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迷路了。”
岚栖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他解释道:“门没有关,我想出来看看。”
郁宸挑眉,他倒是没料到小花迷路的可能性。
不过细想起来这里离小花居住的冥花苑不算近,走走也要一盏灯的时间,倘若不是迷路也走不到这里。
他揽住岚栖手臂笑盈盈问道:“阿岚是觉得一直待在屋子里很寂寞吗?”
岚栖迟疑道:“……有一点。”
他想问问刚才男童的身份又害怕会戳中郁宸心中的伤疤,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郁宸注意到岚栖欲言又止的神色,只当他身体不舒服,便将目光停留在小花的肚子上:“最近还有孕反吗?”
岚栖闻言,蓦然抬眸似乎对他坦然的提问感到惊讶又羞窘他还不能接受自己怀孕了的事实但为了表现出没那么在意他目光并没有朝着郁宸的方向看去:“经常感觉很困,体质比以前也要虚弱很多。”
郁宸熟练地在各个石壁之间穿插没一会儿便把岚栖送回了冥花苑。
他眯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请巫医过来看看?”
岚栖有些犹豫:“这样的话是不是会暴露?”
郁宸一愣,歪了歪脑袋:“阿岚觉得我一直在金屋藏娇吗?”
岚栖大窘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撇过脸干巴巴地道:“……不是。”
“阿岚可以那么认为。”
郁宸露出一抹笑颜凑在他身边低声道:“此处偏僻寂静适合藏身。”
耳畔的温热感让岚栖感到一阵瘙痒。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双腿变得虚软。
“郁宸……”
岚栖的语气带了几分恼羞成怒,总觉得来了巫冥城郁宸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具体那些不同他又说不清楚,至少曾经的郁宸从来不会亲密地喊他阿岚,只会弱弱地、求助一般地叫“阿岚哥哥”,称呼里虽然只多了哥哥二字,但亲密的感觉却翻了一倍:“你离我太近了。”
幸好郁宸懂得适可而止。
倘若在过分下去,小花必然不让他搂搂抱抱了,于是将揽紧的手臂稍稍松开了一些,撒娇道:“那岚栖哥哥算答应了,对不对?”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岚栖松了一口气,却还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方便?”
谁敢不方便。
“当然不会。”郁宸说完,又感觉自己太过于斩钉截铁,便放软了语气解释道:“阿岚放心,我自有认识的巫医,若是偷偷叫他过来,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可是……”岚栖蹙眉,生怕巫医发现自己的身份。
“阿岚放心。”郁宸似乎能清楚地感应到他害怕什么:“他一定守口如瓶。”
……
郁宸请来的巫医是埃布。
老埃布活了六十年,经历了巫冥城的改朝换代,也是看着郁宸长大的。
他前半生一心研究医术,无欲无求,是当初巫冥城里仅存的贵族。
岚栖刚看到埃布的时候还有些怕生,心中存着几分忐忑不安。
待看到他的脸庞时,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迷途?”
他的相貌跟迷途十分相像,即便两鬓花白,眉眼和神态都能让岚栖感觉到熟悉。
老埃布笑道:“迷途是我孙子。”
他一边如聊家常一般跟岚栖闲聊着,一边替他把脉。
难怪。岚栖心底想,迷途虽看上去像被巫冥城城主派来监视郁宸的,但一路相处下来,他其实人不坏,热情开朗,也不似普通巫者那般阴郁冷漠。
可能迷途和郁宸的关系也不像他相像中的那般复杂。
老埃布却一脸无奈。
实际上岚栖昏迷时,他已经治疗过了。
然而城主似乎对自己未来夫人的身体状况十分紧张,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
幸好老埃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况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凑近岚栖,就有股莫名安逸和温和感,这种的气息宛若水蒸气一般笼罩着自己,给与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是如此,城主大人从幼年起便遭受异徒与巫者能量的冲击,精神与□□痛不欲生,想必城主大人感受到的更为强烈吧。
“夫人很健康。”老埃布顿了顿,又补充道:“肚子里的孩子也是。”
“……夫人?”
岚栖收起手腕,抬眸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恩?”老埃布奇怪道:“难道……”城主大人没跟您说吗?
然而将到一半的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道锐利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郁宸笑道:“巫医,看诊已经结束,你可以走了。”
第142章
可能……城主夫人还没适应他的新身份吧。
老埃布梗了一下又看到郁宸充满警告的视线,识趣地退下了。
谁知郁宸又道:“等等。”
老埃布脚步顿住。
郁宸面无表情地说:“我有事问你。”
紧接着,还未等埃布反应又侧过脸,露出人畜无害的神情:“阿岚就坐在此处,稍稍等我一会好不好?”
岚栖担忧道:“难道是我身体的问题吗?”
“怎么会?”郁宸笑盈盈地哄道:“人家只想再问一下其他注意事项阿岚要乖乖待着不许偷听。”
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岚栖虽心中觉得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抱起膝盖,卷缩在床上:“嗯,你去吧。”
郁宸不会害他的。
一直以来岚栖都这么相信着。
老埃布跟随郁宸走出房间入冬的寒风冷冽老人家身体受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他裹紧了外袍毕恭毕敬问道:“城主还有何事需要吩咐?”
郁宸悠悠道:“自怀孕起阿岚便风尘仆仆,一刻没有停歇过。”
老埃布以为他依然在质疑自己医术只能无奈地说:“大人还是不相信我吗?”
“倒也不是。”郁宸迟疑了一下语气轻柔地问道:“只是想问我还能碰他吗?”
老埃布的语气诡异地停顿了。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自家城主的话然后平静地回答道:“若是城主温柔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郁宸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轻笑:“那便好,下去领赏吧。”
……
老埃布走后,岚栖独自坐在床头等了许久。
心态有些微妙的变化,不禁又多了几分窃喜。
刚刚他被换作夫人了……
是被看出自己和郁宸的关系了吗?
郁宸本身就是他的人……
但倘若被巫冥城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郁宸?
不过这位医巫是郁宸亲自保证的熟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思及此,岚栖抬眸看向郁宸,发现男人也在用忐忑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愣了愣。
原来郁宸自己不能确定吗?
……也对,他是私生子,没什么权势的,万事靠不了别人。
岚栖目光越复杂,郁宸越忐忑不安。
他怕小花意识到什么了,便垂下眼帘,眸光晦暗不明。
不过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容:“阿岚哥哥,是巫医说错话了吗?”
“……没有。”
巫医本来就是偷偷为他看诊的、来帮忙的,说没说错话都不是很重要,岚栖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手指不自觉地揪起床单:“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岚栖问得含含糊糊。
郁宸微眯双眸,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阿岚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岚栖想回答,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便顿了顿。
郁宸扯了扯他的袖子:“阿岚哥哥,他知道的,但不会说出去的,相信我好不好?”
“我相信你。”
岚栖发出一声叹息:“不过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巫冥城?我想回迷林谷了。”
郁宸目光微微一暗:“会回去的,等生下宝宝好不好?”
岚栖有些茫然:“现在不行吗?”
“蛊城被攻陷了。”
郁宸牵起岚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现在外面很危险。”
“什么?”
岚栖原本依靠在床沿边,神态懒散,闻言猛地起身:“蛊城怎么会被攻陷……蛊城不是已经……”恢复和平了吗?
“还不是傅斯凌。”郁宸挑眉,语气冰冷,带了几分嘲讽之意:“他带走了赤螭和白虺,蛊城圣物不在,城中异徒没了仰仗之物,又失去了老城主,本该是百业待兴的状态,结果刚松懈没多久,就被罗城杀了回马枪。”
岚栖着急道:“那谈蕾蕾……”
郁宸将岚栖抱进怀里,轻哄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岚放心,城主已经派人前往蛊城支援了,罗城再厉害也没办法越过巫者把蛊城纳入囊中的。”
其实形势没有他所说的那般明朗。
从蛊城传递音蛊到巫冥城,再从巫冥城派人前往蛊城支援,一路上都需要时间,而罗城的进攻恐怕蓄谋已久,郁宸心中已有担忧,恐怕这次不一定赶得上了。
然而他生怕岚栖不顾身体,回蛊城救助谈蕾蕾,便含糊其辞地、朝着好的方向说了。
“嗯……”
岚栖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对郁宸道:“要是有谈蕾蕾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那小丫头片子可真够麻烦的,不在身边还要小花惦记操心。
郁宸眸色一暗,委屈道:“阿岚总是光顾着惦记别人。”
岚栖愣了愣:“我……”
郁宸送开环抱着小花的手,扶着他的肩膀与之相望,仿佛要看进岚栖浅色的眼瞳里:“阿岚有没有想过,谈蕾蕾在蛊城只是一个寄宿在蛇使身旁,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征的小姑娘,想要前去救助的巫者在抵抗罗城进攻的同时还要在当中找出谈蕾蕾多么困难,我又要依靠谁来帮忙?”
对啊……
这里已经不是焦土了,而是异徒云集的五冥大陆。
就算自己赶去救谈蕾蕾,恐怕也难以在罗城的手中救下女孩。
再者,让郁宸求助同族人帮忙也不妥。
倘若不愿意便是自讨没趣,倘若愿意,便也是欠了人情,要还的。
岚栖垂下眼帘,陷入深深自责当中。
见小花心情低落,郁宸立即慌了,明明没有让他伤心的想法,于是赶忙安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待岚栖惊讶地望向男人,男人已然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色:“只要阿岚哥哥想的,我受点委屈也没事的。”
“不用勉强……”岚栖不禁觉得愧疚。
曾经他也思考过其他解决的办法。
遗憾的是,除了郁宸,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了。
“才没有勉强呢。”
郁宸凑近,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凑到岚栖耳边道:“阿岚让我摸摸好不好?”
“摸一摸,我就不觉得委屈了。”
他的话仿佛能灼伤人的耳朵。
岚栖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我……”
郁宸见状,歪了歪脑袋,轻飘飘道:“阿岚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可话这么说,表情却不是这样写的。
男人眼眶微红,几乎要哭了。
“没有——”
岚栖见不得他这种自怜自叹的样子,便扭过头松口道:“想摸的话,就摸好了。”
话音刚落,岚栖耳垂上的红晕几乎一下便蔓延到了脸颊。
因为他感觉到光滑细腻的、宛若蛇的触感正沿着脊椎,慢慢向上攀岩——
第143章
郁宸的语气总是那么地轻描淡写。
明明、明明是件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接受的事情在他口中说出却好像无伤大雅。
岚栖伏在床沿边,脸颊泛着红,双眸涣散衣袍被褪下了大半:“郁、郁宸……”
“怎么了?”郁宸在他耳垂边轻轻吹气:“阿岚哥哥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
只是岚栖隐隐觉得,至少……
至少不能太过分吧。
郁宸修长的手指正肆无忌惮地、把玩着花瓣。
……
郁宸最近爱上了一项活动。
他十分喜爱给岚栖洗澡,小花受到欺负会变得汗津津地黏黏糊糊容易弄脏被褥。
郁宸便把他泡进热水里,一点一点将汗珠拭去。
岚栖大多数时候是不愿意的。
他害羞,也不愿被大喇喇地看自己的身体。
郁宸自然不会轻易妥协,于是偷偷释放了一些巫者的气息。
小花本身便怀着身孕,容易困倦、头晕目眩被这种气息一刺激便双腿虚软更晕晕乎乎了郁宸乘机揽过小花的腰肢,将他扒光放进了浴桶里。
随着时光流逝岚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从前即便褪去衣物,也看不出隆起的小腹如今平坦的肚子上能明显地看出一座小小的山丘郁宸原想再摸摸小花却总用手挡着不让郁宸只能到了晚上等小花汗津津没了力气,才能借机抚摸他的肚子。
迷途最近看到城主也是见他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抽了抽嘴角,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发生的一系列事可不算乐观。
蛊城已经沦陷的坏消息在传到巫冥城之后迅速在五冥大陆扩散,之后各个中型部落或多或少发现自己的部族中藏匿了罗城掩埋的赤螭,甚至有些部族已经对罗城发起过一次进攻,都失败了,这些失败的部落要么被招安,当了奴隶,要么被隔去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
事已至此,各大主城都有了危机感。
罗城引发了众怒,巫冥城已经收到了其他几座五冥城的音蛊,欲图联合起来攻打罗城。
然而郁宸并不愿动。
五冥城之间的关系一向是互相牵制。
况且巫冥城跟其他主城不同,聚集着几乎所有巫者,异徒对这座城主又是惧怕又是恐惧,五六年前其他城池也曾经对巫冥城发动过一起进攻,他们用奴役的普通人攻打巫者,巫者力气小、体质弱,很快便溃不成军,如今罗城有行动,说到底也是异徒之间的内乱,还没涉及到巫者,既然蛊城已被攻下,不如再等等。
等到内斗得差不多了。
巫冥城便可以开始行动了。
郁宸对一切尽在掌握。
唯一的烦恼就是小花又开始念叨着要回迷林谷了。
岚栖一不舒服便十分恋家,也特别想要晒太阳。
郁宸特地请了园丁仔细修剪窗台那片花园,好让小花没事的时候多去晒晒太阳,也不至于太寂寞,可惜不知怎么地,过了一段时间小花又不愿出去了。
郁宸感到奇怪,也没多问。
小花怀着宝宝,喜欢怎样就怎样。
其实不是岚栖思想多变,只是每当他出去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等他仔细观察四周,这抹视线又蓦然消失了。
岚栖只想一个人待在花园里,然后把自己种进土壤,吸收天地的养份,倘若被人监视着,那便不能自由地变成一株草,也没了晒太阳的性质了。
岚栖曾想过要将这件事告诉郁宸。
然而男人每次晚上回来,都对他上下其手,岚栖一紧张,就给忘记了。
第144章
就这样忍了一段时间实在感觉过于无聊,郁宸在巫冥城似乎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无所事事,每日早出晚归岚栖除了晒太阳,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了,于是两周之后又开始跃跃欲试。
都过去两个礼拜了……
岚栖想那双暗中窥窃自己的视线应该也放弃了吧。
清晨待郁宸离去,岚栖吃完早饭,便在花园里散步。
一开始发现怀孕时,还会觉得恶心疲倦,现在肚子大了倒没有一开始那样难受了只不过他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实在古怪。
倘若普通男人不管异徒还是巫者都不会怀孕。
可惜他是一株草,就算是雄性也会受孕。
幸好负责服侍自己的都是一群哑婢岚栖觉得这样很好,有种秘密完全不需要担心泄露的安全感。
闲逛片刻岚栖便想晒太阳了。
然而当他脑袋上刚生出一株摇摇晃晃的小苗那种熟悉地、被窥探的压迫感又直冲上脊椎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岚栖拧了拧眉决定不想再忍耐下去。
他装作毫无防备实际默默观察着视线投递而来的方向。
弯腰轻闻鼻尖花瓣的香味,然后猛地回首将藏匿在草丛中的罪魁祸首以极快的速度捉了出来。
“诶哟哟……”男童被揪住头发,龇牙咧嘴地探出了脑袋。
“……是你?”岚栖看清楚他的脸庞,蹙了蹙眉。
这家伙竟然是上次迷路时遇见的、与郁宸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
岚栖问道:“你看多久了?”
“放手——放手——”男童使劲摇晃着身体,好不容易双脚着地,他似乎并不打算逃跑,坦然自若地理了理头发,回答道:“好几个月了吧。”
岚栖不愿跟小娃娃一般计较,转身道:“你回去吧。”
“不要。”男童一动不动,目光停留在他隆起的肚子上:“好神奇,你竟然会怀孕,里面是哥哥的孩子吧。”
岚栖不愿被他直直盯着,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见他没有驱赶自己,欣喜道:“时莘。”
“时莘?”岚栖诧异地问道:“你姓时他姓郁,你们不同姓,还唤他哥哥?”
时莘却眨了眨眼睛,天真浪漫地回答道:“不是哦,哥哥与我同姓,叫时宸呢。”
“时宸?”
岚栖脑子“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他叫……时宸?”
果然,时宸有很多事情都瞒着他。
时莘勾勒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眼波暗流涌动:“看来你被哥哥骗了呢。”
岚栖的心情有些失落,但只是一霎。
同样的,他不愿相信眼前的小男孩。
这男孩一定知道点什么。
但他叙述地可能也不完全真……
毕竟寻常巫者怎会钻进草丛里整整两个礼拜就为了窥窃自己?
“不管你的事。”
岚栖皱着眉把话题转了回来:“为什么窥窃我?”
“其实我从记事起就被哥哥囚禁了。”时莘神态自若地说道:“只有每天这个时候,我趁着守卫松懈才能逃出来,我觉得你应该能救我出去。”
岚栖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明显地质疑:“你现在不是行动自如吗?”
“当然不是。”时莘摸着心脏的位置,咬牙切齿道:“哥哥在我这里牵了一根线,只要离开线最远的距离,就会收紧,要是强行逃离,我就会死的。”
说罢,他转过身。
岚栖定眼一看,果然在时莘身后连着一根若隐若现的银线,只不过太细小,不仔细打量还真无法发现。
第145章
银线微微颤抖着似乎随着心脏的跳动在震动着。
岚栖诧异了一霎,便将神色收敛回去。
“你还不信?”时莘垂下脑袋,嘲弄地低语:“也是你都怀上他孩子了。”
“这种事情……”
岚栖蹙眉看着眼前的银线:“郁宸不会做的。”
在岚栖的印象里,郁宸虽然偶尔任性,但也不是什么变态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管时莘说的是不是真的连接他身体的银线都格外诡异,也让他联想不到郁宸身上。
时莘重复道:“他叫时宸。”
岚栖沉默地打量他了一会。
时莘转过身:“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把这根银线扯断。”
岚栖上前一步,抬手时却迟疑了。
时莘挑衅道:“怎么?不敢了?”
“我……”岚栖问道:“真的能扯开吗?”
时莘冷笑:“谁都可以。”
岚栖顿了顿,有些理不清思绪:“那为何巫冥城没有一人为你解绑?”
“哈哈!”
时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神情夸张道:“整个巫冥城谁敢违逆他?”
岚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郁宸只不过是个私生子他能有什么权利?
听时莘的所言所语好像私生子不是郁宸而是眼前这个被束缚住的男孩。
岚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男孩描述的郁宸和他本身了解的郁宸相差太大了……
他的话里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岚栖正觉得无比困惑花园中突然窜出几名哑婢。
她们手臂上挎着一个小小的篮筐原本为了摘些鲜花往房里放着,没想到和岚栖撞了个正着当看见时莘的瞬间脸颊上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然后放下篮筐七手八脚地抓住了时莘。
时莘显然也没想到会和这群哑婢撞见。
他本来就是乘着郁宸不在才敢跟岚栖面对面交流的,此时慌张的神色尽显转身就要逃跑,可惜哑婢们抓住了他身后的银线,轻而易举地将其制服。
时莘被带走了。
剩下的哑婢们心虚地你看我、我看你,又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岚栖。
“放心吧。”岚栖道:“我不会告诉郁宸的。”
哑婢们听不见,纷纷面面相觑。
岚栖无奈地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把自己想说的话在泥泞的草地上写了出来。
幸好唐边雅的故乡就在五冥大陆,即便在焦土按了家,使用的文字和语言同样是五冥大陆通用的,哑婢们看懂了文字,舒了一口气,对岚栖作了作揖,飞快退下了。
她们对郁宸很敬重。
不仅敬重,举手投足都带着隐隐的惧怕。
难道时莘说的是真的……
岚栖摇了摇脑袋,努力把想法赶了出去。
……
晚上,郁宸照常来看岚栖。
一进门,便看到小花在罕见地发呆:“ 在想什么?”
岚栖在花园里晒了太阳,整个人暖洋洋地趴在床沿边,见到郁宸,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你来了?”
“怎么?”郁宸抬手摸了摸岚栖的发顶,眼眸中带着隐隐的笑意:“有心事?”
“没什么。”岚栖细细打量着眼前面容苍白昳丽的男人,然后垂下眼帘:“你平时总是早出晚归,很忙吗?”
郁宸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亮了亮,将手臂撑在床沿边,凑近道:“我不在,阿岚哥哥是不是寂寞了?”
岚栖大脑懵了一霎,猛然回忆起昨日郁宸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脸颊迅速变得绯红。
郁宸撒娇道:“人家没有不想陪阿岚哥哥,但是有好多事情要做嘛……”
岚栖晕头转向的脑子好不容易抓住了重点:“那……有哪些事情?”
郁宸没想到他会具体问,一下子卡壳了。
第146章
“怎么了?”岚栖想起时莘的挑衅与独白心中空荡荡地:“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没有哦。”郁宸停顿了一秒,笑盈盈道:“父亲大人很关心我的病情,这两日一直在跟他叙旧。”
父亲大人?
岚栖愣了愣:“你说的……是巫冥城城主吗?”
巫冥城城主?
曾经这个位置倒也确实是时墨尔的野心。
现在他儿子当上了跟他自己当上没什么区别。
“差不多吧。”郁宸眯了眯眼,含糊其辞:“我的病情已经好转,如果他不知道我会很伤心的。”
郁宸的语气有些怪。
好像一定要让父亲得知自己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似的。
但岚栖没多想脑内自动形成了一套逻辑可以自圆其说郁宸是私生子,幼时生活得应该很辛苦吧……想迫切地博得父亲的关注再正常不过了……
“对不起……”岚栖垂下眼帘,露出了内疚的神色。
有一刹那,他竟然在怀疑郁宸。
明明郁宸那么柔弱,也没有理由朝他说谎的。
“阿岚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的。”
郁宸的视线移向岚栖微微隆起的肚子宝宝还有三四个月才会出生吧平时没有常常陪在小花身旁……小花无聊也学会胡思乱想了:“我只要阿岚开心就好了。”
这样一说岚栖更愧疚了,脸颊浮出淡淡的红晕:“我以为你跟族人关系不好……是我多虑了其实你父亲很关心你你也很爱你的父亲……不然也不会连续叙好几天旧的。”
时莘跟郁宸是兄弟,倘若郁宸跟城主亲近又是私生子必然遭到时莘的记恨说不定就是这般原因才导致时莘一提到郁宸就咬牙切齿。
郁宸眉心跳了跳面色微僵。
父慈子孝?呵呵。他只可惜没见到时墨尔最后一面,不然时墨尔不可置信、带着憎恨又无能为力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不过就算入了土不再有意识……
他也会在时墨尔的尸体旁,将这样地好消息反反复复说个够。
“郁宸?”岚栖察觉到异样,抬手碰了碰郁宸的脸颊,是冰凉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回家好累。”郁宸握着岚栖的手,顺势躺进红发少年的怀里:“还是路上跟阿岚单独在一起的日子舒服。”
岚栖脸颊泛红:“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对噢……
小花还在期盼回到迷林谷。
郁宸偏了偏头,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岚栖肚子上,小心翼翼问道:“阿岚一定要回去吗?”
岚栖愣了愣,泛红的脸颊逐渐失去了血色:“你不想……回迷林谷了吗……”
他推开郁宸,着急地说:“你明明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郁宸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忙低声哄道:“阿岚别生气,我就问问嘛。”
本来岚栖还懵懵懂懂地,现在一回想,就是觉得他不愿回去了,不然也不会这么问,而且来巫冥城那么长时间,回迷林谷一直只有他主动提起,郁宸总回答得含含糊糊。
岚栖越想越恼怒。
自己盼了那么久,原来都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郁宸根本在敷衍。
“明日我会启程。”
岚栖攥紧的拳头松了松,有些放弃地说:“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郁宸脸色骤变,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劝道:“巫冥城离迷林谷路途遥远,需要做全准备才能行动,阿岚哥哥……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异能不能恢复,我又身体虚弱,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岚栖也知道自从有了宝宝,便精神不济,常常犯困,也没力气。
只是时莘说的一番话,总让他心存不安,加上郁宸这段时间总是很忙,让他毫无安全感。
岚栖沉默片刻,冷静下来道:“那等宝宝出生,你就陪我回迷林谷。”
郁宸神情一松,笑盈盈地撒娇:“嗯,阿岚说什么就是什么。”
岚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不许反悔。”
“嗯。”郁宸眼眸暗了暗,保证道:“不反悔。”
岚栖被哄好后,倚着枕头很快进入了睡眠。
他脑子混混沌沌,想不了很多,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郁宸。
……
待岚栖睡着,郁宸摸着他柔软的红发,坐在床沿边发愣了良久。
——他一向当机立断,做决定不会后悔,更不会犹豫。
刚刚阿岚的神情,让他感觉出倘若自己出尔反尔,这几个月从岚栖身上得到的一切都会消失。
阿岚会永远离开他的。
郁宸不想失去这一切。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是时候做出取舍了。
第147章
若要离开巫冥城陪阿岚回迷林谷,需扶持新城主上位,也要去除罗城这个隐患。
丁罗吞并了蛊城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对他们有威胁的巫冥了。
“把使者都叫过来。”
郁宸对迷途道:“召开会议,是时候跟其他城池组成同盟了。”
迷途愣了愣。
由于巫冥城是巫者聚集的地方被异徒排斥忌惮又体质柔弱害怕身强体壮的普通士兵,一直是比较封闭的状态,曾经与蛊城交好,也是因为蛊城城民常年浸泡在制毒制药的草药中,一样孱弱倘若跟其他城池同盟怕是以前的几位长老都不同意。
“你看不懂局势?”郁宸蹙眉淡淡瞥他一眼:“良城是罗城的友城五冥城唯一能拉拢的就是有悔城和主城边缘的一些小部落。”
罗城擅长制造兵器,整个五冥大陆的兵器几乎被罗城垄断加上控制了制毒闻名的蛊城想要攻打他们,简直难如登天有悔城却比较特殊他们信仰宗教会得都是些奇门异数用不上兵器况且也是异徒占比最少的一座城池。
迷途绕绕脑袋,心中委屈。
局势不是城主您应该想的事吗?
他这样的黄鱼脑子怎么绕得过弯……城主未免也太过严格了。
不过他嘴上不敢抱怨只敢弱弱地提出质疑:“可几百年来有悔城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他们为什么要帮忙我们一起攻打罗城……”
“丁罗通过蛊城制造出来的赤螭已经蔓延到整个五冥大陆了。”郁宸将案台上收到五颜六色的音蛊丢给迷途:“这些都是巫冥城周边部落传递来的求救信,十有八九是贪图异徒的能力被罗城欺骗服下蛊虫的,其中几个在我们的人抵达后发现已经没救了。”
看着叠成山的音蛊,里面发出不同部落族长的呼救,迷途面色不禁凝重。
“但凡有悔城的城主不是傻子,也应该有点危机意识了。”
语毕,郁宸见迷途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耐道:“还不快去?!”
迷途浑身一震,猛然清醒般应道:“是,是……”
心里不免泛起嘀咕,城主大人怎么一下子对他这么严厉……
……
岚栖肚子里的宝宝渐渐月份大了。
郁宸白天总是很忙,鲜少会来看他,晚上到是每日都来,但有时候过于晚了,一到清晨又会离开,说不了几句话。
白日里无聊的时候,他喜欢把自己幻化回一株小草,懒洋洋地埋进土堆里晒太阳。
因为古蔓藤草生宝宝的时候,浑身会像蒲公英一样,风轻轻一吹,无数四散的种子朝着五冥大陆各处飘去,最终经过岁月的沉淀,只能活下稀少的数颗,这些稀少的种子,也会由于天气、环境的各种原因,剩下三四株,等上一任古曼藤草死亡后生出灵智。
岚栖刚将自己的叶子耸拉在泥土上,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感叹:“你们异徒真奇怪。”
时莘正托着下巴好奇地打量他。
岚栖一惊,一下子变回原样,将自己从泥土里拔了出来:“你老往我这里跑做什么?”
“无聊嘛。”时莘摊手。
他被困在此处,又不能往别的地方去,十年如一日,唯一改变地,就是多了一个岚栖,自然好奇想要接触:“听说你们异徒分好几种,有可以控制风、火、雷电的,也有强化身体变得健壮超出极限的,另外还有拥有动物的敏捷和听觉,但我第一次看见能变成一株草的。”
时莘很奇怪。
岚栖每次与他交谈都会变得不太愉快,于是不愿搭理他。
时莘自顾自地问:“你应该是草药一类的吧?哥哥临走前腿残眼盲地,回来一并好了,是你把他治好的吗?”
岚栖也害怕自己是古曼藤草的身份暴露,敷衍道:“算是吧。”
“难怪……”
时莘喃喃着:“你很有利用价值啊。”
岚栖皱眉:“……什么?”
时莘狡黠道:“哥哥身上的血脉互相排斥,一次可治不好,需要长久地、持续地治疗,难怪视你若珍宝,没了你,他恐怕还处在痛不欲生的苦难当中呢。”
这样说显得郁宸因为他是古曼藤草的缘故,才喜欢他的。
岚栖心里烦躁:“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时莘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已经慢慢落山了。
他耸耸肩:“好吧,我只是在这里待得太无聊,想找人聊聊天而已,你不喜欢我,等过几日我再来吧。”
岚栖心情变得不好,默默盼望他以后别再来了。
省得扰人清静。
……
迷途发现最近城主大人似乎对自己过于严苛了。
经常考一些如何管理城池的大问题,自己一回答不上来脸色就会变得异常难看,好像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受了一周折磨后,他终于忍不住向骨巫倾诉道:“城主到底怎么回事?平时直接能处理的问题偏来问我——”
他学着郁宸的表情摆着动作自言自语道:“迷途,你怎么看?迷途,我现在给你一个做决定的机会,迷途,这点事你自己解决不了?”
骨巫垂着脑袋把玩着手里的腿骨,幽幽道:“说不定城主大人已经腻了。”
“啊……?”迷途还没反应过来。
骨巫把骨头叠成堡塔的模样,平静地说道:“我是说,郁宸大人当城主当腻了,在找候选人。”
“啊……啊——??”
迷途缓缓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城主的确不是什么轻松的位置。
除了高高在上的权利,还有任重道远的责任和义务,郁宸本身就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想法和情绪的人,不愿意当城主,好像也很合理……吧?
况且……还有岚栖。
岚栖这株古曼藤草总是想着回家乡,每次城主大人从岚栖房里出来,都面色沉重。
怎么办了,他们可不能没有城主啊……
迷途把自己黑色的头发挠乱了。
……
巫冥城还未来得及派使者前往有悔城。
有悔城的使者便已经登门拜访了。
第148章
看到有悔城使者的那一刻迷途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眼熟。
她身材高挑,肩膀上披着兽衣,耳朵上带着圆形的耳环女人身上背着一把弩弓,眼神淡漠,态度倒是恭敬得很。
带她进主城的路上迷途反复在脑海中确认直到她的目光穿过一众长老望向郁宸的时候,发生了瞬变。
同样,郁宸歪了歪脑袋,念出了她的名字:“芸蚕?”
自他们离开焦土之后,已半年有余了除了谈蕾蕾那个讨人厌的小丫头郁宸想象不到在遥远的巫冥城还能遇到曾经在焦土的旧相识。
芸蚕也十分震惊。
震惊完浑身宛如被一盆冷水灌下。
她记得自己当初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好。
当初唐边雅的堕落导致焦土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岚栖失踪后他身边那个虚弱阴冷、残废的瞎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了芸蚕一直以为没有岚栖的庇佑,他要么逃跑了或者死在某个角落了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如此万众瞩目的位置上。
他怎么眼睛好了?
芸蚕又朝着男人的双腿看去难道腿疾也治愈了……
郁宸托着下巴修长苍白的手指不断轻点着太阳穴语气略带烦躁地问道:“你是有悔城的使者?”
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态度,不管芸蚕内心再如何强大也坐立不安,头皮发麻:“是。”
“噢……”郁宸挑眉:“你还认识我吗?”
芸蚕硬着头皮回答:“当然。”
郁宸有些失望。
他一点不想让小花看到焦土的故人,小花本就恋旧,芸蚕跟他认识久了,小花要是看到她一定更想回迷林谷的。
芸蚕生怕他因为自己曾经的态度导致两城之间同盟取消,冷汗直流下,她大脑忽然不受控制一般问道:“岚栖大人……还好吗?”
闻言郁宸愣了愣,好像听到非常愉悦的事,一下子兴奋起来:“阿岚哥哥怀了我的宝宝,还在修养当中。”
芸蚕还没在岚栖明明是男人如何怀得孕,又是怎么让岚栖怀得孕,眼前阴郁的男人果然对岚栖有企图这几件事中回过味来,便听见郁宸阴恻恻地威胁道:“所以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来到了巫冥城,不然我们的盟约——”
“咳咳咳!”迷途被一旁几位长老锐利的眼神盯得难受,赶紧轻咳一声,打断了郁宸的话。
城中一些个年迈的长老——也是巫冥城动乱时,少数支持郁宸的旧贵族,他们早就对郁宸带来的异徒不满了。
——那名红发矮个子漂亮异徒,一来就怀了城主的孩子,然后被金屋藏娇保护着,城主回来后状态游离有目共睹,八成也是那个异徒导致的。
曾经的巫冥城一直被其他几座异徒率领的城池打压着,郁宸当上城主之后,状况才有所缓解,他们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你们都下去。”郁宸皱眉:“我跟芸蚕有话要说。”
“可是……”其中一位长老犹豫着想要开口。
“放心吧,雪长老。”郁宸道:“与有悔城的结盟,我会考虑清楚。”
雪长老是骨巫雪时盼的母亲,自骨巫逐渐独立接任了城中事务,她便退居于后,但威望仍在,是着实担心了,才出言询问,得到回复也不再多语,颔首道:“城主自己明白就好。”
等众长老退下,郁宸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芸蚕使者,请坐吧。”
“没有您的允许,我不会去见岚栖大人的。”芸蚕没有坐下,反而紧张地斟酌着语言:“可是焦土的族人们都被罗城赶尽杀绝了,岚栖大人知道,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管。”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郁宸眉宇间爆发的杀气,顿感浑身骤冷,寒毛直竖,耳畔里传来轻飘飘的声音:“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丁兰娅是怎么死在焦土地牢里的,导致焦土灭亡的人是谁?”
“从前在焦土就这样,仗着小花恋旧善良,就欺负小花,利用小花。”郁宸在刹那间出手,冷冷说道:“造成焦土灭亡的人难道不是你我随时随地可以捏碎你的心脏,死一个使者对于有悔城来说,不过意味着结盟失败罢了。”
心脏被紧扼住的窒息感让芸蚕呕出一口血来,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说我们曾经利用岚栖,没错,我不否认,但是敢问城主大人,你就没有一丝想要利用过岚栖的心吗?你的眼睛是如何恢复的?腿又是怎么站起来的?”
芸蚕只是猜测,愤怒下的胡言乱语。
郁宸的脸色却蓦然变得苍白。
第149章
郁宸道:“把她带下去别死了。”
芸蚕内脏破裂被抬出宫殿,送去抢救的时候还吊着一口气。
岚栖快生产了,浑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辉。
生产时他会变成小草把根埋进土里,孩子会像蒲公英一样,伴随着风散落在五冥大陆各处刚出生的古蔓藤草很脆弱稍稍经历风吹雨打便会死亡,这也是古蔓藤草稀有的缘故。
时莘又找他来了。
“今天哥哥把有悔城的使者重伤关进大牢了。”
他总会带来一些奇奇怪怪,郁宸没有讲过的事情。
“为什么关进大牢?”
岚栖从未见过有悔城的使者,问道:“有悔城的使者是什么样的?”
“好像跟你有关,那个使者说她跟你认识。”
时莘勾起嘴角眼里散发着狡黠的光:“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算了。”岚栖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现在只想把肚子里的小草们成功孕育出来郁宸便能跟自己回迷林谷了。
“听说……”时莘闪着亮光的眸子转了转:“使者的名字叫芸蚕。”
岚栖猛然抬眸:“你说什么?”
“你认识吗?”时莘笑嘻嘻地说道:“毕竟她昏迷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闻言,岚栖瞳孔微缩。
他原本不想相信时莘但倘若没见过芸蚕又怎么知道芸蚕的名字?
“哥哥没跟你说吗?”时莘托着下巴,轻声细语道:“可能不敢吧毕竟他一见到芸蚕就把人打成重伤关进地牢里去了。”
郁宸天天晚上都来看他却从未提起过芸蚕。
岚栖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攥起。
时莘循循善诱:“哥哥不愿你常出门,都来巫冥城大半年了还不认识路吧?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芸蚕?”
岚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不用了,我会自己查清楚。”
时莘耸耸肩:“随便你。”
晚上,用完晚膳岚栖便开始犯困。
郁宸坐到床边,指尖轻轻掀起他的红色发丝把玩。
岚栖闭着眼睛问道:“回来了?”
小花难得没有蜷缩起身子躲避,郁宸立即蹬鼻子上脸,环住他的腰肢软声道:“阿岚哥哥……”
语毕,在雪白的肩颈处深吸了一口。
岚栖颤栗,连忙揽住他的动作,强装镇定地问:“我看最近城内人人事务繁忙,究竟发生了什么?”
郁宸脸色微变,四两拨千斤道:“或许城主生辰吧。”
岚栖凝视他许久,似乎试图在言语中找出破绽。
时莘口中的郁宸,跟他熟悉的大相径庭。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小花审视的目光让郁宸感到心虚,随即转移了话题:“阿岚莫要多想,生产过后,我们不就回迷林谷了?”
提起迷林谷,岚栖松了松神,瘫软在枕头上。
迷林谷,他心心念念盼望回去的地方。
可郁宸真的愿意跟他回去吗?
他本不愿相信时莘,但每回试探,郁宸总含糊其辞,而时莘言语中给予的说辞,总是坚定、没有前后矛盾的。
岚栖可以确定,郁宸必定在刻意瞒着自己。
究竟隐瞒了什么,又有多少,都让他觉得不踏实。
岚栖心里没底,便一直逃避,没有捅破。
但宝宝快出来了。
岚栖摸着肚子,自己也应该要面对了。
“先睡吧。”他扭过身,盖上被褥,一副疲倦的态度。
……
次日清晨,待郁宸离开,岚栖闭眼等待。
果然,午后,时莘又偷偷溜了进来。
岚栖早已准备完毕,起身道:“走吧。”
时莘一愣:“什么?”
“不是要带我见芸蚕么?”岚栖道:“走吧。”
“噢、噢……好。”
反应过来后,时莘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他费尽心思接近岚栖大半年,时宸不知道喂了什么迷魂药,几乎所有时间,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即便时莘拆穿时宸的身份,这株草也坚决新任着时宸,没想到时至今日,终于说动了。
时莘酝酿了一下,叮嘱道:“芸蚕关押在后山,后山是巫冥城禁地,我又是待罪之身,你想看芸蚕,必须紧紧跟着我,如果被发现,不仅你见不到芸蚕,我也完了,知道吗?”
岚栖颔首:“好。”
“跟我来吧。”
时莘在内城避开守卫自由穿梭熟练得很,带着岚栖七绕八绕地,渐渐远离了主殿竟也没被发现,他在前面走,岚栖在身后跟,罕见地有些沉默。
躲躲藏藏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岚栖问道:“还有多久?”
“别急。”时莘穿过几乎看不清尽头的长廊,朝着后山走去,一直走到太阳缓缓从西边落下,天色逐渐黯淡,才停下脚步:“到了。”
这是一座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丘。
作为植物,向往着自然和水源,站在死气沉沉地山丘上,似乎有股压抑感,牢牢将心脏捆住。
环顾四周,岚栖问:“这是地牢?芸蚕在哪里?”
“禁地嘛,设置了屏障的。”时莘后退一步,淡淡道:“你在往前点,就能看见了。”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坑。
坑里到处都是破碎的白骨,还有肉眼可见,漂浮着的黑色雾气。
这些白骨,死前一定怨念深重。
微风袭来,一股腥味钻进鼻翼,
岚栖再迟缓,都觉着不妙。
原以为普通的山丘被施了障眼法,进去以后应该是一间间的牢笼,可突破屏障死气更重,根本不像活人会待的地方。
——这根本不是地牢,而是死人坑!
“你骗我——”岚栖头皮发麻,刚要出手,肩膀被轻轻按住,一阵无力感涌入全身。
“欢迎来到活死人坑。”时莘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居高临下道:“再见了,岚栖。”
要怨就怨时宸,他不愿杀我,硬要留我活在内城生不如死,好不容易要死了,却被你救活了,还好……他带来了软肋,多么狂妄自大,以为关着你,就能护你周全,他做梦。
大多数时候,时莘的神情都是一种似笑非笑,嘲弄的状态,如今却不一样,他露出了从上到下,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
狂笑两声之后,时莘望着岚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淡定地席地而坐。
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发现岚栖不见了吧。
知道岚栖落在活死人坑里的霎那,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稍稍一想,便足够让人兴奋起来了。
……
傍晚,郁宸照例来看小花。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小花即将生产,离开巫冥城需要做的准备也得提上日程了。
但这段时间,小花一直在怀疑他。
郁宸太害怕小花伤心生气。
芸蚕的到来、甚至有悔城使者的到来,他都不敢透露。
倘若没瞒住小花,之前说过的一切谎话都会导致信任危机。
可是一旦告诉小花,他一定会去地牢里跟芸蚕碰面。
到时候他城主的身份,又要瞒不住了。
郁宸心烦意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看到岚栖。
“阿岚哥哥……”唤了两声,也不见应答,郁宸心下一沉,心底不详的预感骤然飙升,猛然朝岚栖的床榻奔去,见行李衣物都还在,便松了一口气,还好,小花没有离家出走。
可没有离家出走,又去哪了呢?
院子里的哑婢不是在厨房忙活,就是在屋里打扫,一时间,也不知道岚栖的去向,不过透露最近几月岚栖喜欢变成小草,窝在院子里晒太阳。
园丁经常过来清理院子。
郁宸立即找来园丁询问,一问倒是问出点情况。
有时候,他会看到岚栖跟一个孩童聊天说话。
但这个孩童从哪里来的,他并不知晓。
郁宸问过孩童的样貌特诊,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
难怪这段时间,小花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郁宸总当他怀着孕,待在院里闷得慌,才喜欢胡思乱想,原来背地里是有人搞鬼。
恐怕他的身份,也已经被捅出去了。
郁宸急着交权,整日焦头烂额,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宛如一阵风般,抵达囚禁时莘的住所。
人不在。
郁宸的脸色越发难看,心中不详的预感也越发强烈。
难道……他把小花带去了后山?
登上城主前的一段时光,郁宸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堆积在后山,以至于那片地域不生草木、干旱干裂,常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大量巫者的怨念横生,普通的巫者进去,都会被怨气迷了心智,精神恍惚。
迷途曾经请有悔城的奇能术士设置了一道屏障,阻止城中人误入。
阿岚怀着孕,要是真被带进后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郁宸浑身冰凉,血液直冲大脑,第一次知道了惧怕和惊恐是怎样的感觉。
小花会死的——
敢动小花分毫。郁宸双目猩红,他要时莘给小花陪葬——
第150章
落入死人坑的一霎无数亡魂残渣朝着岚栖聚集而来。
它们似乎是含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恨死去的,即便没了躯干,也要下意识地将见到的活人一起拖下地狱。
它们撕咬、呐喊——
绝望、悲戚、愤怒——
它们抱成一团企图风卷残云。
当真正与岚栖撞上时,又变得支离破碎,蠢蠢欲动。
这种蠢蠢欲动慢慢地转化成一种“恨”大肆袭击着岚栖的灵魂。
岚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灼烧起来。
幸好他的异能本是精神一类,并不会立即被伤害。
浑浑噩噩中,反倒看清了这群亡魂生前的记忆。
他们身着华服,像是城中贵族,应该颇有地位才对然而却被困在此处各个面色恐惧宛如羊圈中待宰的羔羊。
风卷着尘埃细碎的沙子模糊了脸庞。
远处迎着风,来了一群人。
为首立着个皮肤苍白、面容艳丽的男人。
他浑身淌着血却没有受伤的痕迹这些血,恐怕也不是他的。
男人乌木般的眼瞳含着笑带着一丝说不上的阴冷:“都在里面了?”
有人恭敬地回答他:“城中欺上瞒下滥用权力的贵族都在这了。”
“好啊。”男人轻描淡写道:“埋了吧。”
顷刻间哀嚎声遍野。
等黄土没入口鼻他们发出惊恐绝望的呐喊。
“时宸你会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坑外的贵族们却在一声声诅咒中卑躬屈膝,齐声喊道:“祝贺新城主登位,祝贺新城主登位——”
被簇拥着的男人五官,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再由浅入深,一点一点渗进岚栖心底。
原来,他是郁宸。
果然,是郁宸啊。
岚栖大脑嗡嗡作响,心中绞痛。
原先模糊的五官,只是不敢面对,强迫自己不看清。
如今再自我欺骗也没有意义了。
这些死去的贵族口中,喊着郁宸在吴敏
岚栖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心虚混乱。
高傲、阴沉、不可一世,跟他印象里的郁宸大相径庭。
可贵族们都叫他城主。
时莘在其他方面欺骗了他。
但死人的记忆不会出错,有一点说的是真的。
郁宸根本不是城主某个不得宠的孩子,他本身就是巫冥城城主。
难怪他想回迷林谷,郁宸一直含糊其辞。
他是城主,怎么可能抛下城民,跟自己回去?
再者,他眼睛和双腿早已恢复,其实早不需要他了吧?
那为什么还要骗他……
想让他识趣,自己离开吧……
可他一直新任郁宸,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岚栖犹如刀绞,任谁小心翼翼捧出的一颗真心被撕碎,也难以自持。
一瞬间,周身涌动的怨念再次袭来——
这些怨念像认识他一般,带着愁苦与怨恨。
岚栖小腹骤然坠痛,苦苦凝聚的精神力一瞬间消散。
庞大的黑雾包裹住他。
……
等郁宸赶到,便看到怨气冲天的庞大黑雾,和一旁勾勒起嘴角冲他狂妄大笑的时莘:“哥哥,你来晚了,他已经掉下去了,这会,估计快死了吧。”
时莘做出这番举动,深知自己活不了了。
连接着他的心脏是无形的绳索,是郁宸专门用来限制他、折磨他的枷锁。
他永远也逃不出巫冥城。
——可是他赢了啊。
行尸走肉地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如看着时宸震怒悔恨的脸庞死去……
“闭嘴。”郁宸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下一秒,时莘的脸色苍白起来。
他缓缓垂帘,看向自己不断涌出殷红色鲜血的胸膛。
不到片刻,剧痛传来,他嘴角渗出鲜血,身体僵硬地倒下。
郁宸没有在时莘身上施舍眼神。
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停留在死人坑。
——包裹住岚栖的黑雾竟然在一点一点缩小。
郁宸阴沉着脸,微微颤栗的双手预示着他难以抑制住的不安与害怕。
——死人坑里的巫冥城贵族,不仅仅只的罪过他。
本身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暗地里,仗着高贵的身份,做尽各种各样歹事。
郁宸明知将他们聚在一起杀死,会导致此处怨气横生,久留不散。
但他偏要。
他要恐吓旧族,震慑新人。
他要亲眼看着他们露出惧怕绝望的神情,宛如幼时备受欺凌的自己一样。
可他现在十分后悔。
肆意妄为的祸根,没有报复到他,却落在了小花身上。
眼看郁宸就要冲进黑雾,庞大的黑雾蓦然膨胀然后收缩,像是被人在里面吸收了一般。
无数宛如蒲公英的白色小花炸开了黑雾,星星点点,散落天际,飘向四面八方。
时莘费劲地抬头,疼痛已经将他的意识抽离。
死亡前,他看到了异变的天象,和铺天盖地的蒲公英般白色小花。
是新生的古曼藤草诞生时,才有的天象。
原来岚栖不是拥有植物异能的异徒,而是世间罕见的古曼藤草,他肚子里怀的孩子,同样具备古曼藤草的基因,难怪时宸会这样重视。
也是,哥哥无情自私,冷心冷血,又怎么会单纯地爱上他人呢。
终究,他死也没能伤害到时宸。
时莘缓缓合上了双眼。
也错过了郁宸的颤栗。
眼前赤褐色的死人坑里早已没了岚栖的身影,只剩一株碧绿色的小草软绵绵地下垂,枝叶无力地瘫软在泥土里,身旁还有一朵未能飘走的白色小花,亲昵地蹭着碧绿的枝叶。
愣怔中,郁宸大脑缓缓过滤出两条信息。
阿岚生了,这是其一。
其二,阿岚吸收大量怨念后,变回了本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
时莘死了。
照看岚栖的几名娅婢也莫名其妙失了踪。
郁宸把时莘的头颅挂在高高的城墙上威吓其他不安分的贵族。
后山的死人坑也成为了巫冥城内不可言说的禁忌。
岚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仿佛变成一株普通的小草,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毫无生气。
郁宸却认真地把他,还有自愿留下的白色小花分别种进了盆栽里,从此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愿分离。
巫冥城里流传着一股谣言。
说是城主带回来的异徒死了,城主深受打击、一蹶不振,整日浑浑噩噩,没了治理城池的心情,即便五冥大陆几乎成为丁罗的天下,也无动于衷。
“祸水,祸水啊……”
巫冥城的长老们又急又气。
而迷途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从焦土到巫冥城,他跟了一路,最清楚自家城主疯狂偏执的感情,越在意岚栖,越不敢说出真相,如今城主苦心瞒着的真相从别人口中被岚栖知晓,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们的感情也要走到终结了。
第151章
巫冥城内。
长老们跪了一地纷纷恳求道:“请城主三思,如今五冥大陆五大城池已经沦陷两城,若您在这个时候辞去城主之位跟那个古曼藤草离开,就是弃城内上万巫者于不顾啊……”
郁宸蹙眉,烦躁道:“少废话这几日我难道没有移交城内琐事?”
长老们一愣目光隐晦地转向迷途。
“我……”迷途浑身一激灵弱弱道:“我承受不起啊……”
“谁让你说话了?”郁宸冷笑:“今天你拒绝坐上城主的位置,往后就准备准备,躺进棺材里吧。”
再下去,恐怕真要当场变更城主了。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终究没敢继续劝下去。
郁宸问道:“时莘追查得如何了?”
迷途递上一枚巴掌大小的牛骨上面是繁冗的古文最上面刻着人头牛身的雕像:“夔牛骨夔牛族的圣物藏在身上,会按照主人的意愿降低存在感我检查时莘尸体时发现的。”
夔牛族离罗城不远,早在几年前被丁罗歼灭了。
按道理夔牛骨应该落到了罗城。
怎么会在时莘手里?
“丁罗的手太长了一个蛊城还不够他消化吗?”
郁宸微眯双眸看向迷途:“一年内时莘接触过哪些人统统找出来。”
迷途神情严肃:“我明白。”
“若无其他要事,先退下吧。”
他想回寝殿看小花了。
待长老们离开后郁宸疲倦地阖眼。
前几日,那株单独留下的白色花朵终于生出了灵智,啼哭着缠上阿岚绿色的枝叶,他怕白色花朵扰着阿岚,便让人撬开土,欲把它挪走。
谁知只要有人靠近,阿岚就会撑开枝叶将他赶走。
明显是有意识的。
小花的举动,是下意识对孩子的保护,还是已经恢复了意识,不想面对他?
郁宸不知道,所以心乱如麻。
一路上,他踏过雕刻着金缠鸟图案的大理石。
金缠鸟是巫冥城的神兽,传闻守护着巫者的爱情与平安。
对此,郁宸一向不屑一顾。
如今,他却迫切地希望金缠鸟能像传闻中的一样守护自己。
黄昏了。
等阳光照耀不到窗台,郁宸捧着盆栽,放到了床边。
“阿岚哥哥,你已经醒了对不对?”
“你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才一直不愿变回人形吗……”
“死人坑里的怨气好重,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该死的东西——”
说着说着,郁宸神态骤变,漂亮的脸颊蕴育着阴沉可怖的气息。
直到晚风将岚栖的叶子吹得轻轻摇曳,才蓦然清醒般回神,小心翼翼解释道:“阿岚哥哥,我不是故意让他们死的,他们原是城中贵族,却仗着权贵身份欺侮、玩/弄身份底下的仆人为乐,我只是……让他们承担应有的惩罚罢了……”只有面对岚栖,郁宸才会露出委屈脆弱的表情。
换成从前,阿岚一定会无奈又别扭地原谅他,如今却不同了。
小花一动不动,像没了生命一般。
他一伸手,想要触碰到一旁的白色花朵,阿岚的枝叶就像有感应似的,微微颤动。
郁宸胸口微震,直起身,轻声说:“阿岚哥哥,你果然醒着。”
古曼藤草不开花的时候,就是个花苞。
每隔两个时辰,会绽开一次,花蕊里酝酿的晚露顺着花瓣滴落在白色花朵上,像是在滋养自己的孩子。
郁宸没事的时候便会在一旁守着,等他缓缓掀开花瓣。
然而不知是否被拆穿了的缘故,明明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古曼藤草却始终没有开花。
“阿岚哥哥,你在躲避我吗?”
郁宸神色一黯,指尖抚上白色花苞,才发现花苞受到碰触轻轻挛缩起来。
每次喂养白色花朵,都趁他离去,偷偷进行着,好像刻意避开一样。
“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吗?”郁宸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他很后悔当初为了提早移交城主之位,忽略了怀孕的小花。
——独自待在巫冥城内,自然是寂寞的。
但是郁宸太忙了。
他太想移交城主之位,圆上不断撒下的谎,以至于毫无察觉。
恐怕时莘也是那时候乘虚而入的吧。
“原谅我好吗,阿岚哥哥。”
郁宸蹲下身,含住了眼前的枝叶。
起先,绿叶明显颤抖了一下。
后来像是不愿被发现似的,又努力控制着不动了。
郁宸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他松开枝叶,微微抬首,一口咬在了并未绽放的花苞上。
原本平静的花朵蓦然剧烈挣扎起来,花瓣胡乱抵挡着舌苔,等被吐出时,已经沾上不少口水,晶莹剔透。
花朵晃悠片刻,抬起叶子狠狠朝男人脸上拍了过去。
“啪——”郁宸歪向一边。
他被叶子打了一下。
叶子仿佛使了全力,打在人脸颊上却不痛不痒。
愣怔过后的下一秒,郁宸露出兴奋的神色,修长的指尖拢住花苞,语调轻柔地说道:“阿岚哥哥,你终于肯理我了……”
……
接下来几日,迷途看见自家城主的面色竟诡异地红润起来,阴郁、半死不活的气质褪去不少,更让他惊愕的是,城主突然精进的异能,原本就有穿透物体的能力,如今能短距离瞬移到敌人面前,隔空取出内脏器官。
起初,迷途还有些困惑。
后来,看到城主微红的面颊,被打过似的。
迷途:“……”
……敢如此对待城主,也就寝殿里那株草了吧。
“你们……和好了?”迷途搓搓手,期盼地问道。
毕竟岚栖变成草,半死不活的状态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郁宸脸色一黑,阴恻恻的目光缓缓移向他:“让你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还没。”迷途立即垂下眼帘,不敢追问,心底嘀咕。
……那你一副精力充沛、红光满面的样子,像喝了古曼藤草花露似的。
对巫冥城来说,这倒是喜事。
以郁宸现在的能力,即便五冥大陆最厉害的丁罗,也要忌惮三分。
自然,短时间内不会侵略巫者的城池。
不过,城内瞬息万变的形势,也让迷途感到一丝不安。
通过时莘,他查到有普通人装扮成巫者混了进来,不仅仅游走在外城,而是无声无息深/入内城,暗中与罗城往来。
正当他想深/入调查,无比头痛的事发生了。
——岚栖连同他的孩子,不一同见了。
谁不知道岚栖是城主的心头肉?
想起郁宸发疯的数月,岚栖的失踪,让整个巫冥城都陷入了恐慌。
服侍岚栖的是两名哑婢,她们出生起便在巫冥城里,照道理应该没有离开的能力,可岚栖失踪的同时,哑婢们也一起不见了踪迹。
郁宸几乎派了所有巫者大面积搜索,在靠近乱葬岗的枯树下,发现了那失踪的哑婢,她们早已死去多时,若非靠身上的布料,真分辨不出身份。
可昨日,郁宸还在寝殿里看到她们。
哑婢耳聋,不会言语,低眉顺眼,郁宸一直觉得她们安全。
她们安全,却也弱小。
低眉顺眼,代表着存在感极低,容易被忽视。
也更容易被取代。
“这些哑婢死一年多了。”郁宸阴沉着脸冷笑:“本座去焦土寻古曼藤草的时间,怕不是被一群蝼蚁溜了进来。”
难怪时莘蛊惑小花多日,他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即使手握夔牛骨,也不该如此。
——巫冥城里早已生了蛀虫。
迷途战战兢兢地问道:“夫人去哪了呢?”
“大概被冒充哑婢的带出了城。”郁宸阴狠的表情一松,落寞道:“我骗了阿岚,他本就不愿与我沟通,况且……”
“他已经醒了,如果不愿意,谁也带不走他。”
再怎么伪装性格,刻进骨子里的偏执不会改变。
岚栖的逃避只会逼郁宸做出更出格、不可控的事。
就算整日维持植物的模样装死,也承受不住每晚摩挲、抚触、掠夺。
所以才会想要逃跑吧。
“把蛀虫找出来。”郁宸把地牢的钥匙扔向迷途:“芸蚕还没死吧?送她去见有悔城城主,就说巫冥城愿意结盟。”
迷途喃喃道:“城主……那您……”
“我?”郁宸勾唇,苍白的面容被倾洒下的阳光照耀得格外艳丽:“当然是去找阿岚哥哥了,我都是他的人了,怎么能让他逃走。”
找到阿岚哥哥,一定要好好道歉。
……
岚栖被连根拔起,连同其他普通的白色花朵,一起装进了棺材里。
出城前,已经有守卫逐个检查。
他被压在了尸体头颅下方,简单的检查根本察觉不了。
待出了巫冥城,巫者的气息逐渐散去,无形的禁锢也不复存在。
两名搬运棺材的哑婢扭动着关节,浑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到片刻,瘦弱的身形恢复成了八尺壮汉。
他们小心翼翼掀开棺材板,抬起尸体的头颅,观察了一会岚栖,才重新合上了棺材。
“这破草连个动静都没有,不会死了吧?”
“不可能,每晚我都听到城主在同它说话。”
“呵……巫冥城的城主本就是行为诡异,难以预料的疯子,就算整日抱着尸体说话我也不会奇怪。”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论。
“你说,这草真对丁罗大人的病有益?”
“啧,它可是古曼藤草,天生能治百病,整个五冥大陆都难找到第二株——”
“你怎么知道?”
“我在旧籍中看过记载,古曼藤草生育时,子嗣会像蒲公英般飘散在各处,存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这描述岂不跟他跌入万人坑后的样子一模一样?”
未等另一人回复,绿色藤曼缓缓撑开了棺材板。
稍一用力,便掀了起来。
大量根茎连着绿色枝叶漫出,形成一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先是发丝,再是脸颊,眼睛,最后是四肢。
无数枝叶绽开,化作衣裳遮挡在少年身前。
岚栖摊开手掌,摇曳的白色小花从掌心中钻出,亲昵地蹭着他的脸庞。
他浑身淡淡地,仿佛从光晕里走出来:“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什么?”
不知怎么地,哑婢们只觉着一股清冽的花香不受控制地袭入脑海,使得神志浑浑噩噩,不清不楚,思绪下意识跟着问题走。
岚栖皱了皱眉:“我是古曼藤草,还有谁知道?”
“没、没有人了……”哑婢垂下头,温顺地喃喃道:“我打算回到罗城,再向大人们禀告的。”
“既然如此……”岚栖掐住他的喉咙:“你的这段记忆我收下了。”
话音刚落,浓郁的花香自四面八方袭来。
不容拒绝地,钻入两名娅婢的大脑。
第152章
掩盖完记忆天色渐暗,岚栖有一霎那地愣怔。
逃出来了,然后呢?该去哪里?
回迷林谷吗?
郁宸这个骗子……
岚栖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五冥大□□处都有他危险骇人的传闻却在自己面前却装作柔弱可欺、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骗了一次又一次。
他垂下眼帘,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又闷又烦躁。
把他骗去巫冥城就没想过回迷林谷吧。
在焦土的示弱缠绵是为了治好眼盲腿疾,还是真心喜欢他?
也是,堂堂一城之主,手握权力中心,又肩背守护城民的重任怎么会抛下一切跟他回那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
岚栖越想越恼羞成怒。
他不仅被骗出了身份还在巨大的谎言中诞下了郁宸的孩子。
就算逃走了郁宸也会对他造成一辈子的影响。
况且……
化成草的一个月,他总算感受到了传闻中巫冥城城主的真实模样脾气阴晴不定性格任意妄为。
明明知道花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可每当郁宸道歉讨饶得不到回应便会一脸委屈地咬上他的花瓣。
岚栖哪里承受得住。
被迫泄了花露。
岚栖情绪波动得厉害直到掌心里藏匿的白色花朵察觉出他糟糕的心情探出脑袋蹭了蹭手臂脸色才变得好一些。
“我还没给你取名字。”
岚栖温柔地看向它这朵白色小花既是郁宸的,也是自己的既然留在他身边,便要起到悉心照顾的责任:“叫你岚佑可好?”
“佑是庇护、保佑的意思,希望得到上天的庇佑,以后万事顺遂,性格平静谦和。”岚栖说到一半,顿了顿,又略带赌气地喃喃道:“……不要像你另一个父亲一样。”
像是感应到似的,白色花朵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岚栖心中一暖,无数枝叶在周身蔓延,拢住了一花一人,化成一件巨大斗篷,遮住了大半身体。
——他该回家了。
……
岚栖特意绕了远路,好像生怕郁宸会找上自己似的。
心底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不断挣扎。
他怕郁宸找过来,又怕郁宸不来,再也遇不上了。
心里一直空落落的,白日赶路倒不会想太多,但一到晚上,便会陷入一片混沌中。
有时候会梦见初遇郁宸的场景,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扬起那张惨白又楚楚可怜的脸,柔弱地撒娇。
一晃神,又回忆起前几日郁宸看他时,阴郁偏执、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手指紧紧拢住了花瓣不让他乱动。
心头猛地一震,岚栖惊醒了。
身上黏糊糊地一片,他休整在野外,随意找了一处干净的溪水洗澡,顺便将渗出的花露喂给掌心里偷偷探出脑袋的小枝芽。
清理完污垢,不远处的火光微微闪烁了两下。
岚栖神情一凝,藏身在一旁的草丛中。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身披深红色丝绸长袍,佩戴红铜面具的男人举着火把,从草丛中走出,环顾四周。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人。”
“你看错了吧?荒郊野岭的,就算有东西,也是些蛇鼠鸟蚁之类的玩意。”
“哼,荒郊野岭才容易躲藏,上次不就在这抓了个逃跑的女人,那滋味……”
“你——啧,我看你是怕上头那位大人发现你玩了那些上贡的女人吧?要知道,良城的女人可都是丁罗大人的。”
“呸!良城数千女人,他玩得过来吗……老子玩几个怎么了?”
两人互相埋汰着,却并未过多停留,瞥了几眼就离开了。
岚栖皱了皱眉,拨开草丛。
刚才红铜面具的男人说话好生轻佻。
快到良城的地界了,附近全是穿着贵气的巡逻兵,一路上时不时看见落魄逃亡的良城难民路过,看来自从被罗城纳入囊中后,良城城民的日子过得水生火热。
罗城贪婪、残忍、暴虐使得五冥大陆生灵皆苦。
岚栖自知凭他一人无法改变现状,但也看不惯罗城欺男霸女的模样。
可如若绕远路回迷林谷,必须横穿良城,路过罗城。
岚栖盖上帽檐,将身体隐匿在黑夜之中。
要说良城能沦落至此,还多亏了郁宸。
跟巫冥一战后,良城仅剩的异徒被逐一歼灭。
现在城里大多是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而良城对于罗城,也不再是平等的联盟关系,而是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像他这样的异徒走在一群普通人里,很容易引起注意。
最好的办法是小心谨慎,避免招惹事端。
不过……
看方才巡逻兵傲慢不屑的态度,想要平安路过良城恐怕有些麻烦了。
……
次日,城门开启。
门口无守卫,轻易便能入内。
就算岚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入良城的瞬间,也被扑面而来腐败酸臭的气息和怪异感震撼。
街上的城民却各有各的古怪。
浑身青紫色的皮肤,膨胀跳动、清晰可见的经脉,嘴角流着口水,好似没有意识,却还在正常走动;没有了正常身体,下半身连着蜘蛛的男人,每走一步,男人的脸庞上都露出痛楚的表情。
他们……还是人吗?
好像有意识,又好像变成了怪物。
整个良城都见怪不怪似的。
未等岚栖反应,铜铃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买花吗?”
一个浑身长满花的中年女人正痴痴地打量他,她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双目无神,凑近时,才发现女人的身体被做成了滋养花朵的肥料,连着□□的部分腐烂发臭,流着脓,她拔下长在自己身上枯萎的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再次问道:“要买花吗,要买我的花吗?”
岚佑感应到了,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岚栖后退一步:“不需要。”
女人似乎有些失望,不断念叨着:“不需要吗?真的不需要吗?”
她极为不舍,却也不再纠缠,疯疯癫癫地在街上逛着,逢人就问:“要买花吗?要买我的花吗?”
街边的商贩,身形消瘦,面色枯黄,像是随便一推便要晕厥似的。
岚栖寻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正常的露天铺子,点了一碗面糊,瞥向街边浑浑噩噩,盲目走动的怪人,轻声问道:“这里怎么回事?他们还算人吗?”
店家的左边脸庞也已经染上了青紫色,好在面善,看见岚栖隐匿在斗篷下的脸颊时愣了愣,小声嘟囔道:“奇怪,你就算不是良城本地人,也应该听说过我们的惨状,现在全是从里向外逃的,没有特地往火坑里跳的,你来良城做什么?”
岚栖含糊其辞:“路过。”
“路过?”店家诧异道:“穿过良城,后面可连着罗城……”
他喃喃着,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声音颤抖带着害怕:“你、你是罗城的——”
“你放心。”岚栖赶忙安抚道:“我并非罗城的人,我……从前住在巫冥城里。”
“是、是么……巫冥城闭塞,你不知道也正常。”店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念叨着:“不是罗城就好,不是罗城就好。”
等店家情绪平复下来,岚栖才继续追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可能岚栖没有看清的缘故,他感觉眼前店家左脸青紫的面积,又扩大了一点。
店家先是做贼似的环顾一周,确定没有注意到他的人,才咽了一口唾沫:“两年前,良城沦陷后,我们城主就被关押进罗城了俘虏,自此,罗城就派了贵族麾下的骑兵来管控我们,起初的杀伤抢掠,遭到了城里青年的不忿,他们联合起来反抗了一次,杀了罗城好多骑兵,形势一片大好,后面罗城派出异徒镇压,那些反抗的青壮年没有死,统统被抓去了罗城。”
岚栖一愣,丁罗有这么好?反抗失败,竟能饶过反抗兵的性命?
店家道:“没过多久,一部分反抗的青年回来了,有的没了身体没了,有的没了四肢,不过,神奇的是大家没有死,都被装上了新的身体和四肢,他们能自由行动,比原本普通人的时候力气更大,但每时每刻都沉浸在痛楚当中。”
岚栖看向街边下半身连着蜘蛛的男人:“像他一样?”
“是啊,像他一样。”店家把做好的面糊汤递给岚栖,感慨道:“他是当年反抗兵的领头羊,如今那群人里,也剩几人活着了,毕竟谁能承受身体与各种动物、昆虫、植物的缝合,除了生理上的痛楚,精神上也受不了吧。”
昆虫……
这个男人连接的是蜘蛛,但蜘蛛的躯体却比人还要庞大。
岚栖又问店家:“你的脸怎么了,我在街上,也看到许多跟你一样的人。”
“噢……”店家抚摸着自己的左脸,苦笑道:“如今的良城,年轻姑娘被捉去罗城,再也没回来过,男人,老人被带去做各种实验,去年他们占领了蛊城,便将虫蛊植入我们身体,记录反应,我也是上个星期刚刚被带去植入了虫蛊,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
良城已经变成了罗城的大型试验场。
这些平民虽然还活着,但跟死了没有多大区别了。
“你是异徒吧?”店家道:“异徒与生俱来的气质跟我们普通人不同,在良辰很容易被看出来,吃完面,就赶快离开吧,最近的巡逻兵一直在搜查异徒,只要看见异徒,是死是活,全看他们心情。”
岚栖眉心一跳:“为什么?”
“因为……”店家还想回答,街上已经引起了骚动。
一个帽檐镶嵌着大量珠宝,胸口佩戴着菱形家族徽章的高大男人,捉住了身披黑色斗篷女人的手腕,喉咙口发出令人不适的冷笑:“你是异徒吧,整个良城都在捉异徒,你不会不知道吧?”
男人身着深红色丝绸长袍,佩戴红铜面具,是巡逻兵。
被捉住的女人,露出戴满银饰的手腕,掀开帽檐,缓缓抬眸。
一霎那,周边聚集了大量透明蝴蝶,煽动着翅膀,在空中飞舞。
第153章
岚栖立即认出了她。
——蝶使莫琪蓝。
巡逻兵微怔瞳孔慢慢放大,随后便是狂喜:“蝶使!我抓到蝶使了!”
他身形骤变,脊梁骨膨胀开化成棕灰色的翅膀,嘴巴凸出,变成了鸟嘴这个巡逻兵的异能竟然是一只山雀。
“不好了。”店家闻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诫岚栖:“最近就有蝶使莫琪蓝混进良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倒霉,迎面撞上了,巡逻兵大规模搜寻异徒,也是这个道理快逃吧小心被殃及无辜!”
“多谢。”道谢过后岚栖不急不慢地持起木桌上摆放的茶壶沏上羊奶,冲他一笑:“羊奶味道不错你尝尝。”
“什么时候了还——”
店家回答一半,大脑忽地一片浑浊。
下意识接过羊奶待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街道:“……”
古曼藤草治百病。
岚栖扯下半片叶子在羊奶中算是给店家提供信息的回报。
现在遇上莫琪蓝倒让他十分想得知谈蕾蕾的消息。
岚栖往腰间探去,蓦然想起一直以来用惯了的匕首早被自己送给了郁宸在蛊城拿到的“千变”也被落在了巫冥城里:“……”
他垂了一下木桌,在生自己的气。
识人不清就是这样子。
郁宸骗他,他却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给了郁宸。
佩戴菱形家族徽章的巡逻兵捕捉莫琪蓝的同时传出了音蛊。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量的同僚赶来,届时纵然是蝶使,也插翅难逃了。
岚栖轻轻叹了口气。
闭眼,凝神聚气,几乎眨眼间,便移到了山雀旁边。
正当巡逻兵愣怔,还未反应过来时,便散发出大量异能,涌入他的脑海中,冲散了他的意识。
巡逻兵两眼一翻,猛地晕厥过去。
“是你……”
莫琪蓝抹着额角伤口上渗出的血渍,她虽是人,但已有一半跟蝴蝶融为一体,罗城为了捕捉她,派出数名与她相克的异徒,这个山雀巡逻兵,明明只是五级异徒,却能限制住她的行动,让她难以逃脱掌控。
岚栖……
那个巫冥城阴郁城主视若珍宝的男孩……
看到眼前红发少年时,莫琪蓝不禁恍了恍神。
好像……有一年不见了吧。
那时蛊城还未覆灭,莫琳姐姐也没有被捉进罗城。
“我有问题想要问你。”岚栖看向莫琪蓝,曾经高傲的蝶使竟变得难以言喻的憔悴与狼狈,脸颊的泥泞与鲜血混在了一起,脖子上新伤叠着旧伤,很难分辨哪一块是好肉:“先离开这里。”
“我知道。”莫琪蓝咳出一地的血,手心朝上,轻唤道:“阿糯。”
如网状般羽翼的蓝色蝴蝶缓缓膨胀,直到一人高的大小,才抖动着翅膀,抓起他们肩膀,朝良城深处飞去。
莫琪蓝的栖息地在一处废弃的农场里。
良城虽不像罗城那样骁勇好战,但他们农业发展得极好,曾经富饶又幸福,如今农场主逃命的逃命,被擒的被擒,大片农场也没了人管理。
幸好没有下雨,不然屋顶上的洞能让雨水畅通无阻地洒进房间里。
粗糙简陋的泥地板上撒满了灯心草,莫琪蓝撕下斗篷的一角,包扎起伤口。
“他没跟你一起?”莫琪蓝问道。
他?
大概问的是郁宸。
毕竟在蛊城时,自己一直把他护在身边。
岚栖撇开脸,一脸拒绝回答的表情。
“也是。”莫琪蓝捂住渗血的臂膀,苦笑:“蛊城没了,纵然是巫冥的城主也会害怕吧,他怎么敢轻易离开城池。”
岚栖心中酸涩:“你也知道他的身份……”
“当然,当初来蛊城接他离开的可是骨使,巫冥城内数一数二的贵族,即使从前不知道,看到骨使也应该明白了,况且……”
“况且?”
“巫冥城主的威压并非所有人能抵御得住的。”
岚栖不懂,他在焦土生活,所有的消息都是延后、闭塞的。
郁宸骗他,简直轻而易举。
见红发少年心情低落,莫琪蓝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再追问下去:“你刚才说有问题想要问我,是什么?”
“上次离开时,谈蕾蕾留在了莫琳身边。”岚栖叹气:“今天看到你,一下子想起了那丫头,莫琳还好吗?”
莫琪蓝面色微变:“蛊城覆灭后,姐姐掩护我逃跑,自己被抓了回去,一开始,我还能用蝴蝶跟她联系,最近一个月,我的蝴蝶一进罗城会迷路,根本找不着姐姐了,我一着急,乔装打扮混进罗城,驱灵使之一的蚁使背叛了蛊城,他清楚我的能力,把我认了出来,还派巡逻兵追杀我。”
她顿了顿,又说道:“虽然我姐姐现在下落不明,但能保证,一个月前,谈蕾蕾和姐姐都还活着,蕾蕾她……”
岚栖蹙眉:“怎么了?”
“蕾蕾在罗城,看到了曾经的族人。”莫琪蓝说道:“好像触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流转在各个奴隶场贩卖。”
谈蕾蕾在焦土出生、长大。
她遇到的,就是曾经在焦土无故失踪的族人!
岚栖没有想过,丁罗派傅斯凌来屠焦土,怎会单单只来一人,自己恰巧遇上了他,但没有遇上他的属下,等岚栖度过了开花期,族人已经被全部带走了!
一时间,岚栖的神情变幻莫测。
莫琪蓝察觉到异样,试探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谈蕾蕾的族人也是我的族人。”
岚栖落寞地想,最终,自己还是没有保护好他们。
莫琪蓝沉默半晌,说道:“如果想救你的族人,或许我能够帮忙,我本就擅长收集情报,所有奴隶场的钥匙,蝴蝶都可以帮你偷到。”
岚栖猛地抬眸。
紧接着,又听她继续说:“但相对的,你需要救出我的姐姐。”
天空开始下雨了。
水滴顺着屋檐,落到了岚栖头顶,好凉。
要是从前,岚栖一定会答应。
他是副领主,保护焦土的族人,本就职责所在。
但现在他有岚佑了,不能去冒险。
他应该回迷林谷:“我帮不了你,蝶使。”
“岚栖,你先听我说,我不强迫你。”
莫琪蓝深吸一口气:“等我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整个五冥大陆都恐惧着丁罗,传闻他残暴、好/色,喜怒无常,但鲜少有人知道,他喜怒无常的真正原因——丁罗是精神系的异徒,跟我姐姐一样,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能够吸取任何人的思想、精神、再灌输自己的思想、精神,整个罗城,都是一个巨大的‘丁罗’,团结又统一,但这样的行为却让丁罗自己变成了容器,强大如他,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早在二十几年前,丁罗就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发生了问题,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个自己,太多太杂,渐渐无法控制,于是,他创建了后宫,娶了许多小部落的普通女人,把多余的精神力强行灌进了她们的脑子,所以丁罗的女人、孩子,大多受到他的影响,变得古怪、易怒、残暴……。”
“都是因为被强制接受了精神力的副作用。”
岚栖听懂了。
丁罗是精神系,但滥用异能,以至于精神状态变得十分脆弱。
可能稍稍刺激,便会让他痛不欲生。
恰巧,岚栖也是精神系。
而且,他最擅长袭击、控制大脑。
这一点,当初莫琳在地牢里与他对峙的时候应该发现的了,想必也告诉了妹妹莫琪蓝。
莫琪蓝道:“这是丁罗唯一的弱点。”
难怪五冥大陆皆知罗城城主是十级异徒,却无人知晓他的异能。
岚栖探究地追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莫琪蓝苦笑:“我姐姐被抓去一年,你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岚栖沉默。
莫琳作为驱灵使,自然也是高阶异徒。
想必丁罗的精神状况已经达到了极为糟糕的地步,需要一个同样为精神系的异徒接受、调理。
虽然这样,莫琳能短暂地存活,但久而久之,她也会受到影响。
大到精神崩溃,暴毙而亡,小到疯疯颠带你,精神失常。
莫琪蓝咬了咬牙,眼眶微红:“最后联系时,我便觉得她有些胡言乱语,一个月过去了,我害怕姐姐……”
说到底,谈蕾蕾还能活着,全仰仗着莫琳。
莫琳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岚栖叹息:“你姐姐现在是丁罗的救命稻草,被关押的地方恐怕也守卫森严,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无数蝴蝶在空中撑起一道屏障,两人牢牢围住,雨水即便流淌下来,也沾不了他们的身,莫琪蓝的眼眸亮得惊人:“两天后,会有一批良城的女人送进罗城,通过简单的身份检验,就能抵达丁罗后宫,我姐姐就在后宫里。”
岚栖不太愿意:“你要我假扮成女人?”
“丁罗的后宫只有女人能进。”莫琪蓝拧着眉心:“我的身份倒也合适,偏偏看守后宫的总管是蚁使,他对我了如指掌,想蒙混过关,难于登天。”
岚栖垂帘,看向掌心的白色花朵,心中迟疑。
他跟蚁使见过一面,同样有被发现的风险。
莫琪蓝像下定决心一般,目光如炬:“岚栖,你知道在罗城当贵族的奴隶需要经历什么吗?苛责打骂都是轻的,他们喜欢奴隶惊恐的眼神,喜欢在他们身上实验,喜欢嬉笑着看奴隶愤怒地反抗却毫无用处,最终陷入痛楚的绝望,你的族人在奴隶场已经散布在罗城各地,没有我的帮忙一定找不到……你真的忍心让他们余生都在无尽的凄苦中,痛不欲生的苟活吗?”
岚栖怔了怔。
良久,闭上双眸:“我知道了。”
看样子,是同意了。
莫琪蓝眉头一松,感激地笑道:“谢谢……”
冷风不断从木板墙上的裂缝里灌进来。
“你累了。”岚栖道:“先休息一会吧。”
第154章
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停了。
睡梦中,莫琪蓝隐约听到有动静,警觉地睁开眼睛发现岚栖正盯着某处,愣愣地出神:“怎么了,睡不着吗?”
“没什么。”岚栖拧了拧眉心疲倦道:“做了一个噩梦现在没事了不用担心。”
一开始,莫琪蓝在岚栖身上闻到一股香甜清新的气息,安神如梦。
醒来却没有了。
她望向窗外,良城的深夜寂静森冷。
可能被雨水冲刷掉了吧。
毕竟整个良城,都充斥着泥泞和血腥味。
……
莫琪蓝的确心思缜密。
她逃亡到良城的几日摸清了巡逻兵行动的规律。
不仅如此还受到了农场主女儿的偷偷救助。
天亮后莫琪蓝盘起头发又在肩膀处垫了些干草。
乍一眼看去,与男人无异。
巡逻兵四个时辰换一次岗清晨时最松懈。
农场里到处是宽阔的废弃农田幸好许久没有人除草了,这些自由疯涨的杂草串得有一人高莫琪蓝带着岚栖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在了一幢并不牢固的石板屋前。
一名双鬓苍白的老妇人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见到岚栖神情微微一变。
“福夫人。”莫琪蓝唤了一声:“怎么了?”
老妇人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垂着头把人领了进去。
农场主一家正在吃饭。
老夫人是他们唯一的佣人,其余奴隶遣散的遣散逃亡的逃亡,农场主和夫人年迈,精神和反应都十分迟缓,只有女儿雪瑞丽,交流起来比较正常。
她哭哭啼啼,满面忧愁。
一边抹着泪珠,一边为岚栖挑了条浅色长裙,然后从老旧的化妆柜里拿出一顶假发。
莫琪蓝解释道:“红发惹眼,罗城左使见过你,你若不幸在内城撞见,一看到红发,估计立马认出你来了。”
岚栖问:“见到蛇使和谈蕾蕾,我该如何带她们出去?”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看到我姐姐,怎样离开罗城自然而然就有了着落,不过……”莫琪蓝强调道:“罗城后宫的看守是蚁使,我姐姐无数次逃跑都是被他捉回来的,你看到他,请一定小心。”
岚栖皱眉:“那你呢?”
“我先去奴隶场。”莫琪蓝手心飞舞着色彩斑斓的蝴蝶:“到时候焦土的族人,我会找到,一并交还给你。”
……
换上长裙,带上假发。
第二日,等太阳刚刚露出白肚皮,莫琪蓝才匆匆离开。
接姑娘出城的“奉婆”马上就要上门了。
雪瑞丽带着父母一同躲到了后面的小草屋里。
只剩下一直服侍庄园主的福夫人低眉顺眼地站在岚栖身侧。
一时间,空气中除了鸟叫声,再也没了声音。
岚栖淡淡道:“我们在焦土见过面,你是唐边雅请来的祭祀。”
福夫人的嗓音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回答道:“你果然还记得。”
岚栖突然抬眸,目光灼灼:“你应该还是跟从前一样了解赤螭吧。”
福夫人张了张嘴,还未能等她说些什么,奉婆们已经来了。
她们粗暴地踢开木板门,环视一周,将目光锁定在穿戴整齐的岚栖身上。
“雪瑞丽小姐……”奉婆姿态高傲,语调拖得长长的:“跟我们走吧。”
跟随奉婆走出农场,岚栖发现农场外等候着几名年轻女孩,满面焦容,双眼通红,像是哭了整宿,应该是跟他一起被送往罗城的。
大家站在一起,被奉婆数点着。
不知谁悠悠喊一声:“到齐了,走吧。”队伍才行动起来。
一共两名奉婆,一名奉婆在前,一名在后。
前后夹击,像是害怕这群年轻女孩半路逃跑,奉婆看上去苍老,但声音洪亮,边走边警告道:“每年我家城主都会向良城讨要一批年轻女孩,今年也不例外,只要好好侍奉城主,你们的家人便可平安,要是赶逃跑——”
奉婆冷哼:“别怪我老婆子不客气。”
话音刚落,岚栖便感觉头顶连着肩膀一重,几乎要陷进地面里。
回眸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奉婆目光沉沉,似乎在动用异能。
原来这两名奉婆都是异徒。
这样一来,女孩们更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走出良城时,连接着蜘蛛身体的男人冲了过来。
奉婆搬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男人砸去。
石头砸到他身上,陷了进去,男人却被压得再也爬不起来。
“叔叔——”一个女孩捂着眼睛尖叫。
“蠢货。”奉婆轻蔑地冷笑:“若非城主要你过得生不如死,老婆子我早就送你归西了。”
说罢,也不管男人痛楚愤怒地悲嚎,冷冷道:“哭什么哭,还不快走。”
出了良城,又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女孩们便有些疲倦了。
——她们曾经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没有异能,身体柔弱。
奉婆虽不耐烦,倒也习惯了这群大小姐的娇弱,同意休整片刻,并给每人分发了一些干粮。
“婆婆……”女孩小声寻问:“有水吗?我好渴啊……”
她一问,其他女孩纷纷应道:“是啊,我们走了这么久,一口水没喝……”
“矫情。”奉婆嘴上骂了几句,倒也没真想让她们渴着,拿着盆去湖边盛水,等她走远了,女孩们才松一口气,互相说起小话。
“我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姐姐被带去罗城,已经半年传音蛊回来了,呜呜呜……”
“听说啊,送进罗城的女孩,最多坚持三个月,到最后都会疯的!”
岚栖安静地坐着,一旁抽泣的女孩轻轻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岚栖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回答:“但没有办法。”
他的嗓音是明显男人的语调。
若不想被识破,只能通过异能,改变女孩对声音的判断。
“我都不知道那片农场还有活人……”女孩忧愁地说:“之前反抗行动,我叔叔带着所有农场主都参与了……”
岚栖:“你叔叔?”
“是的……”女孩面色惨白:“叔叔被砍下半截身子,跟吃下赤蠓,变成蜘蛛的三级异徒缝在一起,罗城都是一群恶心的暴徒!”
岚栖问:“你叫什么名字?”
“布兰达。”女孩友好地冲他笑笑:“希望我们能活下来。”
盛完水,奉婆没让她们休息多久就启程了。
即便如此,女孩们的步伐依旧缓慢,两天的行程足足走了将近五天。
奉婆不屑一顾:“以为拖延时间就能避免自己的死亡?真是一群天真的小女孩,进入城主大人的后宫,噩梦才刚刚开始。”
说完,女孩们瘦弱的身体颤栗着,更害怕了。
直到第六日中午,才正式抵达罗城。
城门口,已经站在一排巡逻兵了,看守在其中倒显得格外中庸。
奉婆一边给看守检查了通行证,一边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如此隆重?”
“有悔城的使者来访。”看守说:“这有悔城原本要跟巫冥结盟,谁知道巫冥的城主毫无远见,绑了有悔城的使者,关进地牢里,这不是打老城主的脸么?这老城主被驳了面子,心中有气,就来投靠我们家城主大人了。”
“蠢笨的东西。”奉婆嗤笑:“有悔城不会以为跟丁罗大人联盟,就有了靠山,衣食无忧了吧,等巫冥城没了,有悔城的下场,怕是跟良城并无二致。”
看守跟着大笑:“那不最好?罗城奴隶再不来些新的,旧的可都要死光了。”语毕,用轻蔑且略带几分猥/琐的目光看向奉婆身后的女孩们:“到时候,这些也不算稀缺资源了,哈哈哈哈……”
“哼。”奉婆摆摆手:“你一看门的,少打丁罗大人东西的主意。”
“知道知道……”看守陪笑:“我这不随便想想么……”
女孩们跟随奉婆,走进罗城。
罗城是五冥大陆中,异徒最多,也是最擅长制作兵器的一座城池。
如今,他们抛弃了兵器,几乎人手一只“奴隶”。
罗城的奴隶来自被攻打下来的良城、蛊城,还有周边的部落,村庄。
对于罗城城民来说,奴隶不算人,随意打骂,虐/凌,只要拥有足够的金钱,就能在奴隶场上购买一个四肢健全的奴隶。
见奉婆带着一群漂亮女孩传过大街,城民们已经见怪不怪,像是在观摩一件商品似的,探究轻蔑地打量着她们。
“有悔城真愚蠢。”布兰达站在队伍中间,狠狠道:“竟然为了一点面子投诚丁罗,等巫冥覆灭了,有悔城也离死不远了!”
幸好罗城街上人声鼎沸嘈杂,这顿咒骂没有钻入奉婆的耳朵中。
“让一让,让一让——”
马蹄伴随着呵斥由远及近,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有悔城使者来访,避让,避让——”
“啧。”奉婆不满:“好大的排场,区区使者而已。”
热闹的街市散开一条道。
女孩们抬起空洞麻木的眼神,望向来访使者。
一个穿着兽衣、扛着弩的高大女人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后面跟着两排随从,披着斗篷,看不清长相,不过皆是有悔城的装扮。
“她就是有悔城使者?”布兰达喃喃道:“她好强壮、好英勇……”
是芸蚕。
岚栖看着女人的脸庞,恍惚了一霎。
苍白,毫无血色,一副重伤初愈的模样。
有一件事,时莘没有骗他。
郁宸真的会见了芸蚕,并重伤了她,关进地牢。
很快,芸蚕便与岚栖一行擦肩而过。
跟随在她身后第二排随从里,一株白色小花轻轻探出了脑袋。
微微摇晃两下,又点了点随从的肩膀。
那名随从抬眸,琥珀色的眼瞳与岚栖对了个正着。
第155章
罗城设置了层层关卡。
最外面的只是普通城民居住的地方再走进一些,四周偏僻宁静,那是贵族的领地只有贵族和他们的奴隶才能进出,最里面才是丁罗居住的城池。
与巫冥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同,罗城的建筑压抑、沉闷、像坚固的铁皮。
不管从外面还是里面望去都显得牢不可破。
丁罗的后宫被厚厚的城墙围了起来像巨大的牢笼。
奉婆最前沿对着守卫道:“姑娘都平安带来了。”
“恩。”为首的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冷意。
岚栖抬眸瞥了一眼,顿时往后移了移,将身形混入女孩当中。
是蚁使……
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他了。
站在蚁使身旁还有一位穿着贵气的男人,生得魁梧健壮眉间泛着阵阵黑气面色中带着几分凶狠。
蚁使已经开始一个一个检查了。
他看得仔细狭长的双眼里满是审视之色女孩们咽呜着,缩成了一团。
快到自己了。
岚栖与蚁使有几面之缘即便换了妆遮掩一二,也有被认出的风险。
果然当他走进岚栖蓦地蹙眉。
一霎间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不知什么东西围了上来定眼一瞧,竟是无数黑色蚂蚁让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岚栖攥紧了手指。
蚁使走向他,却在下一刻穿过他站在了布兰达面前:“你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女孩在他锐利的目光中神色苍白起来。
因为她听到蚁使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杀了。”
黑色蚂蚁变得无比躁动。
在它们即将触碰到布兰达的时候,一旁穿着贵气的魁梧男人抬手:“等等。”
“我怎么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他神色有些厌烦,似乎看不起蚁使,语气嘲讽地说道:“蚁使真是好大的架子,一个不顺心,想杀就杀,也不看看这些是谁的女人。”
“觉得难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蚂蚁。”蚁使回答的平静,眉心跳动的青筋却出卖了他尽力忍耐的心情:“蚂蚁们不会无缘无故感觉难闻。”
男人嗤笑:“得了吧,上次蝶使混进来的时候,你可半点发现不了,怎么?你的蚂蚁时灵时不灵?”
这是侮辱。
蚁使微怒:“你——”
奉婆轻咳一声,生怕被殃及鱼池,赶忙解释道:“蚁使大人,丁潜大人,这名姑娘叫布兰达,农户出生,家里……家里是种植韭菜的,可能身上沾了点这种味道。”
蚂蚁确实不爱韭菜味道,蚁使一下没了说辞,语塞:“……”
“废物一个。”丁潜不屑道:“蛊城的叛徒,要不是父亲仁慈,念你拿下蛊城有功,不然早把你送进奴隶场,充当奴隶了。”
丁潜接着骂了几句,等舒坦了,才放过蚁使。
奉婆不愿参与纠纷,赶紧领着姑娘们走进后宫。
布兰达在岚栖身后嘟囔道:“蚁使背叛了蛊城,以为丁罗能提拔他当右使呢,谁知道人家利用完就不要了,赶他来后院看管我们。”
岚栖转头问:“你怎么知道?”
布兰达轻声回答:“蚁使的憋屈都传到城外去了。”
后宫不大,就是几个小院落连接在一起。
一个院落四间寝室,寝室一间隔着一间,是分开的。
每一间寝室门前,都挂着女孩的名字。
奉婆警告道:“后宫地形复杂,到了晚上,更危险,想活久一点,不要在外面随意走动,你们的任务是在房间里等待城主的临幸,其他少听少看少动少管,明白了吗?”
女孩们垂着脑袋:“明白了。”
把她们一个个送进寝室,奉婆便离开了。
检查过寝室后,岚栖感到有些奇怪。
这些院子,对于丁罗的传言来说过于小了,真能容纳上千女人吗?
女人们充当容器,接受丁罗溢出的精神力,如果承受不住,应该变得疯癫才是,可一路走来,也太安静了一点。
原本岚栖还想再探查,推开房门,迎面撞上了布兰达。
“太好了,我们住一个院子,真有缘分。”布兰达很是高兴,拉住岚栖的手念叨了许多她和叔叔的过去。
她叔叔曾是良城反抗兵里的头。
跟叔叔缝在一起的,其实是他的妻子,被丁罗擒拿后,强制喂下了赤蠓,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罗城的残忍让布兰达感到无比害怕。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她拉着岚栖的手,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
起风了。
布兰达拢了拢斗篷,恋恋不舍地跟岚栖道别:“对了,千万不要靠近院门口,那里挤着一堆蚂蚁,密密麻麻,特别恶心。”
蚁使的眼睛罢了。
不过奇怪的是,蚂蚁并没有爬进院子,选择留在外面。
可能布兰达身上的韭菜味,起到了作用吧。
侍女送完晚餐后,落日完完全全藏进了地平线里。
黑夜诞生在一片静寂之中,后面一炷香时间,就没有踏进院子的外人了。
晚餐丰盛,芽菜汤鲜美,烤羊腿撒上了特制的调料,肉香四溢。
只有在巫冥城的时候,岚栖才会吃到这等珍贵的食材。
放到罗城,却并非一种好的预兆。
恐怕,寓意着“最后的晚餐”。
后半夜,四周的空气逐渐冰凉。
即便裹上厚厚的棉被,岚栖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阴冷。
安静,不同寻常、诡异的寂静。
他睡不着,总感觉有事发生,于是睁开了眼睛。
变化只在顷刻间。
鬼嚎一般的声音掺杂着狂风,几乎没有给出反应时间,窜进了隔壁院落里。
有谁进了后宫。
浓郁的压迫感袭来,这种压迫感跟巫者身上携带着的,令异徒虚弱的感觉不同,他会让人陷入害怕、恐惧的情绪当中。
下一秒,女孩痛苦的惨叫响彻天际,伴随着男人畅快的大笑。
颤栗,胆怯,害怕,撕心裂肺的疼痛。
振奋,痛快,愉悦,发泄过后的酣畅淋漓。
一瞬间,后宫堆积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岚栖也十分不适。
精神上的摧残折磨远比想象中的难以忍受,自己的思想被几近残暴的方式拉扯、撕碎,再灌入陌生的记忆,思维,宛如干净的湖水被注入了大片大片污染的垃圾,破坏了,也再难修复了。
布兰达的说法太乐观了。
这些普通女孩,恐怕连三个月都活不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女孩的惨叫逐渐微弱。
狂风再次躁动,狼嚎般尖锐刺耳的粗狂嗓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丁罗渗出的精神力横冲直撞,蔓延整个后宫。
岚栖闭上眼睛,凝神聚气,脑子依然一抽一抽地疼。
一双苍白的手自身后,捂住了他的耳朵,轻轻道:“不要听,就不会难受了。”
岚栖一怔,猛地回眸,还没看清脸,便被顺势揽进了怀里:“……”
“阿岚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郁宸抱得很紧,眼神中闪烁着雀跃和兴奋的光芒,白色花朵从他头顶钻了出来,欢快地左摇右摆。
“你——”岚栖没想到他会大剌剌地闯进来,心里咯噔一下:“丁罗就在外面,你这样进后宫,会被发现的。”
“丁罗老态龙钟了,现在不过靠后宫的傀儡们续命。”郁宸身上还穿着有悔城使者的斗篷,态度却极为傲慢:“阿岚放心,发现他也打不过我的。”
是啊,郁宸已经不是他印象中柔弱可怜的巫者了。
即便正面应对丁罗,也不会怕的。
“那也要小心。”岚栖心里堵堵地:“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
“嗯,我会听话的。”郁宸眨眨眼睛,回答得异常乖巧:“阿岚说什么,就是什么。”
岚栖撇开脸。
时至今日,他都难以接受郁宸编织出来的无数谎言,也不清楚郁宸究竟是利用他,骗他生下孩子,想长长久久地把他留在巫冥城充当药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心。
郁宸好像没发现岚栖复杂的心情,摸着他的脸颊:“阿岚哥哥怎么瘦了?”
这几日,他跟着良城姑娘一路奔波,身体不累,精神却一直高度紧张。
晚上也难以入眠,睡着了,也是思虑多梦,跟在巫冥城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自然是不同的。
岚栖在他怀里,院落外丁罗的鬼哭狼嚎没有停歇,依旧骇人。
对他来说,却变得很遥远,不可触及。
现在的岚栖,温暖,且安逸。
入睡前,岚栖喃喃道:“郁宸,你要是不来该有多好。”
——遇见莫琪蓝当晚,他怕岚佑受到连累,直接放走了它。
岚佑还只是一株草,大多数时候凭潜意识行事,离开岚栖后,偏偏找上了郁宸,能跟着郁宸一起回到他身边,大概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吧。
一直想着郁宸,受他滋养的岚佑,才会不由自主地找上郁宸。
要是郁宸没有立即赶往罗城与他见面多好。
那么自己也不用整晚整晚地思念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郁宸声音轻颤:“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来的。”
“对不起,阿岚哥哥。”郁宸把头发埋进了岚栖的肩窝里:“我再也不骗你了,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第156章
第二日清晨岚栖醒来时,郁宸已经不在了。
床边还是温热的,预示着他没有离开多久。
床上爬着几只他留下的音蛊可能想要自己跟他传话吧。
岚佑也不在,郁宸应该把它带走了。
郁宸是对的,跟在他身边要比跟着自己安全许多。
晨光普照。
等太阳彻底升起送早餐的侍女才姗姗来迟。
她皱着眉头脸色很差,岚栖接过餐盘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侍女嫌恶地回答道:“还不是隔壁院子死了一个。”
岚栖一愣。
隔壁院落,住得都是昨天搬进来的姑娘。
侍女觉得晦气,翻了个白眼:“这披新货质量真差头一天就死了。”
昨晚丁罗动静确实大可一个晚上就死一个按照这种程度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要轮到他了。
必须在这之前找到蛇使。
岚栖命令道:“脱衣服。”
“啊?”侍女还未反应过来,刚要发怒抬眸对上了岚栖眼瞳她的动作逐渐机械起来,木讷地点了点头:“是……”
和侍女调换衣物后岚栖命令她躺在自己床上伪装成睡觉的模样自己端着餐盘装模做样地走出院落。
离开前岚栖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认识莫琳吗?”
侍女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知道了。”岚栖关上了房门。
一出院落无数双眼睛朝着他扫来。
蚁使的蚂蚁在监视着后宫的女人们。
——幸好布兰达的气味让蚂蚁望而却步,不然与侍女调换的举动,一样会落入蚂蚁的视线中。
顶着侍女的服饰在后宫中走了一圈,岚栖发现丁罗的后宫没有想象中那样大。
可以说,根本达不到容纳三千女人的程度。
连住三十人,都显得狭隘闭塞。
后宫侍女颇多,端着盘子走来走去。
起先,岚栖尽量避着,不过很快发现这群侍女虽表面与常人无异,shu芯子却宛若一具空壳,不管问什么,都一概不知。
后宫里死了人,也需要搬运尸体。
岚栖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黑色蚂蚁异常躁动不安。
……难道他偷偷跑出去的事被发现了?
岚栖心里一紧,加快脚步,险些迎面撞见蚁使。
他在隔壁院落指挥侍从搬运尸体。
丁潜站在一旁,双手抱环,抬起下巴谴责他:“蚁使,布兰达跑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是异徒。”蚁使皱着眉头说:“绕开院子里的侍女逃跑很正常。”
丁潜讥笑道:“废物东西,当初为了让父亲收编你,不是号称收集情报和监视都要比蝶使厉害吗?现在整天混在女人堆里,怎么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
蚁使身形微僵,眉心青筋直跳,怒视他:“闭嘴——”
“蚁使,你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丁潜的神情阴恻恻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你说,如果我告诉父亲,昨天后宫刚来了新人,今天你就放跑了一个,父亲会做出怎样的惩罚?”
蚁使咬牙切齿道:“昨天我就觉得她身上的韭菜味不对劲,也绝非偶然,今日果然生出事端,而你在做什么?一直干扰我,丁潜,丁罗大人派我和你共同监管后宫,惩罚我的同时,一样不会饶过你——”
显然,丁潜只想看到他跪地求饶,痛苦不已的样子。
听蚁使辩解,更是暴怒,向自己身旁的侍从使了使眼色。
侍从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嘴里念着咒语,身高暴涨数丈,涨开的肌肉撑破了衣裳,一前一后将蚁使团团围住,举起拳头,朝着蚁使挥去。
两名侍从应该都是力量型的异徒,行动敏捷,下手果断。
奇怪的是,侍从一行动,丁潜便没了声音。
这两名侍从,好像是从丁潜身上分离出来的一样。
蚁使也是高阶异徒,在丁潜的袭击下竟捞不到任何好处,他操控着蚁墙抵挡,沉重有力的拳头挥开黑色蚂蚁让他节节败退,不久,蚁使面露疲倦之色,沙哑地回答:“我会尽快把布兰达找出来的。”
看样子,是蚁使败了。
岚栖默默后退,翻墙回到了自己院落。
被发现失踪的不是自己,而是布兰达。
布兰达也是异徒,却在前往罗城的路上没有透露半分。
韭菜味,应该也是她故意散发出来,为了躲避蚁使监控的。
现在,她是单纯逃跑了,还是跟他一样,为了混入后宫?
还有一件让岚栖非常在意的事。
莫琪蓝一直没有联系他。
她不会觉得,自己真能顺其自然救出莫琳吧?
第二日夜晚,漂泊大雨,电闪雷鸣。
随着席卷的狂风,丁罗又来了。
这一次,他闯进离岚栖稍远的一个院落里。
绝望痛楚的惨叫声再次响彻天际。
岚栖身体控制不住发颤。
原本,他就不喜欢下雨打雷的声音。
如今丁罗的嚎叫与女人尖锐痛楚的泣声让他心脏突突乱跳,几乎要蹦出胸口,窒息感一阵一阵地传来。
岚栖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耳朵。
郁宸给予的方法还是管用的,果然好受了不少。
狂躁猛烈的风雨一把吹开了院落的窗户,最后一点烛光熄灭了。
即便捂住耳朵,也能隐约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正在向他靠近。
一双苍白的手,替他关上了窗户。
黑暗中,光亮透进来,可以看清瘦长高挑的轮廓。
丁罗暴躁的嚎叫不断,屋内却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阿岚哥哥。”郁宸揽住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跟从前一样,害怕雷雨天呀……”
他从暴风雨中走来,身上却一片干燥。
进屋时,也没有推门的动作,是径直穿过墙壁进来的。
果然,郁宸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你是什么异能?”岚栖闷闷问道。
“阿岚好奇这个吗?”只要岚栖愿意理他,郁宸心情就变得尤为愉悦,他仔细地讲解道:“我的异能是穿过任何物体,也可以让任何物体穿过我,所以雨淋不到我,而我,也可以隔着衣服触碰阿岚哥哥……”
岚栖微愣,透过布料的温度沿着脊椎骨渐渐向上,是实打实的触感。
“郁宸!”男人的呼吸有些热,察觉到后,岚栖恼怒地打断了他:“我还没有原谅你。”
郁宸身体微僵,垂下眼帘,轻轻道:“一开始,我是想骗你留在巫冥城的,所以才隐瞒了城主的身份,因为我想如果阿岚哥哥知道了,一定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等丁罗死了,让我跟你回迷林谷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岚哥哥,你生气了,一直不理我,还从巫冥城跑出来,你知道我有多慌张吗?我害怕你藏起来,让我永远找不到你。”
岚栖离开巫冥城,人走了,但心还在。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要一闲下来,便会想到与郁宸的过往。
哪一个郁宸是真的?
是活死人坑记忆里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巫冥城城主,还是总爱跟他撒娇,粘人又无赖的柔弱巫者?
郁宸的伪装,郁宸的谎言。
还有他已经付出却难以收回的爱。
“我还能相信你吗?”岚栖自嘲道:“你是城主,你想抛弃城民跟我回去,怎么可能呢?恐怕整个巫冥城都不会同意。”
“我有接班人的,我都处理好了。”郁宸紧紧抱着他:“本来我都准备妥当了,时莘想要报复我,把你推进万人坑里——”
“那里,那里是城里曾经的老贵族……”说到这里,郁宸顿了顿:“他们虐待平民,草菅人命,他们还……”
“我知道。”岚栖闭上眼睛:“我都看到了。”
万人坑里,他看到老贵族对郁宸的仇恨,同样也看到了他们生前做的恶事。
震撼他的,不是“杀人如麻”,而是对郁宸感到的陌生。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了。”岚栖道:“我只是讨厌被欺骗,你骗我太多了郁宸,你所有呈现出来的都是假的。”
郁宸倔强道:“以后都是真的了。”
一滴一滴水渍落在发顶。
他哭了。
岚栖愣了愣,心里想,真狡猾。
郁宸真狡猾,他这样哭,自己又要心软了。
后半夜,丁罗离去,乌云消散。
暴风雨停止,四周渐渐恢复宁静。
郁宸抱着他,在身边睡着了。
岚栖推了推,发现根本推不醒,倒是惊醒了岚佑。
它悄悄爬了回来,轻轻地蹭着他的肩膀。
“我能原谅他吗?”岚栖问道。
岚佑不会说话,没有回答。
只是摇摆着身体,一会蹭蹭岚栖,一会蹭蹭郁宸。
岚栖笑了,弹了一下它绿色的叶子:“你也喜欢他,对吗?”
……
第二日,又死了一个姑娘。
布兰达彻底失踪了,为了不受惩罚,蚁使派出了所有蚂蚁去找,后宫里的防御松懈了许多。
岚栖用昨天的办法,装扮成侍女走出院落。
然而不管怎么搜寻,后宫里的,只有这次从良城带来的姑娘。
蛇使在哪里,一无所获。
到了半夜,丁罗如期而至。
跟他前后脚来的,是郁宸。
这次,郁宸倒是带来一个好消息,罗城同意与有悔城结为友城了。
届时,丁罗会正式出面。
自从丁罗情绪难以自制后,便鲜少露面,这次谈判,也是左使傅斯凌代为主导的,芸蚕负责交流,郁宸没有去,倘若他跟傅斯凌对上面,傅斯凌必定要认出他,到时候,别说友城,一起同行的芸蚕等有悔城众人也会有生命危险。
这次来访罗城的使者有八人。
除去芸蚕,郁宸,剩下的五人皆是有悔城的术士。
——巫者身上让异徒不适的气息过于浓烈,除了能够隐藏巫者气息的郁宸,其余巫者都不适合潜入罗城。
等丁罗出面,他的死期就到了。
第157章
第三日清晨岚栖看到了脸颊上带有淤青的蚁使。
后宫中央建设了一座人工湖,周边布满假石,湖面上种着荷花。
荷花的颜色与普通的大不相同竟然宛如血液渗出染上的鲜红。
蚁使就挺直着脊背,看着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城的下一任继位者丁潜跟蚁使不对付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
蚁使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了。
直到起风了蚁使才召集蚂蚁继续搜寻布兰达的下落。
岚栖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骨头。
看形状,好像是蛇骨。
……
第四日,岚栖终于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侍女来送早餐时,兴高采烈地说道:“没想到那个逃走的布兰达偷跑进罗城主殿,袭击了丁罗大人已经被砍去四肢明天正好是跟有悔城结为友城的日子丁罗大人打算喜上加喜罚她当街游行,她蠢货哥哥一样做成‘虫兽’你可不要想着逃跑,小心也被做成‘虫兽’。”
闻言岚栖呼吸一窒有些明白过来了。
布兰达明明是异徒带着父母逃出良城也能生存。
原来她不逃跑的原因是想刺杀丁罗。
丁罗是十级异徒哪里这么容易被刺杀。
即便郁宸,也需要时机的。
她这番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丁罗……会亲自操刀吗?”郁宸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酸涩。
抵达罗城的第一晚,布兰达惆怅与感慨,原来全是在下必死的决心
“会啊……”侍女满面笑容:“所以,今晚要吃顿好的。”
岚栖一愣:“什么好的?”
“就是蛇使。”侍女拍拍手,仿佛在说一件喜事:“抓来一年,终于可以开席了。”
蛇使——
岚栖心如擂鼓,声音微沉,带着诱惑力地审问道:“我曾经问过你,认不认识莫琳,你说不认识。”
“咦?莫琳是蛇使吗?”侍女木讷地回答:“我不知道蛇使的名字。”
岚栖发动异能,追问道:“蛇使关在哪里?”
侍女转转眼珠,又张了张唇,说:“后宫中央的湖水下面,有一座宫殿,蛇使被关在里面。”
“宫殿的钥匙在哪里?”
“旁边的石狮子嘴里,有扳手,顺时针旋转一圈就能打开了。”
“我知道了。”岚栖命令道:“换衣服。”
……
晌午的气候炎热,湖水迎着风,微波荡漾。
他一路顺畅,不见蚁使、丁潜。
放走音蛊后,岚栖一头扎进了水里。
冷冽刺骨的湖水笼罩全身,拨开层层荷花的根茎,等遮挡视线的障碍没有了,他才彻底了解水下的秘密。
——底下滋养荷花的,是一具具尸体,有些比较新鲜,还能看清轮廓,有些已经腐败,更甚地,只剩一只骷髅。
……难怪只听到侍从处理尸体,却从未见他们搬运。
原来全部丢进湖里,当作养料了。
湖底,落座着一座白色宫殿。
它与水面隔开,形成空气墙,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岚栖按照侍女的描述,找到了石狮子,成功走了进去。
白色宫殿空旷,却并不安静,四面八方传来抽泣,哀怨的哭嚎,和奇怪诡异的笑声。
大厅空无一人,再往里走,是一扇雕刻着蔷薇花的门。
推开后,巨大蓝色蝶翼泛着荧光映入眼帘。
“欢迎光临。”轻佻的男声自远处传来:“我等你多时了,古曼藤草。”
他用阿清的身体和嗓音在说话,脸上、脖颈处有着明显的尸斑。
……左使傅斯凌。
进罗城后就没遇见过,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可以说,故意在白色宫殿里,等着他的到来。
岚栖侧过脸。
蓝色蝶翼破败不堪,女人的腹部插着一根木桩,正不断流着鲜血,她两条腿已经没有了,裙摆下方空空荡荡,甚至无法确认,她是死是活。
“岚……栖……”她吃力地抬眸,喃喃着。
如此惨状,恐怕活不长了。
岚栖心中一阵酸涩。
“啊……”男声注意到他的视线,感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反抗太激烈了,如果不插上木桩,等哪天稍不注意,就会被她逃走的。”
岚栖问:“她关在这里多久了?”
男声掀开斗篷,露出熟悉的面容,笑道:“一个月了吧。”
岚栖抿了抿唇:“原来如此。”
傅斯凌歪了歪脑袋:“你不惊讶吗,小草?”
“有一点。”岚栖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寝殿庞大,还坐着一些疯疯癫癫,痴傻的男人女人,他们蠢蠢欲动,试图扑向傅斯凌,却被自上而来的雷电劈得焦黑一片,动弹不得:“蛇使还活着吗?”
“你说呢,小草。”傅斯凌摊开双手:“蛇使是丁罗大人的良药,足足检查了一年之久,可惜即便良药,也有受不住的时候,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我才要为丁罗大人寻找新的良药。”
岚栖看向残缺的蓝色蝶翼:“所以你用濒死的莫琳引来她的堂妹莫琪蓝,用莫琪蓝充当引子,把我引到罗城,充当丁罗的新药。”
“你猜到了?”傅斯凌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迟钝么……”
岚栖问:“真正的莫琪蓝在一个月前联系不上蛇使后潜入罗城,再也没能脱险,那一个礼拜前,我在良城遇见的莫琪蓝又是谁?”
傅斯凌笑了:“要知道,异徒本身也是多种多样的,我们拥有改变容貌的异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丁罗大人抽取蝶使的记忆,在加注到他身上,不管曾经多么亲近的人,一时间都难以分辨。”
岚栖垂帘:“我明白了。”
良城的莫琪蓝是假的,是傅斯凌引诱他来良城的引子。
包括侍女的坦然相告,已经没有蛇使了,这些话,全是傅斯凌教好的。
“不想跟蝶使一样,劝你乖乖听话。”傅斯凌道:“丁罗大人怜香惜玉,更惜良才,可惜蛇使不愿跟蚁使一样归顺,不然也能继续活下去。”
岚栖勾唇,嘲弄道:“每日充当血包,满是屈辱地苟活吗?”
“有何不好?”
“好的话……”岚栖:“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为丁罗寻找血包?”
傅斯凌脸色微变。
“丁罗的子女,都被关在这里了吧。”看着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岚栖继续说道:“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承受丁罗溢出的精神力,慢慢产生幻觉,变得痴呆、疯魔、语无伦次,如今他的子女,只剩下丁潜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很害怕吧……”岚栖靠近一步,语气淡淡:“又反抗不了丁罗,害怕自己跟这些子女一样,失去自我,变成六亲不认的疯子。”
傅斯凌蹲下身,捂住脸庞,肩膀颤抖着,哼笑出声:“我想错了,你真挺聪敏的,可这么聪敏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成功受到离间,以至于跟时宸分开,掉进我的圈套,被我骗进宫殿里,事先告诉你,外面有丁潜守着,别想再出去了。”
岚栖怔愣:“你怎么知道……”
“丁罗大人心思缜密……”傅斯凌崇拜地赞叹:“他早在巫冥城里增添了眼线,你以为时莘能有几个胆子敢反抗他阴晴不定的哥哥?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了,有悔城已经跟罗城结盟,五冥大陆下一个消失的城池,就是巫冥城——”
“是吗?”岚栖目光穿过他的肩膀,定格在不远处:“比巫冥城先消失的,应该是你吧。”
清风拂面。
在湖底的宫殿里,空气不会流通才是。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垂下头,看着穿过自己身体的苍白手臂。
回眸,再见那张熟悉的、令他畏惧的阴柔面容:“时宸——”
“好久不见,左使。”
郁宸语调轻柔地打着招呼:“阿清的身体还好用吗?”
傅斯凌咳出一口血,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很想问,你怎么在这里?
可蔓延全身的疼痛却让他无力开口。
“阿岚哥哥……他身上腐烂的味道好难闻。”郁宸收回手,甩了甩上面的血渍,嫌恶道:“果然,毕竟是借来的身体,还是很难用的吧?”
傅斯凌缓缓倒在了地上,瞳孔慢慢失真,似有不甘:“……为什么?”
“离开巫冥城后,我就感觉有人在一路跟踪。”岚栖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直到在良城遇见莫琪蓝,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我思考了大半夜,怀疑是否是莫琪蓝跟踪我……包括她说自己单枪匹马闯进罗城又逃了出来,我觉得她一个人,应该逃不出来才对,包括我的族人,两年前被带进罗城,在奴隶场里与她遇见的概率微之甚微……”
“所以,我怀疑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岚栖手臂上缠绕起了白色花朵,这朵小花在遇见“莫琪蓝”后半夜,便不见了踪迹:“既然躲不过,只能将计就计,跟着你们回到罗城,早在两年前的焦土,你就该死了,我的异能等级虽没有你的高,但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失去对危险的感官还是能做到的。”
“是我输了。”傅斯凌嘴角不断渗出鲜血:“我以为你接受不了谎言,接受不了背叛,会跟时宸彻底决裂。”
离开巫冥城前,岚栖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感情的事他无法控制,他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思及此,岚栖未免气郁,语气冷冽起来:“告诉我,我的族人在哪里?”
“早就死了。”傅斯凌喘着粗气,虚弱又恶劣地笑道:“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良城遇见的碟使是假的,那她说的话,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岚栖冷声道:“那你下去,跟她们一起陪葬吧。”
第158章
傅斯凌死在豪华的湖底宫殿里。
他能靠异能逃脱一次却无法逃脱第二次。
——郁宸不会让他在死前换上其他身体了。
他死后,宫殿中被镇压的丁罗子女们开始蠢蠢欲动。
郁宸不再压抑,庞大的巫者气息瞬间充斥着宫殿。
蠢蠢欲动的异徒不敢动弹“咿咿呀呀”的嘀咕声轻了许多。
巫者气息限制了其他异徒,一样也让蝶使,岚栖感到不适。
“阿岚哥哥……”郁宸想趁机搂住岚栖却被红发少年瞪了一眼:“收回去。”
郁宸委屈地收敛了巫者气息。
宫殿里沉重压抑的窒息感顿时减轻不少。
岚栖为莫琪蓝取下了木桩。
她低垂着眼帘忍着疼痛努力平稳呼吸:“对不起,岚栖,傅斯凌用姐姐引我进罗城,等来到罗城,发现姐姐已经死去想逃跑却晚了丁罗活捉了我读取了我的记忆所以才能不留痕迹地冒充我,咳咳……”
“别说话了。”岚栖暂时替她止住了流血的伤口:“先休息……”
“不。”莫琪蓝目光微沉:“我要去找蚁使——”
“你还不能站起来。”岚栖见她召唤出大片蝴蝶撑起自己空荡荡的裙摆企图从宫殿里出去,皱眉:“上面是后宫还是丁罗的地盘而且你现在这样……”
根本无法与蚁使抗衡。
莫琪蓝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我们驱灵使一同在蛊城长大自小受到蛊城赋予的荣誉权力,荣华富贵蚁使不仅背叛了信任他的城民,还成了杀害我姐姐的帮凶,他若不死,我也不能安息!”
她一生奉献给了蛊城,却被同僚背叛。
倘若不报仇,即使苟活,也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那就一起上去吧。”
岚栖道:“正好,我们顺路。”
……
浮上湖面,岚栖等人已经被包围了。
以丁潜为首的大量异徒将这片人工湖牢牢困住,看见岚栖有些诧异,渐渐的,眼底染上了红色的血腥气:“傅斯凌怎么没上来?不会死了吧?”
他揪住手中的东西,发泄一般狠狠仍在地上。
那东西骨碌碌滚了一圈,撞在礁石上,定睛一看,竟是蚁使的头颅。
莫琪蓝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支撑她的蝴蝶在霎那间消散,整个人像泄了洪般瘫软,她脸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正在飞速流失,岚栖心底一沉,莫琪蓝这副样子,是将死的状态。
“恩?你们驱灵使不是最恨他吗?”
丁潜又往上面踹了几脚:“怎么他死了,你会这么难过?”
恐怕不是难过。
而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轰然倒塌,加速了莫琪蓝的死亡。
“他已经归顺了罗城,为什么要杀他?”莫琪蓝的语气似有不解,又有不甘,甚至掺杂了某些不知名的绝望。
“这个啊……”丁潜抬起一直隐于身后的左臂,摊开手心,是一根一尺长的骨头:“我刚发现他随身携带着这个,我就想蛇使好歹也是高阶异徒,怎么一声不吭地死了?原来藏在这儿。”
丁潜展示的,是一根蛇骨。
蛇也是有骨头的,像傅斯凌一样,每个高阶异徒都有危急之下活命的方法,蚁使与她同僚多年,想必是知道的,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留在自己身边,为的就是救蛇使一命。
蚁使这人真是矛盾。
背叛蛊城,却也并未完全忠心与丁罗。
当初抓驱灵使出了主力,真正见到同僚濒死,又不忍心了。
“姐姐……”莫琪蓝望向蛇骨,无光的眼神再次燃起希冀。
“我不知道傅斯凌怎么死的。”丁潜朝着四周的异徒挥了挥手,这是进攻的信息:“不过啊,我这人做事一向谨慎,从不单枪匹马。”
一束光刺进水面,掀起波澜。
紧接着,不断有异徒发动异能,岚栖蹙眉,这么多异徒,他还要确保莫琪蓝活着……
郁宸轻轻掀开了斗篷:“我来吧。”
他在丁潜逐渐惊愕的目光中,爆发出了巫者的气息。
“巫者——”他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会有巫者在罗城里?”
……
罗城今日有喜事,敲锣打鼓,歌舞升平。
刺杀城主的疯女人,即将在巡街过后,当着新结盟的有悔城使者面前,做成“虫兽”。
“虫兽”复杂,由丁罗大人亲自操刀,此番举动正是证明城主大人威武强大的好时机,需要在罗城最大的祭台上进行。
罗城中的贵族也相约一同前来观看。
仪式开始前,丁罗需要“补充”一点体力。
丁罗的大儿子丁潜,就为自己父亲献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株可治百病的奇草,古曼藤草。
丁潜大摇大摆走上祭台,他的身后,是一个被手铐铐住的红色少年:“父亲大人……”
意外的是,丁罗长相并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巴,一双眼眸深邃如谭,仿佛能看透灵魂,引人陷入深渊,他沉吟了一下,对着岚栖说道:“两年前,吾的左使前往焦土替吾女儿报仇,说是发现了古曼藤草,你就是那株奇草?竟长得像人一般。”
他的身份不能被公然揭穿。
五冥大陆对古曼藤草贪婪,往后会十分危险。
岚栖顿了顿,含糊地说道:“我回答是与不是,你都不会相信,对吗?”
丁罗大笑起来:“没错!”
他突然面露阴霾之色,朝着岚栖正面袭来:“吾喜欢自己判断!”
恍惚间,岚栖只感觉脊背发凉。
生下岚佑后,他的异能有所升级,纵然升了级,也只有八级,跟丁罗比起来,远远不敌,丁罗动作之快,导致岚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挡”字。
丁潜木讷地挡在岚栖面前。
丁罗的声音震得丁潜七窍流血,瘫软在地。
“吾儿——”丁罗蓦地停止攻击,意识到了什么,抬眼问道:“是左使向吴承诺贡献古蔓藤草的……吾不见左使,吾儿受你控制,左使他已经死了吧?”
岚栖震惊与他的敏锐。
只是一个动作,却让他猜到了全部。
丁罗啧啧称奇:“你比吾想象中的要厉害,竟然把吾儿控制住了。”
岚栖淡淡回道:“那还是托了你的福,若非你消化不了渗出的精神力,一直拿自己孩子充当血包,我也不能轻易控制住他的大脑。”
“他在说什么?”
街上有城民在议论纷纷,年幼的孩童听不懂:“爸爸,什么叫血包呀?”
“嘘,城主大人生病了,需要疗养,治疗……”
“可是、可是……”孩童较劲脑汁也不能理解爸爸说的话,突然,他指着丁罗背后惊叫道:“爸爸,他们是谁呀……”
歌舞升平的罗城在一霎那陷入寂静。
一个、两个、三个……
猩红的双眼,凌乱的发丝,肮脏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衣裳。
有男的,也有女的,年轻的才七八岁,年长的将近四十多岁。
他们长着与丁罗相似的面容,冲上祭台。
“爸爸……”
“爸爸……”
“爸爸……”
无数张相似的面容,眼神表情却各有各的不同。
憎恨、伤心、不解、委屈。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的神智时好时差,有的直接在祭台上癫狂,有的朝着丁罗袭去,有的异能暴动,无差别攻击。
“天啊……”原本打算带着孩子观看“虫兽”仪式的男人已是汗流浃背:“他们全是城主大人的公子、小姐……这些人不是在覆灭蛊城、平复良城叛乱中战死了吗?”
“难道,城主一直在欺骗我们?”
丁罗躺在祭台上,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孩子扑到、攻击。
他们失去理智,撕咬着丁罗的身体。
丁罗的身体被撕碎,分成一块、两块、三块……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岚栖才松懈下来,蓦地头皮一紧。
冷汗一滴一滴密密麻麻爬上了脊背。
不对,不对。
关在湖底宫殿的丁罗子嗣,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郁宸明明……
让他们无法动弹了啊。
对了,郁宸呢?
郁宸活捉了丁潜,明明跟着他一起来到祭台前,与丁罗对峙的。
怎么不见了?
岚栖看着丁罗大卸八块的身体,血溅在脸颊上,温热的。
好像……太简单了一点。
一个趁着良城伤筋动骨捡漏,不动声色瓦解蛊城,再无声无息给巫冥城按上密探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丁罗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岚栖垂帘,突然,他看到丁罗猛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诡异地、狂妄地、肆意恶劣地!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岚栖环顾四周,一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丁潜是八级异徒,但分化出来的魂体却有九级的力量。
魂体被放进侍从的身体里,巫者的气息影响不了他们,一前一后不让郁宸近身,一时间,进入僵局。
他得意洋洋,下一秒却露出痛苦的神色。
原来丁潜也被敬爱的父亲注入了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
所以丁罗的孩子都会狂躁,嗜杀,精神异常。
岚栖三步并两步来到丁潜面前,唤道:“丁潜!”
当他转过头来的一霎那,岚栖控制住了他。
郁宸解决了其余异徒,然后,他们来到了祭台。
岚栖闭上双眼回忆,直到想起自己与丁罗的对视——
一双如潭水般沉静,宛如深渊的眸子。
怎么忘了呢,丁罗的异能跟他一样啊……
稍一松懈,就会被困入幻境。
再次睁开眼睛,丁罗的头颅消失了,四周的景象开始崩塌,像漩涡一般卷进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得意放肆的声音说道:“你敢反抗吗?你敢伤他吗?你动一下,我就让他砍下自己的手臂,咬断自己的舌头,让他永远死在你的面前。”
隐约中,岚栖听到匕首刺入肌肤的声音。
鲜血喷溅到脸庞上,是温热的。
原来幻境中温热的鲜血不是丁罗的,而是郁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