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礼
“咱们?清川呐, 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春三娘笑盈盈看着?苏陌,仿佛看到的是一尊财神爷。
“竟然这么快?”苏陌蹙眉低声道。
“哪里快?未央坊那位万九儿比清川还小半岁呢,前?儿着?急忙慌地在咱之?前?将弁钗礼给办了,可不就是想在清川之前搏个先机不?”
“可惜呀, 这大庸帝城的王孙公子, 一大半的眼睛都盯着咱清川呢,那万九儿花了大价钱办的弁钗礼, 竞礼场上却冷冷清清, 不可谓不寒酸……”
“瞧咱清川这儿,就这每日?两次的见客名额, 都打得你死我?活的, ”春三娘说着?拿帕子掩了掩唇,欲笑不笑的,“再不早日?将清川的弁钗礼办完, 我?怕我?这不夜宫呀,迟早都要被掀了屋顶。”
苏陌算算日?子,确实要到谷雨了。
可苏陌心中不太有底。
原书中,季清川的弁钗礼定在仲夏,而在那之?前?季清川就已经?被李长薄赎出去了。
准确来说, 苏陌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弁钗礼的剧情, 关于弁钗礼的所有细节, 苏陌都是未知的。
写书人?的优势在这里就此失去。
未知和紧迫感,让苏陌有些?不安。
“公子切忌思虑过度。”胡大夫收完最后一根针, 叮嘱道,“保重身体呀。”
“多谢胡老。”苏陌漫不经?心道。
那胡大夫却敛了眉眼, 拉长着?语调意味深长道:“公子以前?……可不是这么唤老朽的。”
苏陌惊异抬眸看他,却见那胡大夫已潇洒背起行医匣, 那动作?完全不似一个半百老人?,他拱手行礼道:“人?生大事前?,公子切要三思而后行。老朽谨祝公子事事顺意,得偿所愿。老朽就此告退了。”
苏陌觉得这人?古怪,正待要留他细问,却不料春三娘已不耐烦地将人?给请了出去,她自个儿坐到苏陌床榻边,问他:“清川心中可有数?”
苏陌心中正惶惑,道:“母亲指的是何事?”
“当然是太子殿下呀!”春三娘细细望着?苏陌,轻声道,“我?瞧太子昨日?那骇人?的架势,是真?真?对?咱清川用心了。可大庸律法摆在那,他堂堂一个大庸太子要如?何来你的弁钗礼参加竞礼仪式呢?太子有没有和你提过一言半语关于他的计划?”
苏陌不由警惕起来,她问这个做什么?
便道:“殿下从未和我?提过。”
“真?没有?”春三娘凝眉,自言自语道,“这就不好办了。”
而后又笑笑道:“他若不来,清川的身价怕是要跌呀。”
苏陌瞧着?春三娘的模样,心想,不愧是你春三娘,就算有人?在不夜宫杀人?放火,你最关心的怕还是你的银子吧。
春三娘也不多留,起身对?凌舟和小蔻说道:“好好伺候你们?公子,今日?清川的见客全部取消,别再给我?出乱子了。”
“是。”
申时未到,教礼嬷嬷已于不夜宫门前?落了轿。
春三娘迎个教礼嬷嬷,阵仗做得比寻常人?家迎亲还要浮夸。
这下整个帝城的人?都知道,不夜宫的头牌今夜要被教礼了。
在大庸,民?间乐坊是一个庞大而规范的体系,虽同为贱籍,但伶人?也分三六九等。
小乐坊的末等伶人?,别说没有专人?教礼,就连弁钗礼也是几两银子就糊弄过去了。
而像不夜宫这样金字塔尖的乐坊则不一样,每一名伶人?的弁钗礼,都堪比寻常人?家的嫁娶。
弁钗礼竞礼时拍下的价格,几乎就代表着?这名伶人?在业界的身价。
多年来,帝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伶人?的弁钗礼,都算是一桩盛事。
按照规矩,教礼当日?,一切安排皆按照弁钗礼的流程来演习。
接受教礼的伶人?,午餐用完后便不再允许进食,其后每隔半个时辰饮一杯礼酒,七分饿,三分醉,最是娇媚动人?。
申时沐浴妆毕,酉时露面献艺,而后是竞礼仪式,戌时尘埃落定,伶人?跪于闺房内迎接当晚夺魁的良主。
因着?季清川体弱,春三娘便将那献艺演习的环节暂且免了。
而教礼嬷嬷要做的,一是为不夜宫把关,检查各项礼制事宜是否准备妥当,而更重要的,是亲自教导伶人?,教其如?何在弁钗礼这一夜闺房得趣,讨良主尽欢。
毕竟,这弁钗礼一夜的花销,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财富。
应当让良主物有所值才行呐。
苏陌的教礼嬷嬷名唤司红,是大庸乐坊间最负盛名的老嬷嬷,传闻她只教导头牌,无论男女,经?她之?手,个个都能叫良主叫一个绝字。
那司红嬷嬷在不夜宫巡视了一圈,点出了几项纰漏,春三娘一一都记下,着?人?前?去处理,一行人?绕过葱郁曲廊,终于到了季清川的院子。
甫一入门,便闻见一阵幽香,这司红心叹,屋有奇香,想必其主人?更甚了。
她手里捏着?块锦帕,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只见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各式字画,而那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看完的书。
司红心叹,这哪里像一个伶人?的闺房,倒像是翰林院的上等书房。
入得内室,便瞧见半透的屏风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斜倚在榻上,没个正形,正一边吃东西一边翻书呢。
几人?面面相觑,春三娘更是惊得直跺脚。
“清川你这孩子,切莫乱了规矩,快给我?起来。”
苏陌懒得理她,侧过脸看了外头的人?一眼,继续看他的书。
他今日?被人?强制着?做这做那,此刻又饿又困,已是十分不耐烦,还有那套艳俗至极的大红绣金礼服,简直就是辣眼睛。
想让苏陌穿这玩意?
见鬼去吧!
“就让嬷嬷在那教吧,我?会认真?学的。”苏陌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公子如?此,就别怪小人?无礼了。”跟在春三娘身后的老奴威胁道。
凌舟很快移出来,一脸冷漠挡在那老奴前?。
表情写满了几个字:你试试看。
春三娘哽了一下。
这凌舟不是她买来放在季清川跟前?监督他的吗?
怎的胳膊肘往外拐了?
何时起,这小子竟被季清川收买了!
“稍安勿躁,让我?来吧。”司红嬷嬷安抚下众人?,“季公子非凡品,当耐心些?。”
司红轻提裙摆,转至屏风后,这才看清了倚在凭几上的苏陌。
少年只穿着?最寻常的月白?色旧长衫,侧倚于榻上,雪白?的腕子支着?下额,另一只手则捏着?枚香软多汁的蜜桃,正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檀口轻启,粉色蜜桃裹着?汁水入口。
司红双眼微眯,就这一口,便足以让王孙公子拜倒在他裙下了。
乌黑青丝已经?照着?弁钗礼的装束挽成了巫云髻,戴上了金玉冠,大红华服则随意地堆放在脚边,像极了偷偷从瑶池盛宴上溜出来、脱了华服、躲在这偷吃仙桃的小仙子。
真?真?面似芙蓉映秋月,神如?谪仙下九霄呐。
那少年始终没有看她,静止般的侧颜却是惊心动魄的美。
看得久了,司红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种不容打扰的威压感。
司红站了好一会,越站越觉双足如?灌铅,如?鲠在喉,想要说话却张不开嘴,正踌躇要如?何打破僵局时,却见那少年复又翻开一页书,懒懒说道:“嬷嬷请坐。”
笼罩在司红周身的那股威压这才渐渐散去,司红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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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红活了四十有六,今日?才算见识到了何谓天人?之?姿,公子一颦一笑皆有风月,举手投足皆是风情,老身今日?能为公子开蒙,实乃三生有幸。”
苏陌狐疑地望向她,这彩虹屁吹的,不应该啊。
“嬷嬷过奖了。”
那司红嬷嬷又将苏陌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转身对?外头的人?说道:“春三娘请放心,季公子这样的,就算他骑在良主身上撒泼,怕是人?家也没脾气。”
苏陌差点被口中的桃子呛到,这嬷嬷说话可真?够直白?啊。
司红嬷嬷又道:“春三娘请去前?头照看生意吧,这里交给我?便是了。”
春三娘见状,留了婢女与小厮在门口守着?,嘱咐几句,便自行去了。
司红嬷嬷瞧着?外头安静了,这才行至苏陌面前?,说道:“老身方?才那话是为了打发春三娘的。”
苏陌也不抬眸,又翻开一页书,道:“多谢嬷嬷。”
那司红嬷嬷却嬉笑着?拿走了苏陌手中的书,说道:“公子天人?之?姿,那是老天爷赏饭吃,但公子也要知道,入了这行,就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想要活得好,终究还是得靠……”
“……活儿好。”
苏陌脑中嗡的便炸了。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笔下工具人?教导活好与不好的这一天。
甚至……甚至这根本不算是他的笔下人?,他压根就没有写过司红这么个人?。
“这弁钗礼呀,最是风流人?行风流事,伶人?皆是人?间才貌俱佳者,却偏偏身为下贱,终身不得婚配、不得转良,只得仰人?鼻息才能活,若能借弁钗礼觅得良主,便是觅得一生的依靠了。”
“弁钗礼是伶人?一生最重要的时刻,万万不可轻慢呐。”司红嬷嬷笑道,“若出了什么岔子,公子这一生怕是也就毁了。”
苏陌已经?没了看书的兴致,烦躁应付:“那就请嬷嬷教我?。”
他倒是要看看,这婆子要怎么教伶人?讨良主欢心。
“这就对?了。”司红嬷嬷笑道,“良主豪掷万金只为博佳人?一笑,佳人?更当全力以赴才是。”
那司红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身后的随丛手里取过一个博山香炉,轻轻摆放苏陌身前?的案几上。
她吹起个火折子,点燃一支线香,复又用那线香将已备好的香炉点燃。
轻烟丝丝袅袅升起,一股摄人?心魄的奇香便随之?溢出。
苏陌只觉奇香扑鼻,但并?未在意。
只听那司红嬷嬷复又说道:“乐坊间有句戏言,请公子记住了。”
苏陌揉揉眉心道:“何言?”
司红嬷嬷抬眸,笑盈盈看他,道:“粉融香汗流山枕,低鬓弁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呐。”
苏陌眉心一跳。
尽君一日?欢?
尽他妈的一日?欢!
虽然心中早有建设,但随意想想与实情实景地面对?完全不是一码事。
如?今,在这司红嬷嬷眼里,他又成了一个善价而沽的商品了。
只见那司红起身,拍了下手掌,外头的小跟班们?很快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季公子在不夜宫露脸也有三年了,春三娘能将你捂到现?在实属奇迹。”
苏陌心中一哂,奇迹?
你错了,那是因为主角必须满十八岁。
“这箱子里可都是老身入行二十余年压箱子的宝贝……”司红嬷嬷表情神秘地瞅了瞅苏陌,随后又摇摇头道,“公子这样可不行,待我?给公子戴个东西。”
那司红嬷嬷说着?,从随丛端着?的匣子里摸出条红色纱巾。
“就它了。”她说着?,转到苏陌身后,道,“公子个儿高,请坐下吧,待老身为你缚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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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激起了苏陌的好奇心,他照做了。
红色纱巾蒙住了眼,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艳艳的红,苏陌听见那婆子在耳边说道:“公子记住,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手慢慢去感受……”
司红嬷嬷牵着?苏陌的手,扶他慢慢走到大箱子旁,将他的手放在了箱子边缘。
“慢慢的……小心点……唉……慢慢的……”司红嬷嬷在一旁提醒着?。
苏陌吸了口气,伸着?两只手往箱子中探去。
箱子边缘包裹着?细绒布,非常精致,不用担心会划伤手,再往里摸去,是一层软滑的丝绸,苏陌将那层丝绸拨开,底下是一层零零软软的小东西,香气四溢,像是……一朵一朵新鲜的花?
苏陌心生狐疑。
他将那层花拨开,花香入鼻,再一拨,底下又是一层丝绸,苏陌已经?快要没了耐心。
又觉得四周极静,甚至连旁人?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苏陌唤道:“嬷嬷?”
无人?应他。
什么情况?
苏陌觉得不对?劲,莫不是被人?耍了?
忽然,从那箱子中伸出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抓住苏陌将他往箱子中一拽。
苏陌惊叫一声,掉进了箱子中。
整个人?没顶埋进了花海里。
数不清的花朵从箱子边缘溢出来。
苏陌陷了进去,摔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清川。”
黑暗中,耳边响起的,是那个苏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荼蘼
“十三个时辰。”
“孤已经十三个时辰未见到清川了?。”
黑暗中, 李长薄的气息从头顶上方压下来,落在苏陌颈窝,高挺的鼻尖在他颈侧摩挲着,呼吸灼人。
苏陌登时汗毛立起。
方才那一下几乎将苏陌摔懵, 此刻仍是头晕目眩, 全身酸疼,甚至心跳也快得不同?寻常。
苏陌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陌什么都看不清。数不清的花朵将他掩埋, 那些花钻进他的衣领间、袖间、发丝间, 沾了?满身满脸,似一场荼蘼花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他, 成了?那花宴中, 盛在盘中的最绚烂的美味。
苏陌被李长薄横抱在怀里,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李长薄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紧绷的手臂间隐而待发的力量, 还有他身下那已?经?滚烫立起的侵略物?。
苏陌心呼不好。
可?偏偏自己身上愈发无力。
密闭的箱子加重了?这种无力和禁锢感,苏陌仿若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无处可?逃。
李长薄的手不知何时已?摸入苏陌衣袍下,那灼热的手指正沿着苏陌的后腰背沟,缓缓地、熟练地往下移去?。
这种目的明确的触摸让苏陌更是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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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苏陌尽量稳住不慌, 他想要按住李长薄游动的手, 却轻得仿若调.情一般。
甚至连声嗓音都变得酥软带着颤音:“殿下做什么?……殿下吓到清川了?……”
“不要怕, 清川,孤不会伤害你的。”李长薄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捧着苏陌的脸,隔着那条红色纱巾一点一点温柔地亲吻着苏陌的眉眼。
他低声喟叹着:“清川戴冠的样子真好看, 比孤想像中的模样还要好看……往后,孤每日?为清川束发戴冠, 好吗?”
“我想与长生一起过?二?十岁生辰。”
“我想让长生亲自为我戴上发冠。”
“我想让长生看看我戴冠的模样,好不好?”
上一世,清川说这些话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可?他却没能度过?他的十九岁生辰。
那是季清川与李长薄的十九岁生辰前夕。
天亮之后,季清川将扮作献舞的舞姬前往宫宴。
李长薄一整夜都未曾放过?他。
别苑东厢房的红烛摇曳了?一整夜,香汗淋漓的罗帐间,季清川被李长薄折腾得泪眼连连,李长薄抱着仍在颤抖的他,亲吻他的脚趾尖,乞求一般说道,“清川别去?好吗?就这样同?我在一起,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季清川眼中仿若下着一场流星雨,璀璨而荼蘼,他喃喃低语道:“可?我不想再做伶人了?,长生。”
他凝望着李长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长生。”
“可?我不想再每天坐在这别苑中等?你了?,长生。”
“如果你当真喜欢我,就让我去?。我想像长生一样,光明正大地活在人世间,想像长生一样,在二?十岁生辰那天,穿上礼服,束起长发,在家人的祝福中行及冠之礼。我想让长生亲自为我戴上发冠,想让长生看看我戴冠的模样,好不好?”
好不好?长生?
李长薄心都碎了?。
如果重来一次,李长薄一定会答应他,全部都答应他。
清川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别抛下我,你说什么都好。
李长薄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他喃喃自语道:“孤以?后每日?为清川戴冠,孤要为清川准备很多很多发冠,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戴不完的发冠,好吗?”
苏陌在红纱巾下眨了?眨眼。
一滴眼泪滴在了?苏陌眼睛上,那泪水透过?红色纱巾,渗了?进来,沾在苏陌的眼睫上,潮潮的,温热的。
李长薄哭了?。
他忽而疯狂地吻着苏陌的眼,疯狂说着“对?不起”,他抱着这个他曾经?熟悉无比的身体,只想让他完完整整地再一次属于自己。
“清川别怕,不疼的,孤不会让你受伤的,”李长薄的手游离到苏陌后方,哄道,“别拒绝孤,好吗?”
苏陌脑中嗡然炸响。
李长薄这一次好像要来真的。
苏陌只觉毛骨悚然,他躲开李长薄的吻,直接将脸埋进他臂弯里,嗡声道:“三日?之后便是弁钗礼,请殿下再耐心等?待三日?,可?以?吗?”
“清川不想同?殿下在弁钗之前……坏了?规矩……请殿下冷静一点……”
而更糟糕的是,苏陌发觉自已?身体里也逐渐腾起了?那种渴望。
苏陌警铃大作。
他好像……被人下药了?。
是那个熏香的问题?
还是这箱子中的花瓣的问题?
亦或者……是那位“胡大夫”为他扎的那几针的问题?
苏陌头更疼了?,如撕裂一般。
今日?这个情形是苏陌远远没预料到的。
他没料到李长薄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情,但凡他从大局出发,他也不会如此。
不对?,这很不对?劲。
李长薄虽然禽兽,但他并不蠢。
他能想到借太后六十大寿采买乐僧将季清川弄出去?,他能想到同?魏国公联手增加自己的兵权实力,他也能不惜与魏国公生出嫌隙、一刀砍了?那玄衣人的脑袋来保全季清川……
这样的李长薄,断然不会连这三日?都忍受不了?。
这中间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恐怕不光是季清川,就连李长薄都被人借机算计了?。
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李长薄对?季清川做点什么?
甚至不惜拐这么大个弯子、不惜利用李长薄、不惜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
“殿下……你、你冷静一点。”苏陌用力晃了?晃脑袋,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想出对?策,可?那李长薄却魔怔了?一般,如饿虎见了?肉,恨不得即刻将苏陌吞吃入腹。
骨头都要碎了?。
“李长薄你放开我!”苏陌一点力气也无,根本?推不动他。
“清川,昨晚孤又?做噩梦了?。”李长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与乞求:“我梦见清川穿着大红嫁衣,在床榻间的模样诱得人想发疯,可?是……与清川交欢的人却不是我……”
李长薄的声音在抖:“我知道这很可?笑,那不过?是一个梦,可?是清川,我快要疯了?,我真的快要疯了?!”
“我越来越频繁地做这些可?怕的梦,我忍受不了?了?。清川可?不可?以?不要对?孤如此冷淡,就当给予我一点点施恩,就当救救我好吗?”
“只要一点点,给孤一颗定心丸,让孤不要再如此患得患失,可?以?吗?”
李长薄将苏陌抱得更紧了?,鼻尖抵着他的唇,低喘着说道:“求你了?,清川……”
苏陌犯起了?恶心。
李长薄身上的龙涎香让他恶心不已?。
他头疼得厉害,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揪出布下此局的幕后之人,可?眼前这个李长薄已?经?自甘坠入陷阱、缴械投降、摇尾乞怜了?。
苏陌知道,这是李长薄的一贯伎俩。
他深谙此道,深情的、可?怜的、无助的……甚至诱导、威胁、扮乞求的小狗……这一切李长薄几乎顺手拈来,也不管季清川是否愿意,只管用尽各种手段向季清川求欢。
他贪恋季清川的身体,沉迷于此,沦陷于此。
这也是他能被人拿捏利用的致命弱点。
苏陌的意识也逐渐不受控制,身上烫起来了?,呼吸变得急促,甚至连皮肤也开始刺剌剌的疼。
苏陌甚至、甚至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来尝试使?用精神力控制术。
完了?。
穿进这本?书中,苏陌头一回冒出如此真实的、玩完了?的念头。
苏陌闭上眼,他咬着唇,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皮.肉间,试图保持着清醒。
他试图用季清川的口吻去?阻止李长薄:“如果清川说不可?以?,殿下会停下吗?”
苏陌扬起脸,黑暗中,他惨白的脸上蒙着红色纱巾,似涂在脸上的一抹鲜血,艳鬼一般,触目惊心。
苏陌说道:“清川早已?对?这世间失去?信念,是殿下给了?清川一个可?希冀的梦,如今又?要亲手将它毁灭,是吗?”
苏陌咄咄逼人,他扬起下巴朝向李长薄,灼热的唇几乎要触到李长薄的鼻尖。
苏陌狠狠说道:“殿下说会保护清川、会为清川治病、会许清川一个未来、会让清川长命百岁,清川信了?。”
“殿下说会来弁钗礼,会亲自带清川离开不夜宫,清川也信了?。”
“清川早已?是死人一般,生无可?恋,是殿下给了?清川希望。如今,殿下又?要像对?待勾栏瓦舍的妓子一般对?待清川,将清川的这一点点生的希望,就此撕碎,是吗?”
“既如此,又?何必说喜欢清川!何必给清川希望!”
苏陌将自己送上去?:“殿下若想要,那便拿走啊。”
“吻我啊,撕碎我啊!这病躯残体也无甚好珍惜的,殿下若想要,便拿去?吧!只以?后不要再同?清川说一个‘情’字,清川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苏陌颤抖得厉害,整个人更是到了?极限。
身体的难受,还有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危机感,让苏陌的情绪绷到了?极点。
他本?意是放手一搏,故意说这些话刺激李长薄,可?没想到……没想到这些话,似乎真的激起了?季清川这颗心脏的反应了?。
苏陌难受得要死,仿若绝望的是他自己一般。
可?那明明是季清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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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大口喘着气,却依然无法顺利呼吸。
李长薄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怕,苏陌的话就像一锤重击,将他今日?的行为击得荒唐又?愚蠢。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李长薄慌了?,他抱紧苏陌开始语无伦次地哄:“孤错了?,我不知道,清川,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清川竟然一直期待着我来接你……”
“太好了?,清川心里有我……”李长薄一会哭一会笑,像滑稽的小丑,“……是我错了?,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清川……清川你别哭啊……你怎么了?……”
怀中人已?是呼吸急促,浑身战栗,衣衫湿透。
李长薄大惊失色。
苏陌感受到了?垂死前的恐惧。
李长薄还在同?他说着什么,急切的声音贴着他耳廓的细绒毛划过?进鼓膜,可?苏陌一句也听不清了?。
苏陌脑中嗡鸣,呼吸急促,全身冷汗涔涔。
手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五指虚张着,在空气中什么也抓不住。
真是什么都抓不住啊。
两个世界的场景仿佛短暂的交叠起来。
苏陌隐约又?听到了?急诊室里那嘀嘀嘀急促的警报声,刺目的光影中,身穿白衣的医生抚着他的额头,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字:“苏陌!不要睡!保持清醒!苏陌,不要睡啊……”
苏陌。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
苏陌。苏陌。苏陌。
似穿过?时间与空间的呼唤,声声落在苏陌鼓膜。
是啊,不要睡。
怎可?如此轻言放弃呢。
苏陌忽的呼出一口浊气,继而剧烈咳嗽起来,他抓住李长薄的手臂,艰难说道:“抱、抱我出去?……”
花粉的香味夹杂着李长薄身上的龙涎香,还有那奇怪的熏香,让苏陌感觉窒息,他的喉咙肿胀起来,几乎不能呼吸。
李长薄不知道苏陌为何会这般反应,他连连答应着,抱着苏陌出了?那箱子,待瞧清苏陌那煞白如鬼的脸后,李长薄几乎魂飞魄散。
苏陌喉间发出一声呜鸣,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清川,你怎么了??”李长薄没料到会这样,他端起苏陌的脸,焦急又?不解。
苏陌伏在他身上,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脖颈上、手上已?经?生出大片大片的红疹,望之骇人。
“我好、好像过?敏了?。”苏陌一边咳嗽一边艰难说道。
李长薄不知道什么叫过?敏,可?苏陌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他急得失了?分寸,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一脚踹开房间的门,吼道:“都给孤滚进来!”
守在门外的人吓破了?胆,屁滚尿流跪了?一地。
这事?闹得有点大了?。
春三娘连夜去?请给季清川看病的胡大夫,可?那胡大夫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人影。
李长薄顾不得了?,直接派人绑了?宫里的太医过?来。
那老太医半夜被太子的人从侍妾的被窝里拖出,蒙着眼睛直接绑进了?不夜宫。
惊魂未定间,老太医看见脸色可?怕的太子殿下,还有床上那位脸色更可?怕的年轻公子,老太医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管使?出浑身解数看诊救人。
一番诊断后,老太医说:“这位公子身子骨极差,恐怕今年冬至都难过?去?了?……”
“你胡说什么!”李长薄双目圆瞪,揪住老太医的衣襟几乎将他拎起。
那老太医一把年纪了?,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当即脸都吓青了?:“殿下……殿下饶命啊……是老夫医术不精,老夫该死,至少、至少请让老夫为公子开完这个方子再治罪吧……”
李长薄暂且放了?他。
那老太医又?看了?看了?苏陌身上的红疹,更是愁眉不展,他苦思了?许久,斟酌再三,这才?提笔开出一个方子。
只见那方子上写着“桃花煎”,主药四味,由?防风、银柴胡、乌梅、五味子组成,又?辅以?莱菔子、白介子、苏子、葶苈子、杏仁,有收有散,有补有泄,有升有降。
李长薄拿过?那方子,说过?:“若是无效,孤让你人头落地。”
老太医连连磕地,道:“老夫无能,治不了?小公子的病,但这方子可?暂缓公子身上的红疹,请殿下速速派人去?煎药吧。”
李长薄又?揪住老太医,问道:“什么叫过?敏?”
老太医认识的太子殿下素来温文尔雅,今日?他这般暴戾,属实让老太医惊吓不已?。
他虽害怕,但也不得不答道:“老夫活了?六十岁,从未听说过?‘过?敏’二?字,这位小公子的咳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阴气在下,阳气在上,诸阳气浮,无所依从,故呕咳上气。”
“而今日?这症状又?有不同?,咳嗽气喘,喉间肿胀,身上还长了?疹子,怕是花粉或香毒诱发了?咳喘所致。”
老太医说着,嗅鼻闻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房中没来得及收拾的鲜花,还有那盏尚未燃尽的香炉。
老太医取出两块干净帕子,分别包了?些花瓣以?及那炉中香,对?李长薄说道:“老夫得带回去?研究一番,现在还不能给殿下答复。”
“但凭老夫的经?验,这些什物?大约就是导致小公子突发此疾的原因。”
他说着又?捋着胡须叹道:“好在殿下及时将我带来,否则这位小公子今夜怕是性命危矣!”
李长薄后怕不已?,若是方才?……若是方才?他没有及时止住,若是他强行在那箱子中同?清川交合,恐怕……恐怕清川便要死在他身下了?。
有人要杀清川!
而且还要让他以?这种方式死去?!
李长薄转眸看向门外,怒吼道:“把司红给孤抓来!”
可?屋外很快乱成一片,有人来报:“殿下,那司红跳楼身亡了?。”
李长薄笑了?。
好样的,够狠啊。
李长薄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床榻上的人还在艰难地呼吸着。
他握起苏陌的手,却不敢吻他,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加重他的病情。
清川曾同?他说过?,他是早夭之命,可?李长薄并未太当真。
他以?为那不过?是清川拒绝他的托辞,可?这老太医说清川活不过?今年冬至,又?是什么意思?
前世清川与他在一起时,虽然身娇体弱,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早逝之症。
虽然重生后,李长薄感觉到清川的身体不如从前,但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连今年冬至都熬不过?!
怎么可?能。
李长薄怔在原地。
一种得而复失的恐惧感将他包围。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想要与清川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要他的清川长命百岁。
李长薄当晚没有回宫。
他宿在了?季清川房中。
他握着清川的手,和衣躺在他身侧,只要清川醒来,他便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夜深人静,今夜无月。
阴云在夜空游走着,像游荡于夜间的鬼。
及至丑时,廊外铜铃铛铛响了?几声。
罗帐微微一动,房中多了?一个人影。
修长的墨色身影矗立于床边,他拔出长刀,凛冽寒光映入他的眼,似淬了?千年寒冰,他举起长刀,直指榻上熟睡的人。
惊梦
苏陌知道自己入梦了。
这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满目皆是煌煌明烛, 绰绰花影,珍珠帘幕在耳边叮叮当当晃动?着,将这宫殿晃得流光溢彩。
隐约可闻殿外丝竹阵阵,焰火在燃放, 人们在欢呼, 似在庆祝特?别的?节日。
殿内极静。
亘古不变的?月色流泻进来,静静窥伺着这世间上?演的?一切。
苏陌身上?只着一件素纱寝衣, 薄如烟霞的?料子浸了汗水, 变得愈加轻透,薄薄一层黏在皮肤上?, 半隐半现, 状若无物,就连那雪色肌肤上?的?点点红痕也未能遮住。
苏陌趴在锦被间,他眼角还挂着泪珠, 脸上?红晕未散,他茫然四顾,正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忽的?腰间被一提,苏陌未及出声, 嘴里便被放了一朵白色桔梗花。
一个尖细阴骘又?极其暧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缓缓传来:“殿下?这回可含好了, 掉了咱家是不会认的?。”
苏陌只觉汗毛立起, 偏偏全身酸软、仿若无骨,他含羞带怒嗤道:“你放肆!”
“咱家放肆, 还不是殿下?纵的?。”绵密的?吻如雨点般落在苏陌颈侧、脸侧,那人喃喃道, “何时殿下?不需要咱家这把刀了,再任由殿下?收拾。”
“千刀万剐, 下?阿鼻地狱,任由殿下?处置。”
苏陌心中一悸,这个人……
苏陌想要回头?去看他,却被那人捏住下?巴掰了回去,哄道:“不许看,脏。”
苏陌心跳得厉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袭上?心头?。
意识混乱间,数不清的?吻落在他身上?,深情又?疯狂,真实得仿若正在发生一样。
这是哪?
我在哪?
苏陌攥着那明黄色的?锦被,想要爬离这凌乱的?处境,却被一只大掌按住手腕,拖了回来。那骨节分明的?食指上?,分明戴着一枚墨玉螭纹韘。
螭纹韘的?纹路嵌入苏陌白嫩的?手背,苏陌的?五指嵌入名贵的?丝绸间,似交叠纠缠的?命运,在那锦被上?掐出层层涟漪。
“殿下?要去哪?”那人幽怨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陌脑中嗡的?一响,金色字网倏地在他脑中展开,如漫天星河一般,铺天盖地,笼罩四野。
无数方块字在字网中跳动?着、急速切换着,可这一次,苏陌一个字都看不清。
苏陌慌了。
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未知的?人。
忽而,苏陌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
摇曳烛火中赫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高高擎着一把长刀,卷着浓浓杀意朝床上?之人劈砍过来。
“小心!”苏陌惊呼道。
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来。
长刀如闪电般劈下?,眼看要落在眉心,苏陌胸腔急喘出一口气,“啪”的?一下?,睁开了眼。
苏陌从梦魇中惊醒!
而映入眼帘的?,是与梦境中几乎重叠的?画面?。
不同?的?是,那黑衣人的?长刀尚未落下?,便被一个高大的?月白色蟒袍身影从身后?抱住脑袋,一刀抹了脖子。
速度之快,黑衣人甚至未来得及哼一声,血水便喷溅出来了。
新鲜的?温热的?血液,在漆黑夜色中,凄艳艳的?红着。
裴寻芳的?脸出现在那黑衣人身后?。
他身上?未染脏一分,厌恶地推开那还在飙血的?杀手,扔了手中的?刀,冷声道:“收拾干净。”
守在身后?的?影卫:“是。”
裴寻芳从影卫手里接过巾帕,一根一根擦着手指,那手指明明干净得很,他却仍一遍一遍擦拭着。
他敛着眸子,脸上?无甚表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色笼罩着他,仿若有一股浓浓戾气缠绕着他、攀咬着他,恶鬼般张牙舞爪的?,势要将他吞没,拉入深渊。
“咱家已经身在地狱了。我不想公子也坠入其中。”裴寻芳说过的?那句话忽又?浮现在苏陌耳边。
苏陌心尖一颤,他揪着衾被,手指仍在颤抖,不知是因?为眼前的?裴寻芳,还是因?为方才的?梦。
裴寻芳扔了巾帕,这才转眸看向床上?两人。
目光掠过晕死过去的?李长薄,那双漆黑凤眸里杀意更浓了。
李长薄已经被熏着药水的?巾帕捂晕过去,如死尸一般躺着,手却还一直握着苏陌。
苏陌面?色惨白,抱着衾被瑟缩在一角,似乎被吓得不轻,莹润如雪的?小脸上?,写?着害怕,还写?着裴寻芳看不懂的?情绪。
四目相接时,苏陌又?想起方才梦中人说的?那句话:“不许看,脏。”
脏、吗?
可是,为何会如此难受?
苏陌望着那张阴柔而妖孽的?脸,似乎能看到梦境中这张脸贪婪地、痴迷地在自己身上?无尽索取、病态折腾的?模样。
苏陌全身都麻了。
可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为何会如此真实,又?让人如此难受?
苏陌移开目光想躲开,躲开一会会也好,却忽的?被裴寻芳连着衾被一把捞起。
“公子受惊了。”他的?怀抱平稳而有力,衣袖间是干净的?、好闻的?檀香味,他声音微凉,低沉而有磁性?,与梦中那尖细阴骘的?嗓音完全不一样。
“咱家来晚了,是咱家的?错。”
裴寻芳垂着眸子,低低看着苏陌,带着点自责,也带着很明显的?不悦。
裴寻芳的?触碰让苏陌心有余悸,梦中的?余韵还未散去。
苏陌眼中水光涟涟,想要开口说话,却因?喉咙肿胀得厉害,完全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苏陌闭上?眼,不想再看他,却又?发觉,身体里涌动?的?药劲正在作祟。
那毒,竟还未解。
因?为中了这情毒,所以才做了这个梦么??
苏陌蜷缩着身体,憋得双颊通红。
裴寻芳的?触碰让他更加难受,他揪着裴寻芳的?衣襟,无力地推他。
“放、放开我。”喉咙里发出的?是模糊而暗哑声音。
裴寻芳假装没听见,径自抱着他越过卧房中的?薄纱屏风,揽着他坐在窗边矮榻上?。
裴寻芳用指尖轻抚苏陌喉结,问道:“很难受吗?”
苏陌几乎颤了一下?,怒目切齿道:“你别碰我!”
如今一点点触碰对他来说都要命,何况喉结。
想到梦中裴寻芳对他做的?那些事,苏陌更加怒火中烧,狗太监,死太监,苏陌恨不得将这姓裴的?大卸八块!可偏偏自己如此羸弱,甚至连吼他的?嗓音都无力又?可笑。
裴寻芳本是载怒而来,还准备责问一番季清川与李长薄究竟有何过往,可如今见着怀中人这盛怒的?模样,一时竟没了脾气。
他为何如此生气?
明显还是冲着裴寻芳来的?。
我何时惹怒他了?
裴寻芳越发看不懂了。
裴寻芳狐疑地拿起苏陌的?手腕,捏住那脉息又?细细查探了一番。
再看苏陌满面?红霞以及隐忍的?模样,裴寻芳脸色又?沉下?去了:“公子中了情.毒,那老太医为何不说?”
转念一想,是了,深夜与太子李长薄同?处一室,两人又?是如此情形,那老太医一看便猜测这小公子的?情.毒必与太子有关,他是有几条命敢当面?戳穿太子?
他当然不敢讲。
索性?人都在这,他开完方子一走,房门一关,两人自去行那周公之礼,这情.毒自然也就解了,他又?何必拿自己老命去多此一事呢?
裴寻芳脸色更差了,他轻轻揽住苏陌,道:“我帮公子吧。”
“你敢碰我我杀了你!”苏陌恶狠狠威胁道。
嗓音又?凶又?哑,虽然唬不到人,但可以听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裴寻芳被苏陌威胁过,知道惹恼他会有什么?后?果,可是……这情.毒也容不得开玩笑。
“那公子有力气自己来吗?”裴寻芳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说话,不刺激他。
“你……你滚!”苏陌闭上?眼吼道。只要让这个人此刻离自己远一点,比什么?都好。
正常的?交流是进行不下?去了。
裴寻芳索性?蛮横抓苏陌的?手腕,说道:“公子不能讳疾忌医。这情.毒不纾解,公子身上?的?其它毒便会愈发严重,你还想不想再见到明日的?晨阳?”
“公子就当咱家是个物品,是一剂苦药,咱家蒙了眼,既不看,也不碰到,可以吗?”
“你……你……”苏陌颤抖得愈发厉害,他不知道裴寻芳要如何既不看、也不碰到就帮自己解毒,可他心理的?防线快要破了。
他侧过头?将脸埋进裴寻芳衣袖中,半威胁半呜咽道:“你要敢食言我必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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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裴寻芳得了许可,当真拿了长巾蒙了眼,又?取出块帕子叠于手心。
苏陌余光瞥见那帕子一角绣着掐金线的?白梨花,竟然是苏陌曾经给裴寻芳擦脸的?一块,苏陌问过他帕子去哪了,他只说弄丢了,没想到,竟又?用在这呢。
“公子听见虫鸣了吗?”裴寻芳弓着背脊,将下?巴抵在苏陌肩窝,隔着帕子握住苏陌的?手背,他宽大的?手掌几乎将苏陌纤薄的?手背完整覆盖住了。
苏陌心颤得厉害,哑声道:“此时暮春,又?非盛夏……哪来的?虫鸣?”
“你听听,喓喓草虫,叫得人心烦呐。”裴寻芳的?声线变得迷人而蛊惑,他带着苏陌的?手,缓缓移入他衣袍之下?。
苏陌将脸埋在他臂弯间,鼻尖皆是他身上?的?檀香味,侧耳听去,哪里有虫鸣,分明是自己与裴寻芳的?心跳交叠的?声响。
“砰砰砰砰”,胡乱跳着,似焦阳炙烤的?原野里,焦躁鸣叫着、蹦跳着的?草虫。
裴寻芳蒙着眼,却如看得见一般,他带着苏陌的?手,轻车熟路地握住了苏陌。
苏陌在黑暗中睁大了眼。
“公子不是说过,一任东君弄摇么??”裴寻芳手上?动?作着,鼻尖亦温柔地蹭着苏陌的?耳廓,说道,“公子说的?话,还作数么??”
苏陌又?羞又?怒,他之前还庆幸着,以为裴寻芳当时没听到,谁知他竟还惦记上?了,只是苏陌此刻哪里还肯认,矢口否认道:“我没有!你混蛋!”
裴寻芳低笑一声,缓缓道:“好,公子没说,是我混蛋……此番是咱家僭越了……咱家不得好死。”
他察觉苏陌抖得厉害,便将脖子凑过去道:“公子受不了,可以咬我。”
苏陌恨死他了,偏偏此刻满身躁动?无处发泄,他咬了咬唇,而后?抱住裴寻芳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贝齿陷入他脖颈的?皮.肉间,越咬越深,越咬越深,直至,舌尖吮到鲜血的?甜腥味。
苏陌咬上?了便没再松口,也没再吱一声。
“唧唧吱……唧唧吱……”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蛐蛐,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兴奋地振着翅,带着颤音。
谷雨未到,哪来的?虫鸣,真是叫得人心烦呐。
烛火“哔啵”炸响了一下?。
最后?一截烛芯燃尽,化?作一缕青烟。
薄纱屏风后?,内室床榻上?的?李长薄似乎在昏睡中唤了声,“清川”。
苏陌唇齿间染了血,趴在裴寻芳肩头?喘息道:“我冷。”
裴寻芳这才摘了眼上?长巾,随手抄起叠放在矮榻上?的?一件大氅,囫囵将苏陌包裹住。
展开一看,这件鹤翔吉云大氅正是上?巳节两人初次见面?时,裴寻芳赠与苏陌的?那一件。
“披着我的?衣裳,可就是我家的?人了。”裴寻芳打趣道。
苏陌此时喉间畅通了不少,却疲惫无力,连抬头?的?力气也无,自然也懒得同?他争嘴上?输赢,只轻声道:“手。”
裴寻芳垂眸看向两人交叠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苏陌猜到他在想什么?,又?羞又?怒道:“你敢!”
裴寻芳紧握苏陌五指,也不管手中粘腻,只管问:“我敢什么??公子以为我要做什么??”
苏陌恨恨道:“手脏了。我要净手。”
“不脏。咱家喜欢。”裴寻芳道。
苏陌当即变了脸,他一把推开裴寻芳,冷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与掌印的?交易,要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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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早已料到事后?他会发难,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靠近我!”苏陌脸上?红晕尚未褪尽,想起梦中之事又?觉背脊发麻。
虽然尚未弄清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但这会不会是一种警告?
警告苏陌与裴寻芳及早划清界限,否则终有一天,会变成梦中那种情形。
苏陌心中警铃大作。
妈的?,就算是真太监也不能大意啊!
裴寻芳当然不知苏陌所想,只笑道:“一切听从公子吩咐。”
却又?作死调笑道:“咱家不过一介肮脏阉人,伺候得了皇帝妃子,自然也伺候得了公子。公子又?何必介意?”
“公子之前不是不介意么??现在为何又?介意了?”
他意味深长道:“莫非是……公子怕了?”
朱颜
写书人岂会害怕?
可苏陌……还算是写书人吗?
那个荒唐的梦, 还?有今晚的事,让苏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苏陌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重新审视裴寻芳这个笔下人。
写书人穿进了书里, 便不再是主宰这本书的主笔人, 这本书正?在由谁书写,将要往何处发展, 苏陌已经无法一手掌控。
玄衣人的出现, 还?有梦中完全脱离剧情的情景,无一不在警告着苏陌:你以?为自己还?是写书人吗?
苏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无力。
忽来?的挫败感, 还?有纾解过后?身体的极度虚弱, 让苏陌很?不爽快,再看眼前的裴寻芳便更加不痛快,苏陌想要挣开他, 嗔怒道?:“你松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未擦尽呢。”裴寻芳拽着不放,用那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苏陌的手指,白嫩的手指很?快泛了红,裴寻芳表情却一本正?经得很?,“或者, 公子想换种方?式?”
“你!”苏陌没心情同他开玩笑。
烛火灭了, 夜色笼着两人。
窗户关着, 室内无风,空气里甚至还?停留着两人的气息与?初春小麦酿酒的香甜味道?, 暧昧而缱绻,带着暮春之夜特有的潮热。
虽然看不大清楚, 但苏陌脸上火辣辣的,曾经沐浴时?早被裴寻芳看了个干净, 但那时?毫无感觉,此时?明?明?掩得严严实实,却仿佛被他剥光了、摸透了、看到了最羞耻的一面。
而梦境中,裴寻芳变着花样折腾他、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又?浮现出来?,真实得就?仿若刚刚发生过一样。
苏陌心底的怒意如燎原的野火一般蔓延。
苏陌从未切身体会过被人压在身下、被人把玩是个什么感受,今日在那梦境中、在这该死的夜里一下子全给他来?了一遍。
苏陌讨厌被人把控,讨厌被人擅自侵入自己的世界,尤其是在他毫无招架之力时?,就?算是为了救他,也不行!
尤其是以?那样强制的方?式。
苏陌又?羞又?恼,将对梦中人的怒意一并算到了眼前人身上,恨不能?将眼前这个裴寻芳一脚踹出他的视线范围。
可?他羸弱不堪,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是谁说的太监撩一撩、用一用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太天真了。
太监疯起来?,不比正?常人更可?怕。
苏陌闭了闭眼,喉间依然涩涩的痛,呼吸已然顺畅,但却缓解不了脑袋缺氧般的胀疼,他刻意将嗓音压低了些,呈现出一种冷漠的恼怒,道?:“顾四爷堂堂大齐小侯爷,到了庸朝,倒是学会伺候人了。”
裴寻芳知他心情不好,料他会发难,想着不管他如何生气,哄一哄顺他的意便是了。可?是看着苏陌眼中的疏远与?怒意,裴寻芳才意识到,这事恐怕没那么好揭过。
他哪里知道?,苏陌的怒意还?有梦里那一茬。
裴寻芳收了帕子,却仍不松手,他收起了之前的调笑与?轻佻,只温声问道?:“手怎么越发凉了,公子还?冷吗?”
苏陌咬着唇齿间余留的血腥味,那是裴寻芳的血液的味道?,苏陌一时?更加怒了,神情冰冷道?:“帕子还?我。”
裴寻芳仿若没听见一般,摸摸他的额头,又?将他往怀里一带,去握他的足,皱眉道?:“脚也是冰的。”
可?怜苏陌毫无力气,像布偶娃娃一般任他摆弄着,苏陌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碰我。”
那裴寻芳却道?:“我也算半个大夫,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特殊时?候,不需要经过病人的同意。公子是咱家的病人,咱家得对公子的身体负责。”
“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也不是我的大夫!从今天起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身体,我不需要你医治。”苏陌气得眼中带泪,他喘着气,咬着牙再一次说道?,“帕子还?我!”
裴寻芳低低看着苏陌:“公子给我的东西,那便是属于我的了。”
苏陌道?:“掌印这是什么话,给过你的便是你的?我今日愿意给,明?日不愿意给,如何?只要我不愿意,这东西就?不是你的。掌印不要忘了,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掌印莫要失了分寸。”
裴寻芳眼底的某些情绪开始翻涌,他沉声道?:“公子一生气,便爱说这些凉薄的话。”
苏陌气懵了,知他是阉人,还?故意激他:“藏着他人一块帕子算什么男人!帕子还?我!”
裴寻芳的脸沉了沉:“公子为何要跟一块帕子过不去?”
苏陌反问道?:“掌印又?为何要跟一块帕子过不去?”
裴寻芳嘴角抽动了一下。
仿若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他确实跟这块帕子过不去了。
昨晚裴寻芳几乎是从不夜宫逃命般逃回?去的。
他一个人在宅子的大树下枯站许久,又?打了一桶井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冰冷的井水并不能?浇灭他心底涌动的欲望。
他脑子里只有苏陌拢着他的脖子、热切地吻着他、同他说“一任东君弄摇”的模样。
他身上滴着水,在庭院里茫然地转着圈,像丢失了某样重要东西的小狗。
他冲进卧房,翻开床头的柜子,翻开叠放的衣物,翻开整齐的被褥,最后?终于在枕下找到了那条苏陌给他的帕子。
帕子清洗过,却似乎生而带了他主人的香味,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就?这一缕香,救了裴寻芳的命。
裴寻芳不知这份情感从何时?偷偷生了根,可?他确定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喜欢看他嚣张、看他生气、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喜欢他咬着自己的脖子说“饿了”的模样。
这种喜欢远远超出了裴寻芳的预料。
真是有意思,他们相识明?明?没有多久。
直到今晚,裴寻芳抱着他,看他在自己怀里耐不住了颤栗的模样,裴寻芳心中如有野兽在叫嚣,这样抱着他、触摸他,就?好像,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一样。
甚至……甚至连握着他的感觉都是那么熟悉。
而且,远远不止如此。
裴寻芳被惊异、兴奋、狂喜还?有翻涌的欲望占据了,他很?久未曾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可?他将这些统统强压下去了。
他怕自己这份心思吓到怀中人。
可?纵然他小心翼翼,还?是变成了这般局面。
既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
将人撩拨得上火的是他,撩完后?弃之不顾的也是他,玩昏迷、玩中毒让人牵肠挂肚的是他,事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他,事事皆是他,事事皆牵着裴寻芳的鼻子走。
好事都让他占尽了,裴寻芳成了摇尾乞怜的狗。
可?他裴寻芳岂是任人拿捏之人?
“我拿公子的帕子做了什么,公子不会想要知道?。”裴寻芳眯起眼,捧着苏陌的脸,威胁道?,“是公子先?招惹我的,既然招惹了,就?得负责!”
掌中这个人美丽而脆弱。
只需稍稍一用力,便可?以?轻松将他按倒在矮榻上。
解开他的鹤氅,解开他的寝衣,任由他哭着发脾气、哭着求饶,看他如雪人一般躺在这雪白的貂绒里,只为他一人融化。
裴寻芳的心脏,因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暴.徒一般的邪恶占有欲而颤栗,他的指尖变得滚烫起来?,轻抚着苏陌颤动的眼睫,道?:“公子甚美。可?这不能?成为公子任性胡闹、玩弄人的藉口。”
“我早就?同掌印说过,我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也不会遵守什么狗屁约定。”苏陌嗤笑道?,“要说玩弄人,谁又?能?比得过掌印呢?”
裴寻芳身上倏地腾起一股浓浓戾气,黑暗笼罩着他、吞噬着他,心底罪恶的兽苏醒了。
今夜从进到这间屋子起,他裴寻芳就?没有抱过一丝一毫玩弄人的心态,他真真切切的情感被当作了一文不值的玩弄。
真是可?笑啊。
他早就?不是什么好人,这颗心早就?脏透了烂透了,鄙脏如此,竟然还?期待着……能?以?真心换得回?应?
裴寻芳换上了恶鬼的面具,眼底翻涌着欲望和危险,他将苏陌一把摁倒在矮榻上,欺身上去,恶狠狠道?:“既背了这恶名,少不得就?得行些恶事。”
他捏起苏陌的下巴,将那白皙的下巴捏得通红:“那咱家今日就?不妨做了这玩弄人的登徒子了。”
苏陌的头磕在软榻上,头晕目眩。
身上忽而压上来?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如泰山压顶般,梦中那种雌伏于人身下任人摆弄的感觉再次冒出来?,苏陌轻喘着,警告道?:“你敢!”
裴寻芳威胁道?:“咱家有什么不敢!”
苏陌闭上眼,胀疼的脑子飞速翻转着。
所有关于裴寻芳的设定在他脑中快速翻阅着。
不能?任由他这样胁迫自己,不能?任由这种关系继续下去,要让他有所畏惧,要让他臣服,要让他心甘情愿戴上锁链!
洛阳顾家,顾四爷,顾什么来?着!
苏陌头疼的厉害,来?自裴寻芳的压迫感让他的全身紧绷,他攥紧手指,脑中快速翻检着,忽而,他大声斥道?:“顾卫乾,你个混蛋,你放开我!”
裴寻芳眼睫一颤。
顾卫乾。
这个他已经十八年没有听到过的名字。
当年他出生时?,国师足足测算了十二卦,才为他算出了这个名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大齐对他的全部期待,与?殊荣。
君子终日乾乾,自强不息。
卫乾,护卫江山,总领乾坤。
裴寻芳如木头人般僵住了。
苏陌听见他没了动静,睁开一条眼缝看他,知道?这一招管用了,苏陌咬着牙继续说道?:“当年我母亲将我托付给顾四爷时?,就?是希望四爷这么照顾我的么?”
裴寻芳脸色一变。
长乐郡主含泪将孩子托付给他的模样倏地浮现在眼前。
曾经艳冠天下的第一美人,如破碎的风筝一般,割断了最后?的牵挂。
她气若游丝,牵着孩子的手一遍一遍亲吻着,似乎要将她这一生所有的爱都留于他。
她哭着恳求道?:“我没有机会看着他长大了……你可?不可?以?……替我保护他……护他长大,护他安康,护他一世无忧……可?以?吗?”
十岁的裴寻芳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他并不觉得悲哀,他面无表情地抱着那个婴儿,粉嘟嘟一团,可?爱得紧,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的,似在努力记住他的模样。
裴寻芳心尖发紧,那婴儿的模样与?眼前苏陌的脸重叠起来?,而不同的是,眼前人眼中含着泪水与?怒意,还?带着一丝对他的恐惧。
裴寻芳仿若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句,“畜生!”
你就?是这样保护他的吗?
苏陌见他如此反应,便为他再套上一道?枷锁,冷声说道?:“顾老?夫人的临终嘱托,顾四爷也忘了吗?”
“四爷如今这般模样,她老?人家若泉下有知,该会如何痛心疾首?”
“他人欺我辱我也就?罢了,若四爷也如此待我,可?真是大齐的悲哀。”
裴寻芳眼中憋得起了血光。
母亲离世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满堂奴仆跪地默默垂着泪,顾老?夫人气息奄奄,让裴寻芳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字一字训道?:“你给我记住了!顾家的信仰,便是护佑大齐君主……去大庸,去找到长乐郡主,护住她的孩子,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裴寻芳咬着牙、和着血将这些话记下了。
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可?如今国已灭,君已亡,裴寻芳的信仰何在?
裴寻芳不知母亲为何要让他去护着一个嫁作敌国君王为妇的人的孩子,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
山河破碎,昔人已逝,没有人可?以?再回?答他。
“谁会那么丧心病狂,要对季清川做这些事?”
“季清川就?是被万人□□的贱命……那贱货玩了就?玩了,玩腻了杀了也没人管你……”
“……一条阉狗而已,还?妄想翻了这天吗?”
裴寻芳脑中如飓风过岗。
无数关于季清川的记忆在他脑中串联起来?,他被那些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扣紧苏陌的手腕,墨玉螭纹韘夹在两人指间,仿若盖在两人指间的印章,裴寻芳急切地问道?:“公子究竟是谁?”
苏陌扬起下巴,冷冷看他:“顾四爷觉得我是谁?”
裴寻芳将墨玉螭纹韘捏得更紧了,说道?:“这枚墨玉螭纹韘代表着洛阳顾家对大齐君主的忠臣之心,为何会在长乐郡主手里?”
“是啊,为何会在我母亲手里呢?”苏陌语气淡淡道?,“斯人已逝,掌印想知道?,恐怕得自己去查证了。”
裴寻芳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陌冷声道?:“掌印看着我出生,我从小又?在这破落地儿长大,能?知道?些什么。”
裴寻芳明?显不信。
苏陌便有意引导他,说道?:“我曾听说书的先?生说过,当年大齐灭国时?,大齐太子在皇都长安城里放了一把火,大火足足烧了月余,未给庸军留下一分一毫。”
“嘉延帝为讨我母亲欢心,不惜花重金重建长安行宫,可?惜,建得再像,也不再是当初的长安了。”
“长安长安,长相思兮长相忆。”苏陌凝望着裴寻芳,“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故国往事,都在时?间里化为尘土了,是么?顾四爷。”
苏陌的话勾起了裴寻芳埋于心底多年的记忆。
那些他幼年时?期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那些证明?着裴寻芳也曾如正?常人一般在这世上活过的记忆。
“不是大齐太子放的火,庸人在抹黑殿下,”裴寻芳说道?,“殿下开密道?放了百姓逃离,自己守到了最后?一刻。庸人烧了皇宫,殿下以?身殉国了。”
“掌印可?见过这位大齐太子?”苏陌的声音不由得放轻了,眼睫如蝶翼颤动着,“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齐太子芝兰玉树,谪仙一般的人物,他仁慈宽厚,善体察民意,擅诗词音律,可?惜天生身体羸弱,长居宫中鲜少露面。
裴寻芳第一回?见他,也是在暮春时?节。
那日,天色青苍,白鹤盘旋于雄伟宫殿之上,鹤声唳唳,众人皆叹此乃祥瑞之兆。
时?值大齐太子二十岁生辰,百官入朝,万民同贺。
裴寻芳穿着崭新的华服,跟着母亲身后?,前去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远远瞧见顾家人来?了,便笑盈盈从众人簇拥的高?台上走下来?,亲自迎过来?,亲切地问顾夫人安好。
一行人整整齐齐跪下了,他于人群中扫了一眼,注意到了裴寻芳。
“这便是顾家小四爷吧?”太子殿下问道?。
小小裴寻芳立马抬头看他:“正?是臣下。”
太子殿下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模样生得俊,体格也好,长大后?,定又?是一名定国安邦的猛将。”
小小裴寻芳心里生出欢喜,他毫无惧色地直视着这位大齐最尊贵的人,眼中满是赞叹与?好奇。
太子殿下笑了,走近俯身看着他:“你不怕孤?”
小小裴寻芳眨着眼睛道?:“我喜欢你。”
众人大惊失色:“竖子狂妄,岂可?如此同太子殿下说话?”
“无妨。”太子殿下浅笑道?,反而拍拍他的肩,“若是孤将来?的孩儿也能?有小四爷这般体格和胆识便好了。”
复又?俯身笑着问:“小四爷以?后?是否愿意进宫,教小皇子骑马射箭、读书写字?”
小小的裴寻芳毫不犹豫用力点点头,道?:“骑马射箭可?以?!”
而后?想了想,又?皱着小眉头道?:“读书写字……不太行。”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他笑着向众人道?:“此子赤诚之心,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裴寻芳记起了大齐太子的模样,记起了他身上那清苦的药香味,还?有他轻拍着他的肩,夸赞他的模样。
裴寻芳的心突突跳着。
他又?细细看着苏陌的脸,这张脸几乎继承了长乐郡主的所有优点,但眉眼间,也带了一份矜贵的英气。
这种矜贵而脆弱、缠着病气却又?无与?伦比的气质,他曾在大齐太子身上见过。
裴寻芳大惊失色。
他倏地放开苏陌,僵硬地站起身来?。
他复又?看向苏陌,脸色越来?越沉,曾经的猜测在他心越来?越清晰,仿若藏在结冰湖底的秘密,即将破冰而出。
裴寻芳慌乱地用大氅将苏陌重新裹好,似不满意,又?扯过一侧的衾被,将苏陌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很?快,苏陌成了个人肉粽子。
苏陌被裹得只露出张小脸,气不打一处来?:“掌印这又?是为何?”
裴寻芳低低看了苏陌好一会,眼底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涌动,他紧抿着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撇开脸,退开一段距离,握着拳头道?:“今晚之事是我僭越了,公子放心,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若再有,公子大可?一刀了结了我。”
苏陌吁了一口气。
可?心底,又?有一种怪异的失落感。
裴寻芳继而说道?:“昨儿那些杀手追到东君湖才动手,说明?我已经暴露了。有人要杀公子,不管这人是谁,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护公子安全。”
苏陌见他终于谈正?事了,便说道?:“李长薄与?我走得越近,那背后?之人便会越急。弁钗礼是个好时?机,不能?有误。”
苏陌眼中没什么情绪,抬眸看向他:“一切还?按计划进行么,掌印?”
裴寻芳触及到苏陌的目光,随后?很?快移开,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要他命一般。
他敛了所有神色,背过身道?:“但听公子吩咐。”
很?好。
一切终于又?回?归到写书人所设想的轨道?。
砸乱的棋局重新归位。
真是神奇的一夜啊。
可?苏陌并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
裴寻芳仍是一把可?怕的刀。
这些枷锁之所以?能?套住他,是因为他相信苏陌就?是季清川。
一旦他知道?苏陌不是,那后?果不堪设想。
苏陌在黑暗中睁着眼,难再入睡。
关于大齐的灭国,苏陌在原书中仅用十九个字一笔带过,想来?却字字血泪:
“齐七十年,庸入长安,火烧皇城,尽入其地,齐遂亡。”
风雅皇都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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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看着夜色中那些或明?或暗的光,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那些被写书人遗弃了的生命,也曾像暗夜星辰一样,兀自璀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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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独自走在夜里。
他去了暗狱。
“当年伺候先?皇后?的宫人、太监、请脉的太医,以?及跟随先?皇后?前往湄水的随行人员,都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裴寻芳眼中透着寒意,“还?有那一整年的承幸薄,给咱家翻出来?。”
“是。”-
翌日清晨。
李长薄在头疼中醒来?。
他这一夜睡得极沉,似乎做了很?多梦,却全然记不得了。
他揉揉眉心睁开眼,发现枕侧已空。
他心中一惊,翻然坐起,却瞧见季清川坐在茜纱窗下,手里捧一卷书,回?眸问道?:“殿下可?以?为我束发么?”
风铎
长风掠过不夜宫檐角的铜铃, 如珠落玉盘般轻响。
李长薄的心也跟着叮当作响。
上一世,季清川喜欢在别苑的梨树下挂铃铛,他将?它们称作“风铎”。
以红丝为绳,下缀银铃, 系于树梢之上, 春夏可看花下银铃招来蜂蝶飞舞,秋日可?驱逐偷食嫩果的鸟雀。
季清川素爱练字, 便在风铎下挂上自己?写的字条, 有?时候关于天气,有?时候关于心情, 有?时候关于李长薄。
李长薄每次去别苑, 都会先去梨树下看看那些风铎,看看季清川今日心情好不好,在想什么。
这是他了解季清川的唯一的正常途径, 而其它的,最后都成了床榻间永无止境地占有?和索取。
三百有?三天,这是季清川住在别苑的日子。李长薄每一天都会去别苑,有?时露面?,有?时不露面?。
那时西洋人向?朝廷敬献了三台望远镜, 李长薄拿走了一台。
不露面?的日子, 他会拿着望远镜远远看着季清川, 看他在院子里?伺花弄草,看他在窗下看书练字, 看他踩着石凳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挂在风铎下。
李长薄能?看很?久。
李长薄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季清川,可?盖过这层喜欢的, 是他对季清川身份的忌惮,以及对失去太子身份的恐惧。
李长薄活了十八年, 当了十八年天之娇子,可?自从他在皇陵与柳氏聊过后,李长薄的心里?的高塔彻底崩了。
若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说太子之位,他连命也会没了。
而那个被他占据了十八年太子之位的季清川,一定会恨死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一定会将?他这个冒牌货踩进烂泥里?,然后站在太子的高位上鄙视他、唾弃他。
那样,他将?永远失去季清川,再也没有?资格同?季清川站在一起?了。
而他关于大庸社稷的所有?抱负,对人生的所有?期望,都将?化为泡影。
这太残忍了。
李长薄受不了这个,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长薄选择用极端的方?式对待季清川。
接二?连三的制造事端、故意放消息吓唬他,一点点磨灭他认亲的希望,逐渐断掉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季清川越来越萎靡,越来越卑微,也越来越听话。
当最后一颗秋果落尽时,季清川已?经不再伺弄那些风铎了。
风铎下的字条久经日晒雨淋,已?然看不出字形,季清川却再未写新的字条换下它们。
季清川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而是在心理。
李长薄察觉到这一点时,是一个寒星满天的秋夜。
李长薄带来一个消息。
称近日嘉延帝携太子及众臣出宫参加秋日围猎,有?一男子当街拦下圣驾,声称当今太子有?假、自己?才是真正的嫡皇子,嘉延帝当即暴怒,命令斩了那拦驾之人。
李长薄平静地说着这些,细细观察着季清川的反应,又?从仆人手中接过新熬的枇杷膏,舀起?一勺要喂他。
清川吹着风便爱咳嗽,这枇杷膏可?缓解他的咳疾,李长薄继续说道?:“当今圣上对那位太子十分看重,前日太子在接待西洋使臣时给大庸长了脸,圣上直接赐了太子一座行宫,说是以后专供太子接待外臣使用。”
“这本是有?违规矩的,但龙心大悦,说赐便赐了,可?见那位太子深得圣心。”
李长薄将?汤勺送至季清川唇边,又?说道?:“去岁冬季雪灾,路有?冻死,太子令兵部捐出五千军服,发?给灾民,又?设粥棚布施,亲自带着太医为灾民治疗……”
李长薄顿了顿,说道?:“民间对这位太子,倍为推崇。”
“清川,当真还要去认亲吗?”
季清川脸色冰白,咬着唇不说话。
李长薄拿手拨开他的唇,道?:“别咬,都快出血了。”
“可?是我呢?我就活该沦为贱籍,在乐坊如蝼蚁般求生吗?”季清川低垂着眼,捏着手指,“凭他再优秀,假的就是假的,不是吗?”
李长薄指间一顿,捏着勺子的手用劲了些。
假的就是假的。
李长薄放下汤碗,将?季清川揽在膝上坐下,温柔哄他:“没错,假的就是假的。”
他开始吻他耳垂,双手熟练地解他衣带,伸进衣内:“举全国之力、花十余年培养出来的皇位继承人,想不优秀都难。若是换作清川,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季清川眼中却已?无神采,透着凄凉与迷茫,他望着灯罩内摇曳的烛火,轻声道?:“可?我只会吟词唱曲,卖弄风月……”
李长薄吻着他:“清川就算吟词唱曲,也是大庸吟词唱曲第一人,无人能?出你左右。”
“长生,”季清川唤他,“我当不了太子,也不想当太子……”季清川苦笑着,闭了眼,伸长着脖颈,任由李长薄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可?我也不想当伶人了。”
仆人退下了。
凉亭的帷帐被放下,亭内生起?了炭火。
李长薄将?一件貂绒大氅铺在石桌上,季清川被摁在大氅间。
夜风刮过空寂的别苑,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将?风铎吹得叮当作响。
它们曾经见过繁花缀满枝头,也曾见过季清川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可?如今,它们在长夜里?寂寞地摇响着。
叮叮当——叮叮当——
就是这个声音,李长薄托着伏在石桌上的季清川,他不痛快时就喜欢用这种兽类的姿势交合,不用看清川的脸,不用亲吻他,听着这仿若金丝银线掐出来的娇贵人儿在身下克制的低吟着,与风铎的铃声隔空和鸣。
这能?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夜风大起?胆子来,吹开悬挂的帷幔,钻进亭子里?,拂开季清川垂在一侧的长发?,偷偷觑着季清川湿润的脸。
他眼睫上挂着水珠,闭眼咬着手臂,低低啜泣着。
仿若想抚去他眼睫上的泪。
“长生。”季清川忽而睁开一点眼,颤着声求他,“带我去天宁寺好么?……过几日便是我母亲的生辰,我想……我想去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李长薄却俯下身,吻他侧脸的泪痕:“朝廷新颁布了法令,禁止伶人出入寺庙,违者,格杀勿论。”
季清川怔了一瞬,眼底闪出惊讶且恐惧的光,而后那光渐渐淡去,直至如星子般陨落,消失不见。
他的面?色越来越白,越来越无望。
“竟是活不得了……”他喃喃自语道?,在愈加激烈的冲撞中,将?手臂咬出了血,“是我多余了……”
李长薄发?现时,他的一小截白皙手臂已?经染了血,李长薄铁青着脸为他处理伤口,心疼得要死,嘴上却责问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季清川只是面?色怏怏道?:“不小心咬的。”
自那次后,李长薄就几乎没见过季清川笑了。
李长薄原本以为他咬伤手臂只是意外,可?后来,季清川越来越频繁地表现出对活着的无望,他自暴自弃,他自轻自贱,他伤害自己?,曾经一笑倾城的第一伶人如枯树般一天天凋零。
李长薄开始急了,他没有?料到季清川的反应会这般大,可?即便如此,季清川仍旧将?李长薄当作唯一能?托住他的人。
“长生,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他总是在自责,将?所有?的不幸归咎于自己?。
季清川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凭一曲《临江仙》名?震帝城,他三岁便能?吟曲,五岁精通音律,别的孩子苦学不悟,清川看一眼便能?得要领。
李长薄一手毁了季清川。
一点点毁了他的希望、毁了他的尊严、毁了他生的欲念。
但凡季清川还对人生抱有?其它期望,也不会在宫宴那日发?现李长薄一直在骗他后,义无反顾地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而今,一切得以重来。
李长薄不知这是神明对他的恩赐,还是别的什么。
李长薄决意要换一种方?式,一种既能?保全清川也能?保全自己?的方?式。
不夜宫的檐下铜铃仍旧在迎风摇响,似从上一世的别苑里?,传过来的清澈铃音。
李长薄看着坐在茜纱窗下、回眸望着他的苏陌,那双眼还是如初见时一样熠熠生辉,樱红的唇角似乎还带着浅笑,他甚至主动问了一句:“殿下可?以为我束发?吗?”
李长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知道?疼后,他开心坏了,光着脚从床上直接跳下来,连鞋袜都顾不得穿,他冲过去,将?坐着的苏陌一把抱起?。
“清川。”李长薄抱着苏陌转起?圈来,而后担心他会头晕,又?抱着他停住,将?脸埋进苏陌的长发?中,深深嗅着,“我的清川回来了。”
苏陌没想到一句话就能?让李长薄兴奋成这个模样,看来李长薄比他想像的要好把控,既然那位幕后之人已?经数次布下杀手,那苏陌也不必客气了。
李长薄就是苏陌回击的有?力武器之一。
苏陌头有?点晕,皱眉道?:“殿下可?否放我下来?”
李长薄果真抱着苏陌坐下,就坐在昨晚裴寻芳抱着苏陌坐的位置。
苏陌闭了闭眼,心想得让春三娘尽快将?这矮榻换了,省得一直想起?昨晚的事。
李长薄轻揽着苏陌,拨开一点他的衣领查看,说道?:“身上的疹子还未退尽,还难受吗?喉咙还舒服吗?”
苏陌敷衍道?:“已?无大碍了。”
李长薄温柔看着苏陌,而后拿来铜镜与妆奁盒,道?:“孤为清川束发?。”
他梳着那如瀑布般的黑发?,一边看着铜镜里?的人,心里?充盈着无法言喻的满足感,他又?挑了一条清川常用的白色发?带,挽住两束青丝,用发?带编出一条细辫子来,垂于脑后。
“且梳相思?,且共白头,”李长薄在苏陌发?顶轻吻道?,“弁钗礼过后,孤每日为清川束发?、戴冠,可?以吗?”
苏陌心中不耐,面?上却不显,只道?:“清川非长命之人,况且有?人想要我性命,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孤会查清楚。”李长薄斩钉截铁道?,“任凭他是谁,孤绝不会放过他。”
起?风了。
檐角的铜铃叮当摇响。
苏陌眼波流转,望着铜镜里?的李长薄,说道?:“弁钗礼临近,清川心中愈发?不安。昨日之事更是让我害怕,当初春三娘请的天宁寺的吉空大师为我卜算的行弁钗礼的日子,说我命里?藏春水,与谷雨气运相合。春三娘肯定不会允许我出门,殿下可?否带我去天宁寺一趟?”
苏陌道?:“我想见一见那位吉空大师。”
李长薄怔了一瞬。
眼前的情景与上一世清川求他带他去天宁寺的画面?重合,不同?的是,上一世季清川伏在他身下、带着哭腔央求他,而这一次,苏陌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卑微,没有?央求,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在通知他,并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李长薄道?:“孤为清川安排。”
午歇过后,下了朝的李长薄如约来到不夜宫后院角门。
他换了便装,只带了几名?亲信,还是那辆轻便马车,通身素雅,却在朱顶上渡着金,在阳光下十分惹眼。
“换我的马车吧。”苏陌说道?,“不知殿下是否愿意纡尊降贵,坐不夜宫伶人的马车出行?”
李长薄没想到苏陌会邀他乘坐他的私人马车,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介意?
李长薄从凌舟手里?接过苏陌,直接走向?另一辆挂着芙蓉玉凤灯的马车,也不等?苏陌抬脚,抱起?他便钻进了车厢。
正待要出发?时,他却掀开帷裳对随行侍卫命令道?:“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侍卫了然,道?:“是。”
一路上,李长薄都在殷勤地问他渴不渴、饿不饿,一会摸摸苏陌的手,一会摸摸苏陌的额头,生怕马车的颠簸会让他不适。
天宁寺地偏路远,李长薄怕苏陌坐久了累,还想让他脱了鞋袜躺在他怀里?。
苏陌拒绝了。
“此去天宁寺是为求卦,心诚则灵,还需庄重些。”苏陌托辞道?。
李长薄笑道?:“是孤冒失了。清川说得对。”
果然,李长薄没再骚扰苏陌。
车马越过湄水,往西而去,待到满目只剩葱翠青绿时,天宁寺到了。
李长薄拉住苏陌,对车外人命令道?:“将?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很?快有?人捧来一个匣子,里?头整齐地叠放着几样衣物,还有?遮挡面?部的幂蓠。
“清川换上吧,你不能?这样进天宁寺。”李长薄道?。
天宁寺地虽偏,但相传许愿极灵,香客并不少。
悬着芙蓉玉凤灯的马车停在天宁寺门口,很?快就引起?了众人注意,帝城的人都认得这辆马车。
不夜宫的头牌来了天宁寺,还真是少见。
女人们拉着自家相公催促着快走,而那些男子们、并那些好奇的哥儿小姐们,却恨不得一步分作三步走,频频朝马车这边看过来,只想瞅瞅传闻中的第一伶人长了个什么模样。
苏陌将?那匣子合上,说道?:“清川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伪装?殿下若是如此介意,那我们便回吧。”
李长薄一时哽住,道?:“孤不是这个意思?。”
而后想想也无妨,一会清理一下即可?,若拂了清川的意,惹得他不开心,倒是辜负了带他出来的一番心意了。
于是,便不再勉强。
一行人下了马车,李长薄牵住苏陌,苏陌问他:“这里?人多,殿下不怕被人瞧见?”
李长薄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瞧见又?何妨?”
闲杂人等?都被驱赶得远远的,苏陌皱皱眉,忽的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老妇人,她提着一个花篮,一把扯住苏陌的衣袖,说道?:“公子,买个许愿铃吧。”
苏陌瞄她一眼,温声道?:“不必了,多谢。”
可?李长薄却一眼看到那老妇人篮子里?的许愿铃,竟然与前世季清川亲手做的风铎一模一样,红绳系着银铃,就连铃铛上的纹饰也相似!
李长薄只觉背脊一寒。
他警觉地将?苏陌揽进怀里?,斥道?:“谁放这妇人过来的,给孤拖下去。”
那妇人却扑通跪地,完全不理李长薄,只顾揪着苏陌的衣袖不放,仍旧眼巴巴地看着苏陌道?:“公子买一个吧,很?灵的,保你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苏陌心下异样,他垂眸凝向?那妇人的双眼,那妇人亦不畏不惧地回望着他。
倒是像极了前日看到的那双眼睛。
苏陌启唇道?:“承你吉言。”遂又?抬眸看向?李长薄,说道?:“殿下就为清川买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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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薄心中莫明不安,匆匆买下一个许愿铃,便令人将?那妇人驱逐走了。
苏陌握着那红绳,在指上绕着圈,银铃叮当叮当响着,一种怪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苏陌正待回头去看那被架走的老妇,忽闻山钟撞响了一下,三道?寺院大门同?时打开,一群青衣僧人在一位老僧的带领下,已?经迎出门外。
众僧齐齐道?:“恭迎太子殿下驾到。”
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儿当朝太子与第一伶人一同?来了天宁寺。
还是乘坐的同?一辆马车。
李长薄当即垮下脸来,怒目看向?一侧的侍卫长。
不是让你提前告知天宁寺低调行事的吗?怎么反而如此大张旗鼓地迎接?
侍卫长战战兢兢且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是哪里?出了错?
苏陌心下哂笑,约摸又?是姓裴的搞的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长薄也不好当面?摆出脸色,便正色道?:“孤今日带了友人过来,专为求见住持吉空大师,还请带路。此行乃私事,不欲声张,一概规矩都免了。”
那老僧念了声佛,合掌道?:“殿下请。”
众人退下,两人随了那老僧入寺。
一时穿廊过殿,老僧见佛便拜,嘴里?念着经文,虔诚无比。
李长薄想着苏陌说的心诚则灵,便也放下太子身份,携着苏陌与那老僧一样,一一拜过去。
只是那些神像一座比一座威严肃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众生。
李长薄无端生出一股畏惧,又?想起?上一世清川死后,李长薄也曾来天宁寺求过一卦,那时吉空大师赠予他的,便是一只银铃。
李长薄心绪微妙,再看向?身侧之人,苏陌正垂眸望着手里?的银铃,不知在想什么。
李长薄抚抚他的发?顶,道?:“清川好像长高了些。”
苏陌也不看他,只道?:“我本就在长个头。”
老僧引着两人入了一间清雅禅室,说道?:“今日正值天宁寺布施日,住持正在布施讲法,请殿下与这位施主在此稍等?片刻,约一柱香.功夫,住持便会过来了。”
李长薄让他退下了。
苏陌见那禅室内院有?一株古银杏,便开门走了过去。
暮春午后的阳光从繁盛茂密的树叶间透下来,投射在苏陌脸上。
苏陌抬手遮了遮眼,对李长薄道?:“清川听闻这天宁寺有?一股长生泉,饮之可?以祛除百病、强身健骨,但必须心诚之人方?可?求得。殿下可?以去为清川求一盅吗?”
李长薄道?:“清川与我同?去。”
苏陌道?:“此泉须得是他人来求才灵,自己?求则不灵了。”
李长薄似有?迟疑,道?:“我不能?留清川一人在此。”
“那泉水不过百步之遥,费不了多少时间,况且……”苏陌望向?远远守着的便衣侍卫们,“不是还有?他们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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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薄捏了捏苏陌指尖,说道?:“清川在此等?我,不要离开。”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苏陌绕到银杏树后,心里?数着数。
数到第“九”时,手中银铃忽的被人夺走,一人悄无声息地从身后靠近来。
苏陌笑了,转身戏谑道?:“顾四爷可?算……”
声音卡在喉间,戛然而止。
但见一名?青衣僧人拿着他的银铃,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此人面?容极年轻,眸光却高深莫测,眉毛兼睫毛竟全是雪白的。
他双手合十,手中的佛珠与银铃碰撞在一起?,说道?:“公子让贫僧久等?了。”
密谈
苏陌只觉寒意扑面而来, 不自觉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外头分明白日当头,可这银杏树下却是凉意阵阵。
苏陌道:“不是我在等大师么??”
“公子?所等之人,并非贫僧。”那僧人雪白的长眉下,是一双澄澈无垢的眼, 如雪山下的静谧的湖泊。
他凝望着?苏陌, 意味深长道?:“公子?这双眼睛里?,有无可估量的力量。”
风吹过树梢, 银杏叶沙沙作响。
众僧诵经的声音穿过佛堂隐约传来, 虽隔得?远,却听?得?异常清晰, 木鱼声声, 如敲在鼓膜上。
苏陌听?他话中有玄机,心中有了?判断,又觉屋顶人影晃过, 隔墙有耳,便道?:“大师可有说话的地方?”
那僧人双手合十:“公子?请随我来。”
那僧人领着?苏陌穿过曲廊,绕过一道?照壁,走进一间竹林掩映的禅室。
却见那禅室中有一道?暗门,僧人推门而入, 站在门内道?:“公子?请。”
室内极静, 煌煌明烛闪烁着?, 里?头一整面墙上排列着?数不清的小佛像,威严肃杀。
苏陌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公子?怕了??”僧人背对着?烛火, 面色沉在阴影中。
苏陌此?行就是为了?会一会他,又岂会害怕?
苏陌抬脚走了?进去。
“哐”的一声, 重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
那僧人在众佛像面前虔诚一拜,随后取下三盏长明灯, 道?:“此?乃贫僧静修的密室,公子?可放心说话。”
“大师怎会知道?我想点长明灯,而且还是三盏?”苏陌走到那僧人身侧,看着?他点起一个火折子?。
“公子?心中有愧。”僧人将火折子?递于苏陌。
苏陌没接,只道?:“请大师为在下答疑解惑。”
那僧人转动?着?手中佛珠,面色沉静道?:“公子?有愧于这世间三人,心内惶惶不安。”
苏陌问道?:“何?人?”
那僧人道?:“公子?心中明了?。”
苏陌咬了?咬唇。
那僧人又道?:“一颦一笑间,可决议万物生、万物死、万物悲喜。公子?命理属水,水生万物,只可惜……公子?是一汪春水。”
苏陌侧眸看他:“何?谓春水,为何?可惜?在下听?糊涂了?。”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僧人沉声道?,“公子?妄念缠身,业障过重,若纠缠于世间,恐惊扰众生……”
“佛渡有缘人,”他抬眸看向苏陌,“贫僧可渡公子?。”
苏陌听?他此?话,笑出了?声:“在下无慧根,亦无佛缘,无需神佛来渡。”
那僧人细瞧着?苏陌,将火折子?放入苏陌手中,道?:“公子?,点灯吧。”
这佛堂间燃着?的檀香,与?裴寻芳身上的香味颇为相似,灯火与?香味将苏陌包围,苏陌看着?那三盏长明灯,却只点了?其中两盏,苏陌道?:“最后这一盏,不需要了?。”
烛光映在苏陌脸上,五官愈加妍丽,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那僧人神情微妙,道?:“公子?心意有变?”
苏陌抬眸看向僧人,问的却是:“大师可以将银铃还与?我了?么??”
“这银铃,缠绕着?太?多世俗欲望,”僧人拎着?那银铃的红绳,展于苏陌眼前,银铃轻摇着?,叮当作响。
僧人说道?:“我劝公子?还是舍弃的好。”
叮叮当,叮叮当。
苏陌微眯起眼,不自觉被那摇晃的银铃吸引,意识亦被短暂左右。
僧人缓缓道?:“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他微微俯身,凝着?苏陌的眼,蛊惑般道?:“这世间孽债皆因公子?而起……公子?不如放下一切……随贫僧修行吧。”
苏陌但觉脑中一嗡,万千思绪涌出,郁结于胸,不可排解。
这僧人……似乎看破了?他。
这种感觉让苏陌很不舒服,而且,刚刚这个人在试图干预他。
烛火中,僧人的脸显露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警觉性让苏陌瞬间清醒。
苏陌此?生最烦的,便是有人企图凌驾于他之上、干预他的思想。
苏陌抬手,拨开那僧人拿着?银铃的手。
僧人微微皱眉。
苏陌凝聚意识,直视着?那僧人的眼,一字一字说道?:“没错,一切皆因我而起。”
“这世间,贪嗔痴、爱别离皆因我而起,”苏陌凝望着?僧人的眼,道?,“包括大师。”
那僧人闻言,眼神一滞,神色变了?变。
饶你是得?道?高僧,也不过是苏陌创造的笔下人而已。
苏陌又道?:“我既然来这到世间,就有我来的意义,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救赎的人。抱歉,我无法像大师一样,堪破一切,一心追求佛法。”
“大师乃法外高人,便应当看得?很清楚,”苏陌紧紧锁着?他的双眸,道?,“我是个满心皆是痴妄的俗人,佛祖不会想要我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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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僧人雪白的睫毛一颤,闭上双目,直念道?:“阿弥陀佛。”
苏陌笑了?:“今日你我所聊之事,希望大师能为我保守秘密。”
苏陌走出几步,又回眸望他:“还是多谢吉空大师为我卜算弁钗礼的吉日。”
“在下告辞。”
这僧人便是天宁寺的主持,吉空。
苏陌一早便猜到了?。
从他为季清川测算弁钗礼起,苏陌便疑心他发现了?什么?。
如今,这世间终于有一位笔下人,知道?了?苏陌的秘密。
一时?间,苏陌竟然也不觉得?那么?寂寞了?。
换作谁,苏陌可能都不会放心,但若是这位吉空,苏陌一点也不担心。
那吉空静默片刻,忽道?:“公子?留步。”
他走向苏陌,拿起苏陌的手,将那银铃放于苏陌掌中,缓缓道?:“公子?,先渡已,再?渡人。”
苏陌面露不悦。
苏陌不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苏陌绝非堪破红尘之人,亦对佛理不感兴趣,他想要抽开手,却任凭怎么?使劲都动?不了?。
那僧人看似只是轻轻握着?苏陌的手,却力有千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总有一天,公子?会回来找贫僧的。”那僧人凝着?苏陌的眼道?。
“好啊,我期待着?那一天。”苏陌咬唇道?。
正当胶着?着?,忽的禅室大门被暴力推开,李长薄站在刺目的光晕中。
银铃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温雅的龙涎香很快笼了?过来,李长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责备:“孤让清川不要走开,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复又看向那吉空:“吉空大师这是作甚,渡人渡到孤的身边人身上来了?!”
那吉空这才将眸光移向李长薄,面色不惊道?:“贫僧见过殿下。殿下近日消瘦了?。”
“孤好得?很。”李长薄道?。
吉空又看向苏陌:“公子?不必急于答复,贫僧可以等。”
李长薄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将苏陌揽入怀中,捂住他的耳朵,说道?:“天下信徒千千万,吉空大师不去渡世人,倒打起孤身边人的主意了?。”
那吉空却正色道?:“殿下可知,你抱的是何?人物?”
苏陌立马瞪向那吉空。
“孤抱的是谁,孤自然知晓,无须大师提醒。”李长薄道?。
吉空双手合十,叹道?:“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念了?声佛,跪于众佛像前,诵起经来,不再?理人。
李长薄恨恨看了?那吉空一眼,这才松开苏陌的耳朵。
“清川与?那吉空很熟吗?那种地方你也敢进?”李长薄握紧他的肩,道?,“知道?孤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吗?”
李长薄情绪激动?,嗓音有些大,见苏陌不说话,便又来哄:“清川没事吧?你不要听?那吉空胡说八道?,这世上的神与?佛,都是苦难之人借来自求解脱的。”
苏陌面色有些苍白,心里?仍旧想着?方才吉空说的话。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苏陌早就已经感觉到了?,写书人穿进了?这本书中,就已经不再?是操控一切的神明。
这书中世界、书中人物虽都出自苏陌笔下,苏陌虽创造了?他们,但恐怕已经无法操控他们了?。
苏陌心里?想着?事,面上便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孤草率了?,不该带清川来天宁寺。”李长薄想想都后怕,他才离开一会,这吉空便趁虚而入要渡清川出家,清川若真?听?进去了?一言半语,动?了?心思要跟他遁入空门,那李长薄以后可如何?是好。
见苏陌还是不作声,李长薄索性揽过苏陌,命令道?:“备车!”
鞋尖踢到了?地上的银铃,叮当一声滚出好远。
可李长薄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那银铃,只管牵着?苏陌大步流星往外走。
“风铎。”苏陌轻声道?。
李长薄怔了?一瞬,复又回头去拾那地上银铃,他擦净银铃上的尘土,塞到苏陌手中,道?:“孤帮清川捡回来了?,我们现在回家。”
李长薄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跨出寺门时?,忽听?丝竹声声,扰人心绪。
原来今日不光是天宁寺的布施讲法日,更是大庸民间“祭社稷”的日子?。
人们在春季设坛祭祀社稷,祈求丰年,同时?,会邀请乐坊过来为祭礼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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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台仍在紧张的布置中,祭礼还未开始。
一名女乐人抱着?把阮琴坐在一团干草中,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她一人如在无人之境,兀自弹唱着?一首曲子?,声如天籁,情意缠绵。
隐约听?她唱道?:“……浮生如斯,缘起缘灭……前生犹未尽,今世意缱绻……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李长薄只觉心神俱摇,胸中情意亦一时?难控,他忽的将苏陌一把抱起,抵着?他的额头道?:“清川今日身子?舒服了?些么??”
此?时?正值人最多的时?候,李长薄此?举引起不少人侧目,可他完全不再?理。
“殿下要做甚?”苏陌道?。
“出家人尚且尘缘未断,何?况凡人。”李长薄眼中泛起了?情意,“回去的路上……可以吗?”
苏陌心中一哂。
呵,李长薄,是不是该表扬你,学会了?提前征求人的意见。
“两日后,便是弁钗礼了?。”苏陌道?,“殿下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忽听?有人道?:“哟,这是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吗?”
苏陌闻声望去,正是未央坊前不久刚行过弁钗礼的伶人,万九儿。
那万九儿素来眼红季清川,背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碍不住季清川人气高,他再?折腾,也被压得?死死的。
那万九儿不认得?李长薄,见他锦衣华服,看着?又面生,便猜他是个外地来的有钱公子?哥,莫非是季清川的秘密情人?
今日被他撞见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可不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
万九儿扶着?小侍的手过来,说道?:“清川不是快要行弁钗礼了?么??怎可在这佛门圣地与?人如此?亲密,让人瞧了?去,倒是坏了?咱们伶人的名声。”
李长薄脸色垮下来,被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打扰了?,他甚为不悦。
苏陌心笑,好样的,来了?个工具人,便也不吱声,只看李长薄如何?发作。
不料那李长薄根本懒得?理万九儿,只吩咐侍卫长道?:“封了?他的口。”
他没打算放过苏陌,反倒将他一把横抱起:“孤抱清川回马车。”
苏陌心道?不好,他察觉李长薄愈加加快的心跳声,有些慌了?,他料定裴寻芳的影卫就在此?处,便依照之前约定的暗号说道?:“殿下,我想吃酥酪了?。”
李长薄垂眸望他,道?:“什么??”
未及苏陌回答,便听?那边正在搭建的祭祀台轰然一声巨响,那三丈高、两人粗的祭旗杆,倏地倒了?。
原本围绕在祭台周围的人群瞬间骚乱起来,人们惊慌四下逃窜。
苏陌眼中一暗,竟是这么?个制造混乱的法子?么??
伤着?无辜的人了?怎么?办?
他忙回头去寻那方才坐在人群中弹阮唱曲的女子?,却哪里?还找得?见人影。
突然涌上来的人群很快冲乱了?侍卫们圈出来的队形。
混乱间,苏陌听?见一个苍劲而成熟的声音唤道?:“老臣贺忠,拜见殿下。”
“贺卿怎会在此??”李长薄面色不惊道?。
可苏陌很明显地感觉到李长薄手臂一紧。
魏国公贺忠?
他又怎么?在此??
李长薄不动?声色地将苏陌的脑袋摁进了?怀里?,一侧的侍卫很快递上来一件披风,李长薄用?披风将苏陌严严实实包裹住,转身将苏陌交于后面的侍卫,命令道?:“带他回马车。”
“是。”
那贺忠脸色不大好。
撞见太?子?殿下与?人卿卿我我本该装作没看见,可这太?子?毕竟是要与?他贺家女儿议亲的人选,不闻不问有失父职。
可上次不夜宫之事已经让他与?太?子?生了?嫌隙,这次他变得?更加小心了?。
他也不窥伺太?子?那相好的样貌,也不问,只道?:“老臣趁天宁寺布施日,来为犬子?求个平安符,没承想遇见殿下,现下骚乱得?很,老臣护送殿下回宫吧。”
李长薄却道?:“孤今日还有他事,就不劳贺卿了?。”
这边,苏陌被侍卫带着?往马车去。
侍卫要请苏陌上李长薄的马车,苏陌执意不肯,便道?:“太?子?殿下与?魏国公今日定还有别的事要谈,请送我回不夜宫吧。”
那些侍卫颇为为难。
苏陌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甫一上车,苏陌便被一双手捞了?过去。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围,银铃撞在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陌忽而想到了?吉空的那句话:这银铃,缠绕着?太?多世俗欲望。
车外,李长薄的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是否直接送苏陌回去。
车内,裴寻芳贴上来,哑声问道?:“公子?与?那吉空,在密室里?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香囊
苏陌纤睫轻颤, 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寻芳,有一瞬间的?晃神。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苏陌自认为一直分得很清楚,写?书人与笔下世界终究不在一个维度, 诸如裴寻芳, 不过是苏陌笔下的一堆方块字罢了。
可此时此刻,他如此真实地在苏陌面前, 浓郁的?檀香, 温热的?手掌,还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他当真是……虚妄吗?
虽然苏陌毫不留情拒绝了吉空,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吉空的?话击中了。
他在意那些?话。
“公子?”
裴寻芳双手扶着苏陌的?腰, 避免苏陌直接摔在他身上,他仍记着苏陌那句未经允许不可再碰他的?警告,可这手却控制不住的?想触碰他,尤其?这般扶着他,欲抱却不能抱, 实在憋屈得很。
车外脚步声靠近, 苏陌蹙眉, 以食指按于他唇上,示意他噤声。
有侍卫问道:“公子, 可是摔着了?”
苏陌转眸答道:“绊了一下,无、无……”
忽觉食指指尖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苏陌蹙眉看去,裴寻芳已将半根手指卷入舌间。
说不清的?痒意从指尖生起。
苏陌心里骂道, 这人,怕真是属狗的?啊。
苏陌起了愠色,却不得发作:“……无妨。”
又问那侍卫:“何时出?发?”
“侍卫长去请示太子殿下了。”侍卫问道,“公子饿了么,需要准备吃食么?”
裴寻芳在舔他的?指根。
苏陌喉结滚了一下,道:“我?不饿。”
待那侍卫终于退开,苏陌伏近,压低声音威胁道:“松口。”
裴寻芳挑飞的?凤眸染了点薄红,较往日?又添几分颜色。他果真听话松开了口,装得受了委屈一般:“是公子先?碰我?的?。”
苏陌愤愤收回手,嗤道:“掌印还真会见缝插针,外头还守着李长薄的?人呢?”
裴寻芳毫不介意道:“外头咱家的?人更多。”
苏陌气极反笑,又想,莫非那群祭社稷的?百姓中也有裴寻芳的?人,便向?他打听:“方才我?见到一名弹阮唱曲的?女乐人,掌印可认得?”
裴寻芳立马问道:“公子看上那女子了?”
还真是个……讨人嫌的?人呐。
苏陌道:“我?瞧她容颜歌艺均为上品,在这种小乐坊太屈才了。”
裴寻芳这才扶着苏陌坐起,规规矩矩与他隔开一点距离,说道:“公子告诉咱家那吉空同你说了什么,咱家就?为公子将那女子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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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果然事?事?不离交易。
苏陌索性如实道:“那吉空要渡我?出?家。”
裴寻芳凤眸微蹙:“那他必定?铩羽而归。”
“掌印就?这么懂我??”苏陌往车壁上一靠,拢着袖子悠闲道,“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若脱了贱籍,入了佛门,受了佛祖庇佑,吃斋守戒,清心寡欲,说不定?还能多撑个一年半载。”
说罢又叹道:“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李长薄将我?转为乐僧送进天宁寺了。”
“失算了。”
裴寻芳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咬着牙问道:“公子当真是如此想的??”
苏陌微笑看他,眸光流转。
裴寻芳见着他笑便没来由的?心痒痒,仿若那笑是挠人的?羽毛。
可是,裴寻芳不能再同过去一般毫不避讳地同他调笑,在季清川的?真实身份查清之?前,裴寻芳的?这颗心就?得不上不下的?吊着,进不得,亦退不得。
裴寻芳又问道:“那吉空是敌是友?”
苏陌道:“非敌非友。”
正欲追问,但听车外隐约传来李长薄的?声音:“季公子呢?”
侍卫小声答着话,随即是愈来愈近的?皮靴踏过泥土的?声音。
裴寻芳道:“那魏国公还真是没用。我?为公子打发掉他。”
苏陌却拽住裴寻芳的?衣袖,问道:“今日?与魏国公同行的?人有哪些??贺知风来了么?”
裴寻芳警觉道:“来了。公子如何认得他?”
苏陌若有所思:“早些?年,清川十五岁那会,贺知风尚未入仕,是不夜宫的?常客。”
裴寻芳道:“公子想做什么?”
“魏国公比我?预料的?要保守,贺七这件事?硬是被他忍下去了,”苏陌道,“贺知风是枚好棋子,但此人为人正派,可用不可杀,掌印意下如何?”
裴寻芳猜到苏陌又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不住得由了他。
见裴寻芳并不反对,苏陌取下腰间香囊,塞入裴寻芳手中,伏身靠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吗,掌印?”
苏陌不怕冒险,可先?前以为银杏树下的?人是裴寻芳,结果却不是,他便以为裴寻芳今日?没来,故而心里没了底。
可是,眼下这人就?在这,苏陌还担心什么?
裴寻芳凝着苏陌,凤眸微眯:“咱家可以配合公子……可做戏就?得做真一点,公子觉得呢?”
车外枝头鸟雀噪鸣。
这日?间已经有了夏意。
李长薄在马车前停下,正要伸手掀那帷裳,蜜合色的?帷裳却从里头挑开,苏陌躬身出?来了。
帷裳很快合上,苏陌向?李长薄伸出?手。
李长薄眉心一跳,似乎透过那帷裳的?缝隙,瞥见了一角熟悉的?蟒袍。
“清川累了,想回不夜宫休息了。”苏陌如一朵软云般落在李长薄手里,脚步亦有些?虚浮,他耳根飘着一抹绯红,唇瓣樱红而润泽,仿若刚刚被人狠狠吻过一样。
李长薄眉心仍在跳着,他捏了捏苏陌的?手指:“孤送清川回去。”
“叫马夫快点,我?累了。”苏陌道。
“好。”李长薄扶过苏陌的?肩,正要走时,却听车厢内银铃“叮当”响动了一下。
李长薄额角突突直跳,他素来疑心重,此刻更觉说不清的?妒火从心头涌起,他按住苏陌的?肩,声音异常温柔:“清川稍等。”
话音未落,他拔出?侍卫长的?腰间佩刀,振臂一挥,那刀如飓风一般,破开帷裳,扎入马车中。
悬于车头的?芙蓉玉凤灯随之?一晃。
苏陌心头一紧,饶是知道裴寻芳身手了得,但苏陌还是担心那人有意挑衅李长薄尚未离开。
马车后壁被一刀扎穿,咣当一声,整个掉落在地上。
车内什物?滚了一地。
车内并无他人。
“殿下这是为何?”苏陌蹙眉道。
“孤看错了,误以为车内藏有杀手,”李长薄揽过苏陌,捏捏他的?脸,“吓着清川了。”
苏陌正待说话,却被那李长薄一把横抱起。
“孤送清川回去。”
走出?没几步,便听“轰”的?一下,整辆马车在两人身后四分五裂。
扬起一阵尘土。
苏陌叹气。
不夜宫最好的?一辆马车,就?这么毁了,春三娘又该念叨了。
李长薄面不改色抱着苏陌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很快在乡间官道上疾驰起来,暮春的?山色被一股脑抛在了身后。
颠簸摇晃间,李长薄曲着双大长腿正坐在苏陌对面,双手交握撑在双膝上,目光灼灼审视着苏陌。
许久后,他终于问道:“清川方才见了谁?”
苏陌正等着这句呢,说道:“清川不过是在马车内小憩了一会,能见何人?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李长薄却突然将苏陌一把拽入怀中,捧着他的?脸,抚着他耳根处的?一颗小痣道:“清川情动时,这颗痣便是粉色的?,你骗不了孤。”
季清川身上的?反应李长薄素来一清二楚,每当他被李长薄吻得喘不过气来时,这颗痣便会呈现一种别样的?粉色,娇艳得像夏日?的?桃,分外诱人。
苏陌故意闪烁其?辞道:“清川……清川不过是……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李长薄气急败坏道:“怎样的?梦?”
苏陌咬着唇不说话,似羞赧不堪。
李长薄眼皮跳得厉害,他细细看着苏陌,一会怒,一会又转喜,他忽而托起苏陌的?后颈,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道:“清川是否梦见孤了?”
苏陌心觉厌恶,闭上眼别过脸去,不回答。
李长薄愈加靠过来,贴着苏陌的?耳际道:“我?的?清川开窍了。”
却听“吁——”的?一声,疾行的?马车转过一个大弯后突然停住,李长薄将苏陌整个抱住,才避免他跌出?去。
李长薄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长在车外答道:“禀殿下,前头的?一座桥塌了,从山上下来的?参加布施日?与祭社稷的?民众都堵在了这里,还有人发生了争执,似乎有人掉入河中,魏国公家的?人正在处理混乱。”
李长薄掀起车窗帘子一看,果然,一群身着轻便军服的?人正在疏通群众,而人群中,有一位骑在高马上指挥众人的?男子格外惹眼。
李长薄问道:“没有别的?路下山了么?”
侍卫长道:“没有了,这是唯一的?路。除此之?外,就?只能骑马或步行走山间小道了,殿下金尊玉体,不可冒险。”
“那便再等等吧。”李长薄不耐道。
那贺知风从民众中挑了四十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并贺家共五十余人,一队维持秩序,一队砍了山中乔木,正在制作简易渡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知风从小双亲亡故,寄养在舅父魏国公家,为人稳重有头脑,深受魏国公喜爱,后来索性认了贺忠做义父,随了贺家的?姓,入仕不过三年,已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
若不是贺老夫人老来得子生了个小魔王贺世勋,这贺知风当是魏国公默认的?接班人了。
如今贺世勋俨然半个废人,贺忠便再次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名义子身上。
贺知风如往常一样眉目严肃,嘴角却噙着抹笑意,他不时摸一摸悬挂于腰间的?一个香囊,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更显春光无限。
魏国公递给?他一个水囊,问道:“风儿在笑什么?”
贺知风仰头畅快喝下一大口水,用袖子抹抹嘴道:“这山间风光甚是不错,较往常在军营多了番野趣。”
“风光虽美?,但不可贪恋。”魏国公贺忠说罢,又叹道,“眼下有一件事?,需得风儿去处理处理。”
“义父请讲。”贺知风问道。
魏国公这才往后头路边一指,道:“太子殿下的?马车正在后头堵着,先?前殿下已经婉拒了为父一次,估摸是勋儿的?事?让殿下心生不快。”
魏国公低声道:“但东宫就?是都督府的?东风,无论如何,不可怠慢了。”
贺知风心中有些?异样。
他听说贺七这事?时,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明知贺家有意与太子联姻,他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受四皇子的?怂恿去不夜宫挑事?,挑事?也就?算了,还被一个伶人一箭射成个残废。
想到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贺知风不自觉摸了摸腰间香囊。今日?收到这香囊,他虽然心中狐疑,可一想到季清川,便又心中欢喜得紧。
那是他见过的?最纯粹最美?好的?一个人。
他现在是否也在这人群中?为何不亲自来见他?
几年不见,不知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太子殿下倒不一定?是在为那伶人出?头,勋儿带着军营的?人去闹事?,有错在先?。”贺知风小心答道。
“为父何尝不知,所以才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魏国公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伶人就?是一群祸国殃民的?孽种,不夜宫那个妖孽,为父总有一天要收拾了他,为勋儿报仇。”
说罢又叹道:“风儿切记要远离伶人。你可是贺家唯一的?盼头了。”
贺知风默默点点头。
魏国公又拍拍贺知风的?肩,说道:“风儿就?替为父再去拜见一下太子殿下,想办法让殿下先?下山吧。”
贺知风望了眼远处那辆马车,颔首道:“风儿去去就?来。”
马车里。
李长薄正让人摆出?一桌的?吃食点心,盯着苏陌一口一口吃下。
忽闻车外一人跳下高马跪于地上,拜道:“臣贺知风,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将一块桂花酥放入苏陌口中,随后拿起帕子擦擦他的?嘴角,道:“来得正好,孤正要找他。”
他起身道:“清川不要出?来,乖乖吃东西,一会孤要检查。”
苏陌乖巧拿起一碗酥酪,悠哉悠哉吃起来。
李长薄掀开车帘,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人,问道:“前方是否有伤亡?”
贺知风垂首道:“有一民妇坠入河中,已经救起,有刁民借机闹事?,已被抓获,无人亡故。”
“做得好。”李长薄赞道,“新?晋的?这一辈子弟中,孤最看好的?便是贺佥事?了。”
又问道:“渡桥何时修好?”
那贺知风道:“昨日?山中大雨,有滑坡引发了洪流,致水位突然大涨,冲垮了旧桥,现在水流湍急,臣正在尽力搭桥,最快得要一个半时辰。”
李长薄看看天色:“那得天黑了。”
贺知风道:“恕臣无能。”
李长薄道:“不是贺佥事?的?问题,你起来答话。”
又道:“孤再等等无妨,若无法在天黑前下山,就?有劳贺佥事?安排一处安静雅致的?住处,宿在山中亦无妨。”
那贺知风拂袖起身,道:“臣遵命。”
李长薄正要让他退下,却忽而瞥见,那贺知风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颇为眼熟。
待细看去,这个香囊乃月白锦缎上绣着一树梨花,又用金线掐了云纹边,正是季清川出?门时戴在身上的?那只。
贺知风正拍下衣上尘土,一张俊朗的?脸在日?头下泛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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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薄只觉心中积压了一天的?不安决了堤,再看向?贺知风时,眼中已是勃然而起的?怒火。
错位
“贺佥事一介武将?, 竟也喜爱香囊这种精巧小物么?”
贺知风以粗粝的手指刮刮额角,露齿一笑,正?要答话,却见那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神色已变, 大有雷霆暴怒之势。
贺知风怔了一瞬, 而后扑通又跪下了,他摘下那香囊, 道?:“此物乃下官一旧友所赠, 若殿下觉得不合适,下官以后不再佩戴便是。”
李长薄盯着他手中的香囊, 眼里都快渗出血来了, 他两鬓青筋狂跳着,但终是没有当场发作?,他说道?:“既然这桥一时半会修不好了, 就请贺佥事护送孤回天宁寺吧。孤带的人少,今夜,就劳烦贺佥事留下来为孤守夜了。”
贺知风不知自己因?何惹恼了太子,听他此话当然不敢拒绝,便惴惴不安拜道?:“下官遵命。”
李长薄瞧见贺知风恭顺的模样, 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李长薄不信。
他不信季清川会看?上?这个贺知风, 会与他在车厢中厮混还将?贴身香囊赠与了他。
他不信!
一定是谁搞的鬼, 就像上?次的玉竹哨一样。
可他反复强调着自己不信,却依然不能控制心中翻涌的妒火, 就算是有人从中作?梗要陷害季清川,就算有人故意要激怒他, 但想到季清川下马车时的模样还有季清川的香囊挂在那人身上?,他便怒火中烧。
季清川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即便是一根头发丝,也只能属于他。
侍卫长听闻要回天宁寺,忙跪地说道?:“殿下,今晚若还是不回宫休息,太后那边问起来,怕是难以应付了。请殿下三思啊。”
李长薄双目通红,眼中犹含利刃,杀气腾腾道?:“那又如何?”
侍卫长被?这眼神怔到了。
他在太子十岁时便入了东宫,做了他的贴身近卫,过去的太子殿下温雅端正?,从不行差踏错。
即便被?老太傅罚着通宵背书、被?东宫那帮强硬的谏臣劈头盖脸地指责,太子殿下依然可以面色不改地应对。
因?着没有母妃的庇护,太子殿下十分看?重?与太后的关系,较其它皇子也更高的要求自己,更小心地周旋于圣上?及朝臣之间。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可自从认识了这位伶人,太子殿下屡屡犯戒、屡屡失态,朝中已经流言四?起,甚至已经有人奏到了圣上?跟前,若是此番将?一向?维护太子的太后也惹恼了,怕是会积患成疾,不可收拾。
侍卫长担忧得很,可也不敢多?劝,只想着太子殿下从小被?束缚得太紧,如今终于遇着一个喜欢的人,如此少年心性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到他腻了、淡了,自然也就恢复如常了吧。
马车内。
苏陌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贺知风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将?香囊戴在身上?了?
这是苏陌没想到的。
苏陌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留样东西在贺知风身上?,利用李长薄这次的疑心,以后好借机发挥,谁承想,这小子竟然直接将?香囊戴在身上?,还被?李长薄看?到了。
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苏陌的意料。
若今晚在天宁寺留宿,那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苏陌转动着手中玉盏,望着盏中倒影,等着李长薄进来发难。
可李长薄没有再上?马车。
直到马车再次启动,再次奔驰于山林间,李长薄都没有出现。
苏陌等得累了,索性扯过一件披风盖在身上?,枕着一条干净帕子睡着了。
李长薄拿走了贺知风那匹赤鬃马。
他用马鞭狠狠抽打着那匹马,乘着赤鬃马如闪电一般飞驰于山间。
黛色山峦就像天边翻涌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涌向?李长薄,李长薄避不开,也逃不出去。
猎猎山风掠过他的脸,荆棘树枝划过他的衣裳,李长薄将?所有的怒火与嫉妒都发泄在这场策马狂奔中。
他此刻不能见季清川,他怕自己见到他便会控制不住。
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伤害季清川的,可当这些事情涌来,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季清川剥光了压在身下,操.他、弄哭他、质问他香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鬃马被?抽打得身上?渗了血,跑得愈加狂燥。
血色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李长薄奔跑于一片火焰中。
天宁寺门口。
一群太监正?领着为太后六十大寿新选的乐僧到达天宁寺,一行人正?忙手忙脚地下车、卸东西,忽见一人乘着赤鬃马从漫天红霞中飞沙走石而来,众人吓得直后退。
赤鬃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人群前停住。
李长薄坐在马上?,俯视着惊恐的众人。
那领头的太监正?要斥责是谁敢在皇家寺院纵马,待看?清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拜见太子殿下。”
其它人听闻纷纷跟着跪地,这些都是尚未经过训练、也尚未受戒剃度的小乐僧,连跪拜的声音都参差不齐。
李长薄双目赤红,喉中干涸得仿若着了火,他扫了一眼这群跪地的奴才,忽然在人群中注意到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少年一身白布粗衫,抱着把黑色瑶琴,肤若白雪,细腰粉颈,一头乌发仅用一根草绳松松束着,垂着头的模样与季清川有三分相像。
李长薄骑在高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愈加青筋毕露。
“嗒嗒嗒”,赤鬃马烦躁地踢踏着泥土,靠近跪着的人群。
李长薄用马鞭挑起那位少年的下巴,问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闭着眼,战战兢兢答道?:“小槛……小槛枕清川的小槛。”
李长薄扬起马鞭,“噼啪”一声抽在地上?,吓得一地众人齐齐一颤。
“凭你也敢叫小槛!”李长薄怒吼道?。
“殿下恕罪,”领头的太监慌忙跪移过来道?,“这孩子才到,还不懂规矩……”
“孤允你开口了么?”李长薄怒斥道?,而后指向?那少年,“你,随孤来。”说罢,他翻身下马,拎着马鞭大步入了寺门。
门内侯着的僧人见状慌慌回避。
其它众人也惊恐未定,不敢吱声。
少年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环顾一圈,竟无人敢救他,他只眼巴巴望着那领头太监,带着哭腔低声唤:“……公公……公公……”
领头太监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少年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只抱紧手中的琴,一步一软地跟了上?去。
李长薄带着人进了一间简陋的寮房,他背对着少年说:“知道?孤要你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那少年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抖。
“不夜宫的《临江仙》,艺师教过吗?”
这寮房窗小门窄,落日余晖斜斜照进来,将?李长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黑漆漆一团投射在地上?、墙上?。
暗影中,他的声音尤为骇人。
少年颤抖着答道?:“教、教过……”
“弹。”
少年浑身一颤,瑶琴摔在地上?,他眨着双泪眼,颤颤巍巍重?又拾起那琴平放于膝上?。
他入乐坊并不久,这曲子他才学过,并不熟练,他整个手臂都抖似筛糠,弹出来的琴曲更是离谱得厉害,干涩不成调。
李长薄掀袍在一侧的杌凳上?坐下,眼神凌厉命令道?:“脱了衣服弹。”
少年惊恐抬头,一双泪眼十分可怜。
“脱!”
少年伏地磕头:“殿下饶了贱奴吧。”
李长薄挥出一鞭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在金色夕阳里飞舞着,包围着地上?那个白色身影。李长薄斥道?:“不许自称贱奴。”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看?李长薄,只低垂着头一边簌簌掉眼泪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先是上?衣外袍,而后是中衣、衵衣……
李长薄目光如炬盯着他。
少年清瘦的肩背洒满了阳光,乌黑长发贴在背上?,更显肤若白雪,他较季清川年幼,身子骨更弱,似一折便能断,弓着背跪坐在地上?,像一道?被?折弯的月牙。
貌有三分像,却无季清川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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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薄冷声问他:“谁让你模仿季清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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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颤抖伏地,道?:“没、没有人……是贱奴……是奴仰慕着季公子。”
李长薄低笑起来,笑得肩颈都在颤抖。
“仰慕?”他嘲笑道?,倏地起身一鞭抽断了少年怀中的那把瑶琴。
“嘣嘣嘣——”。
七根琴弦依次崩断。
少年抱着断掉的琴还有裸.露的上?身,呜咽着瘫软在地。
李长薄扔下马鞭,摔门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不配弹《临江仙》。”
李长薄走了几步,而后狂奔起来。
他想见季清川。
一刻也等不及了。
苏陌在一阵心悸中醒来。
马车剧烈前倾了一下,而后停住,苏陌揉揉眼睛,掀开车窗帘一看?,外头已是一片金色红霞。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么?
苏陌挑开车帘正?要唤人,却见白天迎接他的那位青衣老僧已双手合十候在车外。
“施主,你又回来了。”老僧捻着掌中佛珠说道?。
“给大师添麻烦了。”苏陌道?。
“施主跟天宁寺有缘。”老僧道?,“客舍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这边请。”
苏陌刚睡醒,也未多?想,跟着老僧下了马车,寺门前静悄悄的,人都走空了,白天热闹的场景全然不见了。
苏陌问道?:“太子殿下呢?”
老僧道?:“殿下已经到了,在等着施主呢。”
苏陌被?带到了一处偏院,这里极为僻静,院子周围种满了高高的松柏,看?上?去非常肃穆,像守卫在此的士兵。
苏陌发现随行的人都没跟来,便问:“其它人呢?”
老僧道?:“他们不与施主住一处,老僧不便进去了,施主自行安置吧。”
苏陌谢过他,径自入了院,瞧见这里倒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又想着白天太匆忙,还有许多?问题未与裴寻芳说到,便关上?窗,对着空空的房梁说道?:“你们掌印呢?请他来见我。”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室内异常安静,没有人回答苏陌。
“唐飞。”苏陌唤出了年纪最小的那位影卫的名字,他素有千里耳之称,不至于听不到。
依然无人应答。
苏陌心生狐疑,再次唤道?:“唐飞,你在吗?”
仍旧无人应答。
苏陌只觉背脊一寒,怎么回事?
他忽而转身,推开刚刚关上?的窗,却见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温煦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那是东边,不是夕阳,而是朝阳!
再细看?那院中,隐秘处皆用铁链拴锁着,而那密密麻麻的松柏树下,似乎站满了腰配长刀的侍卫。
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客舍,而更像是一间囚房。
苏陌大惊,这是青天白日撞见鬼了么!
天宁寺的人想做什么!
苏陌扫视房间一圈,竟没有一样坚硬可用的什物,他最后拿起一根长箫,冲出房门,却发现院门已经被?关上?了,苏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听院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吧嗒”一声,锁开了。
门从外边被?推开,熹微光线中,一个身穿墨黑织金蟒袍、头戴黑纱官帽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掀起狭长且诱惑的眼皮看?向?苏陌。
挑飞的凤眸,眼尾染着艳色,正?是裴寻芳。
苏陌握紧手中的长箫,警惕道?:“你怎么才来?”
而落在苏陌耳中的,却是一个尖细的宦官声音:“殿下终于学会等咱家了?”
苏陌头皮一麻,这阳光不对,院子不对,称呼不对,声音也不对。
他又堕入梦境了?
苏陌转身便跑,可还未跑出两步,便被?裴寻芳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苏陌的心突突狂跳,双手双脚并用踢打他、捶他:“你放我下来!”
裴寻芳将?他放在圈椅中,跪于地上?,牵住苏陌的手,吻他手指:“昨夜没有咱家伺候,殿下睡得好么?”
苏陌被?他一碰,周身如有千万只虫蚁爬过,啃肌噬骨,难以忍受。
裴寻芳垂着眸子,温柔地将?苏陌的双手放于圈椅的扶手上?,“咔哒”一声,将?苏陌的双手锁住了。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苏陌喘着气道?。
“明?日便是狗皇帝的出殡日,李长薄勾结獠人集了十万残兵守在城南,叫嚣着不交出殿下便要攻城,成败在此一战,殿下,我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裴寻芳仿若聊着寻常小事一般,打开食盒,端出几样精巧小食,挑了一块荷花酥喂入苏陌口中。
他继续说道?:“咱家说过,咱家可以不介意这天下是大齐的天下、还是大庸的天下,咱家要守护的,始终是殿下的天下。”
他强调道?:“有殿下的天下。”
“可如今,殿下却要弃咱家而去,一走了之。”裴寻芳拿帕子擦擦苏陌的嘴角,说道?,“殿下好狠的心啊。”
苏陌又是惊,又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在胡说些什么。
“这盘棋,没有殿下就不好玩了。”裴寻芳又拿开一层食盒,从里头拿出一个花鸟纹球形银香囊。
他转动着那个银色小球,解开搭扣,里头是鎏金香盂及两个平衡环。
“这是咱家新得的好物,拿给殿下品尝品尝。”他瞟了苏陌一眼,眼角的魅色更甚了,他用银勺挑了两勺不明?物体放于香盂中。
苏陌曾在史料中见过这个,内里的装置类似于陀螺仪,无论?外头的球形如何滚动,里头的香盂如同永远平稳的水平面一般,永远保持着平衡,滴水不漏。
裴寻芳拿手指钩了那银香囊的链条,靠近苏陌,银香囊叮叮作?响,响得苏陌头皮发麻。
裴寻芳抬起苏陌的腿,俯身吻他。
银链拖着香囊,在苏陌衣袍上?滚动着。
叮叮叮,叮叮叮。
苏陌仿若被?下了咒语般,陷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裴寻芳细致地吻着他:“咱家早已对殿下抱了不死不休的念头……无论?殿下是谁,来自哪里……咱们之间的交易,只要咱家不喊停……就不能停……”
苏陌目光越过裴寻芳弓张着的肩背,看?着空荡荡的房梁,在微光中睁大着眼。
忽觉后背被?人重?重?一叩,苏陌呼出一口浊气。
苏陌从令人窒息的梦魇里清醒过来。
夕阳已收起最后一缕光线,室内没有点灯。
昏暗光线中,可以看?清自己依然在那间客室。
而不同的是,苏陌枕着双臂趴在书案上?,里衣都汗湿了。
而裴寻芳,学着他的模样,交叠着双臂,枕着侧脸,正?认真地凝望着他。
他微蹙着眉眼,低声问道?:“公子做什么梦了?”
妈的,狗东西。
苏陌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怒而拽下身上?那件披风,劈头盖脸朝那无辜的裴寻芳狠狠砸了过去。
故人
苏陌气得眼都红了, 又羞又怒道:“你不准靠近我!”
彼时晚霞已收尽,松柏林间起了暮色,一圈薄雾绕于其中,将整个院子都笼了进去。
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奇怪的静谧与温柔中。
光线很暗, 情绪就容易隐藏, 无端给了人肆意的胆量。
裴寻芳抓起那件披风,放在鼻尖偷偷轻嗅, 一双凤眸似笑非笑道:“明明是公子叫咱家来的, 怎的睡醒了又不认账了?”
“公子睡得很不安稳,是梦见了什?么?竟惹得公子如此生气。”
他不说还好, 一说让苏陌更?生气了。方才在那梦里, 裴寻芳一边咬着?他、欺负他,一边将天底下的混账话说了个?遍,简直可恶至极。
这不是苏陌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上一次在不夜宫的卧房里, 梦见的是一个?陌生的宫殿,而这一次在天宁寺,梦见的正是这个?院子、这间屋子。
梦里的裴寻芳几近病态,在床.事上折腾着?苏陌,就像他爱用酷刑折腾囚犯一样, 只不过, 折腾的刑具不同罢了。
苏陌头皮发麻, 若是将来裴寻芳发现苏陌的真实?身?份,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就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苏陌写就了他的糟糕人生, 是将他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的罪魁祸首,苏陌从始至终不过是站在造物?者神明的角度将他当作工具人使用, 苏陌利用季清川的身?份压制他、驱使他、用完之?后便?会无情地抛弃他……
苏陌不仅将他写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太监,还穿进书里继续利用他、欺骗他……
这一切, 是不是将一点点将裴寻芳逼向病态的极端?
苏陌指尖犹有电流淌过。
裴寻芳吻他指尖的模样,握着?他的手说要做他唯一的刀的模样,真的是苏陌所期待的忠犬工具人吗?
驯服与被驯服,本就是不平等的关系。
苏陌从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因为?他内心始终站在写书人的角度,并未将裴寻芳当作真实?的、活生生的、有情感的人来“平等对待”。
苏陌只是将他当作一个?随时可以弃之?不用的工作人罢了。
苏陌不得不得重心审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苏陌仅仅是将裴寻芳当作工具人,为?何他在梦里会偿还一般任由?裴寻芳对他胡作非为?,为?何在两人交叠的心跳与喘息声中,苏陌会如此难过?
上一回?,苏陌曾怀疑那些梦是对他的一种警告,而这一次,苏陌已经没有办法将它当作寻常的梦魇来对待。
甚至那银香囊在苏陌身?体里被拉扯着?滚动的颤栗感,仿若还停留在腿根深处。
“公子体弱,当心着?凉。”裴寻芳将那件披风重又披在苏陌身?上,温凉的指尖刮过苏陌耳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回?头看他,裴寻芳已走开,黑暗中,他低声说道:“我去点灯。”
苏陌如坐针毡,他扶着?椅子起身?,却忽而发现自己坐的这把圈椅,像极了梦中裴寻芳将他圈禁在内的那一把。
只是没有镣铐那种东西罢了。
“殿下好温暖。”
梦里裴寻芳尖细阴骘的嗓音仿若低吟的咒语,犹在耳边。
梦里苏陌被锁着?腕子摁在圈椅里的情形仿若在黑暗中重现。
苏陌上裳整齐,层层叠叠的太子祭服甚至可以说一丝不乱,他斜斜枕在圈椅的椅背上,脖子向后仰着?。
裴寻芳咬着?他露在衣领外的喉结。
若不是一条腿架在裴寻芳肩上,若不是衣摆下露出的那一截小腿莹白如雪不着?一物?,都无法发现宽大的衣裙底下,苏陌已被脱得精光。
“殿下听到银香囊滚动的声响了吗?”
“……里头的香膏会一点点膨胀、融化……”裴寻芳那双凤眸生了情后便?愈发艳色无双,含着?难以排解的怨恨和欲望,“声声销魂,暗暗癫狂,就像咱家留在殿下身?体里的一样……”
“刺啦”一声。
昏暗的空间倏地被照亮。
苏陌心一惊,裴寻芳手举烛灯衣冠楚楚出现在面前。
火光映亮了苏陌无端绯红的脸,裴寻芳神色微恙:“公子哪里不舒服?”
陡然的光亮,让苏陌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越过裴寻芳的肩,看向他身?后书案上的一个?仙鹤衔珠的青铜支架,那仙鹤口中悬挂着?的正是一个?球形银香囊。
袅袅青烟从那球形香囊中飘出,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苏陌脸色大变。
“这是何物??”裴寻芳顺着?苏陌的视线也发现了那个?银香囊,他正要去取,身?前却忽的扑上来一个?软绵绵的身?体,苏陌抢在裴寻芳前面,率先将那银香囊一把拽下,藏于身?后。
仙鹤支架在书案上嗡嗡打了好几个?旋儿,咣当掉在了地上。
“不是什?么!”苏陌疾声道,“你离它远点!”
“瞧着?挺精致的,公子赏给咱家开开眼。”裴寻芳说道。
“不给。”苏陌慌忙将那东西藏于袖中。
“公子将贴身?香囊送给了贺知风,这个?小玩意儿,就送给咱家,成不成?”裴寻芳伸手环过苏陌的腰,作势要来抢。
“不成!”苏陌急了,一下跳上了那把圈椅,伸长着?手臂将那银香囊高高举起,“这个?东西你永远也不准碰,看也不准看!听到没!”
宽大的衣袖顺势下滑,露出来一大截雪白腕子,苏陌气鼓鼓地站在椅子上,瞪着?眼警告裴寻芳,似乎裴寻芳若是硬抢,他便?能将他怎么样一般。
裴寻芳倒是笑了,他从没见过苏陌这般模样。
高傲的天鹅急了,也会跳脚么?
“你站那不许动,不准靠过来。”苏陌努力平复着?心绪,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梦干扰至此,苏陌十分懊恼。
这简直太离谱了!
苏陌将银香囊复又藏于身?后,塞进袖中,正色道:“不准再闹了,我有正事要说。”
裴寻芳瞅着?他的那点小动作,弯唇一笑,他闲适地将烛台放于书案上,说道:“公子请讲。”
“这天宁寺十分古怪,带我来这院子的青衣老僧十分可疑,要查一下。”苏陌说道。
裴寻芳表情微变,转眸看向苏陌,目光里带着?点探寻的意味:“公子觉得他哪里可疑?”
“我……”苏陌顿了顿,苏陌总不能说他进了这院子便?做了奇怪的梦,总不能说他怀疑这青衣老僧与之?前的玄衣人、胡大夫很可能是一个?路子的吧?
苏陌咬咬唇,含糊道:“就是直觉。”
裴寻芳微蹙的眉眼重又舒展开来。
苏陌思索片刻,又道:“今晚是回?不去了,给贺知风的那个?香囊惹恼了李长薄,既然李长薄强行将我们留在了天宁寺,那就不妨将计就计。”
裴寻芳问道:“公子想怎么做?”
烛火在闪烁,一如裴寻芳眼中的光,此刻他的眼神如这夜色一样平静,可苏陌却宁愿沉进黑暗中,也不要被裴寻芳看得清清楚楚。
苏陌忽而跳下椅子,掐灭那盏烛灯,说道:“不管今晚有没有刺客,我希望今晚掌印派人来刺杀我。”
“为?何?”裴寻芳觉出了危险的气息。
“幕后那人不会想让我就这样痛痛快快被杀,那样他的计划便?落空了,而李长薄也绝不会允许有人真要我性?命。”苏陌言简意赅道,“我要激起李长薄与那幕后人的矛盾。”
裴寻芳皱眉道:“这太危险了。”
“掌印是对自己的人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苏陌问道。
“万一真假刺客混在一起,咱家没能护得公子周全怎么办?”裴寻芳厉色道,“我不同意。”
“若刺客真来了,那正好,我正等着?他们呢。”苏陌眼中透出危险的光,他说道,“李长薄过去不知道有人要取我性?命,他若知道了,那便?更?加有利于他下定决心。”
裴寻芳知道苏陌在计划着?什?么,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好。”
“但我有一个?要求,”裴寻芳道,“公子将方才那个?银色小球赠与咱家,咱家就答应你。”
苏陌脸色一僵-
李长薄被折而复返的魏国公缠了好一阵子,又被那青衣老僧以各种名?由?带着?在天宁寺兜了一大圈,这才被七绕八绕地带到了苏陌所在的客舍附近。
“殿下的客舍到了,房间已为?殿下布置好,殿下请。”青衣老僧带着?李长薄往前走。
“季公子今晚住在在何处?”李长薄问道。
青衣老僧指了指那间被松柏围绕的院子,道:“那间便?是季施主的客舍。”
李长薄颇不耐烦地瞥了老僧一眼,转身?朝苏陌的院子走去,道,“孤找季公子有事,大师辛苦了半日,请自便?吧。”
青衣老僧合掌轻念:“佛门胜地,还望殿下谨言慎行。阿弥陀佛。”
李长薄已头也不回?地进了苏陌的院子,青衣老僧转身?走进那片夜雾笼罩的松柏林。
林间树影幢幢,裴寻芳对青衣老僧说道:“有劳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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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老僧捻着?掌中佛珠道:“能为?小侯爷效劳是老僧的荣幸。”
裴寻芳道:“在大庸,就请作大庸的称呼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掌印说的是。”青衣老僧叹息道,“季公子的身?子骨很不好,令人担忧啊。”
“我一直在为?他寻找良医。”裴寻芳点点头,犹豫片刻,又问道:“大师是否觉得,季公子长得……”
“长得与已故的大齐太子有几分神似是么?”青衣老僧合掌道,“老僧看着?大齐太子出生,看着?他长大,季公子眉宇间的神韵……与殿下确实?非常相似。”
“但事关大齐皇脉,老僧不敢妄作定论,掌印还须再寻佐证。”
“有劳。”虽然青衣老僧的态度并不确定,但裴寻芳心中的确定又多了几分。
“一入此门深似海,从此红尘无故人,老僧已是青灯不归客,老僧告退了。”
“大师。”裴寻芳又叫住了他,“季公子住的那间院子,曾经是否发生过特别的事?”
“掌印何出此言?”青衣老僧道。
“我一走进那间院子,便?觉得周身?紧绷,就像被无数双眼在暗中盯着?一般,十分不自在。”裴寻芳说道。
“是掌印.心中有魔障。心中有魔,眼里皆是魔。”青衣老僧双手合十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阿弥陀佛。”
忽觉林外人影攒动,一群人打着?灯笼乱糟糟跑过,有人在惊呼:“小槛投井了!”
自衡
天地不知何时变了色。
黑云翻墨, 山雨欲来。
苏陌趴在?书案上,把玩着那颗银香囊里的同心圆机环,看着那颗永远保持平衡的香孟,苏陌突然想到自己曾无聊翻过的一本书, 其中提到一个理论——“天道自衡”。
天道自衡, 人道失衡,人法天道。
天道自衡是因有“理”, 人道失衡是因有“欲”, 故而?心学家?说,存天理, 去人欲, 方能致良知。
道理都听过,可苏陌不?认可这些。
人之欲,就好比人之生欲, 若都泯去了?,那人还?算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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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热烈地活着,就像过去三年的苏陌一样,只能作为一个废人躺在?病床上,那样的活着, 又有什?么意义?
倏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短暂照亮了?天地。
透过半开的窗, 苏陌看到院里站着一个人。
苏陌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一个身着白衫的俊美少年, 苏陌隔窗问?他:“阁下是谁?”
那少年也不?动作,只站在?院中远远望着他, 腼腆问?道:“清川哥哥允我进去吗?”
紧接着“轰隆隆——”
惊雷震响山巅。
“打雷闪电时不?要坐在?窗边,很危险。”李长薄从?身后将苏陌拉起, 捂住他的双耳,说道,“清川过去很怕打雷,现在?不?怕了?么?”
“总不?会怕天道拿雷来劈我吧。”苏陌嗤笑道。
“什?么?”李长薄没听明白。
苏陌又说道:“殿下可看见院子里那个……”再看去,方才那少年已消失不?见,苏陌顿觉背脊发凉。
“院子里的什?么?”李长薄瞅了?一眼,将窗子放下,道:“要下雨了?。”
“清川该沐浴休息了?。”他将苏陌抱至腿上坐下,道,“知道清川素来喜洁,每日必沐浴方能入睡。热水都准备好了?,孤帮清川沐浴,好吗?”
说着,他一边来解苏陌的衣带。
苏陌没说不?行。
苏陌心里腾起了?一个危险的念头,他忽而?想试下,若是他能接受裴寻芳伺候他沐浴,是不?是也能接受其它人?
这样是不?是可以证明,裴寻芳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随之而?起的不?适感掐灭,李长薄的意图太过明显,苏陌按住他的手,问?道:“方才殿下既已丢下清川独自离开,这会子又回来找清川做什?么?一会晾着,一会又来求好,清川受不?了?这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长薄眼底一暗:“是孤错了?。”
苏陌嗤道:“殿下不?生清川的气了??”
李长薄声音低哑道:“孤怎会生清川的气,孤非清川不?可。”
“只是对?孤来说,清川太危险了?。”
“殿下觉得清川很危险?”苏陌问?道。
“清川听说过‘人心惟危’吗?”李长薄将苏陌揽得更紧了?,“对?孤来说,清川就是一切危险的源头,清川左右着孤心中所有的贪婪与欲念,就如此刻,孤特别想对?清川做危险的事……”
天空再次落下一道闪电。
院外响起了?一队人马急促奔来声响。
“殿下,贺知风求见!”
随后是侍卫长与贺知风低声交谈的声音。
那侍卫长似乎犹豫了?许久,方来禀报,说道:“殿下,寺里出了?点事,为了?殿下的安全,恳请殿下速速回宫。”
李长薄没有回应他,只用指尖抚摸着苏陌樱红酥软的唇,说道:“可是这样的清川,也总会勾起一些人的痴心妄想……这该让孤如何是好?”
“殿下!”屋外,侍卫长仍在?请求着。
“下官奉命送殿下回宫。”那贺知风等不?及了?,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苏陌捧起李长薄的脸,眼中带着点危险的笑意:“那殿下可要将清川看好了?。”
“清川会一直站在?孤的身边吗?”李长薄问?道。
“是殿下的,就终究会是殿下的。”
“好。孤去去就来。”李长薄放开苏陌,掩门出去了?。
苏陌隐约听到几人的说话?声。
李长薄低声问?道:“不?是让你安置好他吗?”
“卑职亲自送他回去的……明明还?好好的,没想到他心性竟如此大……竟然投了?井……”
投了?井?
苏陌神精一绷。
谁投了?井?
“此事一旦传出,将对?殿下很不?利……请殿下即刻回宫,今晚来过天宁寺的事情也必须从?源头瞒住……”
“对?,我义父亲也正是此意,请殿下即刻回宫……”
“新选的乐僧入寺第一天便投了?井,这事可大可小?……若被人拿来做文章,将对?殿下很不?利……”
贺知风正握着刀跪在?院中,苦口?婆心地劝太子殿下回宫,他听义父说了?,今日太子殿下带了?个相好的过来,怕是轻易不?肯回,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正说着话?,忽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似曾相识声音问?道:“谁投了?井?”
贺知风眼皮一跳,抬眸望去,便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公子倚在?门边。
那张脸较之贺知风记忆中的模样,更俏丽风流了?。
在?贺知风的心里,这个人就如天上明月般,只能远远望着、欣赏着,连生了?想要触碰的心思都是亵渎。
可此刻,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双颊绯红,衣着微乱,仿若刚从?床榻上下来一般,他神色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后的门犹如一张黑洞大嘴,快要将他吞吃入腹了?。
贺知风的心砰砰的跳,他没想到,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季清川会是这样的情形。
所以,太子殿下偷偷带来的那个“相好的”,便是季清川吗?
贺知风怔住了?,他还?未反应过来,太子李长薄已经迎了?过去,他牵住季清川的手,将他的披风拢拢紧,说道:“山间夜里风大,清川听话?,回房去好吗?”
“谁投了?井?”苏陌再次问?道。
众人沉默。
侍卫长更是垂头看地。
贺知风犹豫了?一瞬,没忍住说道:“是新入寺的一名乐僧,名唤小?槛。”
此话?一出,苏陌的脸色明显变得惨白了?,他推开李长薄,走?向贺知风,说道:“贺大人可否带我去看看?”
一旁的侍卫长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此事万万不?能让季公子知道,眼下看来是瞒不?住了?。
贺知风想说“好”,可是在?李长薄的威视下,他默默垂下了?眸子。
“看来是不?可以。”苏陌直接越过贺知风,没再多看他一眼。
整个天宁寺已闹得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涌向小?槛投井的藏经阁。
当苏陌赶到时,小?槛正好被人从?井底打捞出来。
透过人群,苏陌远远看到他就那样被放在?地上,小?脸白如死灰,白布粗衣上沾了?不?少井底的淤泥,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
那地上,冷吗?
苏陌全身冰凉。
小?槛怀里抱着一把断了?弦的琴,琴头雕刻着一簇君子兰,那是当年季清川花了?半日功夫陪他挑选的。
苏陌甩开李长薄的手,问?道:“请再告诉我一遍,他的名字?”
李长薄紧紧拉住他:“清川说过,会一直站在?孤的身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伶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咱不?管了?,好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微不?足道?伶人?”苏陌眼底骤然而?生的冷意让李长薄惊到了?,他从?未见过清川这个模样。
苏陌冷冷甩开李长薄。
“清川。”李长薄慌忙追上去,再次牵住他的手。
“放开我。”苏陌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这一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甩掉的是李长薄,还?是自己书写李长薄这个角色时的黑暗。
苏陌脑子嗡嗡的响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模糊,他忘了?所有的计划,忘了?所有的阴谋诡计,他只想,尽快走?到小?槛面?前?,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小?槛。”苏陌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暗暗发疼。
小?槛是原书中在?季清川的生命里短暂出现过的、唯一的亲人。
原书中,小?槛逝于他进入乐坊的第一个冬天,不?堪受客人所辱,投井自尽。
那一年冬天,小?槛十五岁,季清川十七岁。
直到一年后,在?小?槛的祭日那一天,被困于别苑的季清川才偶然得知,去岁冬天那个与他一见如故、每天背着琴到不?夜宫向他请教的认真小?孩,竟然是他的亲表弟。
相似的容貌,同样的被操纵的命运。
季清川如坠深渊。
小?槛的事,加剧了?季清川对?于伶人身份与命运的绝望,也进一步加重?了?季清川的心病,他伏在?书房里,为小?槛写了?无数首悼词。
一首又一首,宣纸铺满了?书案,直至清川再也写不?动了?。
最后,他将这些悼词,还?有他最爱的一把琴,一起扔进了?别苑的井里,封了?那口?井。
至亲相见却不?相识,相识时,却已是阴阳两隔。
清川从?此再也不?抚琴了?。
苏陌不?知道小?槛还?活着。
按照原书的剧情线,小?槛在?去岁冬天便已去世?,苏陌从?未想过他还?活着……这个角色在?原书中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作为刺激季清川病情恶化的工具人罢了?。
在?写书人眼里,他只是个工具人……罢了?。
苏陌甚至没有正面?描写过他,所有关于他的内容,都只存在?于季清川零碎的记忆里。
可他不?光活着,还?在?苏陌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投了?井。
如今,他冰冷地躺在?那里。
苏陌忽觉一身恶寒,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胸腔涌起。
穿进来后,他为什?么不?去打听小?槛的事?
为什?么不?去!
但凡他去了?,说不?定就可以为清川保住小?槛。
这是在?警告他吗?
警告苏陌,即便穿书后的剧情被打乱了?,但书中人的命运,依然是不?能改变的。
天道自衡。
苏陌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四个字。
去他娘的天道自衡!
苏陌回头望向人群尽头,那如翚斯飞的群殿屋顶上,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正飞檐走?壁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苏陌看清了?其中一双熟悉的凤眸。
苏陌唇间含着血腥味,用唇语说道。
“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