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之射艺极好,而他实在不会。
只是寻求个指教而已,应当不违规。
林落本想的是裴云之在一旁出言指点他便可,但在他话音落下后……
“诸位,我带他射上一箭,此箭不计筹,可好?”
只见裴云之向另一组人含笑如是道。
“无妨的。”旁人闻言,表示理解。
毕竟方才他们也瞧见了林落第一箭,挽弓姿势不对,生疏得很。
想来这应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学子,只碰得到书卷,旁的学得不精。
向对组得了允,旋即林落见裴云之走来。
一双手自身后覆来,轻轻搭住他手上一寸。
距离很近,就像被拢在了怀里。
茶香与竹叶清香萦在林落鼻尖,他听见耳边清润声线。
“看靶子。”
林落转眼去看。
簌簌竹叶间透斑驳光点,一束光恰好落在箭尖,折出极亮一点,霎时晃了林落的眼。
随后未等他视线清晰,便觉扣弦的手被勾开,“铮”的一声,弦动箭发,射中那草靶正中。
一矢射出,不等林落反应,便觉握着他手的力道松了松,似是想要退开。
“等、等等!”
林落反手抓住了那引他松弦的手,靠在那有淡茶香的怀中,侧仰首。
唇瓣在猝然的动作间轻轻擦过裴云之的下颌,望着裴云之微垂看他的浅润眸子,他抿了抿唇,小声道:
“二郎,方才晃着眼了,没看清。”
恰有一阵微风吹拂,清幽竹香拂面。
吹乱怀中人儿散发勾上眼睫,如细笔描画生动。
笑意不变,裴云之道:“那,再来一矢。”
如此近之间,林落仿见那双眼有些微冷,但他语调还是那么清润。
只以为是遮眼发丝错了眼神,林落听裴云之如是说,这才松了拽他的手偏回头,拨了拨鬓发再度抬弓。
这回瞄靶挽弓,没再晃眼,正中靶心。
不计筹的两箭射出,侍从随即又为林落补上两支。
此时裴云之已经退开,林落自行挽弓。
回想着方才裴云之带他瞄准时的角度,待林落两矢射完,都中了靶。
旋即林落交弓于徐清凌,再行至裴云之身边。
他弯眼:“二郎,谢谢你。”
“无妨。”裴云之没看他。
*
待最后的齐羽玉射完,夺彩的却是另一组。
齐羽玉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此事怪不得旁人,他自己射艺也不精,三箭虽都中,但都未中靶心,终是以一筹之差败了此试。
只是略略哭丧了会脸,此时恰好到了用膳之时。
于是在侍从来领路前去厅中用膳时,齐羽玉又复了神色。
因着门第不同,林落虽能与裴云之三人一同竹林对坐,却不能进一厅用膳。
小门小户的学子另有地方用膳。
所以在出竹林之后,林落便要和裴云之三人分别了。
眼看着即将走出竹林,林落一边注意着一旁拉着徐清凌说午后陪他弹棋的齐羽玉二人,一边向身旁裴云之靠了靠。
此时竹林小径后方无人,侍从和那二人都在前路。
借着宽大衣袖,林落忽地伸手牵住了裴云之一指。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裴云之顿步,侧眸看向他。
只见林落也随之停下,仰首望着他眨了眨眼,声音颇小:“郎君,午后我可还能来寻你?”
指尖触感虽是绵柔,但裴云之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
墨眸凝在林落面上,他抬手,那被牵过的指背轻轻划过林落颊肉。
耸立云端的清冷眉眼似笑非笑,他道:“自是可以。”
说完,裴云之落了手,他再度前行。
周身竹叶随风轻摇,林落被方才望进的深不可测的眸色怔了怔,旋即才回神跟上。
小跑两步再次与裴云之并肩而行,林落忍不住去看他。
只见裴云之嘴角还是牵着一抹浅笑温和如玉,身姿俊雅步履从容。
不见风流,但也不见讳莫如深。
仿佛他刚才所见都只是错觉。
唔……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裴家庶子无才无能,怎么可能会是城府深沉的人。
*
用了膳,午后众多学子便继续作乐。
或是曲水流觞,或是戏射,或是弹棋、六博。
林落从前没玩过这些,被徐清凌邀带着,也对其了解了一些。
终是在齐羽玉要着几人同去曲水流觞时,裴云之似是已经厌烦了这些。
他抚了抚衣袖,眉眼略有倦怠:“你们自便,我去汤池歇一歇。”
太守将私庄建在一座山上取名瑶川,正是因为此山顶上有一温泉池眼,池侧被打通向四处引流如川,做了几处汤池用以宴请贵客。
虽说裴云之在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庶子,可终究是裴氏之人,林太守早早就同他说了可择一池享用。
此刻正好他奔走半日,也该沐浴换衣了。
裴云之这般说着,只是刚话落,林落也道:“我、我才疏浅学,那曲水流觞我也不去了。”
虽说林落对于曲水流觞还是有些感趣的,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参加过。
但林落一想到林元烨似乎也很喜欢曲水流觞,他便就不想去了。
听林落如此说,齐羽玉微疑:“那你现下要去作甚呢?”
这半日下来,齐羽玉也算知晓了点这少年的情况。
这少年又不同于裴云之可去汤池,在这里也没个熟人,若是不随他们同行,独坐竹林岂不无趣?
“这……”林落闻言,转眸看了一眼裴云之,“我稍后就寻个地方坐会子等二郎出来便好。”
林落自知自己是没有汤池的。
那就在外面等着裴云之出来就好了。
他可没因为这半日的玩乐忘记自己的目的。
纵使他觉着今晚应该就能成事。
向那庶子送去脉脉秋波,林落唇瓣浅浅勾起一个腼腆的笑。
脸嫩敷红,顾盼生怜。
“这可不成。”
兀的,徐清凌发了话:
“宁公子既是也不去,那同裴二郎一道去汤池便好了,反正裴二郎独占一池也有余处,又最是心善,定会匀些给宁公子。”
他说着,向裴云之笑望过去:“二郎,你说是不是?”
未成想徐清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林落一惊。
但是他没做声,反而也怯怯看向那庶子。
共浴……
虽是有些紧张,但林落还是十分想的。
感受到了林落的殷切目光以及徐清凌话语间的深意,裴云之虽是知晓徐清凌意欲何为,但仍是凉凉看了他一眼。
眼中笑意泯灭后是凉薄冷淡,只一眼,裴云之转过了身。
无人见他神色,只听声音清冷:
“嗯。”
这便是应了。
听见裴云之同意带他共浴,林落霎时间有种不真实感。
前几日百般投身……真的好辛苦。
没想到今日真成了!
不是他拿不准的晚间,而是马上!
只是恍然了一瞬,林落忙跟了上去,也没忘同徐清凌道谢:“多谢徐世子。”
“不妨事。”
徐清凌笑眯眯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忽而摇扇,掩住唇角有些顽劣的弧度。
他真想看看稍后要脱衣入池的时候,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人儿会是什么个反应呢。
虽说林家好似本来就想让这女郎把裴家二郎勾到榻上去,好传到圣上耳里责怒于裴家。
毕竟一个是病弱女郎一个是纨绔庶子,谁犯错谁无辜,似乎只要林家咬紧口风,任裴家如何辩解都是不成了。
但此行……这女郎怕是高兴早了。
这是裴云之,可不是裴二郎。
*
温泉池水虽是自山顶引流,由石壁落下,但此处并不是露天的。
靠光滑山壁,一座汤屋建得奢华。
入内,沿池地铺雕砖,有屏风落地隔出几个空处铺毯设榻,用以着衣小歇。
虽说侍从已备了衣衫供林落更换,但思及湿了的衣衫待会不好带回去,于是林落进了一处屏风后,避着屏风外温泉池四周雾气缭绕湿了衣摆。
至于裴云之,林落也不知他是就在外宽衣,还是和他一般进屏风后再宽衣。
这都无所谓了。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二人要共沐一池。
只是方进来,林落便听那庶子驱离了侍从。
“无需侍候。”
“喏。”
见庶子如此,林落颤了颤眼睫。
他听着屏风外侍从应声出去的动静,默默开始宽衣。
方解下腰带,脑中思量着稍后该以何姿态在温泉池中投身那庶子。
唔……
话说他是真真儿头一回做这种事,一想到待会要与那庶子不着寸缕相对,真是让他紧张。
外衣将将脱下,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他一转身,便见是一袭黑袍的裴云之立在屏风边,他此刻面上全然不似先前那般含笑,黑眸清淡无波其间好似蕴藏着什么,瞧着林落。
这副模样林落陌生得紧,教他冷不防浑身微微一颤,自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不过旋即林落想了想,这庶子有何吓人的?
如今遣侍从都离开又来找他,二人独处一室,这庶子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于是林落将手中的外衣扔在了架子上搭着,他向裴云之缓缓走去,越走近头越垂。
他含羞带怯:“二郎…可是要在此怜我?”
此时这里也没旁人,林落没什么顾及的。
啧,他还以为这庶子会等到进了汤池里再说。
不过这儿也不错,恰好完事儿了可以再去沐浴净身。
虽说林落动作是大胆的,但是毕竟主动投怀送抱是头一遭,此时也不似前几回都是试探,而是真真切切要发生点什么,他实在有点紧张。
愈靠近,他耳边便愈听不清外界的声响,被如擂鼓的心跳侵占。
那庶子没说话,林落只觉他是默认。
于是他在走近了那庶子身边之时,伸手去勾那腰间玉带。
他又道:“那我来为二郎宽……”
“衣”字还未出口,林落便见眼下那本是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捻着腰间玉佩,抵住了林落差点靠近的指节。
旋即头顶落下带点嗤笑的冷冽声线。
“林家女郎,你不害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