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萧晏清来侯府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金陵城每日都不缺新鲜事。

    三皇子萧成琮去承安寺为被薛启宇害死之人,请寺中高僧念了一场往生咒,薛家在百姓间安排了人,借此算是将三皇子因为薛启宇之事损坏的名声补救了一些。

    萧晏清听了,不过一笑了之,萧成琮如今不过九岁,薛家如此为他搏名声,开平帝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其年满十岁,还这般,只怕要惹来那位多疑帝王的不喜了。

    对于薛启宇案件,涉事人员的处置,昨日也已下了圣旨,按律惩处,那几位和薛启宇走得近的,涉嫌郡主之事的都被判了斩首。有吏部侍郎还有个户部郎中,其中礼部尚书之子也在其中,都纷纷关入了死牢。

    虽说礼部在六部之中并不起眼,可也是朝廷二品大员,眼下因为薛启宇,惹上南夏朝廷,搭上嫡子之命,虽说只是嫡幼子,可也是出身嫡系,是自己亲子,就算曾经拜在薛太师门下,也要生出几分嫌隙出来。

    萧晏清收回思绪,看向正在授课之人,是那位给他安排的夫子裴乘渊,眼角余光瞥见坐在他旁边正在打盹儿的小双子,不由生出几分笑意。

    裴乘渊是六年前的状元,更是大虞建朝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状元郎,如今不过二十有七就身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若非是因为开平帝对于将自己迁出东宫存了几分小心思,再有镇远侯一旁说话,那位也不会给他安排这么一位,换了他原本的太傅。

    也是裴乘渊一直以来只效忠皇上,那位多疑的陛下才放心一些,何况授课也不过每日两三个时辰罢了。

    裴乘渊也注意到一旁已经完全进入梦乡的小双儿,心中觉得有趣。昨日是他第一次来侯府授课,这位可是拼了命的央求着侯爷和主君要留下来一起,保证了一堆,殿下也在一旁为他说话。他想着不过是多个孩童,也无不可,何况小双儿也已开蒙。

    倒是没想到,今日第一日,就直接给他睡过去了,裴乘渊干咳两声,面上端着做夫子的威严,走到宋子喻位置前,视线还朝萧晏清看了眼,示意太子殿下先别说话。将手中的书籍卷起,轻轻拍了拍小双儿小脑袋。

    第一下,没反应。

    第二下,没反应。

    第三下……

    小双儿起来换了个方向,还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惹人烦的苍蝇,嘴里嘟囔着:“宁星,别闹,让我再睡睡。”

    “宋子瑜。”裴乘渊沉下嗓子。

    宋子瑜嘴里继续嘟囔了一声,有些不开心的抬起脑袋,还想抱怨一句,刚睁开眼就对上裴乘渊严肃的面容,只一瞬面上就立马换上乖巧的笑容,讨好道:“裴夫子,一日不见,你又变好看了。”

    裴乘渊也顺着宋子瑜的话接道:“宋小公子也是,一日不见,就把昨日的话忘的干净。”

    宋子瑜脸上的笑容瞬间窘迫,想起昨日对姆父一堆不走心的保证,回去还被姆父教育了一顿,谁家双儿能让状元郎教,还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连他大哥都不曾有这般待遇,要他不要胡闹,认真学习。

    哦~他说什么来着,貌似他说他自己一定认真学习,不出一月,定将那三字经和千字文背的滚瓜烂熟。

    啧~他这张破嘴。

    “夫子,我这不是还没进入状态,你相信我,我一进入状态,定是个勤勉用功之人。想想我大哥,就能看出我是个多好学的。”宋子瑜眨巴着杏眼,想借着自己无辜的面容让人相信。

    裴乘渊闻言,只是一笑,笑的温柔,但这说出来的话却让宋子瑜想溜之大吉。

    “昨日,主君与我说,宋小公子还有两遍千字文没有抄写好。宋小公子小小年纪便能抄写千字文,想必定如自己所言是个勤奋好学之辈,不若再多写一遍,也好巩固一下书中记忆。”

    宋子瑜:……

    他听到了什么吗?没有吧,没有哪个夫子会对五岁小双儿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吧。

    “夫子,你是在开玩笑吧。”是吧,快告诉他是在说笑,宋子瑜认真看向裴乘渊。

    裴乘渊脸上笑意不减:“怎会,为师者,怎会用学业开玩笑。”

    “今日已十五,不若就下月十五之前,交上三遍千字文吧。”

    裴乘渊笑容温和,可宋子瑜只感觉他头上长出两只角,笑的不怀好意。

    “夫子,我才五岁。”宋子瑜不放弃。

    “所以给你三十日时间,十日抄一遍。”

    “夫子!”宋子瑜哀嚎。

    “还是小公子觉得三遍太少,配不上小公子好学的身份?”裴乘渊微笑反问。

    宋子瑜放弃说服这位白长了儒雅面容的夫子,转头可怜兮兮的看向自己的童养夫。

    他可是为了能跟童养夫好好培养竹马情义才愿意早早过来接受夫子的洗礼。

    作为好兄弟,不能看着他受苦不帮忙啊!

    萧晏清见宋子瑜两眼可怜汪汪的看着他,小手还偷偷拽住他的衣角,整一个可怜模样。

    正想顺着宋子瑜的心帮他说些什么,裴乘渊直接开口,打断了萧晏清想帮忙的话头。

    “萧少爷,今日我留的问题,还望明日有所回答。”

    裴乘渊来镇远侯府前,萧晏清便与他说过,裴大人既是他老师,他为学生,如今他既然不在东宫,也无需讲什么虚礼,就按照普通师生关系来。

    裴乘渊听了并也顺从的答应了,可总归萧晏清为太子,未行冠礼并无取字,喊一声少爷,也算全了礼数。

    萧与肖又是同音,合了萧晏清的心思。

    “学生此刻便可回答。”萧晏清站起身,看向裴乘渊。

    “哦?”裴乘渊起了兴趣。

    “文韬·大礼有曰:‘以天下之目视,则无不见也;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也;以天下之心虑,则无不知也。’学生才疏,构大厦者,先择匠而后简材;治国家者,先择佐而后定民。”萧晏清答道。

    “按你所言,君择佐而后定民,安国靠臣,那为君呢?”裴乘渊目光定定的看着萧晏清。

    “为君择贤,贤臣辅国,民有贤臣,安能不佳?”萧晏清对上裴乘渊的目光。

    闻言,裴乘渊不由一笑:“何谓贤臣。”

    “为官清正,禀直敢谏,辅佐君王,整饬政事,治国有绩,此乃贤臣。”

    宋子瑜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变动,脑袋有些懵,为君为臣,一问一回,转的他有些头疼。

    “可若贤臣,为人有损,君又该如何。”裴乘渊继续问道。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人亦如此。古人有云人无完人,若一心为国为民,此人定持心端正。为君者,问心。”萧晏清缓缓道来。

    话语落地,两人皆未再语,过了片刻,一声轻笑,方打破此刻的静谧。

    “萧少爷一番话,为师甚有感触。”

    “老师过奖,学生惭愧。”萧晏清拱手。

    宋子瑜两手托着腮,很好,都无视了他。

    小眼珠子一转,那他溜了,是不是就能算没有抄写那回事了?

    裴乘渊还想和萧晏清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就瞥见一鬼鬼祟祟正往外挪动的小身影,眼里不由染上几分笑意,右手握拳抵唇,轻咳两声:“宋小公子,可是急着回去抄写千字文?”

    宋子瑜尴尬了,刚准备跨出门槛的右脚又嗖的一下收了回来,转身,看向齐齐看着他的两人,刚才这两人不是聊的很好,怎么突然就又注意到他了。

    他想哭,如今除了顺着裴夫子的话,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想溜,这不明摆着要被姆父给教育。

    宋子瑜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力应和着裴夫子的话:“夫子,说得是。”

    裴乘渊看着宋子瑜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下倒是少了几分教导太子的谨慎,莫名生出几分愉悦,看向宋子瑜的目光更是友善:“那便好。”

    宋子瑜肩膀耸拉着,望着地,双眼无神,他昨日到底是怎么想不开了,竟然能生出和小哥哥一起上学的念头。

    是美□□人,还是他高估了自己?

    夜里。

    一名样貌普通,穿着朴素简单的男子,走到萧晏清的身边,姿态恭敬,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带着些讽刺。

    “主子,安小王爷还不死心,还想来找你合作。前日说什么帮主子打压三皇子,今日又让人传话,说知道个秘密,想要与你做个交易。”南念对这位虽有点聪明,可又盲目自大的人很是看不上眼。

    萧晏清把弄着手里的杯盏,神色透着些嘲讽:“他低估了那位对于脸面的看重,何况即便要打北齐,也是大虞去打,要南夏什么事,倒显的大虞小家子气,还得借着南夏的名头。”

    “可不是。”南念面露轻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散发出蠢蠢欲动的精光:“主子,不若让我去给这安小王爷送上些薄礼吧。”他趁着蛊道在金陵,跟他学了几手,研究了两种新药,刚巧可以试一试。

    “南念。”萧晏清放下杯盏,冷下眸子看向南念。

    南念心下一怔,连忙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是属下多言了。”这次他能来主子身边,除了禹阴有事,也是因为他擅毒,对于蛊虫也有一定了解。

    “派人传话给安小王爷,我有别的交易与他说。”萧晏清盯着南念,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分冷光。

    南念有些不解:“主子,恕属下愚钝,安小王爷的秘密,想来无非是那人的身份,可此人的身份我们已知晓。这交易,是否有些不值。”

    “谁说我是跟安小王爷交易。”萧晏清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的玩味。

    “主子,您的意思是?”

    萧晏清刚想说些什么,身体突然又传来一道拉扯,握着杯盏的手,瞬间将杯盏捏碎,碎片划过掌心,刺眼的鲜血从掌心渗出。

    “主子。”南念慌忙上前:“可是旧疾又犯了?”

    萧晏清眼眸戾气翻滚,眸光深深的望向夜空中某一点,似要撕碎什么。

    “去问,宫里今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