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瑞宁说的父亲大人应该就是老城主了。
殿堂下的掌事管们随着话音落下,纷纷露出失望愤怒的表情,看向蝶使的目光也显得极为不善。
“不管有何种怀疑福乐索已经不在,死无对证,不过……”瑞宁顿了顿沉声道:“可能还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福乐索生前不仅贪赃受贿仗着自己的官职为所欲为,在这当中,吾掌握了他私下和罗城频繁联络的罪证。”
福乐索跟罗城联络频繁,那蝶使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难道福乐索只是一枚棋子,杀死老城主的蝶使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人?
其中一名掌事管站出来不解地问道:“罗城虽强但我们蛊城也不弱蝶使在蛊城地位不凡何故去当叛徒,自找麻烦?”
“刚刚你们看到了。”
瑞宁缓缓道:“她对跟了十年的城主动起手来也毫不留情。”
发声的掌事管语塞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这……”
瑞宁神色淡淡声音里含着隐隐的威压:“怎么,为一个通敌背叛、弑主的罪犯说话难道你也想成为这种人?”
这番话犹如一击重锤击在殿堂上鸦雀无声。
原本蝶使突然反水夺去老城主性命已是杀头的重罪如今若是确认她和福乐索勾结,又暗地里跟和罗城勾结那不仅蝶使自己性命堪忧,她的族人,好友,甚至所有关联之人都会遭到波及。
瑞宁转身,向蚁使京恺命令道:“把瓷瓶拿来。”
从一开始,京恺便一直站在瑞宁身后,直到他开口,才默不作声让一旁的侍从取了一盒脏兮兮又略显破旧的白色陶瓷瓶来,岚栖看着还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竟和他们在福乐索宫殿里挖到的陶瓷瓶一摸一样。
瑞宁一把抽开上面的布条,环顾四周,眸色幽深地问道:“你们猜,里面都有些什么?”
不等掌事管提问,瑞宁便将瓶里蠕动的白虫尽数倒出,一条条白色小虫在身体爬出瓶口后,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大家反应过来。
“这是音蛊……您在哪里找到的……它又在跟谁传递消息?”
瑞宁冷笑着回答道:“它可不是普通的音蛊,而是罗城左使傅斯凌的音蛊,至于在哪里找到么……自然是在蝶使居地周围不到三公里处,原本吾只是怀疑,如今收集到这些,算证据确凿了。”
“傅斯凌?!”
掌事官们露出震惊的神色。
若蝶使真和傅斯凌有密切来往,那便可以确定她背叛通敌,杀死老城主也有了充足的原因,一切都能说通了。
那些对老城主死亡抱有怀疑,还在观望,原本对蝶使较为欣赏的长老,也纷纷开始动摇。
瑞宁没再说话,而是捏起一只白虫。
白虫在他手里扭动一番,肥胖身体里冒出的字句逐渐变得清晰。
“东西拿到了吗?”
“效果如何?”
“你别小看这东西,长得小,杀伤力可不小,你自己也当心。”
“不如这样……我们做个实验,皇城的水应该是特供的吧?你把它混进水里,看看那些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们喝了混合了赤蠓的水,会变成什么样,不觉得很有趣吗?”
音蛊放到这里,殿堂上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一些族中曾经被赤蠓寄生死去的长老更是满脸阴霾,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作为贵族,居住在皇城,本是身份尊贵的像征,却没想到这份荣誉成了死亡的通行证。
“——蝶使!”
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老怒目圆瞪,气愤地谴责道:“你身为蛊城驱灵使,地位仅次城主,老朽自认为从未亏待于你,而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久不言语的莫琪蓝猛地抬眸,她似乎有很强的诉说欲,但不知怎么地,又生生憋了下去,眼睛亮得跟黑夜里的星星一般直视瑞宁,不吭声,只是冷笑。
瑞宁面色沉痛,声音却无半点波澜:“蝶使,你还不知悔改?”
莫琪蓝咬着下唇,浑身紧绷。
“等等,小少主也种了赤蠓,难道也被她——”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反应过来,高声询问。
此话一出口,仿佛雪上加霜,顷刻间,大家对蝶使的憎恶更进了一分。
“蝶使作恶多端,理应处死——”
“敢杀我族人,必不能让她或者离开皇城!”
一时间,只要提及殿内处死莫琪蓝,竟无一人阻止。
岚栖皱了皱眉,蝶使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如若被冤枉,必然会为自己伸冤,就算是自己做的,也不会露出这番憋屈,要说不说的表情,更有可能被强行闭上了嘴巴,可如今殿堂上不管是长老还是掌事官,都被调动了情绪,一时间愤怒侵占了大脑,根本没有发现。
瑞宁沉吟着,认同道:“蝶使罪孽深重,看来只有当众处死才能平息诸位的怒气。”
一片死寂。眼看无一人反对,岚栖还在迟疑,他们莫名卷入其中,又被带进皇城,无意中帮助瑞宁解决了叛城的内/奸,仿佛背后有人在推着他们,一步一步算好了往前走,倘若此时提出质疑,自己和郁宸还能顺利走出蛊城吗?
蛊城不太平,岚栖本就不愿多待,便多了几分顾虑,谁想到郁宸用软绵绵地声音恰当好处地说道:“可是莫琪蓝传话用的一直是蝴蝶,不用蛊虫啊。”
未等殿堂下有人发出疑惑、岚栖阻止,瑞宁便淡淡回答道:“正因蝶使平常用的蝴蝶,传话用音蛊才有迷惑性,先前就觉得奇怪,其实吾早就怀疑福乐索了,调查过他几次,就在即将抓到把柄的时候,福乐索死亡,不得不说未免也过于巧合了。”
话音刚落,岚栖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就听见瑞宁的目光逐渐转冷,语气也变得极不友善:“吾可以怀疑你们跟蝶使里应外合,串通一气,在福乐索暴露之前将其灭口。”
说罢,对京恺道:“把他们带去地牢里看押起来,吾稍后过来审问。”
第122章
瑞宁对他们一向好商好量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岚栖这才惊觉一旁的掌事管和身后的士兵已经一脸不悦、警惕地看向他们了。
——倘若正面对抗,一定无法逃脱。
无意中扫到郁宸的神情他将瘦高的身子缩在自己身后,苍白的面色带着一种易碎般的楚楚可怜,岚栖刚想宽慰却发现那抹泪盈盈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奋跃跃欲试的光芒。
岚栖心里一紧。
生怕他像之前对福乐索一般随随便便就出手了加上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男人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怎么关键时候就开了口,偏偏往枪口上撞……于是赶忙拉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不要冲动,先跟他走再做打算。”
“噢——”郁宸撇了撇嘴。
本来的确打算动手他已经确认瑞宁跟罗城存在勾结。
倘若他登上城主之位一定对巫冥城不利蝶使莫琪蓝是老城主一派她若保下一条性命必然会有其他老城主一派的过来救她,所以莫琪蓝是否被当众处死至关重要然而被阿岚一搅合即便在场的掌事官不过问,在真正拿出反驳说辞之前瑞宁也无法擅自主张直接处刑莫琪蓝倒化解了剑拔弩张的局势。
郁宸揽上岚栖的胳膊笑盈盈道:“好啊都听阿岚的。”
岚栖被猛地一带直接撞进了男人怀里,他本身纤细一旦被揽着气势便弱几分,导致瑞宁目光扫过时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不想下一秒一道凌厉的视线投来,竟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瑞宁一愣,思绪忽然飘远了。
这个男人——
有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古怪,原本进入内城前,莫琪蓝对他的敌意已经达到了顶峰,进内城前那一次寄生排查,她跟这一行人里看上去最弱的郁宸独处。
原以为莫琪蓝会向郁宸出手,不管成不成功,他都能借此作为理由,加深莫琪蓝蛮横无理、滥杀无辜的印象。
然而莫琪蓝什么都没做。
郁宸也平安回来了,更是叫他匪夷所思。
……
士兵押送岚栖一行离去。
处刑蝶使终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莫琪蓝的罪行遭到了一部分掌事官的质疑,这些掌事官曾经在蝶使手下做事,也是老城主的心腹,老城主一死,即便面上不显,心里必然有所怀疑,如今郁宸将质疑的话说出了口,他们正好统统借驴下坡,假意左右为难,实际的意思,就是不愿当场处死莫琪蓝。
瑞宁心里暗恨,又生怕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硬生生忍了下去。
送进牢房前,士兵将岚栖一行分开。
谈蕾蕾即将被押往另一栋牢房,岚栖原想阻止,可碍于此地是内城,驱灵使们都聚集在附近,万一真动起手来,更会影响到女孩的安危。
只是稍稍犹豫,谈蕾蕾便被一旁士兵拷了起来:“岚栖大人……”
女孩面露惊恐,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岚栖拦住士兵:“你——”
士兵被打断,神色不悦道:“干什么?男女不同狱。”
还未等岚栖回答,郁宸便沉下了脸,歪了歪头:“谁允许你对阿岚这么说话的?”
随后,又瓮声瓮气道:“想死吗?”
眼前干瘦苍白的青年人本就一副阴气沉沉的气质,会说出这等阴恻恻的话,宛如老树皮一般布满皱褶的面孔迅速抽搐了一下。
岚栖一惊,顿时觉得不妙,他下意识拉住郁宸的手臂,摇了摇头:“别说了。”
郁宸先是不愿,看到小花略带警告的目光,气势才降了一些:“……噢。”
本身岚栖心里还有几分埋怨,郁宸一下子变得乖巧,弄得他骂也不是,责备也不是,只好微微叹气,将心思放在如何应对士兵身上,没想到那士兵竟然在一瞬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一把扯过谈蕾蕾,将她往地牢最深处拖去。
然后,用沙哑浑浊的嗓音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想要待在一起,不是不行,这间牢房一直没人住,你想住,就进去住吧!”
说罢,狠狠推了谈蕾蕾一把。
谈蕾蕾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在地。
鼻腔中用来一股发霉腐烂的臭味,待眼睛适应了,谈蕾蕾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恶臭味是从哪来的——满地乱爬的蟑螂,到处飞舞的苍蝇,还硕大的老鼠,眨巴着绿油油的眼睛,看到来人也不害怕,自如地在铺着的枯木堆里窜来窜去。
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谈蕾蕾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往干净些的地方挪动。
连这个士兵都在害怕魔鬼郁宸……
果然除了岚栖大人,谁都能看出他的恐怖……
岚栖被关在距离谈蕾蕾两个隔间的狱房里,对女孩遭受的一切并不知情,谈蕾蕾在自己身边至少不会有性命安危,恰好郁宸也在隔壁……
不知道为什么,郁宸在自己身边,总会安心一些,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郁宸总依赖着他,还是他更下意识地去寻找郁宸的身影。
一丝冷意从墙壁边缘渗透进来。
现在是冬季,牢笼里阴冷潮湿,焦土常年暴晒干枯,阴冷的环境倒不多见,但从前也不是没碰到过,却不会像今日那样难以忍受。
身体有些虚软发冷,岚栖意识到从离开贺库村起,精神好像就变得力不从心,一开始只是嗜睡,渐渐地异能使用不出……到了现在,连阴冷寒凉的环境都让他觉得焦躁不安,岚栖想起自己怀孕的事,猜测这些种种可能跟怀孕有关,不免觉得焦躁,坐立不安起来。
这种时候,他却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叮咚——
叮咚——
好似水滴落在石砖上发出的清响。
跟普通的清响不同,声音仿佛撞进灵魂深处,犹如一把千斤重锤,直直击打在胸口,又闷又疼。
起先还能勉强忍耐,但随着敲打胸口的感觉越来越沉重,岚栖紧皱眉头,又过了几分钟,便逐渐扛不住了,心中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郁宸——”岚栖敲了敲墙壁,试图确认男人的存在。
诡异的是,明明郁宸与他应该隔着一堵墙,此刻却大剌剌地站在他面前,冲着他微笑。
第123章
岚栖大脑一霎那的放空愣在原地。
郁宸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安静地微笑着慢慢朝他走进。
“……郁宸?”
岚栖按压住阵痛的胸口,勉强直起身,试探道:“你不乖乖待在牢里……怎么出来的?”
平时郁宸最爱冲他撒娇这次却不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幽深,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定定瞅了一会,弯腰将脸缓缓凑近。
一丝柔软的发丝垂落到岚栖面颊,鼻尖飘过一抹兰花的香味。
郁宸身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味道。
岚栖愣了愣心下一沉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腕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冷声问道:“你不是郁宸,你是谁?”
自己异能时好时坏但究竟管不管用岚栖能清晰的感受出来。
他和“郁宸”的目光对上,企图侵/入对方大脑但始终感受到一股阻力仿佛无数蛛丝层层粘在面前无法拨开。
所幸即便身体不适好歹也是七阶异徒岚栖掌心使劲,竟用异能强行拨开了那些蛛丝。
恍惚间“郁宸”的容貌蓦地就变了。
若隐若现,竟幻化成高挑女人的身段,和一张艳丽妩媚的脸庞,她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却照映与年龄不符的出沧桑与成熟,岚栖怀疑女人已经四十多了,但岁月没能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故而才显得格外年轻。
那女人惊诧片刻,上下细细打量岚栖,露出了然的神色,居高临下地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是精神控制类异徒。”
说罢,语气中带了几分轻蔑,几分不屑:“跟我一样,就能赢得了我吗?”
一霎那,岚栖呼吸困难。
原来刚才心脏不正常的跳动和不适全是眼前女人精神控制的缘故。
岚栖明白过来。
——这女人跟自己一样,可以破坏敌人的神经。
她是几级异徒?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七级,八级,又或者更高级别的……九级……
岚栖头晕脑胀,意识渐渐恍惚。
剧烈的疼痛促使他无暇顾及这些问题,咬住舌头,一股血腥味和生理疼痛让他短暂恢复知觉,岚栖猛地抬眸,强大的精神力冲破阻碍直直闯进女人的脑海里——
……
刚与岚栖分开,郁宸便拿出音蛊,低低说了几句,那音蛊停住不动,接着扭了两下身子,接到指令一般,飞速朝着迷途的方向爬去。
很快,他收到了回复:“三日之后。”
郁宸抿了抿唇,收回音蛊。
——老城主一死,蛊城就要变天了,迷途曾给巫冥城传了音,要求巫冥城派使者接应,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正常情况下也该来了。
蛊城与巫冥城原是盟友,如今外忧内患乱成一团,重新掌权的瑞宁十有八九跟罗城牵扯不清……罗城野心勃勃,倘若借机吞并了蛊城,或者收蛊城为附属城,那对巫冥城太过不利了,郁宸低垂着头,咬着手指。
离开蛊城前,必须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
地牢里刮起一阵阵阴风。
自跟小花分开后,郁宸的心情便不太愉悦,如今更深露重,身体凉飕飕的,也没有东西暖手,更是郁郁寡欢,他像没骨头一般,懒洋洋靠在墙边,靠了一会嫌弃太脏,又直起了腰。
牢房内除了关押他们几个,还有其他犯人。
那些犯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意识到郁宸在观察自己,咧开嘴,张牙舞爪,带有几分挑衅意味地与他对视。
牢狱外摆着木制椅子桌子,夜晚守夜的士兵一共四个,都是异徒,等级不高,大概在四、五级左右,士兵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悠哉自得,牢狱里仿佛活得了短暂的宁静,蜡烛散发着昏暗的火苗,忽明忽暗,显得整个场景逐渐朦胧起来。
吵死了。
郁宸一脸烦躁,他神情幽怨,盯着士兵看了半响,思考着如何在隔壁小花发现不了的情况下处理掉这群碍眼的家伙,谁料下一秒,便听到“嘀嗒、嘀嗒”类似脚踩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郁宸“啧”了一声,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本来不动声色处理掉四个已经头大,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阴冷的寒风将牢狱内的油灯吹灭,守夜的士兵们对此竟无半点察觉,黑暗里,他们依旧哄笑着,谈论隔壁刚被关押进来的女人罪犯,还有最近蛊城中发生种种的诡事。
不对劲。外人进来,看管犯人的士兵没反应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些被羁押的犯人也像完全没有看见一样——
郁宸蓦地收敛起懒洋洋的神色,顷刻间,一个身材曼妙的美妇,悠闲自得地、宛如一条灵活的蛇,从他眼前滑过,其中一名士兵还在咕噜噜喝酒,下一秒脑袋就滚落在了地上,而一旁另外几名士兵依旧毫无察觉,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畅快淋漓地喝酒。
空气中蔓延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里是地牢,没了蜡烛的照亮,无法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应该不止杀死一个人。
郁宸咬着嘴唇,总觉得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他陷入回忆,还没意识到四周再次陷入宁静,等反应过来,心下一沉,暗叫了一声糟糕,那个女人从杀死士兵后,就再没听到她出来,里面的牢房,除了岚栖就只剩下谈蕾蕾了……
而不管她进入哪间牢房,都意味着是冲着他们来的。
隔壁,传来女人傲慢的轻笑声。
岚栖身形一顿,僵硬在原地,本就无半点血色的脸庞苍白一片。
他低垂着眼帘,身体不受规律抖动了两下,站起身,径直穿过了牢房的枷锁——坚硬的墙壁仿佛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他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然后,点燃了一盏油灯。
火苗一下便把四周得亮堂,连同那个女人的背影和修长的十指,这十根指头,正按在小花纤细白净的脖颈上,微微使力。
郁宸眸色一暗,身形宛如一阵风般站到女人身后,按住她的后脑勺,用阴寒的语调冷冷道:“蛇使,敢动我的人,找死吗?”
第124章
莫家代代侍奉城主。
到了莫琪蓝那一代出了两任灵使,比起主家的莫琪蓝,其实作为莫家分支的莫琳更早做上五灵使的位置加上莫琳本身年长些,跟在老城主身边的日子也要长一点,在当上五灵使之前她也曾作为使者周转于各个部落和五冥城。
——面前脸色苍白神色阴郁的男人让她感到眼熟。
莫琳制服岚栖费了不小的力气她没想到娇小瘦弱,看上去漂亮易碎,宛如玻璃的红发男孩这么不好对付,自己也是太过松懈,以至于潜入男孩脑海里的精神力在即将得逞的一刹那差点被反噬。
她深深吁了一口气突然头皮一麻。
脊背莫名其妙传来阵阵阴寒。
莫琳咬着牙问道:“你认识我?”
强烈的压迫感使她不得不放开擒住岚栖的动作。
岚栖似乎失去了意识身体宛如一张薄纸,轻飘飘地往地上坠去——
郁宸的面色阴沉地可怕他按着莫琳的后脑勺往一旁一甩,在岚栖落地的下一秒接住了红发男孩下坠的身子。
“阿岚……”
接住红发男孩的瞬间郁宸阴郁的脸庞罕见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神色他生得极好艳丽血红的唇色在惨白的脸庞衬托下显得如玻璃般易碎他伸出手,很轻易就穿进了红发男孩的身体。
他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一路往下,郁宸清晰地感觉到了小花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血管,还有……微小到几乎察觉不了的生命。
摸索半晌,他确认了什么,才将紧皱的眉头一松,抬眸朝莫琳瞥去。
莫琳的面色忽明忽暗。
眼前男人阴沉冷漠的目光宛如一条毒蛇,几近把她吞噬。
这样的目光,也在刹那间,让她感到莫名地熟悉。
……
十五年前,莫琳的异能在蛊城众多新秀中超羣出众,老城主便将她带在身边,跟随自己一同前往巫冥城。
那是她一次离开自己的故土,前往别的城池。
巫冥城里蔓延的气息让她极为不适,大概城民是巫者的缘故,他们生来压制异徒,越是能力卓越的异徒,越是在这种压迫下喘不过气。
她在那里,曾见到过一个印象极为深刻的孩童。
这个孩童她一共见过三次,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面,是在主城的后山里。
那里风景靓丽,环境幽静,偶尔也会有贵族的孩子跑去玩耍,莫琳遇见孩童时,也就六七岁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瘦小羸弱,脸色苍白如纸一般,巫者本就体弱,整日病怏怏的,他更甚,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像个乞丐。
那小乞丐正被一群锦衣玉带,一看便出生不凡的贵族小少爷们驱逐。
按理说巫冥城是及其重视阶级的城池,后山离城主宫殿很近,怎么也不会放一个落魄的乞丐进来。
莫琳觉着奇怪,便上前询问,没想到小少爷们看见有人来了,好像做贼心虚似地一哄而散,莫琳正想上前询问小乞丐何故,便被那双阴沉冷漠,宛如蛇蝎,完全不属于孩童的眼眸震在原地。
仿佛下一秒,便要将刚才驱逐他的人千刀万剐。
原本莫琳只觉得他眼神可怖,几日后也逐渐淡忘了。
——说到底也是巫冥城的事,他们作为使者,以维系两城之间的情谊为主,至于内部有何纠纷,也不是外城使者该管的。
谁想到没过几日,她很快再次遇见了这个阴沉、一脸苍白的古怪男孩。
这次他锦衣玉绸,穿得十分华贵,却一边哭,一边埋着土,土壤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山包,泪水划过脸颊将土壤溅湿,显得梨花带雨,也极为怪异。
他一转身,看到了莫琳。
愣了愣,然后不慌不忙地擦了擦眼角,勾勒出一抹虚弱的笑意,甜甜问道:“姐姐,你也喜欢埋山包吗?”
莫琳看到他掌心下虚掩着的,是一块很名贵的布料。
不知怎么地,这种情形下,按理说应该产生怜悯的情绪才对,然而莫琳的脊背上却不断冒出寒气,让徒然她生出一丝胆怯。
没过多久,巫冥城中传出几位贵族小少爷无端失踪的消息。
这些小少爷全是族中未来的继承人,地位显赫,又统统住在管辖较为安全的内城,现在无缘无故地失踪,不仅族人震怒,负责治安的侍卫惶惶不可终日,连巫冥城城主也极为重视,将所有与小少爷们有过接触的人,都带来主城一一盘问。
莫琳在人群中,再次遇见了那小乞丐。
小乞丐是接受排查里年纪最小,表现得最茫然的一个,又生得一副瘦弱苍白的皮囊,就算这些小少爷失踪前欺凌过他,大人们——当时包括巫冥城主之内,也没有对他产生过多怀疑,也当他游离在整件事之外。
使者们的行程一并耽搁了。
巫冥城内乌云密布,莫琳在待了十日,直到小少爷们的尸体被发现。
——他们已经腐烂,废弃的躯体裹着一件华丽的外衣,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贵族老爷,在看见自己宠爱的孙子宛如一块破布,脏兮兮地没了呼吸,爆发出一阵悲鸣与咽呜。
私底下,莫琳偷偷问同行的使者:“尸体在哪发现的?”
“主城的后山,看这样子,半月前就死了。”
同行使者是蛊城中一位颇有阅历的长老,平时对莫琳尤为照顾,见她脸庞上流露出些许好奇,便警告道:“能进主城的非富即贵,尤其那后山,专门供城中贵族的后代们玩耍,他们无端端死在里面,当中必定不简单,你看看就行了,切莫多管闲事。”
主城的后山……
莫琳来巫冥城一月不到,对主城后山这一块却印象颇深,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曾经遇到的小乞丐,跟城中贵族少爷失踪的时间很相近,莫琳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他那张勾勒出虚弱笑容的苍白面颊,还有那掌心下虚掩的名贵布料,布料上的图纹她似乎见过,很是眼熟,好像就是城中某个贵族的族纹——
……
莫琳沉默地打量着眼前面色阴冷的男人。
男人已然从孩童长成了青年的模样,但跟记忆里相差不了多少,特别是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暗泛着的、危险冷漠的目光,依然叫她毛骨悚然。
“巫冥城的城主……”
一刹那,莫琳的思绪有些混乱,她喃喃着,仿佛在提问,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怎么会出现在蛊城?难道——”
明明堂妹莫琪蓝已经查出了感染虫患的原由,应该是罗城才对。
难道一切都错了,其实,她们是被巫冥城背刺了……?
郁宸将岚栖红色的小脑袋往怀里拢了拢,左手一边拨弄着他细软的长发,一边阴沉道:“蛇使,十几年过去了,你的头脑还是那么地不灵活。”
莫琳脸色一变:“我……”
当年同行的长老叮嘱她莫要多管闲事,可她年纪尚轻,觉得若能找出凶手,两城之间岂不是跟进了一步?便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巫冥城的老城主,谁知上一秒亲切和蔼的老城主,下一秒便变了神色,不顾两城情谊,将她关押进地牢,不准任何人探望。
后来她在牢里待了数月,吃尽苦头,直到“真正的凶手”被抓住——一位跟她背影及其相似的婢女,因为受到主家的苛责与打骂,心生怨恨,便趁四下无人时,将主家唯一的独子打死,埋进后山的土堆中。
没想到埋了一半,恰巧被来山上玩耍的几个贵族小少爷看到,索性毁尸灭迹,一道埋进土里,于是就有了震惊巫冥城的凶案。
莫琳被放出来后,总觉着哪里不对,巫冥城阶级观念森严,当奴的很难出人头地,所以即便伺候的主人身体柔弱,底层当奴的受了点委屈,毕竟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主家手里,怎么会做出这等大胆的事。
但她在牢里待怕了,当年蛊城虽跟巫冥城关系好,但也是五冥城里最弱,就算莫琳在蛊城地位不低,但出去了一样得夹着尾巴做人,纵然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莫琳也只好憋在心里,再不过问此事了。
——但她不是傻子,回顾城的路上,看到同行老者欲言又止的神色,一下子回过味来,质问之下果然跟她想的一样。
原来自己被打入地牢的消息早已传入家父的耳朵,她们这只分支,家中只有一个独女,平时宠爱非常,自家父得知消息后,便心急如焚,绞尽脑汁地替她摆脱嫌疑。
于是,想出了用人抵罪的办法。
莫琳迅速反应过来。
那所谓的婢女哪里是真正的凶手,分明就是替罪羊——!!
莫琳想不通,当年看到他时性格阴沉狡黠,但实际上没什么背景,无依无靠,也不知道怎么当上巫冥城主的,她紧抿了双唇,本生警惕的心更生出了几分防备,敌视的目光比起方才更甚。
郁宸好像没察觉到敌意似的,歪着脑袋,懒洋洋道:“那老家伙真死了?”
见莫琳迟迟不回答,眼眸中却散发出阵阵怒意,便也知道蛊城城主绝非诈死,而是真归西了,于是惋惜道:“蛊城与巫冥城结为联盟四十多年,那老家伙一死,恐怕以后巫冥城高攀不上了,联盟对象也得改成罗城了。”
莫琳微愣,不禁开口:“你怎知是罗城……”
“刚到蛊城的时候……”郁宸悠悠道:“吾路过福乐索外城的郊区府邸,恰巧里面藏了很多与罗城通信的音蛊,你说怎么这么奇怪?姓瑞的说蝶使与罗城在暗中勾结,那些音蛊里怎么留了一部分在福乐索的府邸里?那姓瑞的在殿堂上拿出佐证那些的音蛊,又是傅斯凌专用的,我们在姓瑞的府邸里,和罗城的傅斯凌刚好打了个照面,你说好端端的,傅斯凌来蛊城做什么……”
莫琳一惊:“你说什么——”
第125章
两周前小少主率先得了虫患。
之后城中虫患蔓延,老城主命表妹莫琪蓝彻查此事,她察觉到其中诡异之处一路顺藤摸瓜,查到了福乐索,又沿着福乐索这条线留意到瑞宁的暗流涌动谁知刚抵达福乐索管辖的领地便传来当事人死亡的消息。
福乐索的死亡瞬间轰动了全城,但对于暗中追查多日的莫琪蓝来说,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动向被觉察,以至于福乐索被灭口。
而将福乐索置于死地的岚栖一行,自然而然划分到瑞宁一派。
同样这也是莫琳夜访地牢的原因。
倘若找到瑞宁的爪牙即便威逼利诱使些阴狠的手段——
也要套出有用的信息保住表妹的性命。
可地牢里见到的,竟是作为蛊城同盟的巫冥城城主。
莫琳心里清楚表妹当初查到的蛛丝马迹种种迹象表明和瑞宁勾结的,其实是罗城傅斯凌竟和眼前巫冥城城主说的对上了。
由此判断要么表妹手中的信息有误。
要么……
“还以为蛇使知道呢。”
郁宸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语调里藏着一抹轻蔑:“我就想姓瑞的在大殿之上公然污蔑蝶使与罗城串通怎么也不辩解几句,原来是无处辩白啊。”
莫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些事情表妹早就晓得了,只是没想到傅斯凌敢如此嚣张,大喇喇地出入瑞宁府邸,一点顾虑没有,蛊城的丑事被巫冥城城主拿出来嘲讽,莫琳心里自然不好受,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既然城中虫患与你们无关,为什么要除掉福乐索?”
郁宸轻轻一笑,抱住怀中的小花:“蛇使,福乐索的德行,我以为你们知晓一二——”
说罢,微微一顿。
声音的温度顷刻间犹如坠入冰窖一般冰冷:“他不该死吗?”
莫琳一愣,咬了咬唇。
他该死。
福乐索仗着掌事管的身份胡作非为,肆意凌/辱平民百姓,如不是莫琪蓝想通过这条线追查下去,也不会放任到现在了。
可他除了通敌,就没有其他该死的理由了?
莫琳的余光扫过一旁晕厥的红发少年,红唇皓齿,皮肤白皙,是福乐索喜欢得类型。
思及此,莫琳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苦笑。
这巫冥城城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瞧他刚才紧张红发少年的模样,倘若福乐索自己作死,起了歪念,那势必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惜表妹暗中调查多日,最后不仅无疾而终,还被瑞宁反咬一口。
“蛇使。”
郁宸见她发愣,嫌弃道:“我要是你,现在已经把福乐索藏匿的音蛊挖出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呆站着,什么也不干。”
莫琳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幡然醒悟一般。
是啊,他说的没错,倘若瑞宁先自己一步找到福乐索的府邸将音蛊毁灭,那表妹的嫌疑再也无法洗清:“……我知道了。”
临走前,莫琳深深看了郁宸一眼:“蛊城更新换代、元气大伤,再见面时,两城恐怕未必还能成为盟友……”
郁宸挑眉,听懂了眼前女人的意思。
瑞宁依仗着罗城,靠不光彩的手段登上了城主的位置,同时也留下了永远的弊端。
——之后的日子,他会因为害怕暴露,长久地活在被罗城威胁的恐惧中。
而拥有这样一位城主,蛊城能称作“蛊城”,还是罗城的附属城?
“怕什么。”郁宸淡淡道:“不还有你们?”
五灵使名扬在外,也是各个主城忌惮的存在,就目前局势,蚂使跟了瑞宁,除蝶使、蛇使,另外两位五冥使没有在殿堂上出现,便也意味着保持中立的几率颇大。
莫琳摇头:“群龙无首。”
郁宸不那么认为:“但夫人未死。”
莫琳惊讶:“你是说让夫人继承——”
郁宸挑眉:“怎么,觉得不配?”
“不是……”莫琳犹豫:“自古蛊城就没立女人当城主的规矩。”
闻言,郁宸不禁嗤笑:“你们出生名门世家的可真是榆木脑袋,人都要没了,还管规矩不规矩——”
是啊……人都要没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思及此,莫琳莫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老城主年过半百,他妻子思澜夫人却是四十刚出头的年纪,虽算不上高阶异徒,但出生在制蛊世家,精通蛊虫,当年音蛊,便是夫人幼时培育出来,后被各个城池所泛用,可惜思澜夫人二十不到便嫁给了老城主,生出少主后,也没了培育蛊虫的心思,心思没了,天赋还在。
如今老城主已死,少主中了虫患,她总觉着蛊城无望,却将夫人忘了。
“我会试试。”
莫琳一挥手,四周涌出无数条绿色的小蛇,萦绕着地牢的木锁。
很快,木锁松动,牢门缓缓打开,她转头道:“谢谢,巫城城主。”
说罢,便消失在幽暗的地牢中。
牢门在眼前打开,却没上锁。
想放他们跑?
郁宸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可惜刚才收到了音蛊,来接他的巫冥城使者已经抵达蛊城门口,不到明日午时,瑞宁自会乖乖请他们出去。
——届时,才有好戏可看。
……
郁宸赶走莫琳,心中惬意不少。
他垂帘打量怀里的红发男孩,发现小花眉头紧皱,晕睡得并不安稳。
郁宸知道蛇使的厉害。
若非小花本体是株草,异能又与之相同,自己又在她真正动手前抢先一步阻止……现在的岚栖,已经是神志不清的废人了。
郁宸不满地瘪了瘪嘴。
他与蛇使无仇,但如若小花出了问题,他定不会放过这女人。
刚生出几分不悦,余光便瞥到一条白白胖胖犹如牛奶般的虫子慢悠悠地从岚栖兽皮衣摆里爬了出来,郁宸眉心跳了跳,更是恼怒,一把抓住白虫胖胖的尾端,冷冷道:“不知好歹的蠢东西,本座都舍不得碰的地方你还敢在里面爬来爬去?”
一边说,手里的力道就大了几分。
白虺好歹被奉为蛊城圣物,表面懒散,实际聪慧得很,感受到自己收到威胁,拼命扭动着身子,发出小声哀叫仿佛在求饶。
若是普通的哀叫也就罢了,偏偏哀叫凄切,仿佛受到了不小的虐待,郁宸生怕影响到了怀中小花,一把甩开了它,不耐烦道:“吵死了。”
白虫一摆脱束缚,便不叫了,扭了扭身子,缓缓朝着地牢外爬去。
郁宸蹙眉,心中徒然生出几分怪异。
不对,那白虫攀爬的方向,不似出口,更像是谈蕾蕾待的牢房——
第126章
白虺懒惰性子温和。
如今忽然骚动起来,像是碰到了同类。
既然方向朝着谈蕾蕾……
恐怕她待的地牢里,已经隐藏着大片大片虫子了吧。
心中有了猜测郁宸并不着急,他勾起唇角,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那臭丫头屡屡坏他好事活该倒霉。
白虺喜静不喜动常常窝在一个地方一待能待上三四天,这次不同,它攀爬的速度要比往日快了三四倍,好像迫切地想要看到什么。
郁宸双眸微眯,臂膀稍一使劲将怀中红发少年拦腰抱起。
白虺在前郁宸在后。
牢门敞开着但需要推动才能有足够的空间过去两人。
郁宸神态自若带着晕睡的岚栖穿过牢门眼前的阻碍熟视无睹一般。
牢房内,谈蕾蕾并不在。
除了昏暗的烛火只剩下一股似有若无的凉风。
照理说密封的牢房潮湿沉闷,不应该有涌动的凉风才对。
不过——
一些事倒是让他有点介意。
谈蕾蕾鬼灵精怪惧他怕他对他颇有怨言但不会贸然逃跑。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开自己和小花根本无法生存,再说那臭丫头一个普通人,面对有着异徒把手的地牢里逃走的可能性不大。
郁宸双眸微眯,环顾四周,发现白虺正摇晃着尾巴,朝着角落摆放着地、并不起眼的草堆中钻去。
草堆很多,杂乱无章,脏兮兮的,乍一眼望去,完美地融入了地牢。
它有半人那么高,分散着挨着墙壁。
郁宸嫌弃地皱了皱眉,一脚把草堆踢开。
下一秒,眼前便呈现出一个狭窄矮小的狗洞,凉风大概就是从里面窜出来的,引得一旁草堆微微起伏。
郁宸挑眉,也没避开,抱着小花,直接穿过了墙壁。
里面竟是一条幽深的洞岩,常人若要进来,必须紧贴着爬行,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逐渐开阔起来,随着时间推移,白虺骚动的情绪变得更加明显。
这里亮光不来,期初漆黑一片,直到走深一些了,每过两米都挂着一盏火烛,郁宸便也看清了岩壁上密密麻麻堆积起来的东西。
——红色透明的圆形小球,小球仿佛有生命似的,一起一伏,缓缓收缩着,刚瞧上去可能还觉得漂亮,仔细看清球体里的东西,一阵鸡皮疙瘩瞬间爬上了头盖骨。
这根本不是什么装饰。
而是虫卵,岩壁上密密麻麻攀爬着的、全是红色虫卵。
郁宸不禁面色凝重。
原本蛊城专门藏着几处养虫圣地倒不足为奇,但这些虫卵的颜色血红,看上去很是诡异,加上最近肆虐的虫患,还有寄宿在唐边雅身上的赤螭,它们通体殷红,与眼前的虫卵一模一样。
郁宸心下一沉,他忽然有些失神,直到前头带路的白虺发出一声鸣叫。
叫声哀伤悲切,几乎将耳膜震碎。
顺着忽明忽暗的烛光,郁宸朝着岩洞深处望去,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一条血红色的红虫,紧紧缠绕在奶白色的母虫身上,而母虫疯狂地扭动,似乎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边痛楚着,一边不断地产下虫卵,新生的虫卵挤开了旧的,代替它们窝在母虫身下,殷红的虫卵就这样骨碌碌地往外滚动,缓缓依附在岩壁上。
奶白的母虫奄奄一息,当看到哀叫的白虺,几乎在片刻间迎合着白虺叫唤起来。
一时间,两条白虫一前一后,叫声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下一刻,伏在母虫身上的红虫也察觉到了动静,一双渗了血眼珠子直直转了过来。
白虺冲了上去,和红虫扭打起来。
郁宸神情淡漠地看了一会戏,便开始四处观察,
可能到处是虫卵的缘故,脚下粘稠不堪,郁宸嫌弃地踢开密密麻麻的虫卵,埋在底下的一些虫卵已经有“破壳而出”的迹象,果然,郁宸在堆积如山的虫卵里,看到了被掩埋着的谈蕾蕾,小丫头晕厥着,呼吸微弱,幸好没死。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闯进岩洞当中,恐怕被这群即将出生的虫卵当成了备用的温床,待出生便钻进她身体里,届时,这小丫头要么变成与唐边雅相同的生物,要么跟贺库村里的村民一样,成为只会吃人、毫无意识的怪物。
白虺平日里看上去懒懒散散,与红虫厮打起来,却逐渐占了上风。
它狠狠咬上红虫的身体,锐利的牙齿将它一块一块卸了下来。
郁宸朝白虺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踢了踢谈蕾蕾的身体,不耐烦道:“喂。”
……
谈蕾蕾的确一直在寻找脱离郁宸的机会。
如果能逃出地牢,留在蛊城,至少不用每天再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在她感受到暗流涌动的凉风之后,便意识到地牢里还有其他被隐藏着的去处。
谈蕾蕾想,就这样逃跑应该也不错。
她拍拍墙壁,拨开杂草,终于发现了狭窄的小洞。
谈蕾蕾大喜,她认为一定是上一任被关进地牢里的犯人挖了逃跑的,便赶忙手脚并用地往里面爬去,里头又黑又湿,掌心触碰的地方还黏黏糊糊,她凭着一股子信念,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总算看到了一丝亮光。
——她宁愿没看到这丝亮光。
就不会知道掌心下粘粘糊糊地,竟然是一个个虫卵,也不会看到不远处,正在交/配红虫和白虫……
她吓得浑身战栗,不敢动弹。
紧接着,脚踝处有些痒,垂怜一看,便看到虫卵们似乎活了一般,正企图攀附着她往上爬,谈蕾蕾奋力反抗,却毫无用处,渐渐呼吸困难,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那不冷不热带着几分嫌弃的语调宛如一盆冷水,狠狠浇了心扉一个透心凉。
谈蕾蕾蓦地睁开了双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阴郁脸庞,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猛然清醒过来,一骨碌坐起身,粘腻的虫卵从她身上掉落,以至于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郁宸……”
她眼神缓缓从男人落到他拦腰抱着的红发少年身上,岚栖大人也在……
谈蕾蕾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安心,再朝晕厥前看到的巨大红虫方向望去,发现红虫已经变成尸体碎了一地,而一旁多了一条白虫,正互相舔/舐着伤口,其中一条看上去奄奄一息。
谈蕾蕾愣神期间,郁宸已经不耐烦地转身:“走啊,难道还要我背你?”
“它……它……”谈蕾蕾一只手扶着虚软的膝盖,一只手指着远处两条白虫,半天没回过神:“它们怎么回事……”
“这都看不出来?”
郁宸讥笑道:“那是正房在暴打小三。”
第127章
谈蕾蕾明显没听到眼神中透着几分茫然,过了一会才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原路返回。”郁宸脚程很快,又没有甘愿等她的意思以至于两人迅速拉开了距离。
谈蕾蕾被周围的虫卵弄得又紧张又害怕,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那个虫子——”
还未说完,便迎来郁宸警告的目光似乎不愿听她多言谈蕾蕾赶紧捂住嘴巴但说话声依然从指缝里传出:“可是岚栖哥哥要是知道白虫不见了,一定会问的……”
“那我只能告诉他是你弄掉的。”
郁宸冷笑:“我想阿岚哥哥也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真可怕……
岚栖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是个坏蛋……
谈蕾蕾打了个哆嗦,彻底闭嘴了。
谁知话音刚落,到怀里的红发少年轻轻动了一下。
郁宸愣了愣,立马变了一张脸甜甜地唤道:“阿岚哥哥……”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正使用着异能阴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惧怕和恐慌。
之前撒的谎绝不能被发现。
郁宸有一霎那是无措的,他看了一眼前方离地牢还剩一段距离倘若岚栖这时醒来——
幸好红发少年只是动了动眼皮,没有苏醒。
郁宸松了口气他意识到小花的一切变数都会让自己害怕。
更何况万一岚栖醒来发现了自己体质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柔弱一气之下要离开他怎么办?
郁宸眯了眯眼将小花紧紧揽抱在怀中,感受了一会几乎能融进身体里的温度一时间,心下竟软了几分,看谈蕾蕾也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刚生出这份念头,郁宸自己也有些震惊。
他一直知道自从他将小花吞腹入肚后,自己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小花的情绪,可郁宸没有想到,他影响小花的同时,小花同样也在影响着他。
他们竟然是相互的。
郁宸愣神片刻,他更多的是兴奋,但隐隐又感觉事情好像脱离了掌控。
自我消化过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转过头,温和地对谈蕾蕾道:“你想知道?”
“我……”还未等谈蕾蕾回答,郁宸便自顾自讲了下去:“我曾经说过,蛊城圣物一共有两种,除了攻击性极强的赤螭,还有一种就是温顺的白虫白虺,赤螭是毒,白虺是药,白虺性格又懒惰喜静,本身不爱不攻击人,但身体里同样暗藏了剧毒,原本蛊城只有白虺的时候,他们的祖先将白虺侍奉起来,日夜供它吃喝,用白虺的分泌物,来制作毒药和解药,后来发展成将制作好的毒药投喂自己赡养的家虫,从此,各种各样的蛊虫就诞生了。”
谈蕾蕾听到一半,有些恍惚,回过神才发现郁宸竟然真的在跟自己解释,顿时浑身一震,一半慌恐一半惊讶,她反反复复观察了郁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郁宸口中所谓的蛊城圣物,就是刚刚在与红虫撕咬的白虫。
——看来地牢里的这群虫卵与红虫,不单单只是“正房在暴打小三”那么简单。
郁宸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冷冷道:“白虺作为圣物,被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你觉得它在蛊城里,会是怎么样的角色?”
谈蕾蕾跟在身后,谨言慎行道:“……尊敬?……神圣?”
郁宸沉吟一下,表示认同:“所以自蛊城诞生起,没有一任城主想过,要通过其他毒虫和白虺交/配的办法,再研制出一种比白虺还要强悍的圣物。”
说罢,他露出一抹讥笑:“蛊城城主、包括城中贵族一脉,对白虺很是崇敬,但作为并非城主血脉、又非城中贵族的‘某些人’内心真有那么尊敬吗?”
谈蕾蕾越听越惊,越想越惊,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从她心头冒了出来,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是瑞宁……瑞宁让毒虫和白虺交/配,生出这些红色的虫卵,那这些红色虫卵又是什么?”
郁宸挑眉,神色淡淡:“城中不是虫患四起么,大概就是这玩意吧。”
说着说着,狗洞一般大小的出口映入眼帘。
抵达出口,便不需要再使用异能了。
郁宸神色放松许多,看谈蕾蕾的眼神含了几分阴冷与警告:“今天晚上的事,知道该怎么做吧?”
谈蕾蕾哪里敢违抗,如点头如捣蒜地应下了。
郁宸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岚栖回到原来的牢房。
这时,一束光亮照射进了地牢。
是黎明,天快亮了。
……
岚栖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清醒。
朦朦胧胧,只觉得头疼欲裂,双腿虚软,但周身是温暖舒适的,仿佛陷在一片棉花堆里。
他记得郁宸……
不对,不是郁宸,是一个有着兰花香味的漂亮女人——
岚栖浑身一震,蓦地睁开了双眼。
郁宸的手正好抚在柔软的红发上,见状弯了弯眼角,笑眯眯道:“阿岚哥哥,你醒啦?”
还敢装模作样。
岚栖瞳孔微缩,宛若一只矫捷的兔子,按住眼前男人的喉咙,将其压在自己身下:“你是谁?”
谁知男人也不反抗,低垂着眼帘,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直到憋红了脸,才柔柔弱弱地咳嗽了两声。
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了。
岚栖愣了愣,赶忙松开手,眼底划过一抹慌乱和歉疚,起身支支吾吾问道:“你……你真的是郁宸?”
男人也不说话,哼哼唧唧将身子缩成一团。
岚栖这才发现地牢不再似之前那般黑暗了,乳白色的清光照耀下来,能清晰的看见外面杂乱排列的木桌和板凳。
天亮了。
“我没看清楚……”
脖颈处似乎有些红了。
岚栖一边解释一边轻轻按揉受伤处:“对不起……还疼吗?”
他脑子有些混沌,一时间竟忘记追究之前袭击自己的女人是谁、郁宸又是怎么穿过隔壁墙面来到自己的牢房里,醒来后,女人为何又不见了。
郁宸本还想顺杆上爬,却见小花脸色发白,额头汗津津地,便也没了继续装的心思:“你怎么了?”
岚栖摇了摇脑袋,懊恼道:“头有点晕。”
怀孕之后,岚栖就开始犯困乏力,也没有从前那么有精神了。
时好时坏的异能让他毫无安全感,甚至不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他没事,郁宸也没事。
蛊城发生的种种,犹如乌云般笼罩着岚栖。
——得赶快离开蛊城才行。
正当他浑浑噩噩想着如何离开蛊城的法子,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看守地牢的异徒声音雄厚地说道:“2号、8号、9号、16号牢房都出来,有使者要见你们。”
第128章
四个号码正是谈蕾蕾迷途,郁宸和他的牢房号。
岚栖一愣:“请问是哪位使者?”
狱吏一改先前嚣张跋扈的态度,颇有耐心地回答道:“巫冥城的使者。”
接着他语气中透着几分感慨与羡慕:“你们真幸运,这间地牢由现任城主大人管辖,里面关押着的不是即将被处刑的恶徒就是老死也无法出去的罪犯你们竟能得到外城使者的垂怜,想必不仅能离开这地牢,更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所谓的鬼地方,应该指得是蛊城。
但凡当上狱吏的,在地方上多多少少算个官能说出这种话八成虫患肆虐外城内城一团乱从而对蛊城丧失信心了。
离开地牢时,明明是冬日里的阳光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岚栖发现哪里有些不对,摸了摸衣襟和袖口紧接着大脑一空喃喃道:“不见了。”
自小花醒来郁宸便像泥鳅似的没了骨头般贴着他听到岚栖低语,立即温温柔柔地问道:“阿岚在说什么?”
“白虺不见了。”
岚栖蹙眉:“之前明明藏在我的兽衣里。”
他忍不住怀疑昨天半夜遇见的女人是否冲着夺取白虺而来。
“噢……那条白虫啊……”郁宸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一边目光往身后瞥去。
身后跟着谈蕾蕾,小女孩感受到意味不明且带有警告的目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把自己藏进了迷途身后。
这番举动让迷途感到十分纳闷,不禁问道:“你很冷吗?”
倒是不冷,但郁宸的脸色似乎更阴郁了,谈蕾蕾只好站住来,小声道:“岚栖哥哥,其实我……”
她转了转眼珠,本想尝试拆穿郁宸,可惜面前这个将岚栖哥哥当成抱枕的坏家伙,眼神宛如一把尖锐的利剑,死死旱在她的头顶,仿佛说错一句,刀子便会往下落一分,谈蕾蕾打了个哆嗦,瞬间打消了拆穿他的念头,迅速把自己昨晚的经历说了一遍,顺带删减了郁宸进入岩洞的那一部分。
岚栖闻言,沉默半晌,才轻声道:“蛊城圣物,怎么会被关在地牢里的岩洞里。”
这间地牢的主人……不是瑞宁的吗?
……
巫冥作为蛊城的友城,有使者到访,新任城主瑞宁自然盛情款待。
他特地摆了宴席,请城中权势,掌事官、以及高阶异徒赴宴,这是他继位以来头一次与使者面见,自然不愿马虎。
使者身段极瘦,套着一身黑色长袍,宛如裹着一根竹竿般,几缕长发从长袍里漏了出来,披在左右两侧,可以判断出是个女人。
她双眼无神,脸颊凹陷,面色略带疲倦,摆在眼前的山珍海味动也没动,面部表情只有在郁宸出现的一霎那,微微变化了一下。
“骨使突然到访,奈何蛊城陷入虫患之灾,只能款待不周了。”
使者是巫城的骨巫,骨巫喜爱白骨,不仅耳垂上挂着由骷髅制作成的吊坠,连随身携带的武器,都是用大腿骨削尖,打磨成的长刀。
瑞宁举起酒杯,朝着使者的方向敬去。
女人缓缓掀起眼皮,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干巴巴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语气平静而冰冷:“瑞雷城主呢?”
瑞雷城主便是已经死去的老城主。
酒杯停滞在半空,瑞宁觉得自己面子上实在过不太去,便抽搐着嘴角,僵硬且不善地回答道:“父亲意外身亡,嫌犯已被关押,择日便会斩处,使者贸然来访吾城,难道是为了多管闲事?”
“我来接人。”
她慢悠悠地把目光转向郁宸,再看向迷途,扫到岚栖地时候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人数、辨别面孔,待全部认完毕,又转向瑞宁,用硬邦邦的语气说道:“城主大人,从前我来蛊城,都是瑞雷城主与蝶使一同接待,如今瑞雷城主意外身亡,为何同样不见蝶使,难不成蝶使也出意外了?”
瑞宁从未有过替义父接待使者的机会,众人只知晓瑞雷大人有一个义子,但自这名义子“弟弟”出生之后,便再没有过抛头露面的展现机会了,自然,巫冥城的使者也不会认得他……
思及此,瑞宁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恨。
义父!既然不愿养他教他,为何还要选中他抚养他——
瑞宁神情蓦地变得阴狠起来,他不由冷笑道:“蝶使?恐怕使者还不知道,正是蝶使莫琪蓝,亲手杀死了义父。”
正当瑞宁以为骨使会继续为莫琪蓝说话,眼前的黑袍女人只是淡淡沉吟了一声,随即用有气无力的语调,病怏怏又平静地说道:“既然瑞雷城主仙逝,负责与吾巫冥城沟通的蝶使又不在,请问蛊城是不愿与巫冥城交好,改投罗城了吗?”
瑞宁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骨使淡淡道:“刚才殿外,我看见了罗城傅斯凌。”
“什么——”
倘若一开始骨使的咄咄逼人毫无理由,掌事官们表面不显,其实心底很是不悦,此话一出,多多少少给方才的恶语相向找了理由,很快,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处,却只剩下惊愕了,如今不止瑞宁和掌事官,连赴宴的高阶异徒、城中贵族们,也统统变了脸色,用怀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位新任城主。
五冥城之间更换盟友不是小事。
盟友决裂代表着敌对,作为城主,更不可擅作主张。
这次不仅擅作主张,还被捉了个先行。
况且原先蛊城、巫冥城与罗城毫无瓜葛,如今傅斯凌进了蛊城内城,可不代表着两城亲近,预舍弃巫冥城么?
瑞宁一慌,身体下意识往后撑住了扶手。
傅斯凌怎么还在蛊城?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不对,傅斯凌行踪不定,来蛊城前,不也没向他通报吗?
他神情紧张,朝蚁使的方向瞥了好评几眼,直到蚁使同样投来安抚的目光,才镇定下来:“怕不是骨使看错了——”
黑袍女人面不改色回道:“我还没到看不清人脸的地步——”
话音刚落,一阵兰花香蔓延在殿堂空中。
眼见的掌事官率先惊呼一声:“蛇使——蛇使来了——”
瑞宁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一阵天旋地转。
蛇使……她作为莫琪蓝的堂姐,不是被自己关了禁闭,刻意不让她插手的吗?
她到底怎么重获自由,又行动自如……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闯入殿堂?
殿堂上一片混乱。
郁宸却笑盈盈地挽住了岚栖胳膊:“阿岚哥哥,怎么蛊城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
第129章
岚栖的心思却未放在瑞宁与骨使的争执上他眉头紧皱,拉紧了郁宸,以一种保护着的姿态将他护在了身后:“这里有兰花香味躲在我后面。”
“恩,岚栖哥哥保护我。”郁宸乖乖应着,像受惊的小兔一般藏到了岚栖身后。
可惜岚栖迟钝未看到男人脸庞上的窃喜因为下一秒一股浓郁的雾气笼罩住了整个殿堂,蚁使神色变得凝重,无数黑色蚂蚁从墙壁里涌现出来,径直奔向前方。
莫琳曼妙的身姿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一条巨大的绿色尾巴突然甩出扫平了黑色蚂蚁——那是蛇尾她的本体。
“蝶使堂妹无辜。”浓雾中蛇使扬声道:“我找到证据了。”
闻言,一直沉默不言的黑袍女人抬眸淡漠地叙述:“新任城主您的子民似乎对您颇有怨言啊。”
此时,瑞宁已经听不骨使的讽刺了他心中恼怒至极觉得眼前的女人千里迢迢来访就是为了来看笑话他更顾不上赴宴的贵族与掌事管频频投来的、怀疑的目光。
九阶异徒之间的缠斗普通异徒连虚影都看不真切。
瑞宁的视线跟随着两人一来一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高呼:“蛇使叛变,来人,抓住她!把她给我抓起来!”
可五灵使是蛊城最高级别的异徒,打起来连掌事官都怕被殃及,更没有插手的余地,即便瑞宁喊得再响,身边的侍卫再想上前,蛇使周围宛如设置了一道屏障,根本无法踏足。
瑞宁脑中一片混乱。
决不能让蛇使有开口的机会!
幸好……幸好蚁使在他身边……
瑞宁自我宽慰地想,蚁使与蛇使实力相当,但他身边还有其他侍卫,待精疲力尽时,便好以反叛的罪名将其拿下,届时,就能真正保住自己城主的位置了。
他露出一抹笑容,但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即将消散的迷雾中,蛇使旁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殿堂上空叮叮咚咚,极为悦耳。
像极了银饰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要说蛊城中最爱佩戴银饰的人,就是蝶使莫琪蓝了。
莫琪蓝赤裸着脚,散发着荧光的蓝色的蝴蝶蔓延在周身,她刚被关进地牢过,脸颊沾染着大片大片的泥垢和灰尘,神色却很坚定。
“你敢越狱?”瑞宁儒雅的脸终于绷不住了,面容扭曲道:“你知不知道,这是——”
“死罪。”
莫琪蓝勾起嘴角,嘲讽道:“横竖都是死,为何不能给自己讨回公道?”
她高高举起手里的陶瓷罐,在看到新任城主恐慌的表情后,便也明白瑞宁已经意识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我找到了证据。”
“随随便便找来的音蛊……”
瑞宁眼中涌出澎湃的杀意,他咬牙切齿道:“怎么算得上证据。”
莫琪蓝丝毫不惧,哼笑道:“我还没说证据是什么,城主大人就知道是音蛊了?”
瑞宁自乱阵脚,被拆穿后脸色大变,他大声命令:“都愣着干什么?!杀害义父的乱臣贼子,竟敢越狱、搅乱盛宴,难道要吾轻自动手?”
可他话语落下,在偌大的宫殿中没有一人回应。
——蝶使说的没错,明明陶瓷罐里的证据还未拿出,瑞宁大人怎么就知道里面是何物了?难不成瑞宁大人诬陷了蝶使?可为什么要这么做?瑞宁大人曾经作为瑞雷城主义子,原本一直不受重视……难不成……
瑞宁见众人犹豫,便把视线转向蚁使。
蚁使却被蛇使缠住,无法顾及到莫琪蓝这边的状况。
此时瑞宁也逐渐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他确实料到同族里的蛇使会想尽办法救出莫琪蓝,但没想到这女人竟破釜沉舟,拥有这样大的胆子,把自己堂妹从地牢里放了出来,要知道私自释放死囚是重罪,倘若没个说法,蛇使也不会再拥有五灵使这个身份。
莫琪蓝打开陶瓷罐。
无数声音从里面涌出——
“东西拿到了吗?”
“效果如何?”
“……”
对话声音、内容、竟然跟之前控诉蝶使通敌的音蛊一模一样。
绝不能——
绝不能让她得逞——
他好不容易坐上的位置,得到的一切——
明明就快成功了,还差一步,就差一步——
瑞宁攥紧了拳头,强行按压住情绪,沉声道:“别以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音蛊,就能闯进殿堂混淆视听,凭什么相信你,又凭什么证明清白,蝶使,乘吾没有真正动怒,劝你自己回到牢里,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说罢,他指尖抚摸着挂在腰间的金色长笛。
众掌事官看到他如此举动,皆是大惊。
金色长笛下方,挂着一把月牙样式的钥匙,这把钥匙锁着的,正是封锁在蛊城多年的将神“赤螭”,是所有落在各个部落的赤螭虫卵、隐匿在普通人身体里孵化同类的“父亲”,也是巫冥城中,第一个赤螭。
第一个赤螭由白虺所生,变异成了红虫,嗜血好杀,战斗力极强,普通六级以上异徒很难与之对抗,偏偏那时城中某贵族的女佣生了贪婪之心,不知从哪里听说即便不是天生异徒,只要在身体里种了赤螭,便可获得异能。
她便偷了赤螭,种进了身体里。
自此,赤螭好像从蛊城消失了。
几年过后,赤螭吸食了她的血液,重新出世后,竟杀了蛊城诸多异徒。
最后还是五灵使合力将它制服,可也伤得不轻,五灵使们将它制服交给了老城主,老城主使了诸多驯服它的法子,赤螭嗜血好斗,但也狡猾善于变通,落在别人手中,整天被变着法子折磨,也就老实了,当年老城主驯服赤螭,用的就是金色长笛,吹奏出来的笛声震人心魄,也让赤螭跟着长笛主人的意愿行动。
但老城主驯服赤螭心中并不愉悦,反而隐隐有些担忧,便一直没让它为自己所用,如今瑞宁却不这么想——
让赤螭对付莫琪蓝,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第130章
瑞宁胜券在握。
莫琪蓝看到老城主的长笛时却恍惚了一下。
她的情绪迅速陷入了沉重的哀痛当中。
明明临死前,老城主还在为虫患之灾苦恼,一头精心保养的黑发在短短几个星期里花了白夫人为寄生的儿子晕厥数十日,而他急于早日研究出对策,竟也没去看过几次得了虫患的儿子……
莫琪蓝咬了咬牙轻蔑而愤怒地说道:“你终于忍不住了是吗?”
“吾迫不得已。”瑞宁的眼眸里染上一层血腥他握紧长笛的指尖紧张地抖了抖。
毕竟赤螭被关押以后,再也没放出来过,此次由他操控,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骨使的眼中同样划过一抹不明的神色。
从前她只听闻赤螭嗜血,且战力惊人与五灵使一样是其余四城忌惮的存在……倘若新城主为了除去莫琪蓝要祭出赤螭倒是能让她们这群巫冥城的人评估评估这条毒虫的实力。
相信城主也是同样的想法。
思及此骨使木讷的目光便朝着郁宸的方向撇去果然收到了按兵不动的讯息。
确认完毕以后,她便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一边思索站在城主身边的红发男人是谁。
一开始看见的时候就有些在意了。
城主身边竟然出现了未没见过的人……
不是巫者。
看上去应该是异徒。
城主大人熟络的模样让她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是进了蛊城以后认识的吗?
她只知道城主大人杀伐果决瑕疵必报,难道也热衷于交朋友?
骨使想不明白又想了想还是觉得费解。
于是骨使木讷没有感情的脸庞终于流露出一丝迷茫。
还没等她愣怔多久殿堂上一声嘹亮的笛音将她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整个宫殿开始剧烈地震荡起来,赴宴的掌事官终于意识到事态的危险性他们有些居住在外城,当年赤螭出事只是听说,却没亲身经历,刚开始瑞宁提起的时候没有概念,待真切感受到震动后,心底才涌出后知后觉地害怕。
“瑞城主——”
其中一名掌事官道:“这笛声引发的动静怎么那么大,赤螭到底好不好控制啊?”
“是啊是啊。”另一位附和:“城主大人,假如蝶使还有什么冤屈,不妨挑个日子,坐下来把话说明白,总好过……刀剑相向吧……”
瑞宁正聚精会神吹着笛,哪里顾得上七嘴八舌的掌事官。
他额头上爆起一根根青筋,十分吃力的样子,但依然坚持了下去。
只见地震过后,响起一阵阵“莎莎”声,像猛烈的冷风吹过了草丛,莫琳本身异能便是蛇,这声音最清楚不过,她率先反应过来,冲着堂妹喊道:“小心,它来了——”
倘若岚栖曾经在焦土看见的、从唐边雅脑中钻出的赤螭是普通带有血腥气味的小虫,眼前的赤螭仿佛故意威慑般,用猩红带有杀意的眸子扫过殿堂所有人的周身,浓郁的杀气蔓延在空气中,它体型巨大,爬行时便有两米那么高,神态痛苦,瑞宁的长笛应该对它有限制作用,赤螭口中的獠牙尖锐无比,张开嘴,一股腐尸味飘了过来。
殿堂里的高阶异徒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赤螭看向每个人都带有不可抑制的杀意,浓烈得几乎溢出……
它真的只会对蝶使莫琪蓝一人吗?
一开始,郁宸打量得津津有味。
结实的外皮,矫健的行动力,还有充盈在周身的杀气……
要能带回巫冥城就好了。
他摩挲着下巴,慕然被一道白光夺走了注意力。
原来身旁的岚栖已经抽出匕首,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郁宸眉心猛地跳了跳。
笨蛋小花,难道赤螭袭来,他要上去抵挡么……
郁宸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去,小花最近身体时好时坏,肚子里又怀了他们的宝宝,绝不能放任小花冲上去跟赤螭缠斗。
郁宸收敛起懒洋洋的神情,捏起鼻子,佯装嫌弃地说道:“岚栖哥哥,好臭。”
岚栖也闻到浓郁的腐尸味了,可以说殿堂上的所有人都闻到了这股难闻的气味,他自赤螭出现起,便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这并非他与生俱来的直觉,而是作为一个战士应有的经验——
果然,下一秒赤螭就在岚栖面前停了下来。
它好像刚刚听懂了郁宸的话,血红的眸子凶恶地盯着郁宸一行,任凭瑞宁如何努力地吹奏都不起作用。
这下,不仅瑞宁满头大汗。
连一旁老神在在的迷途也慌了神。
——他很清楚他家城主,即便死,也不愿在岚栖面前露出马脚的。
第131章
郁宸的睫毛轻轻扇了扇。
短短几秒内脑海里闪过无数种轻松除掉赤螭又能瞒天过海的可能,可惜都没有。
一旦出手就不是柔弱无助的他了,小花还会跟自己回巫冥城吗?
可这么近的距离一旦赤螭袭击,小花不死也会受伤。
郁宸不愿暴露,更不愿岚栖伤到分毫他焦躁地咬着手指阴郁的眼神定定停留在赤螭的脑袋上虽然没办法掀开它的头盖骨,但他可以直接把里面的脑浆搅烂……
不料赤螭刚将脑袋凑近了些,就恐惧地往退了退,然后调转巨大厚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往蝶使方向挪去。
不合常理的诡异举动使得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莫琪蓝无暇顾及她手心里涌出大量蝴蝶簇拥着散开一半挡在自己身前另一半紧紧包围住赤螭,蝴蝶扑闪着羽翼撒落着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粉末粉末中拥有麻痹神经的物质,如此大量的挥洒过不了多久赤螭便会晕厥……
“砰——”震耳欲聋的声音使莫琪蓝迫不得已停止了思考她浑身震了震努力让自己冷静但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颤栗起来。
赤螭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尾巴随着脑袋的晃动同样疯狂地摇摆轻而易举地把萦绕在周围的蝴蝶扇得支离破碎。
血红的眼睛盯上莫琪蓝的瞬间,便朝着她正面袭来,速度快得犹如一道闪电,莫琪蓝根本反应不及,索性蝴蝶墙挡在身前,莫琪蓝避开了重要部位,但肩膀被贯穿,血泊泊往下流,渗湿了衣襟。
“妹妹!”莫琳心胆皆碎,刚要上去帮忙,却被千万蚂蚁铸成的高墙拦下,蚁使淡淡道:“蛇使,你不专心。”
莫琳怎么可能亲眼看着自己族妹被赤螭杀死,今日瑞宁邀请城中所有权贵赴宴,莫家家主避嫌婉拒了宴会,就是为了让莫琳带着莫琪蓝在殿堂上证明自己清白,而他不参与,便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瑞宁痛下杀心,竟召唤出赤螭——
蚁墙在顷刻间被毁灭。
精神威压让蚁使头痛欲裂。
他皱了皱眉,隐隐察觉到蛇使同样动了杀心,落到最后,即便不是你死我亡的下场,自己也不会全身而退了,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场景,于是道:“放心,蝶使不会死。”
“——什么?”
莫琳话音刚落,一道惊雷落下劈中了宫殿。
赤螭甩动尾巴,根据笛音催使,仍朝着莫琪蓝攻击。
掌事官们的注意力统统被赤螭吸引,以至于惊雷劈下的时候,还未能反应。
而莫琳,耳边还回响着蚁使的话:“放心,蝶使不会死……”
郁宸却眉心一跳。
他脑海里,骨使的话一闪而过。
骨使刚赴宴,提出质疑,在殿外曾经看到了傅斯凌。
在此之前,郁宸根本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一开始,他便传了音蛊,要骨使里应外合戏弄瑞宁,顺便帮莫琪蓝自证清白,顺利扶城主夫人上位,毕竟瑞宁当上城主,对巫冥城没有半点好处。
他以为骨使在故意使诈。
毕竟撒点小谎说不定能惹得瑞宁自己露馅。
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骨使真的看见了傅斯凌,并且他光明正大地在内城里行走,因为骨使根本不认识傅斯凌,说明旁边跟着侍从,暴露了他的姓名。
傅斯凌表面说要离开,其实根本没走?
岚栖沉声道:“迷途。”
迷途也在一刹那领悟了自己城主的意图,身形宛如泥鳅,穿过人群朝着殿堂门口冲了出去,果然在抵达门口的时候,与化作惊雷的傅斯凌撞了个正着。
此时傅斯凌不知怎么回事,竟已经彻底恢复。
他脱去阿清的外皮,露出了本来的相貌。
即便已经恢复,碰上巫者,傅斯凌依然会感到强烈的不适,只是打了个照面,他就浑身虚软脱力,被迫解除异能的那一刹起,便清楚地意识到不可跟巫者死磕,毫无意义。
巫者面对异徒天生强势,他能轻易解除对方的异能,让自出生起便依赖异能的异徒毫无招架能力,这让傅斯凌很不爽,又没有办法。
“你是……”迷途没见过傅斯凌真正的长相,自然不认得他,迟疑了一下。
“迷途。”傅斯凌没有回答,却先率先说出了他的名字,自己在蛊城佯装成阿清与他相处多日,早察觉到他并非普通外城附近部落的村民,但也绝非想到眼前相貌平庸的男人竟然是个巫者,之前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迷途和毁坏了他的身体的,是同一路人。
“你潜进蛊城,害死琪娜,阿清的身体呢,你把阿清藏到哪去了——”迷途心里早攒了一包怒气,巫者天生身体柔弱,但作为需要常年跟在城主左右的护卫,迷途自出生起便在克服。
“并非我愿意潜进蛊城,是你家主人打伤了我。”
傅斯凌的身影如鬼魅一般从迷途身边绕了过去:“迫不得已。”
呵……巫者又如何,即便他双腿无力,体术上依然占有天壤之别的优势。
上次失手,不过是巫者稀少,打了个措手不及……
傅斯凌这样自我安慰着,但他总觉得逃走以后,自己失去了濒临死亡前的那段记忆,便总感觉某股不安,不对,按理说普通的巫者不会拥有将他必入绝境的能力,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例如现在,想要绕过巫者,他轻而易举。
思及此,傅斯凌鬼魅一般,轻松避开迷途,径直走向赤螭。
他摊开掌心,手中的白虫不满地扭了扭身子。
这条白虫……
岚栖一惊,不就是白虺吗?
白虺在他身边消失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傅斯凌手中?
第132章
瑞宁的笛音明显凌乱许多。
方才那道惊雷让他心底一直弥漫着隐隐的不安他感觉到来者可能是傅斯凌,可傅斯凌从未跟自己说过还会继续留在蛊城,也未透露出今日在殿上的行径更奇怪的是,白虺明明只剩下两只,一只被囚禁在他管辖的地牢里还有一只前段时间刚刚逃跑……
“白虺——白虺大人回来了——”
掌事管们看到白虫的瞬间是惊喜随之而来便被愤怒代替罗城左使闯进蛊城领地,直登殿堂,那可是挑衅,是要对蛊城发起战争的信号,手拿蛊城圣物简直狂妄他们想起骨使之前所言愤怒地质问:“城主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倘若老城主在世,掌事管们的态度绝不可能如此恶劣如今敢当面质问还不是看他资历尚浅,又非义父的亲生儿子瑞宁心中不爽停下吹奏冷冷道:“大惊小怪什么蛊城今后与罗城结为友城左使可随意来去自如。”
“这……”
正当掌事管们面面相聚,傅斯凌却露出轻蔑地冷笑他没多说什么,对手心里胖嘟嘟的白虫说道:“让它听话。”
白虺缓慢地甩动两下尾巴,对着赤螭低低叫唤了几声,赤螭便挣脱笛声的束缚,收敛起浑身杀意,垂下脑袋,温顺地轻俯在傅斯凌的身前,仿佛在撒娇一般。
“走吧。”傅斯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朝赤螭挥了挥手,眼神看向一旁蚁使,再次重复了一句:“走吧。”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他根本没让罗城左使带走赤螭过……
而且明明小白虺已经失踪,怎么会重新出现在傅斯凌手中?
瑞宁重新尝试吹奏,然而赤螭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完全不受操控。
他这才慌了神,赤螭再怎么嗜血好战,那也是蛊城强大的武器,如今作为新任城主,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赤螭被别城带走,而一言不发带走他的人,竟是一直暗中跟自己来往,为他登上城主之位赋予帮助的傅斯凌——
“京恺……”瑞宁求助地唤道。
京恺是蚁使的名字,只有在私下瑞宁才会这样唤他。
一般唤他名字,不管什么请求,蚁使都会答应。
然而这次不同,蚁使像没听到一般,收起数道蚁墙,朝傅斯凌的方向走去。
莫琳见蚁使不再跟自己纠缠,也不恋战,冲上前将奄奄一息的堂妹扶起,莫琪蓝肩膀破了一洞,腰间,脖颈,脸颊到处是擦伤,鲜血直流,好在并不致命,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堂妹自出生起便是天之娇女,哪收到过这等重伤?她愤怒地望向瑞宁,发现瑞宁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无比地慌乱。
“京恺?”瑞宁再次试探地唤了一次。
“对不起,瑞宁大人。”
蚁使回过头,淡淡道:“在蛊城,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决定跟随傅斯凌,一起前往罗城。”
“……什么?”
长笛“啪”地一下滚落在殿堂的台阶上,骨碌碌打着滚,曾经视作珍宝的主人竟毫无知觉般,木然地任由它碎裂:“你真的……这样想吗?”
“是的,瑞宁大人。”
“很久之前……就决定了吗?”
“是的,瑞宁大人。”
蚁使的声音虽没有太多起伏,但语气中任然透露着几分惋惜,可能待在一起久了吧……相似的悲惨童年,总会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您资质平庸,并不聪明,当不了城主。”
瑞宁不敢置信道:“可你说你愿意辅佐我——”
但这种惺惺相惜的情绪不仅无用,反而还会阻碍他迈向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蚁使决定亲手将其斩断:“瑞宁大人,我愿意辅佐你,是因为傅斯凌的承诺,罗城右使前段日子刚刚身亡,需要合适的异徒顶替,我去罗城,得到的是与他相同的待遇。”
瑞宁不敢置信地看着蚁使,浑身战栗,连说话声都发了颤:“他的狗/屁承诺……跟你愿不愿意辅佐我有什么关系,罗城欣赏我,认为我适合当城主,你却认为我无能……挑不起重担是吧……呵呵……呵呵呵……”
蚁使沉默了。
傅斯凌嗤笑一声,一边揉捏着手中的白虫,嘲弄道:“蚁使说得不错,新城主的确蠢不自知。”
白虫十分不舒服,但奇异地没有反抗,好像在拼命忍耐。
“左使!”瑞宁恼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罢,无数蛛丝从他指尖涌出。
他拥有蜘蛛的能力,手和脚都能分泌出黏糊的蛛丝。
瑞宁企图困住傅斯凌,可惜还未近身,蛛丝便犹如火烧般被灼伤殆尽。
这不是他第一次怨恨自己的无能了。
曾经失落无措的时候,好歹还有京恺陪在身旁宽慰……
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手掌上缠绕的雷电“咯吱咯吱”作响,这便是将蛛丝灼伤的源头,傅斯凌轻蔑的目光随着灰烬飘散更盛,他火上浇油道:“蛊城藏匿的赤螭,其可怖程度可比一个资质平庸、自负愚蠢的城主大多了,不过……新城主你的作用也非常关键,毕竟没有您的长笛,还真引不出赤螭,没有您的帮助,老城主如何会死?这蛊城……又如何拥有今日这般盛世美景?”
傅斯凌愉悦道:“虫患之灾,不是您亲自跟福乐索一起引进城的吗?”
“闭嘴——”瑞宁慌张得脸部扭曲,他无法看清周围的掌事官在用怎样的眼神在注视着他,也难以想象今日参加赴宴的骨使心里又是如何地讥笑自己,他和福乐索联手,让蛊城陷入为难之中,只不过为了登上城主之位,他在少城主的茶水里下蛊,也是为了登上城主之位,引蝶使除去老城主,更是在为登城主之位做考虑。
他为何要当上城主?
自然为了争一口气。
他想要受到万人敬仰,想要让曾经看轻自己,蔑视自己的人后悔,想要义父义母的期望落空,想要从小受到宠爱的不是义弟,而是自己。
然而,他所盼望的一切都落空了。
甚至曾经的依赖,唯一的净土也背叛了他。
一刹间,时间宛如逝去十年。
瑞宁苍老了十岁,儒雅挺拔的脊梁骨也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弯得直不起腰。
“走吧,蚁使。”
傅斯凌不愿再多做久留,他已经看见了藏进众多掌事官里的郁宸,与郁宸对上目光的那一刻起,他在这双阴气沉沉的双眸里,读出了浓郁的冷漠与杀意。
这些东西他曾经在常年侍奉的罗城主上的眼睛里看到过。
他刚恢复,已经阴沟里翻了船,不敢贸然行动。
可惜了那个拥有红色头发的漂亮异徒……
傅斯凌至今忘不了蔓延在鼻尖、扰人心智的香味,和布满红晕的脸颊,不知为何,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想起来,都能让他心里痒痒,想要一探究竟。
他正有些恍神。
一道阴狠的视线,带有警告意味地,直直落到了他身上。
傅斯凌抬眸一看,正是郁宸。
第133章
郁宸烦躁地咬着指甲。
倘若赤螭和白虺真被罗城掠走蛊城的形势会变得很不利,加上蚁使的叛变,五灵使缺了一人犹如割去左膀右臂。
罗城离开蛊城不远,万一借机吞并蛊城……
郁宸思索着如何悄无声息除掉傅斯凌,然而小花就在身旁如果自己趁乱离开小花一定会紧张四处寻找,万一被撞个正着……
他不能暴露。
但是傅斯凌伤害过小花是其一,将来会成为隐患是其二,所以必须死。
郁宸的眸光逐渐转冷。
还有一件事让他匪夷所思,当初自己摧毁了傅斯凌的身体使得他不得不落荒而逃用仅存的一丝意识潜进阿清脑中几日前在瑞宁府上他还显得极为虚弱如今看上去竟好了一大半。
他是怎么恢复的?
……
傅斯凌催促道:“蚁使,可以走了。”
他接到的最新指令是带回赤螭和白虺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包括为丁兰娅小姐复仇的任务。
傅斯凌不禁觉得庆幸他明显在那巫者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但不知什么缘故那巫者只是定定看着他面露凶光却没有实际动作。
还好……没有实际动作。
巫者罕见到底是他接触得太少贸然刀兵相见,只会至自己于死地。
那种绝望的痛楚浑身镇痛的苦楚,他经历过一次就不愿经历第二次了。
这个巫者……
傅斯凌微眯双眸,他迟早会为当初的行为付出代价。
……
傅斯凌顺利带走了赤螭和白虺,蚁使跟随傅斯凌一起离开了蛊城。
蚁使是八阶异徒,傅斯凌更甚,蛊城内竟无一人可以阻止。
骨使倒极为诧异地朝郁宸瞥了好几眼。
自家城主一向斩草除根,放走傅斯凌会影响到蛊城,蛊城作为巫冥城盟友,常年运输售卖蛊虫给巫冥城,此次遭殃,势必也会连累巫冥城,按照郁宸一贯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杀死傅斯凌,夺回赤螭和白虺,以绝后患才对,然而这次城主竟没有动作。
蚁使离开后,瑞宁彻底失去了依靠。
加上傅斯凌已经把他的罪行公布于众,莫琳将重伤的堂妹交给城中祭祀救治照顾后,便打算带着不明所以的掌事管们,去瑞宁管辖的地牢,掀开里面的真相。
蛊城已经破损不堪,外忧内患,她必须得到巫冥城的帮助,于是走到郁宸面前,毕恭毕敬邀请道:“您是否愿意一道前往。”
岚栖愣了愣,疑惑道:“她在问你?”
这是在投诚。
但他一点不想莫琳这么做。
郁宸咬牙切齿,暗想蛇使果然情商不高。
他缓缓挪了挪身子,将自己藏到岚栖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莫琳:“没有吧……岚栖哥哥,她看上去好可怕。”
莫琳:“……”
所幸迷途反应及时,笑嘻嘻地站出来:“蛇使带路吧。”
“……好。”
莫琳虽满脑子疑惑,却也不方便提问,只好闷在肚子里。
地牢里的洞岩内,还残留着红色虫卵和红色巨虫的尸体,一些精通蛊虫之术的掌事管们看到了虫卵,立刻意识到这群红色东西便是让城民遭殃的罪魁祸首。
“烧了它们。”
莫琳一边下达了命令,一边问失魂落魄的瑞宁道:“瑞宁大人,这是你管辖的地牢吧?里面藏匿着这样幽深的洞岩,您不会不知道吧?”
“傅斯凌……可能也不是他……”瑞宁万念俱灰,他至今不敢相信蚁使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罗城建议我做个试验。”
“其实……赤螭就是用他们送来的毒虫和白虺交/配诞生出来的物种,你们也看到了,赤螭是个成功的战斗机器。”瑞宁彻底放弃了抵抗,苦笑道:“既然赤螭如此成功,如果让赤螭与白虺交/配,是否能诞生出更加令人惊喜的蛊虫呢?他们……罗城一直很期待。”
莫琳抿着唇,沉声带着几分颤栗地问道:“他们究竟让你……做什么实验?”
瑞宁一怔,垂下眼帘,他虽做了,但很难在众掌事官与蛇使面前说出口,唇瓣嗫嚅了几下才道:“赤螭与白虺生下的蛊城,倘若植入异徒的身体里,会不会像它们的父亲赤螭一样,吸取养分,变成可以加以利用的兵器呢?他们对交/配生出的物种好奇,植入普通人和异徒身体里会变成如何更好奇,但这些都需要实验。”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掌事官们,声音逐渐低下,缓缓道:“蛊城……就是罗城选中的其中一个试验场。”
“你愿意?你竟然愿意?!”
其中一个掌事官怒骂道:“瑞宁!蛊城可是你出生到现在唯一的家,你竟然同意把蛊城当做罗城实验的修罗场,还是拿我们敬重多年的圣物——”
“没办法。”瑞宁勾着唇,露出讽刺的苦笑:“义父不爱我,义母也只关心弟弟,既然收养我,为何还要选择忽视我?我好痛苦,每天都想着同样一个问题入睡,却每天都得不到答案,我做的一切,不过想报复罢了。”
掌事官捂住胸口,他无法承受如此大的信息,不禁大声质问:“少城主呢?少城主和老城主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知道他贪玩,第二日必偷偷溜出城,就在他水里放了虫卵。”
瑞宁麻木而又冷静地回道:“原本我打算放义父一码的,他都已经被虫患折磨得焦头烂额了,还挂念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熬了三天的夜再去看他,自然因为身体不支,被感染上了虫患。”
老城主面见蝶使时,恰巧已经感染上虫患。
蝶使发现老城主目光浑浊呆滞,便意识到已被传染,为了防止赤蠓在殿堂内扩散,流着泪一刀斩下了头颅,然而免不了被瑞宁设计,他带着掌事官觐见,刚好撞见这一幕。
“好你个瑞宁……该死,真是该死!”
在场的掌事官们皆目瞪口呆,又是愤怒,又是愕然。
只有一旁的莫琳,听完瑞宁所言,迟迟不能言语,她浑身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罗城竟在他们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毒虫运进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其与圣物白虺交/配,对莫琳来说,赤螭是十几年前徒然诞生的重物,十几年前,瑞宁还只有几岁,那些毒虫必然不可能通过他来运输……
难道蛊城内,还有其他达官贵族跟罗城私下有联络?
现在一起同仇敌忾的,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莫琳越想越心惊,望向周围的掌事管带着明显的敌意。
瑞宁却没有过多去在意掌事官们的愤怒和莫琳流露出的震撼与恐慌,既然打算说出口,那便代表能预想到自己会承受应有的唾弃和辱骂,他用淡然的语气接着道:“可惜啊……罗城这么期待的实验,终究还是失败了,不再会有第二种赤螭了,赤螭本就是白虺的后代,人尚且不能近亲联姻,蛊虫这种东西,越是繁殖,越会遗留下‘恶’的那一部分基因,白虺生出了赤蠓,一个劣质品。”
“……赤蠓?”莫琳有些疑惑。
看来她这段日子里,没有出过蛊城,她只知道蛊城被“虫患”入侵,却不晓得虫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对。”瑞宁的神情迷茫又痛楚:“其实罗城那边早用普通人做了实验,得出了结果,同样赤蠓植进人的体内,除了让人感到饥饿,丧失神智,拥有短暂的异能,但跟赤螭不同的是,它自身并吸食不了营养,但传染率极高,也就是说,它只能作为一种‘瘟疫’,还没办法控制,所以才被列为失败的产物。”
“既然已经做过实验……”莫琳无法克制地发着抖:“为何还要拿蛊城的子民开刀?!”
“大概是罗城那里的统治者不死心吧……”
瑞宁道:“普通人驾驭不了赤蠓,说不定异徒能驾驭呢?他们是这样想的。”
莫琳沉默半晌,似乎消化了很多,也接受了很多。
说话时,她眸光酝酿着似有若无的恨意:“罗城真是恶魔。”
岚栖沉默了一路,却在此时蓦然说话了,他与莫琳在地牢里有过一面之缘,刀剑相向,相处得并不和谐,但心中猜到她是为了堂妹,便不再多做计较:“进入蛊城前,我和郁宸路过一座小山村,小山村里的村民大多都被种下了这种蛊虫,我们进去后,他们克制不住体/内的蛊虫彻底爆发了,按照他们的说法,罗城为他们提供了一段时间的资源供给。”
这种资源供给宛如在赡养猪圈里的猪。
若是猪有回应,或者给予了他们想要的,便多赡养几日。
若是没有,直接杀了了事,或者放任不管。
反正只是几只无关紧要的猪罢了。
莫琳问道:“还记得叫什么村吗?”
岚栖回答:“贺库村。”
莫琳握紧拳头:“贺库村离蛊城不远……”
“不单单只有贺库村。”
岚栖道:“当初我们一路走来,沿途被赤蠓附身的村落数不胜数。”
莫琳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凉,像整个身子浸泡在下过雪的井水里:“原来不仅蛊城遭了殃,周边村落更是惨不忍睹,恐怕罗城以后的所作所为只会有增不减,五冥大陆不安全,你们要一切小心……”
“知道了。”岚栖颔首,然后回头告诫佯装虚弱,依靠在他身上的男人:“郁宸,以后千万一起行动,不可乱跑,知道吗?”
他总觉得郁宸这样漫不经心的性子最危险,好像什么都不急,什么都不怕似的,岚栖容易困倦,身子不如从前,生怕不能保护他。
郁宸顺势挽上小花胳膊,温顺地点了点头,乖巧道:“知道啦。”
“……郁宸?”莫琳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又有点陌生,让她有一种十分割裂的感觉。
岚栖全当她不熟悉自己身旁病怏怏的瘦高男人,便一本正经地介绍道:“他就是郁宸。”
“他是郁宸?”莫琳喃喃着重复着。
他明明是巫冥城城主时宸。
不对……
莫琳忽然醒悟过来,他在伪装。
难怪方才自己同他说话,他却一脸回避。
岚栖狐疑道:“怎么了?”
莫琳看他的眼神一直不太对。
“没什么。”莫琳心中明了了一切,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地牢里眼前红发少年晕厥时,巫冥城城主的紧张与几乎溢出的占有欲,被这种人爱上,也不知道幸运还是倒霉。
……
白虺能治好虫患,可如今这唯一的解药被带走,就算清楚了赤蠓如何出现在蛊城,一时之间对赤蠓的扩散也无计可施。
瑞宁被押进死牢,择日便要行刑问斩。
蛇使提议夫人代替自己丈夫登上城主之位,掌事官里虽有寥寥反驳之声,但大部分都选择了同意,毕竟城中百废待兴,需要一位真正能够领导他们的走出困境。
岚栖准备简单地收拾一下,便离开蛊城了,毕竟他们的目的地是巫冥城,骨使的到来便是接他们回去,如今也到了该启程的日子。
谈蕾蕾一直有些犹豫。
她进入过瑞宁地牢的岩洞,又触碰过虫卵,蛇使生怕她被赤蠓寄生,便留她在身边,岚栖收拾包袱的几日,谈蕾蕾常常住在蛇使家中,蛇使虽战斗时凶悍,但平时性格温柔,渐渐地,谈蕾蕾便喜欢上蛊城了。
蛊城虽外忧内患,但她若留在蛇使身边,受蛇使保护,必然是安全的。
至少比跟着岚栖哥哥到处奔波来得安全。
——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摆脱喜怒无常,又冷酷无情的郁宸了。
她待在自己的小窝里,想了很久,才走到岚栖面前,垂着脑袋,左脚尖点着右脚尖,低低唤道:“岚栖哥哥……”
岚栖揉了揉小女孩的秀发:“怎么了?”
掌心的温度落在发间,谈蕾蕾有些梗咽。
可下一秒,梗咽瞬间转化成了心梗。
郁宸正微眯双眸,用他阴郁又深沉的实现精准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谈蕾蕾仿佛被烫着了似的,迅速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退,脱离了岚栖掌心。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明明岚栖大人这样温柔,可她却无法享受。
要是郁宸能从岚栖大人身边滚蛋就好了,她就不会想要跟岚栖大人分开了……
她鼻子酸酸的,但还是将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我打算留在蛊城了。”
岚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前两日蛇使也旁敲侧击地提起过谈蕾蕾,意思是谈蕾蕾一个小姑娘,总爬山涉水地不合适,不如安定下来留在蛊城,虽然蛊城暂时还不算安全,但有她跟蝶使护着,便不会有性命危险。
现在看来,不仅蛇使有带她一起的意思,谈蕾蕾也想留在蛊城。
岚栖本来的打算就是跟郁宸先去一趟巫冥城,再与他一起回迷林谷的,他回迷林谷也不能带上谈蕾蕾……倘若小丫头能在蛊城找到安居的场所便再好不过了。
“好。”岚栖轻声哄道:“蕾蕾乖乖的,以后我会抽空来看你。”
他不会哄人,语气有些许生疏僵硬。
谈蕾蕾却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她咬着牙,冲上去抱了一下岚栖,不过很快松了手,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转身就逃之夭夭了。
谈蕾蕾一走,他与焦土唯一的联系都断了。
曾经的时光不说开心,但任值得留念。
他一向念旧。
郁宸在他身边酸溜溜道:“阿岚舍不得?”
最近单独相处时,男人更放肆了一些,不愿再叫他哥哥,而是用亲昵的语气去唤自己的小名,岚栖抗议了几次无效,拿他毫无办法,只能随他去了:“谈蕾蕾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我还抱过她……”
那小丫头有什么好的……
郁宸皱起眉头,不愿听他多说了:“等阿岚以后生下宝宝,也可以抱着玩。”
岚栖漂亮的脸颊迅速划过一丝羞窘。
郁宸好像很容易提起他已经怀孕的事,然而他却未能接受,开花的那段回忆并不真切,隐隐绰绰地刻在脑海里,每次想起来,岚栖都会胸口砰砰直跳:“还要很久……”
“常人都十月怀胎。”
郁宸托着下巴,笑眯眯道:“阿岚是株小草,不知需要几天?”
岚栖摇头:“我不知道。”
在他漫长地、还只是一株草的记忆里,并没有分娩的记忆。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古蔓藤草稀少,极难繁殖,像他这样头一次被喂下种子就怀孕的,好像从来没有过。
不管问什么样调侃的问题,阿岚总会认真回答。
又笨拙又真诚。
郁宸把岚栖放到自己腿上,手指轻轻抚上柔顺的红色发丝,仿佛在触摸一件珍藏的宝物。
岚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姿势,也不适应被这样注视着,于是眼睛直直看着地面,拘束地蜷缩着。
郁宸不满道:“明明上次阿岚都睡着了。”
岚栖闷声回答:“最近容易疲倦……”
容易疲倦是因为怀孕了。
郁宸的心情又乌云转晴了。
阿岚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将小花吃入肚的证明。
小花这样恋旧心软,怎么逃得出他的掌心呢?
第134章
进蛊城后岚栖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直到傅斯凌离开,瑞宁被捉才逐渐放松靠在郁宸怀里原本有些慌张,但男人没有做大动作,反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脊背仿佛在哄涉世未深的小娃娃。
郁宸触碰过他的花瓣喂过他种子是特殊的。
岚栖受到安抚,逐渐睡眼惺忪,头顶冒出一株碧绿的小草,摇摇晃晃很是可爱。
郁宸张开五指,将小草包进掌心里限制住头顶的小草可以明显感觉到它软绵绵地挣扎好像跟随他的主人一样欲拒还羞似的。
郁宸兴致盎然地把玩了一会,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回答的语气里透着强烈的不满他不希望自己跟小花独处时被打扰而骨使在迈进门槛的一刹那同样察觉到了城主不悦的情绪。
——谁让郁宸表现得太过明显,且不说举止亲昵的程度城主曾经阴郁无神的双眸就没从红发少年的身上移开过。
骨使抬手卸下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然后扭了扭脖子高挑虚弱的女人形象在顷刻间转化成了干练冷峻的少年,接着他用一口少年音问道:“……他究竟是?”
骨使在巫冥城被称为骨巫,本是男子,名叫雪时盼,家中并非权贵,世代侍奉于城中贵族,后来郁宸登位,取消了子嗣继承父亲爵位的制度,一些老贵族死去,雪时盼才靠自己的本事展露手脚,为自己夺得得一席之地。
他作为巫冥城的使者,需徘徊在各城之间游走访问。
打扮成柔弱的女人可以使到访的部落、城池放松警惕,刚开始稍有些不适应,不过一直乔装打扮,倒也习惯了。
“古蔓藤草。”在自己信任的属下面前,郁宸懒得装模作样,神色淡淡地:“他怀了吾的孩子。”
“……什么?”骨巫闻言,有气无力的脸庞露出一抹难以掩盖的震惊神色。
郁宸不满地挑眉:“怎么?有什么问题?”
骨巫不敢提出质疑,只能道:“没……没什么……”
城主离开巫冥城时,双目已经接近失明,腿脚不便几乎不能行走,连手指也有了麻痹迟缓的症状,迫不得已,这才动身前往焦土,寻找传说中的古蔓藤草,那草只在古书里记载,消失在五冥大陆几百年,即便留下记录,也只有寥寥数笔。
但骨巫一直相信着郁宸。
城主总有办法获得成功,即便困难重重遥不可及。
所以当收到迷途传递而来的音蛊、抵达蛊城时,看到已经恢复视力,且能行走自如的郁宸,心中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至少没有得知眼前的少年是古蔓藤草,并且怀了城主孩子带给他的冲击大。
他以为城主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还是说,必须让古蔓藤草怀上孩子,才能治好眼盲和腿疾?
“噢……对了。”郁宸专心把玩着怀中熟睡的小花,丝毫不在意骨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用一种仿佛在描述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笑盈盈地说道:“回城之后,他就是我的夫人了,除了我,你们不许欺负他。”
他没有用郑重的语气自称吾,好像在开玩笑。
可语气又不像玩笑。
骨巫的唇瓣嗫嚅了数下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良久才点头应许道:“……是。”
……
岚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想翻个身,然而有一只手臂牢牢地揽住了腰间,在耳边轻柔地说道:“阿岚别动,会摔下去的。”
第135章
耳畔边传来的风是灼热的呼吸另外半边却是冰冷的寒风。
岚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在空中,以一种极快地速度飞行:“这是……”
他想将身子往前探一探又被奇怪的拉力一把扯了回来。
“郁宸……”岚栖终于恼了,扭头道:“你总限制我做什么?”
郁宸露出委屈的神色,软绵绵地撒娇:“人家怕掉下去嘛。”
他在害怕吗?
岚栖微微一愣。
也是他们在高空掌握不了平衡自己是异徒,身体强壮,倒不觉得有什么,郁宸一向虚弱,自然觉得害怕。
岚栖一想通便反捉住他的手腕认真道:“害怕的话不要松手。”
“嗯。”郁宸笑盈盈地将怀里的红发少年抱得更紧了一些。
感受到腰间的力量岚栖的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明明身旁有人郁宸怎么能做到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为了转移注意力岚栖问道:“我们在哪里?”
骨巫镇定自若地移开了观察“新任城主夫人”的视线,淡淡道:“回巫冥城的路上。”
他慈爱地抚摸着身下暗褐色的绒毛:“这是我的坐骑阿渊。”
他们坐在一头巨型黑鸢上大概两三米这样的长度暗褐与棕色交错羽翼又宽又长飞得虽快,也极为稳当黑鸢感受到主人的抚摸,在高空中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似乎在回应。
岚栖心想,难怪巫冥城的人能精准地寻到蛊城,原来全靠这样一头黑鸢,一月不到的路程硬生生缩短至一个礼拜。
黑鸢飞翔的距离并非高空,也能看到地面上的场景。
一路上被赤蠓渗透的村落很多,每天都有颠沛流离的难民长途跋涉前往五冥城避难。
一开始,岚栖还会跳下黑鸢救助落难的村民,迷途和骨巫哪里敢拦未来城主夫人单,赶忙一起上前帮忙,然而随着途经的村落越多,看见流离失所、被赤蠓寄生、半死不活的村民也越频繁,岚栖逐渐疲惫厌倦,加上倘若再逐一清除,太花时间,过个一年半载都不一定抵达得了巫冥城……
骨巫便只好让黑鸢飞得高些,要是城主夫人看不见,心里是否好受些?
“丁罗真该死,到处用村民做实验……”
曾经的巫冥城因贵族传承制度,也有贪污腐败横行的情况,即便如此,对平民的伤害远没有罗城恶劣,绝望压迫的气息已经影响到了整个五冥大陆,迷途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么多被赤蠓寄生的人,要除到什么时候!”
骨巫淡淡道:“赤蠓寄生,传染性强,除不尽的,将源头斩断才行。”
说罢,顿了顿,望向岚栖。
城主夫人之所以停下动作,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岚栖,发现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平时沉默寡言显得冷漠,实际上心地善良、真诚单纯,基本有问必答,不免感叹自家狡黠多疑,心狠手辣的城主最后竟会栽到这样性格的“小草”手上。
岚栖再迟钝,也察觉得到骨巫探究的目光。
虽有些不适,却也没说什么。
他不能给郁宸添麻烦,本来就是郁宸为了救自己,才答应迷途回巫冥城的。
但岚栖的直觉在不停告诫着他,郁宸的身份并不那么简单。
不管是迷途还是使者骨巫,都没有亵渎轻蔑之意,但郁宸似乎又很害怕他们……岚栖想到傅斯凌曾经用一种轻佻的语气说过,罗城城主男女不忌,那巫冥城的城主会不会也男女不忌?如果男女不忌,郁宸是不是也受到了威胁……
岚栖想了很多,但又不敢多问。
一是害怕伤到郁宸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他又怕隔墙有耳。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度过了一周,黑鸢带着他们抵达了巫冥城上空。
刚到巫冥城上空,岚栖便被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压迫地喘不过气。
他双腿虚软,简直站不稳,胃部翻滚,想要吐却吐不出来。
郁宸立即发现小花强烈的不适,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脊背,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郁宸不想拖累郁宸,但是宛若大山一般的压迫感让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便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骨巫以为他在天空中待的时间久了,才导致的头晕目眩,便让黑鸢往低空降落,谁知越是往下,岚栖越是不适,等黑鸢降落在巫冥城城门口,岚栖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
郁宸探了谈小花额头,发现冷汗已经把额头渗湿:“阿岚哥哥哪里难受?”
岚栖薄唇微张,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回答道:“……困,想睡觉。”
郁宸深吸一口气,笑盈盈道:“阿岚难受的话,就睡吧,睡一觉就不累了。”
待岚栖闭上眼睛,郁宸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巫者身上的气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小花。
巫者与身俱来拥有压制异徒的气息,一个两个还不明显,若是成千上万的巫者聚集在一起,即便绝非刻意,散发出来的气味也会让异徒感到强烈的不适。
岚栖从未想过好不容易哄小花来到巫冥城,竟会暴露出这样一个难题。
他面色微冷,对迷途招了招手:“过来。”
有岚栖待在郁宸身边,作为城主的近侍,本该最亲近的属下一直遭到冷遇,如今城主主动唤他,迷途立即屁颠屁颠地凑上前问道:“城主大人有何吩咐?”
“巫者身体虚弱并非一日两日了。”
郁宸眯着眼睛悠悠道:“整日懒懒散散不是办法。”
“啊?”迷途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郁宸气定神闲地说道:“从今天起,城中巫者不管贵族平民、男女老少,每日早中晚,各屏气凝神一次,收敛收敛身上巫者的气息。”
“可……”
迷途彻底傻眼了:“您上次不还说,巫者的气息犹如屏障,能隔绝异徒带来的一切危险吗?”
“是吗?”上次纯粹为了恶心良城那几个好爱溜须拍马的狗腿子使者罢了,这次又不一样,郁宸将岚栖紧紧搂住,不满道:“增强体魄难道不能隔绝异徒带来的危险?”
第136章
……也不是不可以。
迷途抽了抽嘴角:“行。”
巫冥城的周边常年下雪山沟被皑皑白雪填平,一眼望去,跟山背同高形成了一片辽阔的白色平地,日落西山时,若隐若现。
城门外挖了一条护城河竖起两道坚硬的围墙围墙上立着轮岗的守卫目不斜视眺望注视着,可能巫者的体质远不如异徒,倘若被普通人入侵,反而难以抵抗,于是对城墙是否安全有着严格的把控。
郁宸的相貌本就惹人注目在踏进视线范围的那一刻守城侍卫便欣喜道:“城主没事!城主没事!他回来了!城主大人回来了!”
离开前郁宸已经病入膏肓,活不过半年了。
但他还不想死。
他不想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他去做包括死亡。
郁宸对古曼藤草势在必得,为了防止城民涣散离开前他对部分贵族和城民都是隐瞒的然而回来时这些守城侍卫的表现仿佛早就知道他出城寻找疗养的草药了似的。
郁宸高高地扬起了眉头声音一片冰凉:“是谁放出吾出城消息的?”
“还不是那群旧部……”
迷途“啧”了一声:“他们一向盼望你早点死,放出消息您要是不回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选出新任城主接替了。”
曾经的巫冥城有着严苛的等级制度。
底层社会难以进入上流社会,也就是说,倘若一名巫者的祖父出生起便是贵族的仆从,那之后的数十代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唯一能打破阶层的,便是将自己漂亮的女儿或者儿子献给贵族,即便如此,他们也嫌少诞下后代,即便诞下后代,子嗣的处境也不尴不尬,饱受欺凌,长不到成年,就自杀或者被害死了。
郁宸打破等级制度后,大部分贵族因为在位时犯下的罪行受到了处罚,可一时间没办法全部处置,便留了几个,即便这样,留下的贵族虽逃过一劫,依然贼心不死,想方设法要回到过去。
“美妙的幻想。”郁宸嗤笑一声,温柔地抚摸着岚栖的发顶,此时城门打开,夕阳照射在他苍白的脸颊上,面容显得阴郁冷漠,也极其危险:“不过是时候破灭了。”
“对了。”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等会让埃布过来看看,阿岚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有事。”
埃布是城中最好的巫医,已近花甲之年。
郁宸年幼时遭到欺凌,脸上、身上的伤都是埃布医治的。
“……行。”迷途难以想象埃布看到岚栖后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城主出行一趟就搞大别人肚子的事,换成任何人都很难接受吧。
……
岚栖一觉睡到了深夜。
一开始他胸口宛如压了块巨石,难受得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的舒适一些了,后来,便只是腿脚感觉到几分虚软,没力气使用异能,比刚接近巫冥城时要好上许多。
他躺在深灰色的绸缎床上,手指触及到的布料细腻光滑,碰到肌肤痒痒的,很舒服的感觉,岚栖轻轻唤了一声:“郁宸……?”
郁宸不在。
他住的房间宽敞,上空摆放着水晶吊灯,散发出的光亮得几乎能灼伤眼睛。
岚栖看向窗外。
窗外的风景更是漂亮繁琐且怪异,下方是一扇连着一扇的拱门,拱门上堆积着土壤,土壤上种植着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奇花异草旁上又盖着四方形的城堡,城堡上又接着盖了数层,但每一层的周边都有小花园。
岚栖之前十八年住的都是茅草房。
一旦下雨漏水,便多盖点草在上面,反正他是植物,雨水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他不太适应这样华丽的环境,很不真实。
岚栖想出去,便尝试着开门,但门被锁上了。
他心下一沉,难道被关起来了?
那郁宸呢?
郁宸怎么办?
岚栖皱了皱眉,企图强行破门而出,然而城中蔓延的巫者气息让他完全使不上劲。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坐在床沿边发起了呆。
自己跋山涉水跟郁宸一起回到巫冥城,却半点帮不上忙……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传来“吱吖——”一声,岚栖下意识摸下腰间的刀,却发现短刀不知何时已经被收走了,抬眸便看见身材高挑的男人笑盈盈走了进来。
“阿岚哥哥。”郁宸在岚栖愣怔的目光下,坐到他床前,扯着宽大的袖子晃了晃:“你刚刚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吓死我了。”
岚栖垂帘,发现自己身上的兽衣不知何时也被换成了红色绸缎的袍子,将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了一些,他身体的构造与常人不同,不愿意被看到,得知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换了衣服,顿时又羞又恼:“我怎么——”
郁宸眨了眨眼睛,心知小花极易害羞,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便温声细语地哄道:“阿岚身上全是淤泥,脏兮兮的,你不知道……城主最怪癖很多,其中一项就是洁癖,我怕阿岚醒来撞上城主,要是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岚栖将自己蜷缩起来:“是你换的吗?”
几乎一瞬间,郁宸便明白了眼前红发男孩的担忧,软绵绵地保证道:“没有人看到。”
说罢,又戏谑道:“只有我看到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岚栖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反应了片刻,红晕从脖颈处一直蔓延至耳垂。
岚栖撇开脸,仿佛在转移话题似的,问道:“迷途没为难你吧。”
郁宸托着下巴,目光定定注视着欣赏粉色的红晕,漫不经心回道:“他能为难我什么。”
岚栖有些疑惑:“他不是为了要你回去,才同意救我的吗?”
言毕,又露出一抹愧疚的神色。
郁宸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这是他为了骗小花一起回巫冥城撒的慌。
果然谎言说的太多是会忘记的,差点就暴露了。
“嗯……可能我是城主私生子的缘故吧。”
郁宸思考片刻,再次轻描淡地写撒了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137章
原来他是私生子。
岚栖愣怔难怪迷途的态度一直古里古怪……
也难怪郁宸总没有安全感,敏感脆弱。
岚栖清冷的脸颊露出几分担忧:“那回来以后,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郁宸笑盈盈地顺势为他盖上被褥:“而且听说阿岚怀孕了,特意准备了这间朝南的屋子,冬暖夏凉窗外入眼所及都是鲜花和绿草环境是不是也跟阿岚的家乡有些相近?”
岚栖懵懂地点了点头。
鲜花和绿草甚至要比迷林谷的漂亮些。
但家乡终究是家乡岚栖生长眷恋的地方,即便巫冥的床榻柔软轻薄,景色像空中花园一样美好,仍然比不上迷林谷的一亩田地。
郁宸以为岚栖回迷林谷的决心动摇了,心情大好笑眯眯道:“那阿岚好好待在这里养胎倘若哪里不舒服便摇晃床上铃铛我马上就会赶到的。”
抬眸,果然瞥见床上挂着的精致铃铛轻轻一拨便发出了悦耳的铃声。
岚栖盯着铃铛发了一会呆,然后听见郁宸在耳畔边柔柔问道:“阿岚喜不喜欢?”
岚栖摇了摇头叹息:“我是被关起来了吗?”
郁宸满面的笑容微微一僵小心翼翼问道:“阿岚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也没有……”岚栖也有些迷茫了不过很快定了定神认真问道:“但我们以后不是要回迷林谷的吗?”
“嗯?”郁宸歪了歪脑袋。
他把小花骗进巫冥城便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迷林谷虽幽静,风景靓丽但与世隔绝,外世的变化皆不能及时掌控和知晓。
这对郁宸来说,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事。
他一路从任人践踏的私生子,做到居高临下的城主,运筹帷幄,最害怕的就是变化。
来自于巫者与异徒能力上的变化,更新换代的变化。
他会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小花。
郁宸不打算回迷林谷,可惜现在时机未到,不能直说。
不然小花一生气,不愿留在巫冥城了怎么办?
岚栖见他迟疑,蹙眉道:“你不愿意?”
“怎么会?”郁宸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颜:“只不过人家刚回巫冥城,还来不及向城主汇报,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实情,城主又不缺一个私生子,自然不会阻拦我的。”
……好像说的也没错。
岚栖想了想,郁宸只是私生子,在巫冥城既没有权利也说不上话,想要离开却不能获得自由,可怜巴巴的。
再等一等,等一等,巫冥城的城主不那么在意,自然就愿意放行了。
岚栖说服了自己,抬眸摇了摇床上的铃铛,不再说话。
郁宸觉得心虚,扯了扯小花的袖口,撒娇似的说道:“我帮你按肩好不好?听说怀孕以后,肩膀和腰都会酸痛,我帮你按按肩,阿岚会舒服些。”
岚栖犹豫了一小会,便点头同意了。
最近睡觉时间太长,醒来后浑身也不舒适,反而浑浑噩噩,脑子也不清醒。
郁宸看上去柔弱,实际按摩的力道刚刚好。
岚栖趴在柔软的床上,感受到肩膀传来阵阵力道,起初还有些酸痛,但不到片刻,浑身筋骨都打开了似的,他一舒服,脑袋上的小苗便窜了出来,跟着摇摇晃晃。
起先,郁宸很是老实。
后面便忍不住去抓摇摇晃晃的小苗。
小苗被圈进掌心里,逃不出来,于是横冲直撞地想要寻觅出口。
越是想要逃跑,郁宸越不让,收紧了拳头,惹得小苗蜷缩在一起,无处可走。
许是觉着委屈了,小苗“砰”地一下,便从掌心中消失了。
郁宸愣了愣,下一秒便听到岚栖不满地捂住脑袋:“别动它。”
郁宸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奇地问道:“我碰阿岚头上的小草,也会有感觉吗?”
这是岚栖的坏习惯。
以前还是一株草的时候,最舒服就是晒太阳的时候,于是每当朝阳缓缓升起,他便散开枝叶,跟着其他花花草草,争先恐后地迎接阳光的洗礼。
现在他一舒服,也会散开枝叶。
不过变成人以后,枝叶就变成了冒出的小花,在脑袋上摇晃。
“没有……”
岚栖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埋进了枕头里:“我不要按了,你走开。”
郁宸怕他生气,见好就收,笑盈盈道:“好,那我陪阿岚睡觉吧。”
“不需要。”
自从郁宸给他播过种子,岚栖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会害羞,也会不自在,一颦一笑还会牵扯到他的情绪,很奇怪。
郁宸却托着下巴,神态自若地说:“阿岚需要的。”
说罢,便下床洗漱,洗漱完便躺到了他的身侧。
郁宸套着一件浴袍,被一根紫色绸缎随随便便系着,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岚栖明明看见过的,还帮他洗过澡,如今心境不一样,感觉浑身不自在,无比燥热,加上之前睡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也感觉到些许困意,意识朦胧起来。
一旦意识朦胧,郁宸便揽上了他的腰。
岚栖想呵斥男人不许这样做,但沉重的眼皮使得他觉得自己呵斥了,又似乎没有。
待他清醒,郁宸已经不在了。
日上三竿,当中有聋哑人进来送吃食,他只能看,不能说话也听不见,根本无法套话。
不过送来的饭菜倒美味,有新鲜的蔬菜和撒上调料的熟肉,而且做工细致,没有腥味和膻味,岚栖第一次品尝巫冥城的美食,才意识到焦土的食物有多么难以下咽。
……难怪误入焦土的旅者每每提起五冥大陆时,都带着憧憬。
这里的饭菜比迷林谷的甘露都要鲜美。
填饱肚子后,岚栖便朝着窗外发呆。
他是一颗小草时,就喜欢发呆,然而在迷林谷会有安心的感觉,在巫冥城不一样,空荡荡的,心像空了一块似的。
不过忍一忍就会过去的。
岚栖想,这才刚来巫冥城第二天,城主肯定没有那么快放郁宸走的。
再说,倘若城主真的不愿放行,他愿意亲自沟通,反正古蔓藤草的一片叶子也能治百病,谈好条件,自己就和郁宸远走高飞,一同回迷林谷,到时候就算巫冥城的城主再贪心,也找不到他们了……
岚栖不愿暴露身份,但是为了郁宸,可以稍稍露出一点点马脚。
毕竟古曼藤草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伴侣,为唯一的伴侣牺牲一片叶子也不亏。
岚栖想了很多,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仿佛下一秒郁宸便能跟着自己一起回迷林谷发呆看随风摇曳的花花草草了。
第138章
郁宸从岚栖屋里出来后立即变了脸色。
他吩咐守在外面的哑婢,不要再将小花锁起来了,最近自己很忙不能常来看他,岚栖虽然宅,也需要自由适当放松限制省得物极必反。
娅婢看见郁宸的手势垂下眼帘,福了福身,示意知道了。
此时,巫冥城正操办着一场盛大的葬礼。
时巫族长被软禁四年,郁结于心终于没能挺过今年的冬季在郁宸回城的途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时巫族长名叫时墨尔是郁宸生父,时巫一族也是自巫冥城建立起便存在的贵族时墨尔一出生便拥有强大的巫者之力相貌英俊,高高在上一路风光无限没碰到过阻碍直到郁宸出生。
郁宸身上流淌着异徒的血液。
巫者和异徒的血液有冲突混血儿自小便承受着非比寻常的痛苦。
不过时墨尔没有在意。
反正这是他无意中犯下的一个错误。
反正大多数混血儿不到成年就会死去——
回想起来,时墨尔也对郁宸也没什么不好。
一样送他去学堂顶多在受到其他贵族孩童欺凌的时候视而不见,一样负责他的吃穿,只不过是哥哥姐姐们的剩菜剩饭,用下来的旧衣裳,一样住在平民望尘莫及的城堡里,但没有固定的居所,可能是厨房,也有可能是地下室。
时墨尔只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
他虚弱无比,身患绝症,随时都可能死去。
时墨尔一年都不会见到郁宸几次。
等他真正认识到自己这位儿子,是为十八岁的长子庆生那天。
时巫一族地位高贵,长子的成年仪式宾客满席,一片繁荣景象。
不过一切都与郁宸无关。
不起眼又丢人的混血儿,怎么能出现在如此高端贵气的场合上呢?
按例,郁宸可以随意走动,但永远不能靠近宴席中心,不能出现在宾客们的面前,脏兮兮的外表会给时墨尔丢脸。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除了卜巫的幼子跌跌撞撞,闯入了郁宸的领地。
城内绝大部分巫者都略有耳闻,卜巫大人老来得子,这幼子从小就被宠坏了,小小年纪就爱干些折磨仆人的歹事,被卜巫大人发现后,稍稍责备一下便揭了过去。
自此,谁遇见幼子,都自动离得远远的。
城中谁不知道,卜巫大人是时巫族长时墨尔的老丈人,得罪不起。
可惜这种默认的规矩对于郁宸没有用,他在野草中生长,早就养成了睚眦必报的性格,时墨尔不在意自然不知道,等知道了,已经来不及了。
待宴会结束,卜巫大人的幼子都没有回来。
他们寻遍了整个城堡,包括肮脏散发着粪便臭味的马厩和油烟味浓重的厨房,最后打开了郁宸睡的地下室,看见一名瘦高阴柔,脸色苍白的少年,正仰面躺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中央,手里把玩着一颗染着血、蚕豆形状的脏器,看见有人来了也不紧张,不慌不忙一抬手,将脏器扔在了地上,然后慢悠悠地,用掺杂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道:“时巫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幼子的肾,被掏出来了一个。
时墨尔震怒,他愤怒的不是郁宸的所作所为,而是他和异徒女性的事毫无准备地、彻底曝光在老丈人面前了。
他要用郁宸的死亡,来平息卜巫的怒火。
然而天不遂人愿,时墨尔失败了。
因为良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攻打进来。
五冥城中,良城的普通人最多,异徒稀少,他们害怕异徒,最不恐惧的,反而是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巫者,他们凭借天然的优势,竟想要霸占巫冥。
“区区良城,还想攻打我们?”
当时的巫冥城城主嗤笑一声,说道:“简直痴人说梦。”
三日后,他派出去巫者的头颅被良城将领挂在旗杆上,鲜血伴随着发丝,随风摇曳。
他这才大惊失色。
……
整个巫冥城都敲响着丧钟。
时墨尔生时衣冠楚楚,死后却被装扮成了乞丐,满面尘埃淤泥,衣着破烂不堪,他躺在杂乱的稻草上,除了腐臭,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时巫大人。”郁宸惋惜道:“没能看您最后一眼,就过世了呢。”
时墨尔在世时,从不允许自己称他为父亲。
好似不这么唤他,血缘关系就消失了似的。
“真可惜。”郁宸托着下巴,轻柔地说道:“没能亲眼见到吾恢复视觉的样子,没能看到我走路,也没能在最后一刻,亲自让吾为您送终。”
时墨尔是睁着眼睛死去的,服侍的婢女为他强行按下了眼皮,所以遗容显得格外渗人扭曲,幸好此时是冬季,倘若夏日,早就腐烂不堪,恶臭连连了。
郁宸也不喜欢这种味道,一会儿回去还要见小花,万一被闻出来了怎么办?
于是欣赏不到半刻,便捂着鼻子让人抬走了。
侍从问他葬在哪里,郁宸笑眯眯地回答:“乱葬岗吧,时巫大人最注重家族利益,总喜欢照顾自家人,跟卜巫大人葬在一起,难道不是他毕生的梦想吗?”
侍从们抬着时墨尔的棺材远去。
郁宸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便也稍许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卜巫大人的幼子伦茨闯进了昏暗的地下室,短刀上淌着血,幼子的嘴角擒着一抹古怪的微笑问道:“哥哥,提瑟姐姐说男人的腰子跟女人长的不一样,我能看看你的腰子长什么样吗?”
郁宸早听说过最近服侍卜巫大人的女婢一个接一个失踪了,提瑟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问道:“你刀上的血是什么血?”
“当然是人的血啊,不然有什么意思……”伦茨理所当然地回答着,一边又催促道:“哥哥,让我看看腰子好不好?”
郁宸淡淡道:“这种东西直接给你看,是会死人的。”
“那又怎样?”伦茨举起刀,眸里散发着凶光:“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巫冥城严苛的等级制度,意味着下位者一定具有服从性。
“好啊。”郁宸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温温柔柔道:“这么想看,那就看个够。”
郁宸便拿出伦茨的肾脏,放到了他的面前,好让他一次性看个够。
可惜幼子总归是幼子,有着天真的残忍,却无法承担后果,等到自己的肾脏真正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收到惊吓的伦茨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如果那时候的时墨尔问一问自己,为什么要拿出伦茨的脏器,说不定还会留个全尸吧。
毕竟乱葬岗有狼,他的老丈人,早就只剩下一包骨头了。
第139章
送走时墨尔尸体郁宸询问一旁的迷途,时莘近况如何。
迷途道:“不总待在房里了,有时还会出来走走。”
“是吗。”郁宸沉吟不置可否。
时莘是时巫一族的幺儿,在他与时墨尔闹僵那段时间,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当初残留下的一群贵族为时莘讨饶求得一命对于郁宸来说,时莘只要不惹是生非,便可安稳地度过一生。
郁宸只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把时莘放在心上,自把小花骗回了巫冥城便总觉得心虚更看不得他一脸落寞的模样见迷途欲言又止便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迷途赶紧禀告道:“刚刚收到音蛊,蛊城那边被罗城进攻已经彻底沦陷他们已经正式向我们提出支援的请求。”
郁宸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音蛊刚刚传递过来……”
迷途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三天前我们才抵达巫冥的时候。”
蛊城另外四名五灵使难道没能阻止成功吗?
郁宸啃咬着指甲陷入沉思。
……还是因为罗城拥有更强大的异徒可以轻松制服五灵使?
不管哪一种都很危险。
迷途试探道:“要不让暗巫去吧?他擅长压制异徒最适合辅佐蛊城守住城门。”
郁宸思索半晌抬眸决定道:“可。”
迷途的脸颊露出一抹笑颜,欣喜城主的想法与自己相同下一秒,便听到郁宸冷酷无情地驱赶声:“快滚。”
……
岚栖实在无聊,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要是房间里再摆上一个盆栽,他一定变回小草,躺在里面晒太阳。
他在里面来回踱步,再次推开大门的时候,竟然成功了。
待跨出一步后,岚栖又有些后悔。
若是中途碰到不认识的巫者,会不会给郁宸添麻烦?
但他身手敏洁,普通人的视线压根跟不上他行动的速度,即便遇上巫者,也有几分顺利逃脱的把握。
岚栖犹豫片刻,决定出门看看。
——就当参观一下郁宸出生的土壤。
古蔓藤草对出生地情有独钟,认为在哪里出生,就该在哪里凋落,他潜意识认为郁宸跟自己一样,也对出生地极为看重。
郁宸今后可是要跟他一辈子的人,想了解一下出生地也很正常嘛……
然而巫冥城的建筑金碧辉煌,闳敞轩昂,却长得非常相似。
每一根石柱上的花纹精细,但都一模一样。
岚栖在焦土生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又相似的建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渐渐的,他看到路上有行走的巫者,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袍,神情肃然。
岚栖不敢上前询问,为了躲避他们的视线,隐匿在一根又一根的石柱旁,他有些后悔了,不该擅自离开屋子,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迷路。
正当他踌躇不定,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少年音:“你是谁?”
岚栖一惊,猛地回眸。
一位八九岁的男童站在他身后,皱着眉,露出狐疑的神情。
岚栖倒退两步,用审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孩童。
就算怀孕,再怎样木然,他也不会毫无知觉地被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孩童靠近。
此时远处的几名巫者似乎听见了说话声,朝着他们站立的地方望去。
“你过来。”男童拽住岚栖的手臂,将他往后拖了拖,恰当好处的隐藏使得巨大的石柱完美地笼罩住了他们的身影,巫者看不见人,便收回了目光。
男童身上有强大的巫者力量,岚栖的手臂被捉住,额头上渗出不少虚汗,男童却立即反应了过来:“你是异徒?不对啊,巫冥城内怎么会有异徒?”
第140章
男童打量着岚栖。
他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纤细的身材,不属于巫者的健康肤色,手臂的肌肉紧实很有力量。
五官精致漂亮,一眼望去,惹人注目。
他松开紧捉岚栖的手腕思索半响幡然醒悟:“原来如此……难怪城中有命令要附近的侍从都屏息静气,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我还以为呢……”
思及此,男童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神情,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他果然与父亲最像连喜欢的人也……”
岚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愿久留。
眼前的男童自言自语很古怪。
最古怪的是他的五官跟郁宸长得有几分相似。
……说不定他也是城主儿子。
然而郁宸是私生子在巫冥城里地位最低。
岚栖不想惹是生非,转身就走。
“欸等等——”
男童赶忙扯住他的袖子:“你刚来巫冥城一定不认识路的。”
岚栖感觉到他身上强势的巫者气息,顿感不适。
一时间竟然有点想吐。
“不用了。”岚栖一边后退一边挣脱。
幸好男童年纪小巫者身体又一向柔弱只要使劲便能一下子推开。
男童来不及叫住岚栖,便发现红发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禁有些惋惜,毕竟巫冥宫殿宏伟庞大,再遇见郁宸情人的概率一定少之又少了,他有一个想法想要执行,倘若不能确定红发少年的身份,说什么都白扯。
没想到没走几步,又在各个石柱的间隙中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红色。
天无绝人之路。
男童万分欣喜,三步并两步地跟上去,振振有词道:“你看,我就说你会迷路。”
岚栖的确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还要观察时不时路过的巫者,分散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当耳畔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是你?”
“别嫌弃我嘛。”面对岚栖的不悦,男童似乎完全没有不开心,反而热情地说道:“不如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好让我带你回去。”
岚栖沉默不语地往前走。
男童紧追不舍道:“你这样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天都要黑了,不饿吗?头不晕吗?脚不觉得痛吗?”
原本岚栖的头还不算晕,然而身边小孩喋喋不休地盘问,不禁脑袋发涨发痛,心中更确定了他的身份,如此折磨人的功夫,这辈子只遇到过郁宸了,倘若这孩子跟郁宸没有血缘关系,相貌为何有几分相像?纠缠人的功力为何也这般相像?
“我不知道。”岚栖无奈,最终还是回答了他的话。
“不知道?”男童一愣,明显不太相信:“那总能描述吧。”
岚栖迟疑片刻,刚想回答,却看见男童骤然后退一大步,变了变脸色。
他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罢,便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石柱与石柱之间。
岚栖微微愣怔。
他没撒谎,竟然真对这里了如指掌。
望着男童消失的背影发了会呆,移开视线后,一抹玫红色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郁宸穿了一件玫红色斗篷,领结处镶嵌了细小的琉璃与珠宝,颜色很挑,将原本苍白的皮肤衬得几乎反光,一开始他离得很远,没有意外的话,会侧着身子从岚栖面前走过,但他偏偏注意到了投来的视线:“……阿岚?”
他顿时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用眼神示意一旁跟着的随从退下,用压制了的、软绵的语调问道:“阿岚哥哥怎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