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寿宴真热闹 这是捡便宜来了?
这天晚上苏懋睡得极好。
可不得睡得好, 夏末炎热沉闷的天气,随着一场雨后极速退凉,前天还热的去哪儿都一身汗, 没个凉爽的地方,雨一下,夏天的最后一点暑气退散, 立刻秋高气爽起来,夜间的风都开始凉脚, 这要是还睡廊下,可不得着了凉?
现在可好了,睡在太子寝宫门口,垫着厚厚软软的垫子, 被窝里暖烘烘, 别说现在了,再过一个月都能扛住!
苏懋麻利起床,收拾自己的铺盖,虔诚的祈祷天气再冷的时候,他能蹭到个有地龙的房间睡,听小墩子说, 太监住的地方是没有地龙的, 但太子宫殿, 从前厅到花厅,从寝宫到梢间,到处都有地龙的。
路漫漫,他得好好表现啊。
可细想, 他也没别的本事, 除了验尸破案, 但这皇宫里头,哪有那么多案子给他破?太多生死,不过权力掌控者一句命令。
苏懋皱眉沉吟,难不成……真得照那小纸条上的命令,去勾诱太子?
可惜了,太子是个君子。
可惜了,他也是个好人。
有些事就是不能做,考虑都不用考虑。
就在他努力思考,看能不能给自己培养出另一个一技之长的时候,八月初十,章皇贵妃千秋到了,一大早,苏懋就看到鲍公公带着一排小太监进太子寝宫,请太子选试衣服。
这些衣服一看就是跟平时太子常穿的轻袍缓带不同,每一套都精致华美,缎亮富贵,裁剪挺阔,颜色也是黄子们惯穿的杏黄。
“鬼鬼祟祟的做甚?过来。”
太子一张嘴,苏懋就知道说的是自己,过去行了礼:“殿下要去参加寿宴?”
殿下没说话,殿下只略撂眉,看了他一眼。
苏懋还真就懂了,身为废太子,不会也不应该参与任何宴席,理论上他连奉和宫都出不去,要圈在这里的,他看起来极为安于现状,估计也不大想和一群看不顺眼的人表演,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所以是别人有意提起的?
大约还是皇子们夺嫡手段的结果,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只是想故意恶心对手,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连皇子常服都送来了,大约是过了明路,请示过了圣意?
“你想随侍孤左右?”太子略颌首,允了,朝鲍公公道,“给他找一身衣服。”
鲍公公:“是。”
苏懋:……
我也没说要去啊!
太子伸了手,系领间襟扣,阳光跳跃在修长指骨,指下喉结微微滚动:“跟去可以,自己记得当心。”
苏懋品了品这句话:“殿下的意思是……会出事?”
太子系好襟扣,手放下来,微微旋身,姿态比往日君子优雅,更添了几分天潢贵气,傲慢威慑:“孤在的地方,哪次没出事?”
苏懋:……
也是,但凡您老人家所在之处,必掀腥风血雨,便不出事,也是出事的引子。
苏懋不像小郡王那样爱热闹,但刚刚提起‘为了天冷睡有地龙屋子’的心气,怎能败下去?有业绩得冲,没业绩也得多表现不是?
他迅速从鲍公公那里领了衣服换上。
不得不说,同是小太监的衣服,不一样的人穿起来,就是不一样的气质,身材占一小半,脸好占一大半,苏懋照过铜镜,认为自己站在太子身边,非常不丢脸!
大概太子也是这么想的,看到换了新衣服的他,眼睛淡淡一打量,没有任何挑剔,就转了身:“走吧。”
岂料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身华服,拎着花团锦簇袍角,跑过来的小郡王。
姜玉成跑的太快,好悬撞在两个人身上,急急刹脚停步,憋出一额角汗:“太子表兄!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仅让太子沉默,苏懋也一时想不到怎么圆场。
你这不是废话么!这里是奉和宫,太子的地盘,他正经不应该就在这里么?去别的地方才意外吧!
姜玉成站好,放下袍角,讪笑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每回我过来看您,你都不在么。”
苏懋:……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什么叫每回过来看太子太子都不在,太子不在你还来看,看的就是太子不在?露底太多了小郡王!
大约今日时机也好,外头还有场子要赶,没空训孩子,太子很慈祥:“你来寻孤有事?”
小郡王也是实诚,直接否认了:“不不,我没事找您,我是来找苏小懋的。”
苏懋:……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你不只是个纨绔,还是傻子吧?
见太子面色越来越慈祥,甚至还挂上淡淡笑纹,苏懋感觉到危险,拉了小郡王一把:“你寻我何事?我眼下正要陪殿下与宴,怕是稍后才有时间……”
姜玉成:“我就是要找你和我一同去寿宴上玩啊!”
苏懋:……
再看太子,太子已经抬脚往前:“别跟着孤。”
感觉周围气氛都跟着变冷,姜玉成搓了搓胳膊,狐疑的问苏懋:“我是不是把太子表兄惹狠了?”
苏懋看着远处檐角掠过的影子,心说殿下大概有旁的事,才没计较。
“惹是惹了,但你还是个孩子么,殿下会谅解的。”
太子本就是优雅君子,从不会乱发脾气,小郡王在奉和宫可以趾高气昂,大约也是这么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和习惯,他在太子面前一向是不掩饰本性的,说话也不会过大脑,这是另一种信任和依赖的表现,太子知道,并不会过分苛责。
就是这神秘劲……莫非今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是说去寿宴玩?走吧。”苏懋拉着小郡王转身,对寿宴突然有点期待了。
姜玉成是个心大的好孩子,当下就拽了苏懋:“我带你抄小路,很近的!”
苏懋跟着被迫领略了一下后宫风景,贵人娘娘住的地方,常赏的园子,那叫一个风格各异,雅致多趣,假山游鱼,玉桥错景,还处处花开,风中吹来的都是香甜馥郁的香气。
“……我娘今天也在,咱们得悠着点,不能闯祸,叫她逮着,”一边拉着苏懋走,姜玉成一边嘀咕,“哼,小看人,小爷是那种闯祸的人么?那不回回都是别人不讲理,小爷不愿意遭人算计,只能凶一点,今儿个有好些我打过架的人也来了,我不想同他们杠,咱们悄悄的,看能不能撞上什么热闹事……我同你讲,这排场越大的宴席,人就越多,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可热闹了!”
“喏……你看,坐在侧下首,穿金红织锦裙的,就是我娘,上座同她说话的,是章皇贵妃娘娘,这么早出来,怕不是迎客,是嫌屋子里憋着了,这些娘娘主子,不是我偷偷说小话,她们惯常在后宫待着,难有趣事打发时间,这一起宴赏花,可不兴头就来了?不过冯贵妃还未到啊,是不是有点晚了……”
苏懋跟着小郡王指点,看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封号敏安,人有些瘦,脊背却很直,柳眉凤目,气派端庄,看起来贵气十足,有些严肃,不苟言笑,哪怕座上章皇贵妃正在微笑同她说话,她也没什么过多表情,不会敷衍,也不会谄媚,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派皇族傲气。
章皇贵妃就打扮的很隆重了,今日她过寿辰,细细上了妆,华发雅裙,国色天香,是个极美的妇人,就是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再怎么遮掩,也比不过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四皇子就站在她身侧伺候,言笑晏晏,苏懋站的远,听不到他说了什么,除从唇型上认出‘母妃’两个字,其他的什么都猜不到。
在场除了章皇贵妃四皇子母子,也有其他的嫔妃皇子,大家环坐一处,暗潮涌动,表情自然精彩的多。
冯贵妃还未至,皇上也没有圣旨或本人过来,呈奉寿礼环节未到,底下的人已经暗暗开始比较拉踩,各种暗示,的确很有意思。
“不好,我娘看到我了!”姜玉成突然拽着苏懋小跑,“咱们先换个地方!”
他还谨慎的很,提醒苏懋猫着腰,别靠着墙根走,那种地方反而存在明显,容易被发现,得跟着灌木丛,一路低身矮行才好……
跑路都跑出经验来了。
“咦?”姜玉成突然顿住,用力一拉苏懋,让他跟着蹲下来,“快,你看前面那两个人!”
苏懋抬眼看过去,花木扶疏处,有两个男子,一年长,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眉目阔朗,面带微笑,一年纪略轻,看起来也就及冠,眉深目低,颇有一种忧郁气质,两个人面对面在说话,相貌上看起来很有些相似之处,这种相似……
“他们是兄弟?”
“对啊,就是兄弟!”姜玉成同他八卦,“这两个,一个叫单君卓,一个叫单君阳,是安恪侯的儿子,只不过一嫡一庶,一年长一年幼,不是一个娘生的……诶苏小懋,今日章皇贵妃寿宴,你瞧出来什么没有?”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是想问哪个?
苏懋只能摇头:“瞧出什么来?”
“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是年长女人多的场合,能有什么,”姜玉成看看左右,神秘兮兮,“当然是议亲啊!五公主,就我那青佳表姐,今年十八,到年纪了,可不就得选驸马,那什么时间合适呢?总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家里的公子拽出来召到皇宫,今天瞧一个,明天瞧一个吧,今儿个这种场合,可不就能顺便了!”
五公主选驸马?
苏懋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他视线放在不远处,所以这两个说话的年轻人,是驸马备选?看起来小一点的弟弟倒是年岁相当,这个哥哥,是不是大了点?
二人站的有点远,听不到说了什么,姜玉成看了看四周,眼珠一转:“走,咱们往那边绕过去。”
这一路都有灌木丛遮挡,倒也走的不算惊险,只要脚步轻一点,别再多说话,弄出太大动静,对方就发现不了。
慢慢近了,苏懋和姜玉成也听到了兄弟俩在说什么,原来是在为礼物吵架,非是送给章皇贵妃的礼物,安恪侯的礼单,自有家中操持,他们两个还没资格,他们吵的,是送给五公主的礼物。
年轻的弟弟,单君阳非常挑剔:“送给五公主的料子,怎可这般死气沉沉,没点鲜嫩亮色?五公主年十八又不是八十,兄长非要这么送,是想大家一起落选么!”
哥哥单君卓也不气,仍然面带微笑:“十八岁的姑娘,自然是年轻的,配得上任何鲜嫩活泼的色彩,可青佳公主是公主,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家威严,自然不能太过跳脱,失了礼数,你说的那些若送上去,公主也穿不出来,近几年灾祸频发,国库不丰,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倡行节俭,礼物送上去浪费,怎会是好事?”
兄弟俩就着‘衣料’二字,几乎要展开一场辩论赛,各执一词,谁都说不服谁,都快急眼了。
姜玉成听的都乐了,拿扇子挡着,凑近苏懋,同他小声说话:“这家人可有意思了,老早在京城就出了名,从祖父辈到他们爹这辈,都是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的主,还得见着兔子才撒鹰,又要利益,又要一点亏都不能吃,最有名的一件事是……”
他举了个例子,说安恪侯曾经遇到一个被拐子拐的小姑娘,瞧着小姑娘身上带着的玉佩不似凡物,感觉是个人物,想救,但又慑于拐子凶狠,就不想动,在外面各种打听,磨磨蹭蹭,确定了小姑娘身份,才决定要救,救也不立刻救,非得等别人小姑娘的家人都快追来了,他才上去从拐子手里救了人,这哪里像救人,根本就是截胡,截的还是人家小姑娘自己家人的胡。
你要问他一个侯爷,救一个小姑娘多容易,为什么不快点,他会说谁知道拐子什么背景,万一很厉害呢,他得留着命,才能更好更安全的救人么。
你要问他人小姑娘的家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他又有话说了,谁知道拐子有什么恶毒手段,万一急了撕票呢?
其实左不过一句话,就是不关心,不觉得很重要。小姑娘会不会受更多的苦,晚上都有多害怕,他才不会想,但小姑娘家人这个恩情,他必须得要。
就是这么无赖。
“……有意思吧,明明身份权势不缺,偏偏玩这套,拓展出来的人脉都嫌他恶心,偏又不能不认,”姜玉成慢条斯理的摇扇子,“这两兄弟都是亲爹一手带大的,怕不得得真传。”
苏懋:……
这样的人家也能竞选驸马?宫里怎么想的?
“诶诶他们要走了,快,快,咱们跟上!”
姜玉成兴奋的拉着苏懋就走。
苏墨跟着走了几步,才怀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为什么要跟踪人家,为什么要偷偷的?他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可惜接下来也没什么热闹看,这两兄弟一言不合,分道扬镳了,也不知决没决定好,最后给五公主送的礼物到底是哪种料子。
“哎呀可惜啊,”姜玉成摇扇子,“就差一点,就能看到兄弟俩掐架了!”
苏懋终于能直起腰,并不觉得可惜:“五公主要选驸马,应该人很多?”
“那当然,公主要出嫁,必然得有排场嘛,一会儿你就打眼看,寿宴上来来往往的公子们,但凡打扮的俊俏一点,收拾的整洁雅致的,都是冲这个来的,你看那边不也有一个——”
姜玉成说着说着,突然又把苏懋拽下来:“我去——苏小懋你看看他,那男人是不是在跟一个寡妇纠缠!”
苏懋:……
到底是皇贵妃千秋寿宴,场子的确热闹的多,随便一走,就是风水宝地,能撞到形形色色的人。
小郡王指着的男人跟刚刚两个不同,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正当年华,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一身竹青色长衫,更添俊雅气质,往人前一站就已足够亮眼。
他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女人很年轻,柳叶眉,梨花面,腰肢纤细,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很漂亮。
小郡王为什么说她是小寡妇呢,因她梳着妇人头,身上衣服非常素净。
今日章皇贵妃摆寿席,是件喜事,过来恭贺的贵圈妇人不会少,但大家顶多会问问宫中主子穿的什么颜色,自己避开就行了,定然不会打扮的过于素净,连钗环都少,这不是找霉头触么?
因此出现这种打扮,定然是有不可抗之力,比如死了丈夫,孀居之人,照规矩是不能穿太鲜亮的,有时连别人的成亲之喜,都不能列席的。
不过这寡妇既然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特殊原因。
“他们俩别是有事吧……”
姜玉成两眼放光:“你不知道,这男人也是五公主驸马候选之一,荆国公家的二公子,叫檀盛,和刚刚那对兄弟不一样,荆国公家风非常正,这檀盛是这一代的佼佼者,才华极胜,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但他生下来时因胎里弱,经常生病,太医说京城气候不适应他养病,几岁时就送到了南边老宅养着,前几年才回来……”
“可和他说话的这妇人是谁?看样子像是他拦住了别人……宫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这小寡妇绝不是哪位主子娘娘的亲眷,可非宫中亲眷,怎么来得了皇贵妃的寿宴?”
小郡王有些茫然,感觉眼前这一幕很难理解。
苏懋却道:“这是位绣娘。”
“嗯?”姜玉成眨眨眼,“怎么说?”
苏懋:“你看她的眼睛,黑亮专注,看人看物时都极认真,像是习惯,再看她手指,右手食指指腹似有茧,左手指腹却似涂了药,涂了药却没包扎,明显伤口很小,不会流血,瞧那涂药范围,似乎极熟稔,克制的恰到好处,什么样的伤会有这样特点?还有她的裙子……”
姜玉成:“裙子怎么了?”
“裙子才是重点,”苏懋拉着他,微微侧斜,顺着阳光,“她衣服颜色素淡,却并非朴素单色,暗绣有花纹,阳光下如水银流动,光耀微闪。”
姜玉成顺着阳光看过去:“还真是!”
这样的裙子绣活,走动起来定然更加引人眼球,如果换种颜色,比如金色,岂不是把热烈阳光都披在了身上?
苏懋:“凡有精巧技艺,大半要献于上位者,能拥有它们的人,除了贵人主子,就只有技艺者本身了。”
遂这妇人,九成是个绣娘。
“被人拦住也没惊恐害怕,反动落落大方,”姜玉成跟着思考,“那这位绣娘应该算是见过世面的那种,出入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后宅女子的生意?”
孺子可教。
苏懋颌首:“大约是。”
姜玉成突然合了扇子:“哦我想起来了,我娘说五表姐要招驸马,总得做几件新衣裳,还说请了从江南来的刺绣大家宁娘子……莫非这小寡妇,就是那宁娘子?”
苏懋不置可否。
大约就是了。
姜玉成扇子抵着下巴:“那檀盛拦她做什么?”
前方视野太开阔,没有多余的灌木丛,不适合往前偷看,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表情上看,檀盛一派君子风雅,稳重的很,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只微抿的唇,看得出来有些不太愉快。
宁娘子也没什么过激表情,只福了个礼,摇了摇头,落落大方,又严肃的紧。
“难不成是这位檀二爷瞧中了宁娘子的手艺,请她帮忙做衣裳,但宁娘子没答应?”姜玉成顾自点着头,“檀二爷用不上这么精巧的刺绣,是给姐妹们约的?不过听说刺绣这种活最得细致,一件衣服要好久的,宁娘子要给我五表姐准备,还真是没时间……”
这两个人也没有说多久的话,姜玉成正自己瞎寻思的时候,宁娘子就离开了,停顿片刻,檀盛也走了。
“唉没意思,一点都不刺激……”
姜玉成正准备拉着苏懋出去,换个地方,不想被苏懋拽住了:“嗯?”
苏懋微抬了抬下巴,提醒:“那位宁娘子,又回来了。”
“可是檀盛都走了……”
“她也不是回来找檀盛的。”
只见宁娘子走回到原来的地方,蹲下,欢天喜地的捡起一枚玉扣,吹了吹尘,又用掌心蹭了蹭,掖进自己荷包里,美美的离开。
这次是真走了,没再回来。
姜玉成难以置信:“这是瞧见檀盛掉了东西,捡便宜来了?”
苏懋也有些意外:“世家子弟身上佩戴的东西,是否多有记号?”
“也看吧,除非特别重要的,一般也没那么严格,大家都不差钱,几个银子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姜玉成有些犹豫,“我们要提醒檀盛一声么?”
不等苏懋回答,他自己就摇了头:“算了,多管那闲事做什么,真要是重要的东西,丢不了,荆国公府说一声,宫里就能帮檀盛找出来,若是不重要,几个银子而已,就当消财免灾了,走走,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总之这一路,苏懋被姜玉成带着上蹿下跳,认识了不少人,也看了不少热闹,包括没过多久,冯贵妃来了寿宴,不知和章皇贵妃聊到了什么,又一言不合甩袖子走了,竟然不给一点面子,昭明帝根本没出现,只是草草令人送来了点东西。
四皇子和六皇子闹得不太愉快,一个为了自己生母,一个为了救命之恩的冯贵妃,可真是好一出大戏。
戏到这里,竟也不算高、潮,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子绕着假山玩,丢了随身玉佩,命人拿铲来挖,玉佩是挖了,也挖到了非常不一般的,吓人的东西。
死人的骸骨。
第32章 一尸两死 孤的人,不外借。
苏懋感觉今日经历颇为神奇。
先是见识了皇宫排场, 领略了后妃宫斗和皇子们的潮流暗涌,再是看了几场因宫宴衍生出来的选驸马附加戏份,不成想这还没完, 在这个大家欢聚一堂,喜庆皇贵妃千秋的寿宴上,竟然由几个总角小儿挖出了白森森的骸骨!
当时小郡王看到宫侍们正在上果子饮, 说这些不行,并不是宫里最好吃的, 看他大发神通,去寻那清爽解腻,甜的一点都不齁人好喝的好东西来。
小郡王前脚离开,太子后脚就出现,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说渴了,让他带他去喝茶。
苏懋当时懵了一下子,你一个常年在皇城混的老油条,哪边路上多了颗石子都能知道的主,让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太监带你找水喝?你是故意的呢,故意的呢, 还是故意的呢?
然而他还需要拉业绩, 在上司面前表现, 只能微笑应下,清雅舒适的喝茶地点别想了,他找不着,只能截了路过宫侍托盘里的茶盏, 给太子一杯, 自己留一杯。
尖叫声就是在这时候传出来的。
正好喝完茶也不渴了, 苏懋随太子绕过一丛花墙,发现事发地点其实很近,几个小太监手持锄具,正在一群孩子指点下,往地上挖找些什么,见到白森森的骨头明显一愣,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跟在小孩们身后的丫鬟妈妈反应快些,立刻将孩子抱起来,捂住眼睛以防吓到。
随着尖叫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赶,宫人,侍卫,皇子,妃嫔命妇们……好不热闹。
苏懋跟着太子,也往前走,看着太子背影,莫名想起原文故事里,的确描述过这一场寿宴,不过写的更多的是后妃之间的争宠,皇子们之间的倾轧,好像皇上被吵的头疼,事后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没讨得了好。
这段情节里,废太子仍然是故事背景,浅淡提了两句,说他阴鸷冷戾阴阳怪气,话不多但嘲讽效果拉满,之后被皇上明言下令,不准再出奉和宫。
其它的,没有。
没有提及挖到骸骨之事,更没有破案。
故事有主线,有侧重,有略写,苏懋理解,但他现在是真真实实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被略过的,才是他小太监的生活空间,没办法,只能自己摸索着体验。
他知道这些,是因为看过一部分原文,太子为何也这般从容,连要茶喝的时间都卡的精准,难道只是巧合?
苏懋忍不住偷偷看了太子两眼。
还是他想多了,太子本就豁达,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何况寿宴上一点小小变故?太子就是永远从容优雅的。至于要茶喝,没准就是渴了,或者是认为他渴了,或者觉得他马上会渴,随便编个借口体恤一下,就像之前的‘散步’一样。
可惜二人前后伴行,他没有看到太子的脸,无法揣摩对方表情,也没有时间。
他看清楚了挖坑现场。
这里是挨着假山石的平整地面,若无意外,等闲是不会动土的,这次是小孩子们贪玩,说丢了东西,引着小太监们来挖,可能也不是真的焦急找东西,就是觉得好玩,所以指使小太监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感觉有意思了,起了好胜心,就非得让小太监挖深一点,宫人常年伺候主子,哪能看不出真意,也没意见,就听话挖着,哄孩子们玩,只要不扰了娘娘那边的宴席就行,有一个坑挖得有一尺多深,想着大不了待会找点土填上,谁知竟然挖出了白骨!
这骨头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碎骨,块头大一点,长一点,他们也能有借口圆说,把场面过过去,可这块骨头,是人类的头骨。
它就侧横在坑里,白森森的骨色,黑洞洞的眼眶,咧开的牙齿,现在嘲讽世间,让人一见生畏。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这不是娘娘们最爱逛的园子么?”
“肉都烂没了,只有骨头,怕不是死了多少年了……”
“皇城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偏偏就埋在了这,谁这么倒霉……”
“怕不是被害的……”
“嘘——慎言。”
宫人的窃窃私语,在章皇贵妃率人抵达时,消失于无形。
章皇贵妃肃着脸,心情好不到哪去,今日是她生辰,宫中早一个月就提前准备起来了,今日宴席更是精致气派,结果死对头冯贵妃给她找不痛快不说,还出了这种事找她晦气!
“看来本宫宴席摆的不是时候,连死人都想插一脚。”
章皇贵妃掠向众人的视线暗含警惕和愤怒,宫中生活多年,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在搞事!
眼前一幕太过震撼,现场无人说话,似没反应过来。
良久,才有一个人开口:“真是可怜。”
此人穿着和皇子们一样的杏黄常服,身材瘦削,肤色苍白,细细眉眼间满是阴郁之色,浑身透着不健康的孱弱感,没见过的人也能猜到,这位是二皇子康王。
见周围更加安静,无人说话,二皇子才意识到自己多话了似的,帕子遮唇,狠狠咳了两声,才转向章皇贵妃,音色缓慢,带着哑意的道歉:“抱歉,如我这般身子骨不好之人,最不愿意看到逝者之事,想到此人孤身埋此,魂无安处,无坟无祭,难免有些伤感,让您看笑话了。”
话说的仿佛充满人性关怀,可如果说话时他眼梢不那么吊,看起来没那么阴柔,可能更真实些。
“的确有些不吉利。”大皇子手负在身后,中气十足,说话声所有人都能听得到,“敢在娘娘寿宴时这般折腾,依我看,需得究根问底,细查。”
此话一落,众人眼神一震。
要说这皇城之中,关系最不好的皇子,就数这两位了。众所周知,大皇子生母最受皇上宠爱,是当年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当年还在潜邸时,正妃未迎,就先立了侧妃,给足了体面,香消玉殒后,又得了皇上最多的追思和悼亡诗,地位可见一斑。
大皇子时时以此为荣,便是犯了什么错,要搬出亲娘的名头,皇上火气就能消下一半,继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谅他,疼爱他。
可大皇子二皇子年纪相近,差了不到一岁,为什么?因为深情不二,最爱大皇子生母的皇上,在侧妃孕期时就和小妾搞上了啊!
其实这种事在贵圈屡见不鲜,有点家底的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哪个男人只守着一个女人过的?还有那‘贤惠’的正妻,一旦自己有孕,还会主动为丈夫安排小老婆的。
皇室宗亲,更不会少这种事,可关键是皇上当时标榜真爱侧妃,还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在立这个人设,大皇子本以此为荣,认为自己的生母最特殊,看到二皇子能不膈应?如果当年皇上真的很爱侧妃,怎会有二皇子的出生!
二皇子就是这段感情里唯一的漏洞,戳破谎言的人!
就像在说,你大皇子仗着的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皇上扔出来喂狗的骨头,实则根本不是什么真情!
往常场合,但凡两个皇子撞上,一定针锋相对,不掐一架不罢休,今日怎会口径相同,吃到一个碗里去了?
静寂之中,四皇子说话了:“皇城历岁月变迁,经数代帝王,难免发生过一二意外,何须大惊小怪?”
今日过寿辰的是他亲娘,他为人子,当然要帮忙找补,自家人知自家事,谁也别装大尾巴狼,宫里谁没见过死人?
四皇子周身贵气,面带微笑,看起来尊贵又优雅,暗示大家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互相留个脸面。
二皇子又开了口,笑的比他还温柔,荏弱气质中满是真诚:“四弟此言差矣,皇贵妃寿辰,宫内有内外命妇朝拜,宫外有百官遥祝,父皇送了厚礼,言珍意切,连祖母都在慈宁宫多念了一遍经文,怎会是小事?倘若有人故意搅局,便是挑衅皇家威严,有损皇家脸面,不查,怎么定人心?”
四皇子自有一股傲气,如今宫中,他生母份位最高,外祖家最有权势,在父皇那里也是脸面最大,杠谁都不带虚的,撞上大皇子这般强势的,也很少吃亏,怎会怕二皇子?
奈何二皇子身体不好,你多说几句把他气狠了,他就要晕倒找太医的,虽然这么多年下来,交锋不算少,但四皇子还是恶心对方这一套,做决定时就会慢一拍,慢了这一拍,就好像少了很多气势,被人压住了。
章皇贵妃视线从坑里的头骨移开,滑过儿子,突然改了口:“本宫也觉得,此事当查,要查的大大方方,清清楚楚,没有纰漏的好。”
四皇子眼底微闪:“母妃的意思是……”
章皇贵妃莞尔一笑:“二皇子说的也没错,挑着今日本宫寿宴出这种事,是挑衅打脸之举,但本宫并不觉得,有人刻意找本宫麻烦。”
她视线环视园子,浅浅叹了口气:“颐春苑,奉春风,行雅意,三月桃花,五月榴红,整个皇宫属这里最精致,花香最盛,凡有人晋了位份,都会想来赏一赏,就是稍稍有些小,厢房虽有,却不合适住一宫之主,也就是冯贵妃这等备受皇宠之人,才能央了帝宠,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本宫记得,大概是七八年前?”
这意思,是要甩锅了。
跟她有关系有什么要紧,再拉别人下水不就行了,之后没事,就是她处理的好,有事,就谁都别想跑!
四皇子反应也不慢,立刻就应了是,还提议:“儿臣稍后去请六弟代为传话,这种大事,还要两宫一起见证才好。”
至于为什么要让六皇子传话,因为人家和冯贵妃关系好啊,刚才冯贵妃甩手而去,他也同样没给面子,赔了个歉意的笑脸,急匆匆跟着人走了呢。
遂要查,还要细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定时定下来了,但是谁来查呢?
大皇子当仁不让,毛遂自荐:“园中埋骨,经年发现,此事甚为蹊跷,我手下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兵斥,即擅长追踪分析之事。”
“大哥的人当然厉害,兵部斥侯声名在外,教出的弟子自不会差,”二皇子眉目柔柔,“只是兵者本事在探对方动向,是否有战力,战意,本事都是对的活人使的,于研究逝者,似乎并不在行?”
四皇子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微笑煽风:“二哥手里,有合适的人?”
岂知二皇子并没有回应他的期望:“四弟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体,哪有精力培养人?”
四皇子顿了下,心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今日是我母妃寿宴,遇此憾事,长信宫上下责无旁贷,今日便由我——”
“正是章皇贵妃寿宴,四弟作为亲子,”二皇子看似犹豫,实则点明,“是不是应该避嫌?”
大皇子表示赞同:“此非小事,确该避嫌。”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并没有达成共识,只要一个人有推荐,其他二人就会从各方面论述这个人选择不合适,总之我的人上不了,你的人更不能上,彼此之间不存在半点信任。
可这件事不能这样持久僵持下去,他们的人都不行,难道等着六皇子和冯贵妃?那两个一向是不要脸的,叫他们去皇上面前痴缠,这事可就更复杂,没完没了了。
三人视线相撞,奇迹般的领悟到了对方并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事不能拖得当机立断,你的人,我的人,他的人都不行,不如交给——
大皇子仿佛到现在才看到一直站在旁边,未曾说过话的太子:“三弟的人,似乎很不错。”
他视线滑过太子身侧的苏懋,上回命案不就是他破的?
四皇子闻弦知雅意,立刻跟上:“三哥有此能人,莫要藏在深宫里独享么。”
二皇子也微笑:“上个月身体欠安,未曾有幸目睹奉和宫风采,今次不想再错过,盼三弟让我开开眼界才好。”
太子不负众望,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孤的人,不外借。”
众人:……
太子冷着脸,严肃极了:“孤一介区区被废太子,如何能窥探宫中大事。”
“这……你被废,也是我们的兄弟,骨血一脉相承,”大皇子端肃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切不可自暴自弃,做如此想。”
二皇子也道:“三弟或许不知,此次我兄弟一起请情,才换来三弟共同与宴的机会,我们一直都没忘了你,你也不必如此敏感,父皇知道你今日会在此,即便有什么后续之事,也不会怪罪。”
四皇子就比较着急了:“骸骨挖出来已经有一会儿,恐很快就会传遍皇城,三哥如此推脱,是担心别人来的不够快么?万一叫有心之人捡了机会,谋以私利可如何是好?”
你不接,难不成是故意推脱,想要等到明光宫来?冯贵妃惯会和皇上使手段,近来连东厂都笼络过去了,叫他们来不是害人么!
太子是什么人?太子根本不会怕威胁,干脆直接没说话。
对面三个就更急了。
大皇子直接道:“若三弟愿意帮这个忙,此处一切,全权由你做主,我们皆不插手。”
二皇子四皇子也齐齐点头:“若有需要,我可请慈宁宫祖母帮忙圆说。”
“我母妃居皇贵妃位,掌理后宫,一切皆可便宜行事。”
连章皇贵妃都开口了:“本宫知道,这是合你心意之人,”她视线缓缓滑过苏懋,落到太子脸上,微微一笑,“让他露露脸,日后别叫一起子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怠慢了,不是正好?”
说完也不管太子答不答应,顾自转身走了:“好好查哦。”
其实就是不给太子拒绝的机会,也是在表达,大家给出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别想着再谈判加码,就这样了。
太子看向苏懋:“想玩玩么?”
苏懋猜不透太子想法,刚才是在装,故意要条件,想让他破案,还是真的不想惹麻烦,有些迟疑,但亮晶晶的眼睛早已出卖了想法。
太子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冲对面三个人点了点头:“奉和宫可以做,不保证结果。”
苏懋已经没心思看三个皇子暗语打架了,就感觉这件事很有意思。
骸骨一出现,就像吹响了号角,拉开了宫斗架势,大家步调诡异的一致,要么,有人已经认出了死者,死的这个人很重要,必须得查,要么,死的这个人不重要,背后的意义很重要,必须得让它升级。
苏懋不管重不重要,有命案到手里,就得查,还得好好查,这是职业习惯。
而且这不比上一回好多了?上一次,他还要为自己的生存危机努力,这一次,有太子在前头挡着,他怕什么?
他总感觉太子有很多秘密,比如之前的屡次相救,暗夜行走,还有今天带他过来的举动……
“先挖吧。”
他没时间想那么多,直接走上前,看了看头骨周边环境,让开了脚,总得先挖出来,验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监们努力挖坑的时候,小郡王回来了,塞了苏懋一包小蜜饯。
“……我这才离开多大一会,你就闹出人骨头来了?这些人可真行,别的时候不闹事,专挑着大场面来,讲究人!我就说吧,越大的排场人越多,人越多,就越有热闹看,没骗你吧?不过脑袋都成白骨了,身体怕不也烂完了,这样也能看?”
苏懋颌首:“死人是人,白骨也是人,为何不能看?”
姜玉成捏着蜜饯的手顿了一瞬,行,你厉害!
蜜饯还没放到嘴里,他先没了胃口,这白骨……他不是不敢看,就是怎么说都有点慎得慌,还是尊重点,别吃了。
现场已清场,大部分人都已经散去,包括宾客,现场只有几位皇子,和拿着工具挖坑的人。
没人说话,气氛慢慢变得沉闷,现场只剩下沙沙挖土的声音。太监们挖土还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再把里边哪块骨头铲断了,可就算再小心,骨头在土里埋了那么多年,肌肉肌腱全部消解,少了连接点,本身也是散的,长一点的,手骨腿骨这些,还能大致认出来,摆放好位置,细碎一些的小骨头,却是不知道是哪里的了,只能先暂时放在一边。
他们不知道,苏懋知道啊。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摆弄那些骨头,而是盯着太监们挖,确保把每一块骨头挖出来,才蹲下身去拼。
先是头骨,然后是躯干,肋骨,盆骨,再是四肢……
有些痕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比如头骨上的损伤,在后脑位置,以点为中心扩散,中间空了一块,围绕的有细碎裂痕,一看就是遭过重击,肋骨断了两根,不确定是否是埋了这么多年崩坏,但小腿腿骨上的断裂就很明显了,骨头断了一半,没完全断,切面光滑平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埋进土里所致,很可能是生前受到了利器伤害。
身上有伤,白骨化,皮肤肌肉内脏全部消失,影响到死亡的因素太多,苏懋暂时无法判断死因,最先分辨的是性别,年龄,用于寻找和确定身份。
“死者盆骨低而宽,盆骨腔浅而宽,上下相同,类圆柱形状,耻骨联合位低,耻骨弓角——”他伸开右手拇指食指,比了比给众人看,“夹角角度至此的,必是女性。”
角度如果像食指中指展开比出的V型,性别必为男,像这样超过直角的,女性无疑。
“耻骨联合沟嵴明显,沟深嵴隆,结节未消失,骨骺未愈合,这姑娘年龄不超过二十岁。”
“颅骨基底缝消失,智齿左右各一”苏懋看完盆骨,再看头骨确定,慢慢的,眼睛眯了起来,“……有意思了。”
姜玉成感觉这话头有深意:“什么意思?”
“面部较大而狭长,乳突发达,上嵴明显,眉弓明显,鼻根点深,下颌区粗糙,较高,这些都是男人头骨才有的特点,”苏懋捧着头骨给他看,“我们颅骨的基底缝,从出生开始愈合,到彻底消失,至少得是四十岁,而所有人长智齿,都在成年以后,大多数二十多岁萌出,二十岁之前不可能。”
姜玉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的意思是,这具骸骨下半身是个青春少女,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上半身是个粗壮糙汉,已是不惑之年?”
娘喂——
这尸体是个妖怪么!还能集男女于一身的!
第33章 你赔孤一个 你是没说话,一直在用眼神撒娇。
“这尸体是妖怪么!还能集男女于一身的!”
姜玉成吓得差点扔了蜜饯, 吼出心中想法,在场之人没被骨头吓到,被他吓了一跳。
苏懋闭了闭眼, 尽量保持声线平稳:“我的意思是,这是两个人,上半身和下半身, 分属不同的主人。”
姜玉成:……
他看了看骨头,又看苏懋, 看完苏懋,又低头看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骨头,两眼有些迷茫,好像在说, 还能这么玩呢?
“两个死人拼的……怎么可能呢?这瞧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啊!”
苏懋起初也没想到, 因为挖出来的这些骨头刚刚好能拼成一个人,保存还算完整,有些细碎的没找齐,只有少的没有多的,要不是他经验丰富,可以通过不同骨骼位置分辨性别年龄, 恐怕也不会觉得, 这是两个人。
那现在就有个问题很微妙了——
另一个上半身和下半身在哪里呢?
姜玉成喉头抖了抖:“不会……还要找吧?”
苏懋点头:“当然。”
另一半尸骨在哪里, 对破案来说至关重要。
“还有死者身份,也需要寻找确定。”
不管这件事来的多蹊跷,是不是有人认出,或听说了这里的人是谁, 显然是不会说的, 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破解。
姜玉成瞪直了眼, 手里扇子指着地上骨头:“就这一堆骨头,怎么找身份?脸肉都没了,就算找来熟人来认,也认不出来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懋细看尸骨:“颅骨所属男性,从基底线和牙齿磨损来看,此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前后偏差不超过五岁,头骨形状上宽下窄,呈盾形,此人外观看上去头脸必不会小,下颌骨这个角度……死者很有可能有点地包天。”
“胸骨偏扁,肩宽超过臀宽,上半身骨骼仍属此男性,观其左尺骨长度,可推测其身高——”
他在心中快速过了下计算公式,因不确定这里的尺寸计量单位,便看了眼太子:“应该和太子殿下差不多。”
姜玉成看过去,太子表兄个子很高,那这个死者必不会矮了。
“下半身骨骼看不出相貌特点,但这个腿骨长度,给人第一印象一定是个‘矮’字,”苏懋仔细验看,“她的脚趾骨有一处伤,骨痂泛白,愈合明显,她在死前两三年内,应该受过伤,但因伤在小脚趾,不妨碍其它处,也不算特别不良于行,常要隐忍痛意,她在这个时间段表现必定与平时不同……”
苏懋从骨头,看到刚刚挖的坑,那里还有并未完全分解的头发和衣料:“衣料残余不多,但仍能辨认一些,比如这一处,应该是绿色料,略薄,这种颜色和质地,大约是春夏,女子所穿。”
他又从土中翻出另一小片:“这个颜色,在场宫人应该很熟悉了,绛紫,质料非上乘,大约只有太监们穿,而太监穿衣有规矩,四季里灰蓝茶驼轮换,而穿绛紫——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主子宫中有喜,比如,过寿辰。”
确定再无信息遗漏,他站起来——
“遂今次我们要寻的两个人,一为女性,年龄未超过二十岁,个子矮,死前两三年内受过脚伤,行为神态与平时不同。尸骨白骨化程度至此,牙釉质出现黄棕色斑纹——死者被埋入土时间应该在七年左右。”
“一为男性太监,年四十左右,个子高,给人骨骼感重,脸大,有地包天,死亡的这日,恰遇其主逢喜,比如过寿,而这个寿辰时间,必定在春夏。”
死亡时间大概圈定,大概七年前,前后误差不超过两年,太监有年龄体貌特征,死的这天日子还比较特殊,且限定在春夏,细查当时是否有无故失踪的人,应当有收获。
而这两个男女尸骨在一处,必有一定联系,找到了太监,这女人是谁,恐怕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姜玉成跟着苏懋给出的方向过一遍,没别的,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牛逼啊!就一点骨头,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他刚才怎么能质疑苏内侍,骨头怎么了,只要咱们苏内侍一来,什么都能给你看透!
现场其他人更是,特意留下来看看的三个皇子,也被震的一时微怔,没有说话。
这事选择推给废太子,本是不想让别人使坏而自己不知道,没想到废太子这边给出了这么大惊喜,还真的有能人!
大皇子笑声豪爽:“苏内侍这般能干,可要好生抓住了机会,此事交于你,本王放心。”
二皇子也微笑:“若有难处,不要憋着。”
四皇子背着手:“此事事关我母妃,长信宫会一直关注,现便予你出入之权,随时可至禀告。”
三个皇子说完就走了,磊落大方,颇有礼贤下士的高位者姿态,但他们每个人视线言语里的审视估量,苏懋都没有漏过。
话说的是很好听,真要找上去,想必对方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不对,你不对劲。”
姜玉成扇子抵着下巴,看着安静的苏懋,突然福灵心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苏懋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太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坑:“埋尸地点。”
“不错,”苏懋这才道,“这里不是第一埋尸地点。”
姜玉成看看坑,再看看太子表兄,看看苏懋:“不是,这怎么就不是呢?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能看出来?”
“你傻不傻,”苏懋看着小郡王,“此处地平,建造精致,路用青砖铺就,土质色淡而轻,可你看看这坑里,哪来的沙子?”
姜玉成看了看坑:“是哦……好像是有点沙。”
这个园子造的贵雅大气,甭管花草栽植还是池塘养鱼,用的土放的石都有讲究,哪怕是鹅卵石,也是精挑细选濯洗之后移过来的,并没有特意做仿沙的景,哪来的沙?
这沙子,是别处带来的?
小郡王恍然大悟:“那我们接下来要找的,是有沙子的地方?”
苏懋颌首:“是。”
“那可就有点难办了……”
皇宫表面上看,是没什么沙子的,可方才验骨也说了,死者被埋至少有七年了,这些年里随便修缮改造,哪能少了沙子?
姜玉成犹豫:“我帮你四处问问先?”
“有劳小郡王,”苏懋也没客气,“还有,小孩子在这里玩耍淘气,可能是有人引导——”
姜玉成明白了:“行了行了,我一会儿帮你问成了吧!”
他摆了摆手就跑了。
苏懋的问题却还没有完,验尸他会,找线索给方向也可以,小郡王能帮一些忙,但毕竟不常年生活在空中,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手边又没有可用的人……
他眨了眨眼,看向太子。
他没有,太子有啊!
太子却转了身,一副接下来的事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苏懋想都没想,转身跟上了太子。
现场验骨工作已经完成,其它的得等骨头转移,现场做好记录画图什么的,宫里太监们懂事的很,上头几个皇子都给了指示,有些基本的东西不用多说,什么都等着上面主子吩咐,还要他们干什么?
“殿下……咱商量商量,你借个人呗?”
“孤区区一介废太子,没人。”
“那您方才……”
“不是你自己想揽事?”
“可我都没说话。”
“你是没说话,一直在用眼神撒娇。”
苏懋:……
我哪里撒娇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本来想死皮赖脸蹭个人用,没想到太子铁石心肠,还倒打一耙……真不怕他把事搞砸了?他说实话,他只是一个法医,不是一整个团队,什么活都能一力接啊!
走到奉和宫,发现门口大开,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停步,苏懋也跟着停步了。
朗朗白日,到处有禁卫军值守,不太可能出现偷盗的情况,可这样大门敞开,没一个人看着,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好像这里谁都能随便来去似的。
太子顿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道:“你赶走了孤的门正。”
苏懋:……
门正,谁?徐昆雄?
他是我赶走的吗?明明是你罚去刷马桶了!
“奉和宫虽是废太子所居,仍不可少了门正,”太子侧眸看苏懋,“你赔孤一个。”
苏懋睁大了眼睛。
你讲不讲理?我赔你一个,我往哪找去,我有那权力?你想要一个,去都知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曲折?没准都知监都准备好了,你一直没开口,才……
不对,苏懋反应过来,感觉这个人不对劲,莫不是故意的?
他试探着问:“殿下可有看中的人?”
太子眸色微敛:“孤不喜欢吵闹,你似乎曾同孤提过,归问山不太爱说话?”
苏懋心说我什么时候和你提过……哦,上个案子的时候,很多东西是归问山帮忙找的,免不了会提到这个名字,难道太子属意此人?
那可太好了,归问山瞧着不显山不漏水,话也不多,但办事稳重,宫里人头熟,效率也高!
“可他现在是宝钞司副司使,愿意过来么?”
那边地方小了点,好歹是一人独大,说得了话,做的了决定,不比给人看门舒服?
太子却道:“那是你的事。”
说完就进了奉和宫,意思是不管了。
苏懋:……
他现在非常有理由怀疑,太子刚刚离开案发现场,就等着门口这一出呢,这是为难他,要他找门正,也是在隐晦的给他助力——归问山不好用么?
无疑,他好用。
苏懋根本不能拒绝这个任务,脑子里过了过思路,很快就笑了,立刻跑去找归问山。
归问山忙过一阵,正在休息,紫砂的小茶壶,柄盖上绑着红绳,拿手捧着,悠哉哉喝茶,好不惬意。
苏懋见人就笑:“哟,归副司使忙着呢?”
归问山立刻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看来上次的案子让他印象很深,也不是什么好印象。
苏懋只是笑,没说话。
归问山眼皮一撂:“寿宴上起出的骸骨?”
苏懋走过来,顾自坐下:“看来你都听说了。”
归问山肃着脸:“听不听说的,都与我无关。”
“我也不是为这个来的,”苏懋笑眯眯,“徐昆雄你还记得吧?奉和宫的门正,可怜哟,上个案子被你给挤兑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刷马桶呢,奉和宫门口一摊子事没人管,实在不像话,归副司使要不要考虑调个岗?”
归问山好悬一口茶喷出来,你可要点脸吧,什么叫被我挤兑走的?明明是你天天在跟人杠!
但他足够谨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苏懋就知道这个人不好搞,不过没关系,他也有秘密武器啊:“你很希望离向散都头近一点吧?”
归问山眯了眼。
苏懋更有底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椅子边:“上一个案子那么操心,恐怕不是正义感爆棚,案发时你我在一起,能彼此互为证明,你担心的也并不是自己,而是别的。”
“我想寻向散都头问事时,你正好寻了机会与他说话;那夜我同小郡王翻墙去都知监时,你又刚好躲在灌木丛,若非小郡王不慎,你不会出来,而后你提醒我们,向散都头就在附近值守,需得避过;我于堂审前最后整理细节时,说谁有疑你都没发现意见同,提到向子木三个字,你立刻有了距离感,连‘咱家’都用上了……”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各种借机会看人家,寻人家说话,你一个太监,肖想人殿前司都头,向子木本人知道么?”
归问山面不改色:“宫中规矩,当慎行,谨言,可不好乱说话的。”
苏懋便笑了,重新坐直:“好,我不乱说,只是向散都头非殿前司中心,值守区域划分好像就在奉和宫附近,归副司使若原调往奉和宫做门正,大约会经常看到他,归副司使要不要考虑考虑?若不然这大好机会——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他之前做案情整理,察觉到这一点时,也是大受震撼,但他并不打算插手阻止,或者瞧不起谁,那是别人的感情问题,别人的事,只要没过分,不违法。今日便是这么说出口了,也不会真正的去威胁,归问山如果真不愿意去,他也不会转头去告知别人。
实在是时间紧,有案子等着办,他得快刀斩乱麻。
沉默良久,归问山才道:“你可是需要查死者身份?”
“死者之一很可能是个太监,失踪至今大概有七年,死时四十岁上下,个子高,骨头重,可能脸也大,有些地包天,”苏懋察觉到对方情绪,“几时开始查?”
归问山忖了忖,放下茶壶:“两个时辰后,我搬去奉和宫。”
苏懋笑得开心极了:“那我仔细同你说说尸骨状况……”
“便是如此,”说完,他功成身退,“那我便在奉和宫恭候了。”
“好久不送。”
各处忙起来的时候,信息不会第一时间返回,苏懋便去到东北荒院暂时的停尸房,重新看了遍尸骨,又回到现场,想再仔细看看,可并没有更多收获,可能是时间太过遥远,有些当时存在的证据,现在已经湮灭。
为什么要移尸,为什么要把两个人拼成一个人,另一个埋尸点在哪里?
有梆子声清脆悠长,响在暮暮夜色。
宫中要下钥了。
苏懋知不能再继续停留,按规矩回去奉和宫。
他以为会在门中遇到新上任的归门正,却没想到,看到了小郡王。
姜玉成嗖一下从旁边跳出来,拎着个小坛子,朝他晃了晃:“苏小懋我来找你喝酒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苏懋:……
意外是意外,惊喜就算了。
“你没回?”
“今天闯了点小祸,怕我娘打我,”姜玉成叹了口气,“等一等顺一顺,明儿个就好了,这不,能过来蹭住了。”
苏懋看了看开着的大门:“怎么不进去?”
姜玉成也看了眼里面,欲言又止,悄悄说:“怕太子表兄……在呢。”
苏懋:……
“我就等等你嘛,怎么了!”姜玉成吭哧两声,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可不敢做你的好兄弟。
苏懋看出了他的怂,予.讠就是怕太子呗,也不多说,掀袍走进门:“今日可有收获?”
“有啊,可太有了!”
姜玉成一边往里走,一边和他分享:“我让人帮忙去查往年宫里都哪有过沙子,自己就去找那几个小孩,小孩们都吓着了,跟着家人往宫外走呢,我逗了逗他们,就把人给哄笑了,问他们为什么跑到那边,谁都说不清,就是觉得那里有意思,我说一片平地有什么意思,他们也说不清,好像是听谁说的,具体是谁,一堆小屁孩,也问不明白,我就问他们说,在哪玩时可有遇到过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懋:“有今日我们见过的人?”
姜玉成瞪眼:“你怎么知道?”
苏懋心说,就你表情,能骗的了谁。
“就是我们见过的那几个,都路过过!”姜玉成不管了,掰着手指头数,“荆国公家那个檀二爷,和安恪侯家长子单君卓,曾经说话路过,说了什么,小孩们没听清,但都说没什么笑模样,我寻思啊,这两个是驸马竞争对手,估计没什么好话,没准就是看对方底的……”
“还有那个小寡妇,宁娘子不小心,在那里跌了一跤,你猜怎么着,她可不是自己要摔倒的,是安恪侯家里那个庶弟,单君阳追的!你说他一个要选驸马的人,追人家小寡妇做什么?还把人追的惊倒了?”
“有个小孩眼尖,看到宁娘子摔倒时,地上有几个铜板,不知道是谁掉的,但最后被宁娘子捡了起来,揣进了荷包,要说这位宁娘子可真是贪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那几枚钱?”
苏懋:“你可曾问过这几个人话?”
姜玉成:“那倒没有,宫里出了事,宴席散的早,外男自也不便停留,我这没来得及问,不过这位宁娘子,我给你带来了!”
苏懋:“嗯?”
“她是为五公主特意召进宫的绣娘么,自然暂宿宫中,现在天也黑了,没办法做绣活,问个话岂不正好?”姜玉成把酒放在一边桌上,“咱是现在问,还是吃完了再说?”
苏懋视线滑过一边屏风:“先问话吧。”
宁娘子就被叫了进来。
今次近看,发现白日里并没有看错,她的确生的很美,杏目桃腮美人面,削肩细腰指葱葱,就是眼珠子转的有点快,显的就有点轻浮了。
可白日里看,她分明是眸黑专注,看起来很认真的人……她对这奉和宫,很有兴趣?
苏懋能看出来,这位宁娘子是个知道规矩的,也努力压抑了,但有些好奇压抑不住,遂只能用力把头往下垂。
安静片刻,他开始问话:“皇宫出了事,你可害怕?”
“怕是有些怕的,听说挖出了死人骨头,但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宁娘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皇宫会死人,别的地方也会死人,天底下哪没有新鲜事?妾身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也算吃过见过,反倒没那么在意,且妾身在五公主那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不会有人因此跟妾身为难。”
“是么?”苏懋饮了口茶,“听说你今日被人追,跌了一跤?”
宁娘子面上就带出厌恶了:“妾身知世道险恶,哪能遇到的都是好人,却真没想到,宫里也能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人,那位安恪侯家的庶公子,叫单君阳还是什么的,非要追着妾身找事,他说自己马上就是驸马了,让妾身做绣品顺便给他绣点相似的花样,好叫五公主欢喜……”
“我呸!看起来像是要讨五公主欢喜,实则就是想穿戴和五公主绣纹一样或类似的东西,叫别人以为他和五公主有什么说不得的牵扯,继而支持他们,这种花样妾身瞧的多了,才不会干!”
苏懋默了片刻,想要作实私相授受?
“你不喜欢单君阳。”
“妾身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妾身要嫁人,”宁娘子还是诚恳的点了头,“不过我确实也不喜欢他。”
苏懋:“单君卓呢?”
“他兄长?”宁娘子摇了摇头,“妾身并未见过,不熟悉,不过一个窝里出来的,一个不是东西,另一个难道是个东西?”
苏懋笑了,似不经意提起另外一人:“听闻荆国公府的檀二爷今日也在附近,你可曾见过他?”
宁娘子点头:“见过的,他曾拦住过妾身,但不是那个挖出骨头的地方,是在另一处,是小花园深处,地方有些开阔,时间也要早些。”
姜玉成悄悄瞄了苏懋一眼,这么问话,故意的吧?想看着小寡妇有没有说谎?
当时檀盛拦住宁娘子说话,附近并没有旁人,只他们两个在远处,恰巧看到,如果宁娘子说谎,这一下就得露馅,但显然,这小寡妇虽然贪财,却是个实诚的,并没有说谎。
他便帮忙问:“檀二爷拦了你,所谓何事?”
第34章 得加钱 这么喜欢这把匕首?
“为了什么……”
宁娘子叹了口气:“拦妾身一个绣娘,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要下单子,让妾身做衣服罢了。”
她话很诚恳,说有点烦恼自己这一手刺绣本事, 出了名声,挣钱是挣钱,可是引的谁都来问, 但做绣活需要时间,签了契, 得负责任的,旁的雇主就只能狠心拒绝了。
她细细把和檀盛见面的事说了一遍,独隐藏了一件事——她捡了檀盛的玉佩,塞进了自己荷包。
姜玉成理解, 爱占小便宜的人, 就是忍不住这点心思,那都知道是占便宜了,怎么可能直接跟外人说?要是让还回去怎么办?
宁娘子配合答完话,见上面没有在问,就小心的提出告辞:“……虽说夜了,不好刺绣, 但白日的料子总得整理, 五公主倒是好说话, 周嬷嬷就不行了,严厉的紧,别人一点便宜占不着不说,哪没做好, 都是要扣工钱的……”
苏懋和姜玉成不是无故为难人的性子, 干脆的放了人离开。
“这个人……”姜玉成还煞有其事的点评, “底气有点足啊,看起来就没在皇宫讨过生活,觉得只要不关自己的事,就不用害怕?”
苏懋:“她身上也不乏市井气。”
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爱占便宜,对高门大户里的人隐隐有一种对抗姿态,不算是太仇富,但明显非常讨厌这个人群里以势压人,品行不好的人。
“说起占便宜……安恪侯的庶子单君阳也想占便宜,截住了宁娘子,五公主的周嬷嬷这么使用宁娘子,未必没有占便宜的心思,他们也缺钱?”
“不是缺不缺钱的事,钱再多,有便宜也得捡不是?”姜玉成扇子遮唇,笑的神秘,“这在人安恪侯府,可是家教呢。”
“倒也不全是。”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转来,是太子回来了。
姜玉成腾的一声站起来,挤眉弄眼看苏懋——原来我太子表兄不在的?
苏懋也站了起来,给了小郡王一个隐晦的眼神。
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是不在的,你自己怕的不敢进来看,怪谁?
姜玉成:……
苏懋已经开始问:“殿下听到了我们方才的话?”
“不多。”
这两人问话并没有瞒着奉和宫的人,他一回来,鲍公公就迅速说了,从屏风后侧门转进来,刚刚好听到两个人的讨论:“但他们都不富裕,却是真的。”
他掀袍坐下,慢慢饮了半盏茶,才又道:“去岁旱灾,草匪盛行,真定一带最为严重,安恪侯府产业大都在此,受损严重,传闻入不敷出;前岁江南频发水涝之祸,荆国公府损失颇大,他们家虽在京城,根基确在老宅;边关战乱虽已过去数年,所造成的亏空,并不是几年休养生息就能补的全的,户部谈不上连年亏空,但绝对不富裕,做事有些畏手畏脚;连吏部调派官员,除考绩之外,最先考虑的也是官员自身是否小有家业;就连后宫,因父皇近几年痴迷炼丹,耗费过大,都要倡导节俭之风。”
这些话,听不懂的觉得绕,不明就里,听得懂的就知道,太子就差直接点名了。
苏懋看过原文,皇上昏聩,当年立崔皇后只是为了朝局大势,为了权力稳定,并不喜欢她,崔皇后出身书香世家,身上有难得的正气和理念,这些东西都跟皇上的享乐主义格格不入,利用完后就扔到一边,不管不顾,对崔皇后生的太子,当然也不会真心关爱。
太子占着储君名头,甭管他自己是不是好,是不是能立的起,其他皇子都不可能喜欢他,内里倾轧一直未曾少过。
边关战事起,朝无猛将,连皇上自己都带着妃子往南边跑了,太子担起了责任,掌兵护国,几十场大大小小的仗打下去,威名赫赫,但敌军退却,天子还朝后,不免迎来更多忌讳,这兵权,自也被皇上收了回去,收回去给了谁呢?如今兵部在看谁的脸色?
大皇子。
大皇子说是擅武,懂兵法,但他的厉害只是在皇上的认知里,一些朝臣们的夸奖里,武功他确实学了,兵法书看过不少,但和真正的带兵打仗的本事差远。他可是居长,比太子大了很多岁的,几年前战乱太子经历过,他何曾没有?他不是没上过战场,只是战绩不如太子,可这种实力之差,因为皇上的偏心,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
不过太子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的是,兵部没钱,等同于大皇子没钱。
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做出点成绩,大皇子就得努努力了。
再说户部,有当年战事后续影响,加之天灾人祸,户部不宽裕,钱不凑手,做事时难免畏手畏脚,不能为自己势力整活,谁最难受呢?
答案可能很多人都猜不到,是六皇子。
户部和东厂走的近,东西两厂按理说都是皇上自己建的特殊部门,都只听他的话,但这几年后宫冯贵妃倍受皇宠,皇上只喜欢她一个,只信任她一个人,东厂里都是公公,在后宫往来比较方便,慢慢的和冯贵妃搭上了眼,关系越来越密切。
你问皇上知不知道?皇上知道很多,他不问,不管,就是不想问,不想管。
冯贵妃无子,只有一个天天来请安,一日不辍,乖顺的不得了的六皇子,你说户部没钱,不能帮忙整活儿,谁最难受?
遂六皇子现在,也逃不过一个穷字,他生母还是个宫女,背后没有势力帮忙,他的困窘和迫切,可谓是肉眼可见。
再说吏部,选派官员都得偏家中有产业的,为何?
因为你京城官员到了地方,是有权力,但以权压人是办不了事的,你人生地不熟,别的地头蛇拧成一股绳对你对抗,你一个空有权的光杆司令,能干的了什么?还是得懂得打点人情,和当地人熟起来。
以往派官没这条,是因为吏部有自己的暗里规矩,可现在哪哪都没钱,给不了你,你自己再没有,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天天上折子诉苦么?烦不烦?
这吏部倒不用找跟谁近了,现在的吏部尚书,就是四皇子的舅舅。
所以作为宫中位分最高,目前来说最为尊贵的长信宫母子,其实手头也是不宽裕的。
皇上就更没钱了,炼丹玩都不够,还提倡后宫节俭,不但不想给自己的女人花钱,甚至还想从自己的女人那里搞点钱。
再往下扒拉扒拉,只剩两个皇子,一个是才十五岁,什么心眼都没有,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七皇子,他是夺嫡大军中,除四皇子外,唯一亲娘健在的皇子,奈何亲娘只是个普通妃子,家世颜值都平平,做儿子的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当娘的更是没家底,连掺和进局的心思都没有,手头自也是不宽的。
至于二皇子,虽说在太后那里养过,脑子也聪慧,但他常年抵抗大皇子陷害,自己还是个药罐子,没时间也没心思发展势力,哪来的积蓄?
所以太子的话总结下来,就是苏懋疑问的扩展,别说选驸马的这几个外人,宫中夺嫡大军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穷。
姜玉成经常在宫中行走,这方面被点一点,立刻通透,但——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就算所有人都缺钱,又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呢?
……
和太子姜玉成一起吃过晚饭,睡觉时都在想这个问题,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迷迷糊糊,手摸上匕首,习惯性就想往脸上放。
微凉刀刃一贴脸,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不对!他可是睡在太子门口的,会被看到的!
‘吱呀’一声,正好门被打开,太子从寝宫里出来。
太子垂眸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再看看自己,最后冲他微挑了眉:“嗯?”
苏懋立刻把匕首藏起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行刺——”
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喂!
他深吸口气:“我对殿下没有任何恶意,就是不小心……”
太子眉目平直:“孤看到了。”
看起来不像信了的样子。
苏懋闭了闭眼:“我做噩梦了。”
太子:“做梦自杀?”
“是梦到了别人要杀我,我得自保!”苏懋一咕噜爬起来,转身往外跑,“抱歉殿下,我先去收拾洗漱了!”
他跑得有点狼狈……
娘喂差点露馅,贵人面前手持凶器,这是大罪啊!还好太子没计较,是没计较吧?
太子看着小东西远去的背影,匕首折射着太阳光芒,更显光滑锋利,这么喜欢这把匕首?
还是……一直在防备,从没觉得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苏懋这天眼睛一直跳,从早上醒来就不对,感觉一定会出事,最后果然,因为没完成‘刺杀太子’任务,再次被扔了纸条。
纸条从天而降,在他走路途中,四周没有人,只有高高宫墙。
苏懋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声响,猜测传纸条的人还没走,眼底微转,迅速有了主意,最后两步靠着墙,扬声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我有更好的建议,尊驾可愿一听?”
没有人回应,好像他在跟空气说话。
他也没有退,继续:“操作这么熟练,我猜我应当不是尊驾找的第一个人,前辈们是否都失手了?太子殿下擅武,对陌生人怀有戒心,只是靠近大概不行,只要多给我些时间……我可是太子在人前出声相护的人。”
这种隐意非常的话一出口,果然对方就有了回应:“你以为你是谁,真能做太子爱宠?”
苏懋当即怼了回去:“不看好我,还把我送到奉和宫?”
墙对面安静了片刻,才以更低哑的嗓音,更阴阳怪气的语调道:“那你可要珍惜机会,贵人主子尝个鲜还有兴趣,时间久了,珍珠也能成鱼目,不要妄想能在人身边呆多久。”
这是同意了?
苏懋笑:“那就别跟个狗似的,三五不时要闻闻味,我这人呢,最讨厌别人催了。”
墙对面显然不怕他的狠话,怪异的笑了两声:“既然你这般能干,只行刺杀岂不屈才?这样,你再顺便左右一下皇子们夺嫡吧。”
苏懋:……
“这目标是不是大了点?”他果断道,“得加钱。”
墙对面毫无声息,一看就是被震住了。
苏懋:“勾引太子得要一定姿色吧,交际皇子得要渠道人手吧,你不借点本钱,我怎么搞事?”
“自己想办法,”墙对面铁石心肠的很,“在这宫里,你要能搞得到钱,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以后任务速度,你说了算。”
之后就再没声息了。
苏懋除了记住对方的声音,并没有看到样貌,或者身影。
但毫无疑问,这才是捏住他秘密,驱使他做事的人。
上一案里,吴永旺只是气他阻挠办案,对他下手,那夜那个杀手可能也是吴永旺派的,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因为没必要,也因为兴趣所向,吴永旺喜欢自己挑选被害人。
现在么,他基本可以确定,暂时没有其它危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不会有人追杀,他只要想好下次的应付方案话术即可。
可是钱……所有人都缺钱?
苏懋突然想到了一个方向,如果有一个机会呢?在所有人都缺钱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岂不是都会趋之若鹜——
再回想所有人都支持查案的态度,明显有些心照不宣,表态一致。
这件事很明显,尸骸是有人引导,重现天日的,这个人是谁,又是谁知道死者身份,谁猜到了死者身份……经年过去,尸体消解几乎殆尽,如果认出来,是凭什么,通过哪里认出来的呢?
苏懋不知道,没有人有任何表露,他猜不出,但有件事是非常明显的。
尸体被埋于土里至少七年,如果事关‘挣钱机会’,那这个机会七年前就已经存在,且当时可能发出了争抢,甚至有人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仍然没找到。
如果找到了,这件事包括尸体一定会掩埋在时光里,不会有人让它重见天日,就是因为没找到,现在又缺钱缺的迫切,所以才有了重现的机会。
苏懋再往里细究,如果有人知道这个机会,知道尸体是谁,那为什么要让其现于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吃独食不就好了?给别人分,这么大方的么?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这件事,自己一个人做不了。或是条件不充分,或是其它原因,需要借别人的力来找出关窍所在。
一个个念头冒出,充斥在苏懋脑子里,他提起袍角就往回跑,回到奉和宫,找到太子,问七年前是不是有这样一桩大事,或者有重要的东西?
太子还真知道,放下刷了颜料的笔,道:“有,西域商图。”
第35章 倒是会使唤孤 你到底要什么,说话!
西域商图?
这个听起来新鲜, 又透着神秘,苏懋狗腿的给太子斟上茶:“愿闻其详。”
太子却不再继续了,垂眸掠过桌上的茶:“孤不渴。”
不渴你倒是说啊!
苏懋左右看了看, 把一边桌上的点心干果拿了过来,摆开。
太子仍然道:“孤不饿。”
不饿你倒是张嘴啊!
苏懋暗自磨牙:“殿下可有所需?”
你到底要什么,说话!
太子视线滑过苏懋细细的腰, 落在贵妃榻上:“无有,只是说来话长。”
苏懋恍然大悟, 桌椅硬硬的,坐着倚着都不舒服,哪里有贵妃榻好?他立刻过去,将贵妃榻整理拍打了一番, 一个个大枕小枕排队放好——
“请殿下移步?”
太子略颌首, 还真起身过去了,似乎很满意,还顺口让了让苏懋:“你也坐吧。”
贵妃榻和一般的小床不一样,是有背靠有边倚的,太子的贵妃榻更是豪华,比一般人睡的床都不差了, 够大够宽, 别说做两个人, 躺两个人也不算太挤,上面还放了四方小几,一壶四盏的天青色茶具,再放些干果蜜饯, 开茶话会不成问题。
但太子不是来开茶话会的, 也没有在桌上放干果蜜饯, 而是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太子坐定,饮了口茶,见苏懋给自己垫上了小垫子,坐舒服了,在慢条斯理开口:“你当知边关战乱,是自九年前起。”
苏懋点头:“知道。”
太子:“那你可知战势最严重的地点?”
这个倒是不知道,苏懋摇了头,他看的只是书中背景介绍,对这些细节不太清楚。原文是权谋类小说,着重描写的是皇子间的潮流暗涌,今日你堵我,明日我堵你,今日你算计我,来日我坑回去,这场战争只是导致眼下形势的背景原因,至于地点在哪里,哪里交战最为激烈,我方都有什么人牺牲……很多不会写在里头。
就比如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这些命案,身边活生生的人,书里似乎不存在一样。
太子打开舆图,修长骨节一滑,定在一处:“是这里。”
苏懋更安静了。
太子停顿片刻,给足了他思考时间:“懂了?”
“此处山川走势——”苏懋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似乎是个隘口,不管往东还是往西,都是一马平川。”
这种地势肯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看它所在,又并没有在正北战线之上,明显的属于我方疆土,平时管理起来应该不太难,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太子道:“江南水沃,蚕桑大兴,织户技巧,丝绸一道颇为擅长,纵是光泽没那么鲜,颜色没那么亮,拿到西域,也是众人高价争抢之物。”
苏懋顿时明白了,古有丝绸之路,不说巧夺天工的技艺,就说这原材料,别人那里也没有,物以稀为贵么,西域就喜欢中途卖过去的这些宝贝东西。
商人走西域,带过去丝绸茶叶,带回来金子和特产,源源不断的收益,滋养家族,也惠及四周,这赚的可不是一般多的钱!
“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苏懋懂了,“但这次战乱,受了很大影响?”
太子颌首:“走西域的商队,江南李家独大,李家富庶,曾经是皇商,他家也不做别的生意,只走西路,只是运气不好,战事起时,正值老家主意外身亡,新家主临危受命,年轻的家主经验不足,折在了外域,唯一一份商图也丢了。”
苏懋:“商图?”
“你当知晓,走西域诸国,需得经无数片沙漠,”太子垂眸,修长指节在舆图上滑过,一处处大片面积,正是沙漠所在,“想顺利通过这种地方,可不容易。”
苏懋不要太知道,沙漠气候可不是炎热缺水那么简单,还时有风暴,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流沙坑卷走,若无熟悉地形的向导,或手执清晰路线图和指示,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走不出来。
“这商图……是李家人自己绘的?因要保证巨大的财富不外流,此图有且仅有一张,每代家主保管?”
“不错。”太子赞赏的看了苏懋一眼,“沙漠地形不似山川,变化迅速,纵使有人这一次跟着,默默记下了道路,下次自己走,也会发现所遇不同,路并不对,李家是用了数代积累的经验,编出了一套规律,就在那地形图上,只其家主会懂,但随着这次年轻家族的死,这张图的遗失,这条路便断了,巨大的财富机会,便也跟着消失不再。”
苏懋沉吟:“也就是说,这张图非常重要,谁能重新得到它,谁就得到了这个巨大财富的机会。”
太子:“是。”
苏懋:“但是这几年下来,并没有人再重新走西域?”
太子颌首。
所以这图从丢了之后,再也没再现世!难不成这次的案子,是为了这个?
苏懋不再犹豫,把自己之前的想法怀疑竹筒倒豆子似的,在太子面前都说了。
太子听完,沉吟片刻:“不无道理。”
苏懋:“所以当年这张图的下落,可有人知道?”
太子想了想:“倒是听闻辗转过几个匪窝,匪窝的生意,残忍且杂乱,又被人剿灭,此后再无消息。”
也就是说这张图还没有现世,中途经历过太多波折,消息可能哪儿都有,不一定真,但有件事是肯定的,只要拥有了图,就有了泼天富贵的机会。
苏懋直觉,得去好好查一查,这张图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太子眉间皱了一下,淡淡扫过去:“何事?”
归问山进来才发现,房间内气氛有些暧昧。
阳光洒在地面,耀着灿灿暖金,空气中飘着淡淡茶香,沁人心脾,太子和苏懋于贵妃榻上对坐,同样的阳光点缀在他们的发梢衣角,跳跃的活泼,仿佛中间再不能插一个人。
归问山发誓,他并没有打扰的意思,赶紧规矩行礼:“小人有事禀报。”
太子:“讲。”
归问山:“那两具骸骨的身份,找到了。”
苏懋腾的站起来:“是谁?”
他就知道归问山不会让他失望!这人非常行的!
归问山:“太监屠路,山西人,个子高壮,太监群里数他最高,头尤其大,生的不丑,但有一点地包天,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十岁进的宫,于七年前仲春失踪,失踪时年四十……”
苏懋听他说着,身体特征与挖出来的男性尸骨相符,但归问山一向少有废话,着重说他会武,籍贯,可是有什么隐意?
太子:“大皇子的人。”
苏懋这才恍然大悟,会武,山西人,大皇子尚武,身边选人第一条就是看这个,山西人……现在的兵部尚书,不就是山西人?
“这个屠路,死时穿着绛紫色衣服,所以当时是大皇子生辰?”
“非也,”太子道,“所有皇子中,仲春生辰的,唯有四皇子。”
归问山:“屠路失踪前,的确在长信宫当差。”
苏懋都听愣了,所以这个死了的太监,看起来是四皇子的人,其实是大皇子的人?这是颗钉子?
但归问山没有直说,只是暗点,恐怕也是没有证据。
太子就很聪明了,随便一听,就理出了关系,顺便点明给他这个对宫斗夺嫡不敏感的人。
苏懋深吸了口气,消化完这一条,又问:“那女子呢,是谁?”
归问山:“这个我不能太确定,只是怀疑是当初伺候冯贵妃的宫女,叫吕梅芝的。宫中遴选宫女,各项都有规矩,身高就是其中一条,肯定不能太矮,但有些宫女进宫时年纪尚小,看不大出来日后能长多少,这吕梅芝几乎没怎么长个,是宫女里最矮的,日常会受些嘲笑,而且在九年前,就是边关战事起的那一年,她崴了脚,行动经常不便,忍着不说,坚持着上差,被人讥笑了很久……”
他说了几个特点,都与苏懋验骨结果相符。
“……她也是七年前失踪的,失踪时刚好二十岁,还有一点我感觉有点敏感,不知道于案子来说重不重要,宫女吕梅芝性子有些孤僻,在宫中并无好友,但她有个干娘姓周,现在五公主身边当差。”
苏懋脱口而出:“周嬷嬷?”
归问山顿了一下:“是她,原来苏内侍认识。”
苏懋并不认识,只是才问话宁娘子不久,宁娘子吐槽说周嬷嬷管的严,让她占不着便宜。
五公主今年才十八,七年前十一,且因一直是空中小透明,看不出有做这件事的动机,周嬷嬷就未必了,宫里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谁的人?
他问:“干女儿失踪,周嬷嬷就没反应?”
“有,”归问山道,“说是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人就问,很久之后才接受现实,到了现在,还会为吕梅芝上香。”
太子:“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可曾交往甚密,可曾有隐密消息?”
归问山摇头:“并无。屠路面相有点凶,并不平易近人,吕梅芝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小人查找过往记录时,未发现二人有牵扯。”
并无牵扯,却死在同一日,被埋在一个坑里……
会不会是为主子办事途中撞上了?
刚好刚才和太子聊到了西域商图,苏懋道:“难道他们两个是在奉别人的命令,在寻找西域商图?这图在宫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好像可以解释两个骸骨的伤?
苏懋一边回想一边道:“坑里的男性尸骨,后脑曾遭到过重击,观其点状发射蛛网的特点,像是重物击打,比如石块,他的鼻子,侧脸,也有细碎伤痕,肋骨上也有断裂;女子小腿骨断裂明显,伤处平滑,应是锐器所致,看起来像刀或者剑砍伤,但伤成那个样子,下半身骨骼保存仍然完好,没丢哪一块,也就是说当时肌肉还是部分连着的,她没有做处理,而是之后跟男性死在了一处,还被埋在同一个坑里……”
“我在想,伤处细碎繁多,像是多次伤害造成,会不会是此二人争抢什么东西,动了手,两败俱伤仍然不甘心,最后一起死了?”
归问山怔了一下:“那本案,岂不是不存在凶手?”
苏懋摇了摇头:“目前线索并不明确,这只是一个猜测方向,不一定对,能解释所有,就比如,如果此二人两败俱伤而死,那埋他们的人是谁?这个人可曾看到二人争斗,又为什么不言不语,直接埋了人?”
怎么看都有点心虚的样子,莫不是中间也动了手?或者,知悉这二人争抢的东西,为了保密?
太子道:“可要去问问五公主?”
苏懋知道太子有意帮忙,当即点头,笑出小虎牙:“要的!谢谢殿下!”
太子颌首,叫归问山退下,换了身衣服,带苏懋出了奉和宫。
不过路上,他还是提醒苏懋:“五公主在宫中一直声名不显,也从未和谁走得近,是以到了适婚年龄,才如此紧迫。”
苏懋明白,就和之前自己想的一样,五公主在宫里是个小透明,没必要动机,也没足够本领去争抢这个东西,如果真的是抱上了哪位皇子或宫妃的大腿,她不可能直到现在才被看见,以这样的姿态选驸马。
这世道,女子婚嫁何等重要,平民尚且要提前很久为女儿相看,何况皇家?有亲娘的公主,早早就为女儿选定了方向,男女双方互有暗示,唯有五公主,拖到十八还没人管,看看这驸马人选都是什么人,光安恪侯家这对兄弟,就足够恶心人的了。
“我知道,我就想问问那位周嬷嬷,”苏懋想着自己一个太监身份,也不合适见五公主,“五公主那边,殿下帮帮忙呗?”
太子:“倒是会使唤孤。”
他嘴里说着不情愿的话,实则没有推脱,到了地方,自己一个人去见了五公主,苏懋则冲一同被留下来的周嬷嬷笑了下:“嬷嬷是五公主身边的老人,是一直在这里伺候么?”
周嬷嬷身材微胖,生着一张圆圆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可亲:“那倒不是,老奴是五年前派过来的。”
苏懋微微笑着,话音也很亲切:“我观嬷嬷身宽体胖,想来五公主脾气很好,不难伺候了。”
周嬷嬷:“五公主温柔端惠,从不苛待下人,不瞒苏内侍,老奴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我听闻周嬷嬷曾收了个干女儿,”苏懋道,“可是空中寂寞?”
周嬷嬷便叹了口气:“老奴没福气,那孩子啊,去了。”
苏懋:“去了?”
“是啊,突然就失踪了,不见人死不见尸,”周嬷嬷闭了闭眼,“你也是内侍,当知道这宫人若是失踪,大概率是去了哪里,老奴也没法子,只当是没这个缘分。”
苏懋:“嬷嬷可是感觉人没得蹊跷?那有没有想办法去查一查,为其报仇?”
周嬷嬷淡淡看着他,似意有所指,又似什么都没说:“去哪报仇?冲谁?梅芝这孩子平时很乖,都是闷头做差事,连得罪人都不会,哪来的仇人?”
苏懋便又问:“嬷嬷可知她失踪前在做什么?”
周嬷嬷摇头:“老奴虽认了她做干闺女,却也只是教教她宫中规矩,带她一她,让她别走错了路,再瞧着合适了,帮她寻个好差事,宫中生活不易,老奴能做到的有限,未来还是要靠她自己闯的,那时她到底在做什么事,听了主子什么吩咐,她懂规矩,不会与外人道,老奴又怎会知晓?”
苏懋问了几个问题,周嬷嬷都似这般,答的模棱两可,总是不在点上,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应付,总之,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他便转了方向,突然问起五公主——
“嬷嬷对五公主选驸马一事怎么看?”
周嬷嬷还是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主子的事,哪有老奴插话的份?”
苏懋:“可你是伺候五公主的人,未来还会随五公主一起进夫家。”
周嬷嬷:“老奴只盼主子一辈子平安顺遂,千万不要有什么灾祸。”
苏懋就直接点了三个人出来:“安恪侯府单君卓单君阳兄弟,荆国公府的二爷檀盛,嬷嬷觉得此三人怎么样?”
“侯府大公子时时带笑,看起来很和气,小公子锐利不好惹,一旦有了家人,维护之意定也很重,荆国公家的二爷才华极胜,人人称道子风雅,都是不错的人。”
看得出来,周嬷嬷不想得罪人,每个人都减了优点再说,可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可并不像中意赞赏。
苏懋又问:“宁娘子呢?她近来在宫里为五公主做绣活,嬷嬷用的可顺手?”
周嬷嬷笑意有些奇怪:“手艺倒是不错,就是有些市井小毛病,让人看着厌烦。”
苏懋垂眸,低低笑了。
有意思,周嬷嬷和宁娘子,互相看不顺眼,你说我不好,我说你不好,还摆在了明面上?
第36章 可看够了? 太子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苏懋和太子在五公主处停留的并不久, 大概了解到了想了解的东西,就离开了。
宫巷悠长,两人并肩而行, 有淡淡桂花香气从宫墙外罩来,盈满衣袖襟角。
太子长身玉立,姿态端雅沉稳, 或者说,他一直都稳的很, 你甚至看不出他平静的表情下是愉悦还是隐怒。
“五公主应该与此事无关,”他一边走,一边将与五公主见面的结论告知,“她身体不是很好, 心性谈不上单纯无害, 但比起谋事,她更愿意躲的远远,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若她有所求,孤不会看不出来。”
这位五公主,只怕是连戏都不肯多演的。
苏懋相信太子的判断:“她身边这位周嬷嬷,就不一定了。”
顾左右而言他, 让人看不透。
“周嬷嬷对五公主好不好?”苏懋看向太子, 问, “她看起来面善和气,宫中好似也没有什么她不好的传言。”
太子想了想,道:“周嬷嬷调过来,是因照顾五公主长大的奶娘意外去世, 宫中老人, 伺候人的活熟练, 周嬷嬷能顶这个缺,想来不是不会做事的,但主仆是否交心,外人不得而知。”
外人是不知道,他这问的这不不是外人么,苏懋看太子:“殿下觉得呢?”
太子垂眸:“若问孤,成年的皇子公主,不会对任何人交心。”
幼时懵懂,对危险及来源一无所查,对于身边帮助的人没办法不交托信任,随着成长心智成熟,对于事物有了自己的见解,宫中这种糟糕环境,信任就更成了难得的事。
“——看路。”
肩膀被大力一扣,身体旋进太子怀中,苏懋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差点踩进一个水坑。
太子垂眸看他:“眼睛白生的这么好看,送给谁了,嗯?”
苏懋:……
“抱歉。”
他赶紧站直,对面太子也恢复了平日的优雅站姿,云淡风轻,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心跳……是他听错了?
苏懋感觉现在这个场面有些奇妙,别人还想让他勾引太子,太子才是个中大师吧!这若即若离的暧昧,仿佛欲擒故纵的手段,他要是会,谁拿不下?
而且太子看起来就很正常,他但凡想偏一分,就是他自己思想龌龊……
不能再想了,这么琢磨一个人不是好事,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过分好奇,是会栽进去的。
苏懋提醒自己,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看了看天色:“我们这就回去了?”
太子垂眸看他:“想去何处?”
苏懋:“归问山不是找到了两个死者的身份?过去这么多年,此二人住处,可还能寻到?”
“原来不只不看路,还没认真听,”太子唇边勾出浅浅笑意,“太监屠路住的屋子,经年来转转换换,就算有痕迹,也早已消失不见,宫女吕梅芝,因从进宫起就倍受排挤,住的屋子是最偏僻边缘的存在,当时没有人同住,之后也没有人愿意换往,便一直空着。”
苏懋耳根有些热,归问山的确做事靠谱,但凡能查到的,细节也未漏过,他当时的确因为脑子里想法太多没留意,但被这么调侃,当然不能认:“我那是在思考。”
就算他真的错过了也没关系么,回去奉和宫,也是会重新看到的,归问山活儿做的细致,所有信息必会记录在纸上,一看便知。
太子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前,并没有继续调侃。
苏懋却觉得这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人刚刚是不是笑了?自己的样子很好笑?
他揉了揉发烫的脸,清了清嗓子,跟上。
路有些长,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偏僻,慢慢的见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连风拂草叶的碰撞声都尤为清晰,要是没个伴陪着,还真挺吓人的。
分拨给宫女住的地方和太监一样,都是专门划出来的,位置谈不上好,环境也不算美妙,连阳光的照射可能都要看角度,可皇宫够大,真想排挤一个人时,总能找到最偏僻最不友好的地方。
宫女吕梅芝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一个靠宫墙的小石屋,单独一小间,没有围栏,没有院子,看起来安全性就很差,门但凡不结实,就很容易被人侵入。
“咦?这个石台有点意思。”
苏懋踩了踩门前石台,发现这块大石头放的很巧妙,看起来像是助人脚踩的台阶,但若石台翻个面,就会高两分,刚好能挡住门脚,而房间的门是往外开的——
也就是说,只要石台挪一下,这门就打不开了。
他前前后后踩了两遍,石台旁边长有野草,茂密但并不结实,他用力推一推,石台是可以推动的,也就是说,很多年前,这个石台本就是活动的。
至于稳固性……
石台是一个长方体,保持横着放的姿态,翻个面,能做台阶,挡不住门脚,再翻一次,高度刚刚好挡住门脚,不管怎么放,它都是稳稳横卧在下一层台阶上的,不会滑下来。
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允许别人开门的机关。
但是它很重,苏懋试了试,凭自己的力气,可以稍稍推动它,知道它是活动的,但是想双手抬起来给他翻个面,却是不行的,这块石头,很重。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行,一个矮小的弱女子能行?
苏懋眉心微蹙,难道是他想多了,这是巧合?
“玩够了?”
太子等他踩上踩下又摸又推,终于玩不动了,才懒懒伸手,轻描淡写的抬了下石台边。
石台发出短而厚的摩擦声,迅速翻了个面,挡住了门脚!
苏懋看的眼睛一直:“等等,你为什么能搬动!”
他不信邪的上前,两手扳在石台上,再试——
石台只是意思意思响了一下,纹丝未动。
苏懋:……
太子:“孤不曾见过薛将军,但知她最拿手的是重弓,而擅重弓者——”
“除了准头好,还很重!”苏懋明白太子在提醒他什么,“拉弓需要很大的力气,向来以男子为多,鲜少听闻女子擅长,可万事有例外,女子也有擅武力气大的,这吕梅芝,或许就是天生力气大的!”
这是吕梅芝的住处,这个石台的出现绝不可能没有原由,如果不需要经常推抬,石台不可能过了七年还是能活动的,用它做物理意义上的门闩,就能解释的通了。
吕梅芝人在房间时,石台没用,若有人来,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她不在家时,这样偏僻的地方,这样简陋的房门,如何保证隐私?石台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且这石台还够重,成年男子尚且推不动,何况别人?
这就是吕梅芝暗藏其内的小心机!
“可若她会武功或者力气很大,没道理周嬷嬷不知道啊,”苏懋沉吟,“她们是干娘和干闺女的关系,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彼此互相应该没那么多保留?”
太子推开门:“进去看看。”
“阿嚏——”
苏懋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房间很小,仅有一扇很高很小的北窗,空气流动有限,透着一股霉尘味道,经年过去,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灰尘,墙角桌边也有蛛网结连。
房间里东西也并不多,一床一柜一桌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一眼就能看得到头,而这些地方,明显也在很久之前就被搜找过了,有些杂乱。
“这……想找到点靠谱的证据或痕迹,估计有点难。”
“未必。”太子垫着帕子,从门后捡起一物。
苏懋凑过来:“这是……木簪子?”
太子:“是寿簪。”
桃木质料,猴子献桃,是对长寿的美好祝愿,一看就是送给长辈,或者老人家的。
再观雕工,虽打磨的很光滑,不见一根倒刺,但桃子雕的着实算不上好看,绝非匠人所为,该是自己磨的。
在二十岁宫女吕梅芝的房间,出现这个东西,大概率只有一种解释——是她为别人雕的。
“吕梅芝亲手雕刻,送给周嬷嬷的?”
苏懋看了看四周,东西掉在门角落,想来是当年搜屋子的人不太看得上这不值钱的东西,就没管,任其在这吃灰。
太子:“若这确是死者遗物的话。”
“应该没错……”
苏懋估量着簪子落下的角度,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到歪斜的桌子,他顺手将桌子摆正,眼睛一亮:“殿下你看,若当时这木簪就放在桌上,有人大力一推——它是不是正好会飞到门侧角落?”
太子看了看,颌首:“既然不是后进来的人丢的,此物该是死者出意外之前,放在桌上的。”
用来做礼物的,亲手雕刻的东西,不可能随手放在桌上,没备锦盒,这就是不会马上送出去,那就是需要继续打磨了?
这可能是死者在遇到意外前,安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
苏懋沉吟:“对这个簪子这么看重,这对干母女感情应该非常好?”
可是……
“未必,”太子回答了他的话,“感情好,周嬷嬷为何没来收拾吕梅芝的房间,任它破败如此,也未能看到拿走这枚簪子?”
苏懋微微闭眼:“所以在人前摆出的那么多思念,只是在人前。”
周嬷嬷并不像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爱干女,叹息难过也只在嘴上,反而是吕梅芝这个干女儿,心有孺慕,对周嬷嬷这个干娘亲厚有加。
这枚簪子,大概率就是吕梅芝为周嬷嬷做的。
“这簪子还没做完么?”苏懋拿起来仔细看,“若不是还需要步骤,为什么放在桌上,一副准备要做什么的样子……”
太子一看就明白了:“还未上漆色。”
苏懋:“簪子也需要上漆?”
太子颌首:“但凡木头,想要保存久些,哪怕是清漆,都需要薄薄上一层。”
“我知道了……”苏懋两眼微亮,“殿下是在提醒我,宫女在宫中没有采买的地方,这一步,定是要求人的!”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吕梅芝到底求了谁,准备从哪拿漆,恐怕难查,但若要用漆,宫里只有内官监管着!
太子:“若孤记的不错,从此处到内官监,路只有一条。”
“那咱们还等什么,”苏懋拉起太子就往外走,“殿下怎么可能记错,走啊!”
太子垂眸看了眼握在他腕间的手,并没有提醒苏懋,静静跟着往前走。
“殿下给指个路呗,”苏懋一路走出偏僻巷道,就不认识了,“不是说只有一条,怎么还有岔路的?”
太子:“岔路不通内官监,往右。”
苏懋右拐,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发现不对了:“这边好像……热闹起来了?”
太子:“内官监掌理木,石,瓦,土,木材,油漆,及各米盐库,营造库,凡有修葺建造之事,都是他们份内,是以来往人员颇多,越近,越吵闹。”
苏懋若有所思:“那如果吕梅芝是过来拿漆的路上遇到了意外,肯定也是在偏僻之处,不可能再往前……也就是咱们刚刚走的那一小段路?”
太子:“如此,事发地点,可能就在附近。”
但是这里距离挖出骸骨的地点很远……不,这不是问题,苏懋想,挖出骸骨的地方,本就是二次掩埋之地,他们现在要找的,不就是另一半骸骨?
他想着得把这个地点标出来,稍后和小郡王寻找的沙子线索做重叠,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具体的东西,正想着,后脖领被轻轻往后一拎,他整个人靠在了墙上。
“——噤声。”
因在宫巷边上,空间并不大,太子紧紧挨着他,想把他拢在了怀中。
好像和太子在一起时,总是会遇到各种意外。苏懋都有点习惯了,太子不知道把他按住过多少回,也揽过他的腰,带他翻墙,躲避危险,但这一次好像特别不一样。
太子靠的太紧,扣住他后腰的手也太紧,秋装衣料不厚,根本挡不住肌肤的温度,他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略比他高的体温……微一抬头,看到的是流畅收紧的下颌线,以及漂亮的喉结。
苏懋张了张嘴,一时忘记想说什么了。
太子按了下他后腰:“可看够了?”
“没,”苏懋赶紧低头,“我又不是没有……”
他内心微叹,有是有,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身体就是比别人漂亮很多。
太子说完话,视线却并未移开,一寸寸掠过苏懋眉眼,微侧的脸部弧度,甚至衣襟未能掩盖完的,锁骨上漂亮的小窝窝。
看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苏懋却心思不在这里了,并未察觉,他看到了旁边走过来的人,他就说,太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把他按在墙上!
来人是安恪侯家两兄弟,正在争吵,可能见四周无人,吵的声音还挺大。
“大哥真想同我抢?不觉得自己年纪有点大了?”弟弟单君阳理直气壮的提醒,“未来的安恪侯,可是要撑家做顶梁柱的,尚公主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单君卓微微一笑:“不合适压你一头,还是不合适有钱?”
他慢条斯理,话音淡淡:“自古男婚女嫁,男的长几岁又何妨,我想不会有人介意这点,至于袭爵,家族的实惠在哪里,面子在哪里,里子又在哪里,你我心知肚明,以此借口劝退我——我的好弟弟,你是还没长大么?”
单君阳话音阴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还没拿到手,就着手组织队伍了?往西边可不走,你真以为能抢过皇子?”
“哦?我抢不过,你能拿到?”单君卓冷嗤一声,“也是,我的弟弟,七年前才十四岁,那时候就敢杀人了呢。”
“你——”单君阳愤怒,“别以为尚了公主就可以高枕无忧,五公主可是从未战队过哪位皇子的!”
单君卓微笑:“所以才需要我来帮忙啊,弟弟不也是这般想的?”
这对话……信息量巨大啊!
苏懋抓着太子的手,越握越紧,直到手被对方大力捏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抬眼看太子。
太子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风声过耳,温柔的有些喧嚣,阳光跳跃在指尖,活泼的过的头,让人想装没看到都装不了。
苏懋:……
糟糕,他什么时候握住太子手的!
但这是意外情况么,谁能预料的到,立刻放开好像又有些刻意,眼底转了转,凑近太子,用能控制的,最小的气音,在他耳边说:“殿下好生英明,果然是西域商图……”
太子随着他的动作,也在他耳边小声回了一个字:“嗯。”
因距离太近,差点擦到他的耳朵。
苏懋耳根嗖的热了,慢慢发烫,但这好像是他自找的?
第37章 女将军 二次掩埋。
直到兄弟二人走了, 苏懋从狭窄宫巷里出来,脱离开太子身影的笼罩,才感觉放松了一点。
忍着没有去揉耳朵, 他蹙着眉:“此二人为何在宫中?”
太子缓步前行,如闲庭信步,自然的不行,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宫中挖出骸骨,众皇子齐心协力要查办, 这么大的事,岂能不问?”
苏懋就懂了,这兄弟俩,是被叫的宫中问话的。
“他们俩方才……对五公主似乎都不是真心, 好像是想借此攀附皇子?”
“姻亲裙带, 自古以来是拉近距离的最好纽带。”
太子并不意外,人心贪婪,总会想把自己绑到更大更贵的船上去,但这船远在天边,实不能触手可及,怎么办呢, 那就拽住一个船上的人, 哪怕在船边呢, 只要自己也绑上去,船主不就不管也得管了?
贵圈联姻,是结两姓之好,也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绑定。
他看向苏懋:“此二人无需关注, 姜玉成会在侧作陪。”
苏懋顿了下, 才反应过来, 皇子们都盯着这件事,太子这边无人敢来,无人愿来,可不就得抓住小郡王呗?小郡王和谁都不亲厚,正好可以帮他们探点消息……
他倒不担心小郡王被哄了去,这么多年,别人能哄早就哄走了,他就是觉得,这回小郡王怕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开心极了,这么多八卦热闹可看,怎么不开心!
“那我们继续在附近看看?”
要是能找到宫女吕梅芝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事发地点,一切岂不就清楚了?
可惜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很难找到痕迹,之前吕梅芝房间里的木簪子,已经是他们运气,运气不会一直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毫无所获。
倒是天色将暗时,归问山那边传来一个名字。说是调查过程中听到了两回,一次是意外,两次也可能是偶然,但办案子,不怕信息多,就怕漏信息,他还是传了信回来,说是在帮小郡王找东西问话时,听人提到过两嘴。
“薛问歌……”
苏懋刚想说这个人是谁,就见太子停了步,面色与往日不同。
“怎么了?”
“七年前,”太子沉声道,“四皇子生辰前一日,正好是薛将军入享太庙之日。”
将军……
苏懋猛然想到:“薛问歌就是殿下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女将军?”
“是。”
太子看了一眼天色:“说来话长,先回奉和宫。”
“好。”
苏懋和太子回了奉和宫,不过并没有立刻说薛将军的事,归问山和小郡王那边都传来了最新消息,鲍公公那边也有突发急事需要太子处理,他们两个分别忙碌了一通,最后聚到一起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不过小墩子向来忠厚老实,心眼也不多,瞧着主子还没吃过饭,就一直备着,这时候正好端上桌。
于是初秋夜晚,夏热消退,皎月光空,星子闪烁,桌上有菜有酒有茶点,就差了故事。
苏懋兴致勃勃,眼底一直有光在闪,太子也不矫情,顾自倒了一杯酒,就开始了讲述——
“这薛家,曾是前朝名将。”
薛家世代行武,忠心耿耿,曾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然自古以来臣无二主,既是前场名将,到了今朝,不管是降了败了,似乎人品名声上都要打个折扣,是以薛家越来越低调,除非胜仗消息传回京,其他时候基本无人提起。
而敢走世代行武路子的,无一不是家丁兴旺,有族人男儿可用,有经验兵法可传,可家族有起有衰,尤其薛家治家很严,后又名声不显,少人帮扶跟随,慢慢的,人丁越来越少,到了薛问歌这一代,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最小的幺女,便是薛问歌。
薛问歌出生在边关,少不得会随父兄抓个贼斥,上个战场,外面人也不以为意,小孩子小打小闹么,上不得台面,不值得讨论,哪怕她以十三岁的年纪,独自一人抓获对方斥候,深入敌军,与父兄一起打了胜仗,立下汗马功劳,也没人当真,以为不过是薛家人吹捧自家女儿。
十四岁时,薛问歌回了京城。
她个子在同龄女孩中偏高,身材偏瘦,气质也不似成天在边关打滚的人,她皮肤并不粗糙,反而白皙漂亮,人也文静,看起来就像个大家闺秀,大家更不觉得她擅武。
她也真的像京城贵圈里的闺阁姑娘一样,在家侍奉祖母,陪伴嫂嫂,少有出门,直到十八岁。
那年敌军叩关,来势汹汹,薛家父兄也已先后死于战场,薛家再无男丁可派,京城薛家,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家中只剩她的母亲,和怀了孕,尚未生产的嫂嫂。
她说她想去战场。
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包括她母亲,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不能再失去女儿,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女儿……即便是薛家女,退缩一次,又能如何?总不会被戳脊梁骨。
薛问歌却说,国若失,哪还会有家?
当时形势的确很难,国无武将可用,皇帝眼见的昏聩,若真叫敌军打开关口,入了京城,所有百姓都会被对方铁蹄践踏,哪里会安全?
苏懋听着:“当年殿下不是——”
“这些事,是在孤出征之前。”太子微沉目,连落在眸底的月光都更加沉寂。
苏懋感觉到了点什么:“薛问歌……”
太子垂眸,看着杯中酒:“她拜别母亲时,说不能承欢膝下,是她不孝,但她姓薛,薛家世代守护疆土,早有祖训,凡有战事,别人可惧,可怕,可骂,可逃,唯薛家人不可退。”
“她说世间能为别人家主理中馈,开枝散叶的女子很多,能打仗的女子却少,如果人生必须要有遗憾,她宁愿是——不嫁人。”
“她走了,一去不归,战死时,也才二十岁。”
太子将杯中酒洒在地上,良久,才又重新开口:“薛将军有勇有谋,边关就是靠她,足足撑了两年,愣是挡着敌军,寸步未进,士气大打折扣,其间还间或治理谣言,铲除见缝插针混水摸鱼的匪帮,居功甚伟。”
这是第二次,太子提及剿匪。
苏懋沉吟:“所以这西域商图,很有可能就是薛将军在剿匪时,顺便从匪窝搜出来的东西。”
而匪窝截获来往商旅,曾经在李家家主出事,地图遗失时占了便宜……薛将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未多想,但之后这西域商图被皇城里的大人物盯上,不知辗转到了何处,可能一度接近过皇宫,被这里的人惦记上了。
太子微颌首:“如今想想,薛将军的确很容易得到这西域商图,因为她的去世,边关再无猛将,敌军一路南下,入侵京外,这才有了……其后之事,因战势过于紧张,她的事暂时被淡忘了,朝野内外后来传的最多的是孤母后的死,孤的战绩是好是坏,没有人再提起薛将军——”
“但若出去问一问,不可能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苏懋便问:“薛将军她……可还有家人?”
太子微摇头:“她一如自己言行,并未成亲生子,一生短暂而又灿烂,她死之后,她的母亲没有撑住,白日吐血而亡,随后,这个家好像也跟着消失了。”
苏懋蹙眉:“我方才好像听殿下提起,薛将军京城的家里,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嫂嫂?”
“是,那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有八九岁了,但奇怪的是,薛家人在京城毫无痕迹,”太子沉声道,“孤曾私底下去寻找过薛家人,薛家虽人丁并不兴旺,也有些族人,但好像自薛问歌去世后,薛家就心灰意冷,离开了京城,未留之字片语,更无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他有些遗憾,当时一直很忙,直到战事打完,从失去母后的巨大悲痛中回来,才想起有些人虽低调,别人也不应该忘记,可却终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
“现在想想,薛家人的消失,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比如这个西域商图。
苏懋沉了眼:“殿下的意思是,西域商图遭人觊觎,别人可能找到了薛家,逼他们交出来?”
但薛将军就算有,也是剿匪之获,她当时那么忙,心在战事,怎么可能一件件翻检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将西域商图放在心上,巴巴送到京城,让家人好好保管?
薛将军自己不知道,薛家人也不知道,给不出,被人有意为难,京城便没了立足之地……
若真如此,这也太卑鄙了!为了一己之私,置功臣奉献于不顾,别人守护家国,让你们有了安平日子过,你们却恩将仇报,祸害别人家人?
苏懋咬了唇:“真要是这样,薛家人也太可怜了,殿下,咱们好好办案子,将这西域商图找出来,也找一找薛家人,若还有后人在,殿□□恤一二?”
太子垂眸,点了点头。
倒没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到。
苏懋揉了揉脸,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更得为这个案子加油了。
视线滑过太子侧脸,对方承着月光,更显皎洁优雅,君子玉润,对着这张脸,难免不心浮心躁,今晚怕是睡不好了。
心想反正也睡不着,苏懋站起来:“我再去停尸房,看看尸骨。”
“好,”太子也站了起来,“孤随你去。”
苏懋眨眨眼:“嗯?”
太子:“现在是戌时末刻,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走?”
苏懋:……
好吧,这个时间,宫中已下钥,按规矩不能乱走,会被殿前司逮住问罪的。他当然不会乱走,可他不会武功,就算是知道近道,想抄,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能力吧?
“那殿下带我去?”
“所以你应该跟孤说什么?”
“谢谢?”
太子没说话,也没动。
苏懋:“殿下这么好,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同我计较,是不是?回头小人一定好好准备谢礼,谢殿下屡次相护!”
“油嘴滑舌。”
太子看着看起来还是没有愉悦之色,但脚动了。
苏懋偷偷给自己比了个耶,君子怎么了,君子也是喜欢听彩虹屁,喜欢被夸的啊。
有了太子引领带路,果然一路安静平和,如入无人之境,二人非常迅速的到了东北荒院,皇宫中的暂时停尸之所。
夜里光线不好,苏懋多点了两盏烛,不说别的,就他捧着头骨凑近烛盏细看的样子,就有些吓人,尤其夜风那么一吹,烛光随之跳动,人影映在窗前,这要是叫哪个起夜的看到了,怕不得尿一裤子。
苏懋没有发现更多东西。
他看尸一向仔细,第一天发现骸骨时,做了仔细检验,在没有仪器辅助的这里,尽他所得,没半分松懈与忽略,没有更多所得,才是正常。
可能是白天夜里光线不一样,透光度也不一样,手骨这样的地方又太细小,经年在土里掩埋,有些痕迹发生了变化,当时并未存疑,现在看,却有些不对劲。
“殿下来看看这里——”
苏懋将一小截掌骨透在烛前,让太子观察:“似乎有一小块半圆形的白斑,是我看错了?”
太子凑过去,接过掌骨,透光看一遍,再离开烛光,重新仔细看一遍——
“非你看错,确实有,烛光映下清楚些,离开不显,肉眼不能分辨。”
苏懋重新接过掌骨,若有所思。
太子看他捏着掌骨,也不说话:“依你之见,这块小骨头,因何有这样的变化?”
“也不是变化……”
苏懋沉吟片刻,重新观察了掌骨好几遍:“骨头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看样子像是外覆皮肉腐烂分解的速度不一样,隐隐留下了痕迹。”
“可是此处刚好受了伤?”太子道,“虽都是埋在土里,凡有伤处,腐烂速度总归不一样。”
“看起来不像受伤,”苏懋比划着掌骨上痕迹,“细细一条,有点像圆形的部分弧度,并未影响其他地方,什么样的伤会这样小,且正好在掌骨?”
太子见他眸底隐隐发亮:“所以你猜是——”
苏懋露出小虎牙:“我猜是死者手中刚好握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掌骨处,印下的正好是这个东西的边缘,因死者握的特别紧,才在经年累月的分解过程中,留下了这个痕迹!”
太子顿了下,了然:“死者为什么狠狠捏着这个东西,要么这个东西很重要,要么,这是凶手之物。”
苏懋:“不,这一定不是死者的东西,必是凶手之物!”
太子立刻也想到了:“尸骨被挖出来的地方,是二次掩埋,为什么需要挖出来重新埋,因为有人要寻回自己曾经丢掉的东西——这个东西,于凶手本人也很重要。”
很可能直接彰显了身份,一看就能认出来的那种!
苏懋笑了:“所以现在就有了这样一种可能——七年前的某一天,凶手行凶,初埋尸体时慌张又紧迫,不小心掉了东西,但当时并未察觉,也不知自己的重要物什被死者紧紧攥在掌心,事后发觉大骇,这个东西不被挖出来便罢,一旦挖出,便会暴露自己身份,必须得重新拿回来。可皇宫呢,不是自家后院,众目睽睽的,想动也没办法,凶手整日紧张难安,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皇宫机会可不容易借,也不容易操作,但机会有就不错了,不抓住不知道何时再有,自然是要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挖出来……”
“东西挖回来,尸骸是不是也得处理?”
苏懋越说,眼睛越亮:“我猜,凶手等的这个机会不容易,很可能就是宫中需要动土营造,或翻新某个地方,既然要动土,尸骸就有可能被发现,事过经年,凶手本不必担心太多,但谁叫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了呢?动过,就有痕迹,时间人证什么的……凶手得避过这个时间段,至少等一段时间过去,大家都不记得现在都发生过什么,到那时,尸骸翻不翻出来,什么时候翻出来,就没关系了,凶手总会编一段合理说辞。”
这样逻辑就说的通了!
太子:“可为什么尸骸只处理一半?这一半怕被发现,另一半就不怕了?”
苏懋也没想通这个问题:“怕是得再找找。”
太子垂了眼梢:“你说尸骸入土七年,并不是说在挖出来的那个地方埋了七年,是一共埋了七年?”
“对,”苏懋一边点头,一边仔细看看那段掌骨,“这个痕迹是尸体在土里腐烂分解时留下的,对光有,去光无,明显在我们挖开的那个坑里有所消解对冲,让我大胆猜一下——”
“大概两年?”
第38章 她是个小骗子 你以后就知道了。
于是现在的结论就很明显了——
要找曾经有过沙子的地方, 目标范围么,得在宫女吕梅芝去往内官监的那条路上,还得是前半截, 最偏僻的那一段,人很可能就是在附近遇的害,凶手拖着尸体能去多远, 宫中人多眼杂,最怕被发现, 遂第一埋尸地点定然离那里不远。
而这个地方呢,七年前动过土,两年前也动过土。
这么一看,交叉比对下来, 是不是就很容易找了!
苏懋眼睛亮亮的看着太子, 太子微微颌首:“嗯。”
甚至不等对方更多的话,就直接走出去,也不知吩咐了谁,总之,事情已经办起来了……
回奉和宫的路上,苏懋看着太子, 不得不赞叹, 太子殿下效率就是高!可这么好, 这么优雅的君子,文韬武略,庙堂江湖,人心的叵测与美好全都懂的人, 竟然被废了。
这届皇帝不行啊。
不过这天晚上苏懋睡的不错, 好歹是有了收获, 过了最难的那一段,只要找到了想找到的东西,破案可期!
他不但睡得好,梦做的也好,梦中太子温柔极了,不但没有阴阳怪气的调侃他,还嘘寒问暖,给他端茶,给他倒水,还问他鲁班锁好不好玩,说其实孤本人是鲁班锁成精,更好玩……
苏懋吓的当时就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然后就看到了刚刚打开门,朝他看过来的太子:“找到了。”
什,什么找到了?鲁班锁么?
苏懋吓的好悬当即爬走,急的不行的时候,还不忘摸摸下巴……还好,昨晚睡觉前悄悄处理过一回,现在并没有什么痕迹。
“愣着做什么,”太子挑眉,“走啊。”
“啊?”
苏懋有点傻,走,走去哪,去玩你这个鲁班锁吗?我不会啊!
太子忍无可忍,把他拎起来,交给鲍公公:“把他洗干净。”
苏懋更慌了,什么叫洗干净!洗干净干什么!
直到被鲍公公浸了冷水的帕子盖上脸,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什么嘛,洗干净是指洗脸啊。
“殿下要去哪里?”他试着问鲍公公。
鲍公公慈爱的看着他笑:“你这孩子,怎么自己的事都忘记了?不是你求殿下帮你查埋尸之地么?”
苏懋登时眼睛亮了:“殿下查到了?”
这么快的么!这才过去一夜而已!
“殿下办事,何曾慢过?”
鲍公公说完,才感觉这话稍稍有点不对劲,虽然他是个太监,但也是男人,说男人办事快,可不是什么好词,殿下可不能有这个名声,又加了句:“若要慢,必是期间有更多妙处要体会,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懋:……
什么叫我以后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说话都怪怪的!
鲍公公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太监回话,再一看对方表情,那眼睛圆的,那耳根红的,他笑的牙华子都快露出来了:“咱家就事论事,苏内侍想到哪里去了?”
“您快别说了,”简直越描越黑,苏懋拎起袍角,转身往外跑,“我去寻殿下了!”
太子殿下倒是没废话,直接将他带去了现场。
小郡王和归问山都在,归问山正带着一堆太监同,拿了锄镐正在挖,小郡王一看就是没睡醒就跑进宫看热闹的,还打着呵欠。
这里的确离吕梅芝的房间不远,也在去往内官监的必经之路,正好是最偏僻的那一段。
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开始挖多久,仅有的几个坑都不算很深。
“咦,我挖到了!归门正快来看看,这是不是骨头!”
归问山打听消息,问事还行,看骨头就不擅长了,回头一看苏懋来了,就招了招手:“苏内侍来认一认。”
苏懋走过去,接过那块白褐色的东西,吹了吹灰,仔细辨认了片刻,才道:“没错,这就是人的骨头,手背上的,手舟骨。”
“哪呢哪呢我也要看!”
姜玉成扒拉开人,立刻凑了上来,看到骨头,也不困了,眼睛里也不冒泪花了,眼睛睁的溜圆:“这么小一块,你也能认得出来?”
当然,这是法医的必考功课。
苏懋面色平静:“为何只有这一小块,其它的呢?”
若是人的骸骨,已经掩埋在此处,那至少得有另外一个上半身和下半身。
可归问山带着人忙活了半天,挖挖找找,只寻到一些非常细碎的骨头,比如这手舟骨,月骨,豌豆骨,以及脚上的趾骨,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只十来颗,再多的,没有,大骨头更是一根都没有。
除了骨头,唯一有价值的线索,便是埋在土里的衣料,比之前挖出来的那一片更大,浅绿色,一看就是宫女在春夏穿的衣服。
这就奇怪了,要是人没有在这里被埋过,那这里不应该有这些细碎的骨头和衣服,要是人在这里被埋过,剩下的骨头呢?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太子站在一边:“叫人过来问问吧。”
姜玉成好奇:“叫谁?”
太子看了他一眼:“宫中如今谁是外客?”
“那自然是那位宁娘子——”说着,姜玉成拍了下大腿,“不对,还有荆国公府的二爷檀盛啊!几位表兄昨天叫了安恪侯公子进来问话,今日正该荆国公,我过来时那边好像正好传话,说是这边二爷到了……等着,我去去就来!”
小郡王风风火火的跑了,不一会儿,就将两个人带了过来。
见太子不说话,苏懋就代劳了:“两位对此地可熟悉?”
檀盛和那日见到的一样,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站姿优雅,矜贵十足,又因身上气质,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君子气派,只是并不爱笑,显的有些高冷:“不熟。”
“妾身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宁娘子左右看了看,视线停在那块布上:“这过这块布妾身倒是挺熟,该是江宁织的梭棉,不过是老工艺了,现在都没这么做了的。”
太子:“你能认出这种布?”
宁娘子微笑:“妾身做这个行当嘛,难免对布匹有些研究。”
太子:“你确定这是江宁梭棉?”
宁娘子又低头,仔细认了认:“妾身应该可以确定?每种布质料不同,因为不同用途,梭织方式不同,走线密度不同,这个,应该就是梭棉。”
她仿佛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苏懋却知道,太子不可能空穴来风,会这么问,一定有原由。
果然,太子下一句就是大招了:“孤认不出梭棉,却知这一批给宫女做衣服的梭棉,乃是战乱过后,朝廷抚恤放恩,允江宁织来,不追究技艺品质,予他们赚钱的——此布有且仅有一批,因用图并不怎么广泛,江宁闭造前后,并未在市井流传,只有宫中才能得见,宁娘子如何得知?”
宁娘子笑了:“妾身做此行当,什么书都要看一些,有些布并未亲眼瞧过,但只要知道它们的特性,见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比如古墓中的织造手艺,妾身也未曾亲眼目睹过,但瞧一瞧,也能知道出自哪里,何时流行过。”
“市井之妇,不知天高地厚,”檀盛好像今天遇到了什么事,被叫过来有些不爽,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宁娘子该要最先学会的,当是谨言慎行,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是‘祸从口出’。”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外男如此批评,宁娘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贵人面前,她不大敢计较,只暗自瞪了檀盛一眼。
太子没再说话。
苏懋便又开口:“檀二爷此前可见过宁娘子?”
檀盛微颌首:“曾在章皇贵妃寿席那日,偶然得见,听闻宁娘子擅绣,便想请她帮忙,给家中祖母做些新衣。”
苏懋视线滑过宁娘子:“可我听闻,宁娘子擅长的是年轻女子间流行的花样。”
若不然,也不会被召请到宫中,为五公主准备衣裙。
他当然知道,宁娘子拒绝了檀盛,若是不拒绝呢,檀盛准备给祖母穿这样的花色?
檀盛却并不局促:“我祖母年轻时貌美,听老人讲,性子也活泼,最是喜欢鲜活漂亮的花色,现在年纪大了,不方便穿,但能不能穿和有没有,是两回事,便是放在柜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赏一赏,当也是愉悦的。”
行,算你孝顺。
苏懋又问:“七年前的春日,檀公子身在何处?”
“七年前……”檀盛回想了片刻,“当是在江南祖宅。我自幼身体不好,一直在外休养,便是偶尔回京,时间都非常短,真正常住京城,是三年前开始。”
苏懋:“在此之前,你从未进过宫?”
“偶尔回京时,也曾由长辈带着觐见过,但我不知,内侍说的哪一回?”檀盛微微皱眉,似有些苦恼,“实不相瞒,过去太久,我其实也记得不大真切。”
苏懋看向宁娘子:“宁娘子从未进过宫了?”
宁娘子连连摇头:“妾身哪有那么大造化,这是头一回。”
苏懋:“你二人可对屠路,吕梅芝这两个名字有印象?”
二人皆摇头,答并不知道这两个人。
苏懋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与皇宫,本案有关,有些全然没关系,就像是日常对话,想到哪儿是哪似的。
姜玉成有点不太懂,这话问的怎么那么琐碎,能问出有用的东西么?
苏懋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会让别人摸不清头脑,甚至心浮气躁,但他感觉有些不对,没有证据支持,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基于他多年办案的习惯和经验,感觉这两个人稍稍有些不对劲。
两个人倒是配合,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不愉或指责,似乎非常有耐心,他也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唯一观察到的就是,这二人从未曾对视过。
但正在古代,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一是男女大防,世俗规矩里,男女间本就该避嫌,再者这是在宫中,规矩比别处更加森严,二人身份地位有天壤之别,有任何僭越举止才是不对。
可他总觉得,檀盛方才责宁娘子的话,像是有意转移话题,那种时候转移话题,岂不是帮腔说话?多少有些微妙。
现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回奉和宫吃饭的路上,他仍然陷在这个逻辑链里,不能自拔。
“在想什么?”
当太子问时,他也下意识答了:“不知为何,我隐隐怀疑檀盛对宁娘子——有心相护。”
太子没问为什么,也没有否认,只道:“若如此,他二人此前供言,都需要重新推断思考。”
苏懋点了点头。
比如他和小郡王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画面,章皇贵妃寿宴当日,檀盛拦住过宁娘子,是夜,宁娘子对此的解释是檀二爷问她下绣品订单,说是给家人做,今日檀盛的回答仍然如此。
若照他怀疑的方向,檀盛有意维护宁娘子,在宫中这样敏感的地方,仍然拦住人说话,目的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要是用来挡话的借口,就更微妙了。
二人见面的机会有限,檀盛非召不得进宫,算起来这几日仅有两次,一次是寿宴当日,一次就是今日,尤其今日,处处都有皇宫的人看着,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见面串供机会,他问宁娘子的话又不可能传出去,檀盛怎么做到和宁娘子口径一致,让人不起疑的?
只有一个解释方向——
他们不仅仅是认识,彼此之间可能非常熟悉。
“这有何难?去查查不就行了?”
姜玉成跟着往奉和宫方向走,本来想蹭顿饭,听到这种热闹,自告奋勇:“外头的事,等着瞧小爷的好吧!”
苏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边走着路,一边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有人查自然好,他微微一笑:“有劳小郡王。”
“嘿嘿,你且等着!”姜玉成这下连饭都不蹭了,一溜烟跑了。
见苏懋视线一直追随,太子侧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不必担心,饿不着他。”
苏懋并没有那么担心,小郡王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饿了得吃吗,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下人,他看向太子:“今日挖骨,似乎就是第一掩埋现场,但尸骨不见,总得有去处——”
太子颌首:“归问山会继续找。”
说话间,就回到了奉和宫大殿。
“想吃什么?”太子问。
苏懋脑子里转着事,就有些迟钝:“吃……什么?”
秋日阳光灿烂,落在他瞳孔,眼底好像只装了自己一个人,纯良无害,像只软软乖乖的小猫,很想让人揉一揉。
“就知道问你没什么用,”太子手握成拳,负在背后,淡声吩咐鲍公公,“小郡王让人送的那些东西,别浪费了,叫膳房经心些。”
小郡王自小任性,只要不惹祸,基本上是被长公主疼到了骨子里,凡是他选的吃用,没有不好的,在奉和宫张牙舞爪也是,基本要来了皇宫中最好的东西,食材更是精致美味。
只是太子日常不好口腹之欲,这次……
鲍公公视线滑过苏懋,恭敬的应了声是,下去准备了。
果然,等菜上来,也并未见太子喜欢,他仍然如往日一般,筷子去处,不见特殊喜好,反倒是苏懋,吃的眼睛都亮了,尝一口这个菜,好吃,再吃一口旁边的菜,还是好吃!
他不忘给太子夹菜:“这个好吃,殿下快尝尝!”
殿下什么没尝过,宫里布菜规矩也不是如此,可因为夹菜的人不一样,殿下不但面色平静的吃了,还缓缓出言点评:“是不错。”
勾的苏懋继续给他夹:“那殿下多吃些!”
一顿饭吃完,苏懋去外间找茶,发现鲍公公看他的视线十分慈祥。
慈祥的都有点瘆人了。
“公公可是有吩咐?”
“吩咐倒没有,”鲍公公微笑道,“就是咱们奉和宫份例,每到月初都会分发下来不少,有些好东西,殿下也用不完,浪费了怪可惜的,咱家瞧苏内侍胃口不错,下回都给你留着?”
老公公的办事能力,苏懋从不怀疑,没见奉和宫上下都是他打理的么?他既然敢说这话,就说明这么干没问题:“好啊,那我先在这里谢谢公公了!”
好吃的当然不能浪费!
完全没想到,月初对奉和宫而言,是什么日子。
小郡王不愧是玩转京城的纨绔,到了宫外简直如鱼入水,熟练的不行,好些别人明面上打听到了消息,他走走不一样的路子,还真就有了收获!
隔天,他就跑来奉和宫找苏懋了,还带着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苏小懋你知道么,那个宁娘子不是什么好人,她是个小骗子!”
第39章 我是来报仇的 本事能编,身份就不能编了?
奉和宫里, 太子不在,苏懋刚刚倒了杯茶,准备喝完再去看一看尸骨, 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茶还没到嘴边,就被跑进来的姜玉成给抢了, 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
小郡王豪迈的喝完茶,将空茶盏放到桌上, 才眼睛亮亮道:“你不是叫我查查看,这檀盛和宁娘子有没有事么?他俩有事没事我不知道,查不出来,这位檀二爷从不和女子亲近, 至今也没定亲,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贵雅君子,特别把自己当回事,生怕别人占了他便宜似的,那洁身自好的样子,怕不是想去当和尚……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查的清清楚楚, 这宁娘子, 她是个骗子!”
苏懋自也很意外:“哦?怎么说?”
姜玉成掀袍, 姿势优雅的坐下,清咳两声,又忍不住朝苏懋的方向倾身:“我告诉你苏小懋,这活儿别人还干不了, 真就得是小爷我, 才能查到这么多, 你稍后要让太子表兄犒劳我!”
苏懋:……
你说是不说?
姜玉成得瑟够了,才继续:“我同你讲,这宁娘子,名声出自江南,来京却才两个月,是不是不太久?可就这点时间,人家那是忙了一个不可开交,别说绣娘,厨娘,喜娘,医娘,接生婆,她都干过,绣娘算是她最后一单活儿,还应召进了宫中,是不是本事挺多?这么多活儿,她竟然还有模有样,样样在行,每到一户人家都要坑一大笔钱……”
苏懋听着,仿佛不大对:“这应该不叫坑,叫赚吧?”
不带有色眼镜的看,这算人宁娘子的真本事,宫里现在有那么个皇上,规矩算不得多严谨,但也是有规矩的,能招宁娘子入宫,她本身的绣艺一定得入得了眼才行。
姜玉成噎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倒也是,就手艺来说,倒也不算骗,做喜娘让人家新人开开心心把亲成了,做医娘也果真治好了内宅妇人的隐疾,做接生婆还帮人家成功接生了一对龙凤胎,干活收钱,一切随契,没有违法,也没有对不起谁……可她来回套这些身份,就是骗子啊!”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有帮手有团伙的,有个瘸了腿的老汉帮忙当托,编的瞎话张嘴就来,有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跑腿,小小年纪浑身都是心眼,我都逮不住……”
小郡王拍了下桌子,有些生气,但也服气:“这些人讲义气的很,一问三不知,问的急也不会说实话,说是乞儿带钱传的活儿,再问就一声不吭,这官府拿人也得有证据不是?人一个老汉一个小孩,都可怜,只是传几句瞎话,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丧尽天良的事,最多就是促成宁娘子的几单‘生意’,结果还都是好的,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小爷是谁?你们不说,小爷还找不出点痕迹了?”
扇子一摇,姜玉成又得意起来了:“她们是从不在一处,分散而居,连小乞儿都用上了,但总不能永远隔空传话,何况布局这种算是秘密的大事,她们一定有联络窝点!最后果然被我找着了,她们看起来互不相干,实则都会有频率的,出入一个地方……”
“车马行是人多眼杂,还时常有些琐碎杂活要格外赁人帮衬,但所有记录也是做不了假的,我可笃定,这宁娘子就是个骗子!她伙同一老一小当托打听消息,自己再出马订契干事,这般到处乱窜,就是为了搞钱!也不知哪来的本事,竟被她搞到宫里来了!”
说完连连看苏懋,见对方一直不说话,还有些委屈,两只大眼睛像在控诉——你怎么不同我一起骂她!
苏懋问:“宁娘子绣艺如何?”
姜玉成想起查过的事,皱了皱鼻子:“那自然是好的,这本事倒也是真的,我瞧过她亲手绣的东西,尤其双面绣,巧夺天工,绣景如身在临,绣动物栩栩如生,连我娘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不好来。”
说着,他眉眼又耷拉了下去:“那宫中为五表姐选婿,召她进宫做上好绣品,也不算她骗的……但她这么搞事,一定有问题!”
这点苏懋赞同,宁娘子这般身怀绝技,做点什么不好,就算真的喜欢玩这些,外面江湖那么大,不够她折腾的,为什么一定要进宫?
进宫做绣娘,做的不错,只是小赚一笔钱,跟外面没什么两样,做的稍微有点不好,或者宫中贵人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说你做的不好,要罚你,你怎么办?
风险远比收益大得多,这并不划算。
她进皇宫,很可能就是计划之中要做的是,她的身份,远不止骗子这么简单。
“不过还是你厉害!”姜玉成又凑过来,给苏懋扇扇子,“你怎么瞧出来的,怎么就知道檀盛和宁娘子有事?他俩真有事?这宁娘子不是个寡妇么?莫非檀盛是她那死鬼丈夫?”
苏懋抬眉看着他:“本事能编,身份就不能编了?”
或许这宁娘子本就不是寡妇,没准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
姜玉成抚扇:“也是,这世道,没出嫁的姑娘哪里有寡妇好混?不过我是真瞧不出来,就这两个人,一个是冷冰冰君子典范,听说好为人师,优雅谦逊,要我说就是想当和尚,连女人都不正眼瞧,另一个干脆不理会名节,宁愿冠个寡妇头衔,给自己安排个亡夫,也要去整活儿骗人,这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怎么凑到一起,还两情相悦的?”
苏懋沉吟,缓缓眯了眼:“不一定是两情相悦……”
“那就是有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姜玉成愣了一下,更兴奋了,“谁?谁心里头存着个人,小骗子也有真心么?总不会是我们高贵优雅的君子檀二爷吧!”
苏懋:“又或者,两情相悦,却不愿意说。”
宁娘子名声出自江南,上京城是这两个月的事,之前一直在江南,而檀盛呢,幼时因身体不好,被送到江南祖宅休养,之前太子帮忙问过,二人在江南经常活动的地方不一样,可就算不一样,也未必没见过。
其实有关檀盛和宁娘子的关系,他也只是一个大胆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佐证,但现在看,总感觉越瞧越像了。
“此事也不难——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好你个苏小懋,有坏心眼呢!”姜玉成看着苏懋,恍然大悟,隔着扇子笑,“交给我,我来试!”
无非是制造一个小难题,看男的心不心疼女的,或者女的心不心疼男的,不过宫中操作这件事不容易,还是打个信息差,让外面檀盛以为宁娘子有事,看他反应……不行就换另一边。
反正男女中间么,但凡有点事,一准能看出来,怎么装都不好使!
不过这事不急,姜玉成看苏懋:“那这宁娘子,咱们还问么?”
苏懋颌首:“问啊,为什么不问?”
不过这回没叫人过来,他们给太子留了话,结伴去了五公主那里,小郡王拜访完表姐,出来不正好能碰到暂住五公主殿的人?
姜玉成摆出偶遇说闲话的架式,同宁娘子说:“……就那个盛二爷,古板的很,我见他平日也算温润谦雅,和我娘行礼打招呼时也是会笑的,偏生遇到别的小姑娘,包括在我五表姐跟前也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宁娘子笑:“檀二爷许就是那样的人。”
姜玉成盯着她看:“你们认识?”
“檀二爷那么大的名气,江南谁不知晓?”宁娘子道,“听说他特别爱训人,曾经弄哭过好几个朝他表白的小姑娘,可为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凶,经常做善事,每逢节日施粥,亲自抄经,资助慈幼局,他都经常做的。”
姜玉成眯了眼:“你同他这么熟,为何之前不说?”
宁娘子摊手:“那你们之前也没问啊,再说也不是我同他熟,是他大名如雷贯耳,我没办法不熟么。”
姜玉成:“你到京城所谓何事?”
“赚钱喽,”宁娘子朝宫殿的方向努努嘴,“五公主不难伺候,给的钱还多。”
姜玉成看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那意思,还要继续问么?
苏懋想,宁娘在宫中,宫中有太子,左右人都跑不了,倒是没必要玩不打草惊蛇那一套,遂点了点头。
姜玉成这下就来劲了,你要允了,我可就不装了!
“这皇宫,真是你第一次来? ”
“您的意思是……”宁娘子似乎有些不明白。
姜玉成冷笑一声:“宁娘子还要装么?有些东西我们已经查到了,再瞒就没意思了,”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用自以为很残忍的语气说了句,“直说吧,小骗子。”
宁娘子迅速抬头,看着姜玉成的眼睛。
姜玉成也不废话,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小玉扣,玉扣质地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值钱,但很被佩戴的人珍惜,大概经常握在手里把玩,油润光亮,看起来很有些可人。
这种小东西,没有特殊标记,不认识的人就是不认识,认识的,一眼能瞧出来。
——这是姜玉成从那个团伙里,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身上抢下来的东西。
果然,宁娘子脸色就变了。
她大大方方承认:“不错,我来皇宫,的确有目的。”
姜玉成一凛:“什么目的?”
“来报仇喽,”宁娘子朝着姜玉成笑,放弃装胆小,她眼角眉梢有了不一样的妩媚,迷人又危险,“你都查到外面的事了,当也知道,我和安恪侯府的庶子单君阳有仇?我想办法进宫来,就是为了搅了他的驸马梦。”
竟,竟然挑明了!
姜玉成有点控制不住现场,转头看向苏懋,快,该你上了!这女人好像有点凶诶!
苏懋:“什么仇?”
宁娘子微微一笑:“两位可知,曾经的巨贾李家,丢了份西域商图?”
案子查到这里,苏懋再听到这四个字,已经不如最初那般惊讶:“宁娘子知道它的去处?”
“宫里既然已经查到了,我再瞒也没什么意思。”
宁娘子神情平静,无悲无喜,只挺直的腰背,流露了些情绪:“李家专门走西域,做来去带财的生意,此商图秘密,有且只有一张,代代李家家主才能传承,不过这李家运气不好,富了好几代,一朝家主意外,整个家都散了,商图也丢了,坊间并不知道这张图去了何处,有没有人知晓,但慢慢的传出来,这商图,被薛将军,就是那个有名的女将军薛问歌查获了。”
“就算这东西最后着落在了薛家,跟跟我姓宁的有什么关系,这东西竟所有人都抢着要,江南商场,京城贵圈,据说还有宫里的人,呵……”
宁娘子冷笑一声:“薛家没了,还是为护持我国疆土死的,这些人不领情也就算了,将薛家上下查了个底掉,比如这安恪侯府单家,为了一点线索,简直不择手段,薛家没人了,查不到,找不着,就查跟薛家走的近的,我宁家小门小户,我同我父母一家三口,因曾受过薛家恩,有过来往,在薛将军身死消息传回京城,薛夫人吐身身亡时,曾帮忙张罗,治过丧,就被盯住了。”
“要说谁家手段,都不如安恪侯家这手段,谁家决心,都比不过他家决心,你猜他们为了笼住我家,拿出了什么好东西?”
“他家庶子,也就是单君阳的婚事。说是侯府看中了我,要同我订亲,当时他们没提商图这件事,大概是想事成后更好谋,都是一家人了不是?我父母受宠若惊,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却不觉得我配不上侯府,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最好的。”
“可我觉得不对劲,那个单君阳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安恪侯也非常着急将这件事做实,我父母却觉得婚嫁大事自当慎重,要一步步慢慢来,侯府等不了,他们只是占了个线索先机,别人没准很快就能打听到了,单君阳也着急,这是他一个庶子为家效力的时候,而且娶不娶我,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男子家中,什么少得了,自己的女人也少不了,回头纳个喜欢的便是,他便尾随于我,准备强行污了我的名节……”
“你说说,他那时才多大,毛都没长齐呢,就敢使这样的手段,长大了还得了?”
宁娘子话音缓缓,笑也缓缓:“但我不是那样逆来顺受的人,父母也没那么教过,女孩子怎么了,受了欺负为什么要瞒着遮着挡着,做错的是对方,又不是我!我逃走了,立刻将这件事告知父母,父母也觉得不对劲,侯府惹不起,便带着我逃命,可安恪侯府哪肯放过我们,一路追截,我父母折在了半路……我岂能不恨!”
“可惜我那时年纪小,做不了太多,只能听着父母最后的嘱托,扮成男装,吃了很多苦,才勉强活下来,好在我虽得父母宠爱,在家中却未曾娇养,父母教了我很多本事,只要沉下来练习,过活不成问题。 ”
“可凭什么我被人欺负,受了苦,就得憋着,藏着,那些欺负别人的人却可以大剌剌走在阳光下,享受着富贵?”
宁娘子冷笑:“我同家人何其无辜,既然你们非得要污蔑我,那我便把它找出来,做实喽。 ”
苏懋看着她:“遂你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便是一刻不曾松懈的寻找。”
所以做了那么多事,编了那么多身份,去了那么多人家中,她的确赚了钱,但更多的目的,恐怕是打听消息——打听西域商图。
宁娘子:“是。”
苏懋:“来宫中也是。”
宁娘子笑意更深:“他单君阳兄弟俩可以进来招摇撞骗,为什么我不行?”
苏懋再次提起檀盛:“遂你和檀二爷——”
“也没什么好瞒的,”宁娘子道,“如你们所料,我的确认识这位檀二爷,当年他在江南,我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我最初东躲西藏,日子过不下去,到处行骗,他还阻止我来着,就像别人夸赞的那样,有君子之风,总是坏我的事,可高高在上的君子,怎知市井百姓活的艰难?”
“夏虫不可语冰,冰也没话和夏虫讲,我是骗子,他是君子,我同他算不上矛盾,也未曾有什么恩仇,但他看我不爽,我看到他更不爽,我就跑了,不在他老家那块地盘混。”
宁娘子微笑:“此次在宫中遇到他,我也很意外,他果然和以前一样,脸黑黑的阻止我,好像我从来不会干一件好事似的,当然他想的也没错,我的确没干什么好事。”
“之前不说,不过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过往,但也仅此而已,我同他,并无更多来往。”
苏懋:“我观他态度,似乎不想尚公主。”
宁娘子微笑,全然不在意:“那是自己的事。”
第40章 不成体统 猜凶手得红包~
那是他自己的事。
宁娘子这几个字说的可谓冷漠又无情。
苏懋看着她, 突然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檀盛?”
“我为什么要喜欢那种又臭又硬的木头?”宁娘子皱眉,“他缺人喜欢么?”
哦豁。
姜玉成悄悄朝苏懋济眉弄眼。
小爷没在风月场上打滚,那是我娘管的严, 不允许,但好歹一个纨绔,这事能不懂?姑娘家, 这种话一说出来,不就是喜欢!
不是说好了我去试这一对么, 结果你这么快试出来了?
感觉到这一刻气氛安静到暧昧,宁娘子视线掠过姜玉成和苏懋,突然笑了,纤纤素手扶了扶发鬓, 眉梢眼角流露出浅浅风情:“两位这般看着我, 可是觉得我这话言不对心?”
“唉,”她浅浅叹了口气,“我常在外头混,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倒也理解, 男人嘛, 看女人时总是高高在上, 女人说喜欢他们,他们觉得是应该,女人说不喜欢他们,那就是打情骂俏口不对心, 他们可是男人啊, 怎么可能会有女人不喜欢?”
宁娘子洒脱极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不过檀盛应该同商图的事无关。”
姜玉成啧了一声,围着宁娘子转了一圈:“你这不还是护他?”
宁娘子:“我从来只说实话,不袒护任何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我都说了,是为了报仇才做这么多事,一路查商图到京城,都没遇到过和檀盛沾边的事,他当然与此无关。”
姜玉成问:“那你进宫来,都做了些什么?”
“这不还没来得及么?”宁娘子笑着抚手,“五公主择驸马,现在尚在相看时期,并未正式落定,我只是前几日沉不住气,引的单君阳那狗东西追了我一回,贪了他身上掉下来了一块玉佩,到了选驸马那一日,他自然会知道我的厉害……”
所以现在这时间,还未到宁娘子计划开始的节点?
姜玉成看向苏懋。
苏懋继续问宁娘子:“西域商图一事,你查的如何了?此图如今在何处?”
宁娘子一脸意兴阑珊:“我刚才说过了,我所有最初的行动,都是为了知道为什么自己家这么倒霉,知道了商图存在,一路寻找消息,也是为了报仇。”
“我呢,挺爱钱的,那几年日子过得不好,颠沛流离,养有了些令人不耻的市井小毛病,但如你所见——钱这东西,我自己会挣。商图这种虚无缥缈,耗时漫长,就算拿到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精力财力的,我不感兴趣。”
“我不需要知道它在何处,也并不执着于把它找出来,只要知道哪里会把仇人引来就行。”
这女人看起来不像在撒谎,这个案子好像……真不是她的主场?
姜玉成谨慎的看着宁娘子,宁娘子微偏头,冲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大方极了,坦率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这女人指了指偏殿方向,道:“之前的绣活儿还没完,周嬷嬷怕是要叫我了,那我就去忙了?左右我都在五公主这里,两位再有疑问,随时过来问便是。”
苏懋和姜玉成不好再拦,放了她离开。
转身离开前,他们果然看到了正好出来,站在偏殿门口的周嬷嬷。
周嬷嬷似乎并不意外他们还没走,浅浅施礼,微笑礼貌,看的出是经年伺候人的老嬷嬷,那嘴角弧度,弯起的刚刚好,明明并非出自真心,却不见任何僵硬。
姜玉成抖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女人的笑,都有点瘆人呢?”
往回他进宫也没这么觉得啊……
苏懋垂眼,总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些暗潮涌动,可惜没有更多证据:“再查一查吧。”
姜玉成:“嗯?”
苏懋:“安恪侯府庶子单君阳的事,看看他为人本性,过往经历,是否与宁娘子所言对的上,还有周嬷嬷,她在本案中总是若即若离,宫中看不出来,不若去宫外查查,她有没有什么后人,疼爱的晚辈,都在做什么事,与什么样的人有来往。”
“好啊,那我现在就出宫忙去了!”
姜玉成陪着苏懋走了一段路,就得分开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人们都要过节,查东西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你放心,我帮忙催着,保准误不了事,查到了就给你带信,但是我就不能在宫里陪你了哈,我娘在家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好。”
苏懋目送小郡王离开,并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思,也没有要团圆的人,干脆转去了东北荒院,再多看几次尸骨,虽每次查验他都做到认真仔细,但万一呢,万一有错过的东西呢?
然而并没有新发现。
可就在他整理完所有,没有新方向时,新东西就来了!
归问山扛着太子大旗,四处疯狂搜索,根本不怕得罪人,终于找到了另外半截尸骨,抬进了停尸房!
“就那片地界附近,湖底发现的,骨头很碎,也脏……”
苏懋怕什么脏,骨头碎不成形能是什么问题,他是法医,最会拼骨头了!
他当即沉心进入工作状态,很快明了,这的确是另一半的尸骨,头骨和上半身属于女子,盆骨和下半身属于男子,与之前在吕梅芝院子不远处挖出的碎骨,明显能拼凑,对得上——
至此,两个死者的尸骨终于完整了。
清理完碎骨,拼好人形,再仔细验看骨头上的痕迹,看能否找到死因……
苏懋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完成时,都是第二天中午了。
整理完验尸记录,他都没力气回奉和宫,直接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睡醒日头都西斜了,他把所有卷宗资料准备准备,一起带回了奉和宫。
太子不在,苏懋不敢进太子寝宫,也不敢肖想那只宽大的贵妃榻,索性就盘了腿,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这个空间足够宽大,又不影响大殿正中别人的事。
坐好了,再把手里纸张线索往四处一放,全部围着自己,就开始重新整理,细致分类。
至于干净不干净,不再考虑的范围,鲍公公那样细致的性子,小墩子那样实诚不会偷懒的作风,奉和宫哪里会不干净?
他研了墨,提了笔,在一张张空白宣纸上写下嫌疑人的名字,勾勒出人际关系,可能的方向,思绪不停跳动……不知天色渐渐黑沉,连小墩子来掌灯都没发现。
直到四外越来越安静,有人近前的脚步声明显的无法忽略,他才猛地回头——
“殿下……回来了?”
迎面走过来之人轻袍缓带,玉面金冠,身影昂藏,不是太子是谁?
太子背着光,阔步而来,身影笼在烛光中,苏懋看不清太子表情,太子却很轻易的看清楚他。
烛光浅淡,月华如练,少年席地盘膝而坐,衣裳绷得微紧,身体线条便也藏不住,因他微微往前探身拿纸的动作,腰身压的更低,肩线更薄,指更修长,某些部位便也更圆润。
“不成体统。”
嗯?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成体统?我就在地上坐一坐怎么了,又不脏……
苏懋下意识拍了拍袖子,没拍下半点灰来,真的不脏。
太子:“去榻上。”
苏懋眼睛睁圆。
什么叫去榻上?殿下您听听您说的这话,我坐在这儿就不成体统,去你榻上就成体统了?你的体统到底是什么!
太子却已经推开门,率先往里走,门没关,就敞在那儿,仿佛在提醒苏懋,你不要不识抬举。
苏懋:……
行,奉和宫你最大,听你的就是。
苏懋并不觉得太子在暗示什么,毕竟太子是个君子,过去的这段时间也可证明,太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每回都是他自己脑回路变颜色,人家只是公事公办。
走进寝宫,烛盏已经点燃,就放在贵妃榻上的小方几上,太子端坐榻边,手边有一沓宣纸。
苏懋一看眼睛就亮了:“殿下查到东西了?”
太子将几上宣纸推到对面:“自己看。”
苏懋急急坐下,翻开看——
是小郡王从宫外送进来的消息,可能也有太子的帮忙,这些消息非常细致,每一处都经得起推敲。
“……所以宁娘子说的是真的?”
安恪侯府庶子单君阳,果然是个阴险恶劣的人,当年的确曾对一宁姓人家姑娘动手动脚,欲行不轨之事,只是侯府势大,又事过经年,当时处理的干净,现在再查也只是隐隐一点风声,除了宁娘子这个当事人口述,没有太多证据。
可其兄长单君卓说的不错,当年单君阳就敢杀人,曾亲手掐死屋中婢女,还不止一个,因算‘家事’,侯府后续也给足了金银补偿,这些事才没闹到外面,叫更多人知晓。
再看其生平,啧,嚣张跋扈,手段阴狠……
这份消息卷宗,足以说明单君阳的本性,他是个立身不正,被养肥了胆子,什么都敢干,且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人。
太子修长指尖点在桌上:“最重要的是,七年前,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死那日,单君阳进过宫。”
苏懋便也瞬间明白:“那日有皇子生辰么,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没什么意外的话,自是要递牌子进宫贺一贺的。”
如果遇到什么事,如果得到什么机会,就算还很年轻,就算是在皇宫,单君阳大概也是敢下手杀人的……关键就是,这个庶子对侯府机密了解多少呢?
别的不确定,但这个西域商图,单君阳一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会配合侯府计划,对宁家的小姑娘下手?
“单君卓呢?”苏懋提起安恪侯府另一个人,“他是嫡子,兄长,看起来经常笑眯眯,好像没什么野心的样子,但真没野心,怎会来竞争五公主驸马,怎会和庶弟说那些话?”
他感觉这个人也不对劲:“庶弟都知道持侯府秘密,他这个嫡出兄长,会不知道?”
太子修长指尖滑过纸页,落在一处,点了点:“你看此处。”
苏懋刚刚只是大概翻了翻,重点先看的单君阳,因这张写的是侯府里发生的琐碎小事,他没仔细看,现在一看,哦豁,哪里是什么琐碎小事,这不就是宅斗戏法!
这做兄长的牛哇,不是挑起别人的斗争,巩固自己的位置,就是利用身份之差,挤压别人的生活空间,从每一件小事上看,他的存在感似乎都不怎么高,好像还有很多次受了委屈,可从事实结果上看,尤其把所有事件串联起来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这个生母早亡,不受宠爱,没有助力的嫡子,比姨娘受宠,本身也纨绔大胆的庶子得到的实惠多的多。
仔细看完一整张纸,苏懋就明白了:“这个单君卓是个善于隔岸观火,挑起别人怒气,自己渔翁得利之人!”
太子颌首:“不错。”
苏懋福灵心至:“这些,是殿下查到的?”
小郡王做事靠谱是靠谱,但之前说了查弟弟,就算查了哥哥也是顺带,不会查的这么深,太子却洞察力更强,想的更多。
太子看了他一眼:“你不需要?”
“可太需要了!”
苏懋眼睛亮晶晶,恨不得过去亲太子一口,团队里需要的就是这种伙伴,这种人才啊!有了这样的人相助,每次都能了解到比想象中更多,事半功倍,案子很快就能破啊!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热烈,太子感受到了,抬盏喝茶,喉头隐动:“不许眉眼轻浮。”
苏懋就当没听见,他心神也没在这上面,脑子里转了转:“那如果单君卓是这样的人,在侯府站的稳稳,还真不可能不知道西域商图的事,七年前当日,庶弟都能进宫,想必他也在宫中了,庶弟可能遇到的机会,他是不是也……”
太子直接颌首:“当日他的确在宫中。”
苏懋眼神微闪:“那按照他一贯的行为特点,最不能抗拒的应该是渔翁之利。”
回想起初他对尸骸的初检,有过这样的猜测——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各为其主,争抢关键之物,狭路相逢,互相伤害,导致两败俱伤,无法寸近。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这单君卓遇到了,会放过机会?
于偏僻寂静处杀人埋尸,似乎就是顺手的事,并没有那么难。
苏懋:“安恪侯府……在宫中可有靠山?”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像在说,你算问到点上了:“安恪侯府,自七八年前起,就有意攀附章皇贵妃。”
所以他们是在为四皇子办事?
苏懋顿了片刻:“可那时章皇贵妃和四皇子也不穷?”
太子话音微慢,有些意味深长:“章家势大,穷自然是一直不穷的,但当时是刚刚打完仗,各处都穷的时候。”
苏懋便懂了,大家都穷的时候,有钱人也不好炫富的,不然岂不是会被人盯上?你家还育有四皇子,你想不想夺嫡,想就拿钱来填,来买……可那么多窟窿,怎么填得过来?
便是装,也得装一阵,手头不凑手。
而且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太监屠路现在已经很明显,是大皇子的人,宫女吕梅芝呢,当时在冯贵妃宫中当差,若她有事要办,听的应该是冯贵妃的意思?那便也牵扯到了六皇子………
苏懋心中思考,吕梅芝对干娘周嬷嬷非常孝顺,她听谁的吩咐,是不是得看周嬷嬷?
“这个周嬷嬷,到底是谁的人?”
“孤不知她是谁的人,”太子道,“她在宫中的履历看不出来,但吕梅芝入冯贵妃的明光宫,是周嬷嬷安排。而且——”
太子眼底融着烛光,内里有暗潮微涌:“吕梅芝心中对周嬷嬷极为看重,未必不会报告行踪,诉说近来办事的苦恼。”
苏懋眯了眼:“所以周嬷嬷,其实是最可能掌控,知晓她行踪动向的人。”
哪个时间,吕梅芝在哪里,做了什么,不管周嬷嬷是谁的人,都能比别人更清楚,那吕梅芝遇到事,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会不会是周嬷嬷?
如果她背后也有主子,也知道,甚至帮忙安排了什么,那遇到现场‘两败俱伤’的情况,她会怎么做?伸手帮助,还是直接善后?
“还有一点——周嬷嬷和宁娘子,看起来有些不对付,宁娘子这个人,不大会无的放矢,她为此图来,周嬷嬷一定脱不开干系。”
苏懋道:“我请小郡王帮忙,去查了周嬷嬷在宫外的关系,看能不能找出和宫中人的线索,现在暂时没有回馈,还得等一等。”
想来如果有,这件事就更明确了。
太子颌首:“还有宁娘子本人。”
苏懋也皱了皱鼻子:“以她身份,看起来是最不可能当时在宫中的人,好像什么嫌疑都没有,但她又是所有人里,对这件事推动最多,做的最多,露的最多的,她当年,真的没有进过宫?”
太子摇头:“当年皇子生辰,朝野内外形势也不好看,越是不好看,越是得办的浩大些,进宫人员繁杂,今日很难查。”
“还有檀盛……”苏懋沉吟,“他因为身体情况,就算进了宫,恐也很低调,而今估计也难查,他还是所有人里,看起来跟西域商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可他跟宁娘子关系暧昧,甚至有意阻止案子被发现……他真的没有关系么?若非曾经见过,或者做了什么,为什么对此事这般敏感?”
所有这些人里,到底是谁在兴风搅浪,谁在借力,谁想要掀开,谁想要掩盖,想掀开和想掩盖的,是同一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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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启猜凶手环节啦~嫌疑人列出如下,安恪侯府嫡兄单君卓,庶弟单君阳,荆国公府的檀盛,绣娘宁娘子,还有最后一个周嬷嬷,写到这,不如上一个好猜,大家盲抽卡吧~24小时内,在本章评论区留下你认为是凶手的名字,真相大白后,会收到作者的心意小红包,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