跪地。
一拜天地,谢相遇之缘;
二拜高堂,谢长辈教诲;
夫妻对拜,愿白头偕老。
相隔两世,不离不弃,两厢情愿,三生有幸。
酒壶中倾洒出清澈的液体,稳稳落在杯中。执酒的手臂相绕,红烛的光芒映照在两人脸上,熟悉的酒香传入鼻间,章祁月哑然失笑:“大师兄,这下不怕我醉酒了?”
阮秋盛微扬下巴,醉人的眼睛对上烛火下的琥珀,粲然一笑,仿若春日桃花绽于旁侧,令万物黯然失色。
“不怕。”
章祁月再听不到什么声音。
两人扑倒在///床.//上,红纱随着动作轻轻摇曳,缓缓垂落而下,挡住交//叠的影子。
夜色降临,天边的圆月被阴云遮挡,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势并不大,落于屋檐滴答垂落,落于交错的树影中,留下点点水珠,凝于一团,最终承受不住其重量,从叶面滑落重重打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夜深,雨势一转,瓢泼大雨忽地将至。
豆大的雨滴掩盖住小巷中原有的气味,将四周布满尘土的湿润气息。许久烈阳残留下的焦热,在这一瞬尽数被冲刷,将整座城都染上凉爽之意。
大雨落在路上溅起水花,一声猫叫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格外突兀。
一只白猫毛发已经淋湿,快步穿过小巷企图躲进安全的地带。可惜夜色朦胧,看不清道路,它只能踩着水花用力跑向目的地。
一步,两步,三步……
“喵呜!”
白猫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它一时没注意竟踩进一个深坑,全身彻底被溅满泥水,令它原本洁净的毛发瞬间变得脏污不堪。
可它顾不得打理,雨势没有停,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它狼狈地躲在屋檐下,在黑夜中露出那双银灰色的竖瞳。
对大雨的害怕令它全身震颤,缩成一团发出几声细碎的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猫在雨声中渐渐沉入梦乡,雨势越来越小,渐渐不再有落雨。
天亮之际阴云散去,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屋檐积攒的积水滴落而下,恰好滴在墙角的花朵,在雨珠的浇灌下,竟缓缓迎着日光绽放。
太阳升起,白猫重新走出,身上的泥污不见了踪影,它甩了甩身体,将毛发中藏起的水珠尽数甩散,脚步轻快跃上房顶,那个洁白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晨曦中……
第89章 师承
薄衫斜挂在阮秋盛身上, 前襟大敞露出斑驳的痕迹,折腾得太久,过于疲惫的身体令阮秋盛眼角挂着泪光便沉沉睡去。
章祁月极其小心地抱着他, 生怕对方磕碰着, 可暗紫红色有深有浅遍布在全身, 全是出于他手, 心底不免生出些许愧疚,紧接着又被铺天盖地的兴奋所占据。
大师兄是独属于他一人的了。
他将天边纯净无瑕的星辰牢牢握在掌心,清风拂过,连同他自己,也沾上了阵阵梅花香。
章祁月施法将阮秋盛全身上下都清理了一遍,连同床褥通通换新, 这才将大师兄重新放在松软的床上,他燃起一旁的熏香, 两人相拥而睡。
晨光熹微, 屋内没有落窗无法看到清晨美景,在一片昏暗中,章祁月指腹擦过大师兄哭红的眼角,一///夜///欢愉将大师兄所有迷人模样全部存于脑中, 心中欢喜, 一时忍不住凑上前再次落下一个吻。
一夜的荒唐, 情至深处的颤栗, 脆弱不堪的嫩颈, 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中显出优美的曲线, 声声不止。
章祁月目光上移, 那袭红衣昨晚被撕扯开,过于激烈的场景又怎会考虑这些, 如今正皱巴巴地团在床边。他脑海中适时想起儿时枫翠居内沈琦的一句玩笑话。
【还天知地知起来了,要不然我再给你俩盖个红盖头?】
红盖头倒是有些迟,不过……
他抬指在空气画圈,一条红绳变幻而出,灵巧地系在两人小拇指尖。
赤绳系定,白头永偕。
章祁月侧躺在旁边,支起脑袋盯着那条红绳,越看越喜欢,眼中的满足近乎要溢出。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红绳悄然消失。他不满地暗啧一声,扯动被褥将阮秋盛的身体裹住,自己翻身而起,随意用发绳束起长发,在行走的过程中,身上早已换回之前的淡灰色衣袍。
房门打开,姜轩笑眯眯的表情正巧撞上满脸写着烦闷的章祁月。
一时间空气有些尴尬,姜轩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片刻,说出了更为欠揍的话:“我觉得还是女装可爱些。”
章祁月冷笑一声,白眼快翻上天,正准备直接转身关门送客,姜轩眼疾手快挡在其间:“早餐已经备好,顾前辈也在,就等你们了。”
啪——
房门被紧闭。
喔,脾气够大。
姜轩挑起眉毛,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两手交叠抱头大步离去,打算继续唤醒另外两位贵客。
同样频率的敲门声,但听到里面的争吵声后姜轩便觉得大事不妙。
“我早说要带发饰,你不让我带!”
“当时你那两个丸子头带什么带?”
“那我藏在身上也行啊!现在后面光秃秃的丑死了。哎我扇子,啊啊啊啊我扇子也没带!”
“奚昭璟你大早晨起来的别在我面前犯少爷病。有衣服穿就得了,之前苏师叔没给你发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要死要活的。”
“我不管,我再找找,你去开门。”
果不其然,门一开,姜轩连话都没说出口,脖颈旁就感受到了杀意。
怀心剑端在手中,锋利的剑刃抵上最为脆弱的皮肤上,剑修身上特有的戾气此时散露在外,沈琦冷眼扫过姜轩:“顾前辈呢?”
姜轩虽说也有一定的修为,但他面前是个化神期剑修,剑修一个二个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谁敢惹对方啊?
他捏住剑刃小心地推远,挤出笑容道:“早餐已经备好,顾前辈和城主都在。”
“我大师兄和小师弟呢?”沈琦脸色稍微柔和些,可仍旧有所警惕地看着姜轩。
姜轩瞄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赶忙接道:“稍后便到。”
怀心剑重新收回剑鞘,这时奚昭璟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打开不知从哪翻找出来的折扇,有模有样地扇动几下,看到姜轩时倏地再次合上扇子,眉头皱起来,扇骨在掌心一打,感觉下一瞬就能喊出来“呔!妖怪哪里逃——”
沈琦面无表情提前抬手捂住奚昭璟的嘴,礼貌地朝姜轩点点头:“烦请带路。”
姜轩内心长松口气,还好眼前这个剑修还不是那种杀伐果断的恐怖分子。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四个人到底是哪家的徒弟啊?一个比一个凶……那个拿着扇子的小公子除外。
哦对,还有为首的那个青年。看上去好似温柔得没有脾气,挺好相处的样子。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奚昭璟,便见到对方毫不畏惧面前那尊剑修大佛,二话不说直接咬住对方的手,跟炸了毛似的猫又开始跟对方吵起来。
他俩闹腾起来是所有人都避而远之的。之前在人间的客栈中,每当两人吵起来,阮秋盛和章祁月恨不得离八丈远,唯恐自己耳朵被吵得听不清其他事物。
这回轮到姜轩遭殃了。
姜轩尴尬笑着,在前面默默带路,实在忍无可忍才岔开两人的话题:“敢问两位道友师承何处?”
“折戟宗。”
短短三个字险些让姜轩原地跪下。
折戟宗谁人不知?如果说顾凝玖出现在夜欢城已经让他惊恐万分,要不是为了妹妹,他哪敢用无耻的伎俩引领他们四人进入深殿,逼得顾凝玖一同前往。
结果没想到面前这几个人正出自折戟宗,他现在只能祈求他们只是宗门内长老的徒弟,而不是那位单是名字就令人闻风丧胆的宗主。
没人会想不开惹天下第一宗,更何况还有个恐怖至极的剑仙宗主。
姜轩强行咽下心中惊恐,但还是很好奇到底折戟宗哪个长老能养出这四个徒弟,便开口问道:“敢问师尊是……?”
“折戟宗宗主邹煜。”沈琦瞥向姜轩骤变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又添了一句,“以及药宗宗主苏焱。”
姜轩脚步直直顿住,复杂的目光扫视着两人,声音微颤:“天下第一剑仙……邹煜?以及神医苏焱?”
“正是。”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姜轩看清来人,彻底化身为霜打的茄子,再也笑不出来。
老天爷,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章祁月扶着阮秋盛从房内走出,几人的聊天恰好被他听见。
看到两人平安无事出现在自己面前,沈琦也终于放下了心中巨石,只是……怎么感觉大师兄神色有些不对劲?
像是没睡醒般,紧扯着小师弟的衣襟,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捶打几下对方,怎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想起来了,特别像话本里一些娇羞女子做出的动作。
这个想法一出,他不由得一个啰嗦,立刻擦除脑海中的画面。要是让大师兄知道了,估计自己要么被玄生剑挑飞,要么惨死在天机琴的乱箭下。
其实沈琦描述得也没错。阮秋盛现在连站都站不直,本想敲打此刻笑容极其灿烂的章祁月后背,结果浑身酸痛令他使不上劲,连刚刚下床穿衣洗漱全靠章祁月在一旁照顾。
阮秋盛甚至说不出话,昨天的求饶章祁月半点没听进去,恨不得把两人融于一体,将自己狠狠嵌//进对方身体。一晚他的声音几乎没断过,在无尽快//感中,他只有一个想法。
下次绝不再把这小子宠上天了,至少不会在这方面放任他的动作!
可在他被喊醒后,章祁月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一瞬间所有怒火都熄灭了。
“大师兄,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章祁月站在他身后认真梳理着阮秋盛的长发,和之前他为自己束发一样,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最后拿起一旁的木簪固定住。
做完这些,他的手被阮秋盛拉过,一笔一划在手心写下几个字。
“斩天命。”
阮秋盛在回忆中看到了当年众多前辈在观星台窥探天命的一幕,他这才知晓所有人都未曾向他提及的天命护佑之说。
他挑灯夜读十几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登上顶峰,而在大学里他的生活忙碌充实,明明一团乱的生活他还要强撑微笑不去影响别人心情,在他近乎焦虑崩溃的夜晚,只靠着一罐罐折叠好的纸鹤缓解心情。
为了平衡世界,为了强健体魄,仅仅两个苍白的理由便将阮秋盛努力了十几年的成果全部化为一张白纸,到头来,他甚至连家都没了。
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在黑暗中走远,只剩下章祁月一人,一直在他身边。
从回忆中醒来时,阮秋盛甚至认不出所在地方是真还是假,在巨大的刺激下他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他本能地抱住章祁月,很少主动的他第一次用他生涩的吻技企图去挽留对方。
他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人离开了。
所有的丝线在这一刻尽数崩断,他无力地坠下深渊,却在即将粉身碎骨时,上方传来拉力将他悬在空中,用力将他拉回世界。
在黑暗中,章祁月站立在亮光处,紧紧攥着与他相连的丝线,拼命喊道:“大师兄,回头看!”
空洞的目光在转头后逐渐填满了光亮。
“大师兄!”
“秋盛哥——”
“小秋盛?”
“秋盛。”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瞳孔睁大,与身后的黑暗恰好相反,那是最为温暖的初阳,洒落在他的身前。
纵使世界坍塌,再无人记得自己,但在另一个世界,始终有人在等着自己。
他轻扯丝线,向光亮处的人伸手,在回握住对方温热的掌心时,他看向对方,展颜一笑:“走,一起回家。”
第90章 剑仙
从他们房间走到姜七所在的位置并不远, 穿过长廊便可到达。往日几分钟的距离,此刻姜轩觉得这条路格外长。
这都什么事啊?避世近百年,原以为他们两个这辈子就在幻城中度过无尽岁月, 闲来无事再去人界寻得新鲜空气, 哪里会想到, 竟误打误撞引来仙界数一数二的存在。
当年雪渊剑出世, 不出几年便成了令人恐惧的存在。仅是剑光一闪便血流成河,剑下百米开外不留活物。人人都知邹煜的厉害,因而极少有人会想不开去惹他,
还没多少人这么急着送死。
更何况邹煜又不像别的修仙者慈悲为怀。但凡心存恶念,为祸众生,不论大小, 全部成了雪渊剑下亡魂。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与邹煜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他和姜七正巧撞见邹煜提着剑缓慢走向还在挣扎的妖物,对方睁大的瞳孔满是不甘, 黑红的血液从身上道道划痕涌出, 看上去极其可怖。
那妖物不知犯了多大的杀孽,邹煜竟没有一刀结束它的性命,倒像是玩游戏般一步一刀,短短几步已经将那妖物逼得生不如死。
“还不交出来吗?”声音清冷, 眼睑微垂, 盖住了那双鎏金色瞳孔中的冷漠。
妖物明明疼得龇牙咧嘴, 形态丑陋不堪, 却依旧不屈服, 甚至还哆哆嗦嗦想要从怀里掏出什么。
就在这时周遭威压骤降, 连同躲在草丛中的两人都受到影响, 紧捂胸口调整呼吸。
雪渊剑径直削断妖物的双手,一个瓷白药瓶从它身上咕噜滚落。
“不该碰的别碰。”邹煜说完便直起身, 冷眼看着雪渊剑横扫出一道剑光,一分为二,血液逐渐染红草地,在即将触及那静止的药瓶时,被邹煜及时捡起握在掌心。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刚刚眼中还布满杀意,这一刻竟消散得悄无声息。
这是姜轩第一次感受到旁人口中剑仙的恐惧,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立于血海中的修罗还有柔情的一面。
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下,姜七施展隐藏气息的法术彻底失效,紧接着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谁?”
姜七宛若受惊了的兔子,正想展开幻术带着姜轩逃离,却被邹煜先一步拦下。
两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哪怕姜轩心里有多害怕,他依旧尽力将姜七护在身后,仰头同邹煜对视。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邹煜当着他们的面将雪渊剑收回剑鞘,想上前几步,在看到两人恐惧的目光又顿在原地。
不知是不是姜轩当时眼花,还是过于害怕出现的错觉,他竟望见邹煜眼底闪过一丝无措。
转瞬即逝。
邹煜虽然在杀妖方面不近人情,如同冷面阎王,但他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
面前这俩小孩显然就是个路过无意被自己中伤的,他本想询问他们有没有哪里受伤,结果……
要是苏焱在就好了,可惜他现在被那个该死的妖物所伤,邹煜把它劈成两半都算是便宜它了。
姜轩看邹煜站立片刻,接着从腰间抽出一张帕子,裹住两粒药丸丢进姜轩怀中,藏起药瓶抬脚便要走,却又停下来,目光在姜七身上停顿片刻。
“回元丹,恢复灵力的。没毒,放心吃,鬼修也能吃。还有……你别被天道抓到了,小心些。”
最后一句什么意思,他俩自然是清楚的。还未等他们从惊讶中缓过来,面前的人已然化作清风消失在原地。
姜轩顾不得多想,既然这般,那邹煜定然没有恶意。他匆匆将丹药塞入姜七嘴中,自己也赶忙吞咽下去,拉起她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话音趋向正常:“走,我们回去。”
从那之后他再没见过邹煜,时间久到他快要忘记这件事时,结果等来了四尊大佛。
停在餐厅门外,姜轩深呼吸推开大门,他已经做好前后两股“冷气”夹击的准备了,下一瞬熟悉的谈笑声传入耳中。
“姐姐好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的正是这个?”
“就你这性子,猜到还不简单。”
长桌摆满丰盛的早餐,早已入座的两人并不急于动筷,姜七亲昵地搂着顾凝玖的胳膊,像只撒娇的猫一个劲地往她身上靠。顾凝玖也没反抗,任由对方胡闹,甚至还颇为宠溺地刮了刮她鼻子。
五人齐齐愣在门口,不过身为折戟宗的三人很快便反应过来——顾前辈这是又要云养女儿了。
沈琦心里清楚,他被邹煜带上山的第二天,顾凝玖就准时出现在门口,一把推开枫翠居的大门,对着三个年龄还小的团子来回望。
结果呢?
结果就是顾凝玖爱不释手地来回揉捏着三人,不停感慨:“哎呀要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我就能直接从你这抢人,你怎么每次都能挑出来这么好的苗子,一个比一个可爱。”
姜七本就不过三百多年的修龄,在顾凝玖这位跟邹煜他们闹腾近千年的前辈面前,那显然跟人界几岁小孩差不多大。更何况姜七仙姿佚貌,本就让顾凝玖心生好感,纵使先前被迫出现在深殿的怒火,也被姜七活泼的性格磨灭。
他们知道,顾凝玖向来喜欢这种活泼乖巧的晚辈,不然当时也不至于见到奚昭璟女装第一面就直接上手想要拐进缥缈宗。
缥缈宗只收女子,顾凝玖与女子交集颇多,最懂如何和她们交谈;而恰好姜七举办酌花宴也同众多女子谈天说地。
两人撞在一起,这不就巧了?
与这三人的心知肚明相比,另外两个显然就是云里雾里,他们甚至忘记了当时的不愉快,现在正在那里来回互掐。
“小道友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睡糊涂了?”
“……疼吗?我没眼花吧?”
章祁月侧头轻靠阮秋盛,手指小心捏了捏他的掌心,如愿换来大师兄的注视,他那不存在的尾巴晃了晃,笑容多了些许讨好,他抬手摸向阮秋盛喉咙处,细嫩的皮肤经历昨晚的摧残此时格外脆弱,再被常年画符磨出的茧子触碰,针扎般的痒痛感从底部直窜上头顶,这般怪异感让阮秋盛不禁又想起昨晚的种种。
他向后躲了躲,毫不留情拍落章祁月不安分的手,佯装怒意回瞪一眼,在他手上写着什么。
“再乱动以后自己睡。”接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重新拉起他的手写道,“明日应该就能说话,别担心。”
原本读懂第一句话时,章祁月瞬间变得老实,眼底多了些失落。但紧接着第二句一出,那耷拉下去的耳朵瞬间立起,身后的尾巴近乎摇出了风。
果然大师兄还是最宠自己的。
沈琦站在中间左右看了一眼,一个谈情说爱,一个还在那试探真假,简直不能看。
“顾前辈,城主。”他向前走半步,拱手行礼,这才打断几人的动作。
“呀,都来了啊,快来!就等你们一起吃了。”姜七心情极好,昨晚她不但从顾凝玖那里听到许多仙界趣事,还学会几个小幻术,因而此时笑眯眯地招呼着众人,在看到章祁月和阮秋盛时还颇为惊讶,“欸?换衣服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阮秋盛身体本就不适,一直伪装得并不引人注意。结果在这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身体有些微僵。
些许是看出了两人的窘迫,姜七赶忙一拍额头,满脸懊恼:“哎呀当时太匆忙,忘记了你们是男子,可能是衣服尺码不对吧?不过说起来,你们几个倒真是俊俏公子。”
哪里是忘了啊,从她探出两人魂魄问题时,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能都是失魂之人,还都能一魂两身,再加上同门师兄弟,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只有一个方向——这两人绝非普通关系。
她听过太多街坊趣事,自然不会少了一些民间八卦,在欢//爱情事上也懂得些许。
于是她便自作主张,将两人送入与新婚洞房毫无差别的房间,连带着将章祁月套上了喜服。
不过看别人的目光……好像都不知晓这层关系般,姜七赶忙改口岔开这段对话。
几人落座后,这才看清桌上食物,都是京城中餐馆最为丰富的早餐,他们许久未接触人间食品,眼中的惊喜没逃过姜七的眼睛。
姜七不由得多出几分得意,扬起下巴道:“怎么样,特意给你们寻的。我和姐姐可是天刚亮就离开城内,恰好碰到一家开张的店铺,估摸着你们也许久未吃过了。”
“谢谢城主!”没人会和吃的过不去,奚昭璟天天啃辟谷丹险些快要忘记包子是什么味,看到这满桌餐点也不再扭捏,连声夸赞,“城主人美心善,不愧是城中人们所敬仰之人。”
顾凝玖没忍住笑出声,咬下一口米糕道:“你这活泼性子,我觉得等回枫翠居了,苏焱肯定直接把你丢给邹煜养。我可没见过他身边还出现第二个话多的人。”
说罢她注意到阮秋盛面前只有一碗白粥,原本滚烫的粥在章祁月灵力控制下,散了热气,入口温度正好,不必担忧烫伤的问题。
“秋盛不吃些别的吗?”
阮秋盛向来沉默寡言她是知晓的,只是今天有些安静得反常。不仅一句话都不说,连章祁月那小子眼睛都恨不得直接贴在对方身上。
怪,太怪了。
沈琦闻声望去,正好看到自家大师兄拿着勺子的手有些抖,平日衣服他向来都是露出白皙的皮肤,如今这身装扮反倒多了层立领,将他全身严严实实地盖在布料下。!!!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当年枫翠居内,苏师叔和师尊……是不是也是这样来着?
想法一出,他险些被自己嘴中食物呛到,拼命想要咽下嘴中食物,下一瞬章祁月略带歉意的声音便响起:“顾前辈,是晚辈照顾不周。昨晚通过仙灵得知了些凡尘往事,内心过于悲伤,没有注意到大师兄的不适,待深夜时才发觉大师兄身体灼热,有发烧迹象。”说到这他垂下眼,语气中全是自责,“待天明时才退烧,可声音嘶哑近乎不能言语,怪我没能及时发现,不然大师兄也不至于落得这般……”
可怜自责的模样落在每个人眼中,纵使话语中漏洞百出,可光是望见这副模样,便无人在意话语中的问题。
只不过这段话究竟有几人信,那就不是章祁月所考虑的了,他只需要将顾前辈这个话题移开,那便万事大吉。
姜七不经意看向章祁月,优雅地举起杯子饮下剩余的水,恰好挡住她微勾的嘴角。
睁着眼说瞎话,不过演得挺真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