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终于摸到了他的手,传音道:“我方才扩开神识,镇上至少有一半的人魂魄有缺。”

    魔修摄去魂魄,令他们白日行动如常,夜晚群起游弋。

    两人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蜷在纱橱里,林长辞后背斜抵着橱壁,蜷起身子,温淮半跪着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分量不轻。怕把身下的人压得太紧,温淮用另一只手撑住身体,勉强维持住了高度。

    魔修的脚步消失得有些突然,林长辞一边分心去寻,一边传音:“镇上剩下的人家很危险,附近有何大宗?”

    他原以为魔尊旧部经历数年隐匿,正在暗处图谋,伺机而动。倒是未曾想过他们如此行事大胆,不惧招来其他宗门的注意,仅靠他们二人倒是难办了。

    温淮想了想,道:“离此地百里外,有飞焱宗的驿站,只是……”

    为方便弟子联络,许多宗门都在凡间设有驿站,这种驿站饲养专门的灵鸽,比普通方法传信更快。若是事出危急,驻站的执事还可以直接请求联络内门长老,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寻求驿站传信比单独寻上飞焱宗速度更快。

    “先去驿站。”林长辞道。

    做下决定,他把柜门无声推开一道缝,缝隙里,他看见丫鬟依然平伸双手坐在睡榻上,月光长长地从门外照来,洒在地上雪白如霜。

    月光?

    二人进来之时,温淮分明关了房门。

    林长辞瞳孔骤然一缩,知道温淮刚才未完的话是什么了。

    有人在梨花木门上轻轻敲了敲:“里面的客人,不请自来是否有些无礼?”

    魔气阴森森地钻进缝隙,林长辞的手刚按在门上,温淮已弓起了身子,门一开,便一发灵力打了出去。

    他出手又快又狠,打得地上溅起砂砾,丫鬟被这动静一惊,目光直直看过来。

    门外的魔修飞快躲过,回敬了一击,温淮跳出纱橱,挡在林长辞面前。

    他出去,林长辞在里面也藏不住,从纱橱中下出来。

    他衣衫略微凌乱,面色苍白,这户人家的纱橱极小,应当是为小女儿准备的住处,怎么看也挤不下两个男子。

    魔修打量二人几眼,惊讶问:“莫非我坏了二位的好事?”

    “胡言乱语。”

    林长辞脸色发黑,还未动手,温淮就抢在他之前又打了一发灵力,顺带拔出佩剑:“师尊,后退。”

    屋内地方太小,不好施展,他们只过了几招,花瓶、桌椅与窗棱便碎了一地。魔修跳出窗框,温淮紧随其后,将阵地转移到院中。

    这名魔修的修为比上次那名修为高出许多,但仍不敌温淮,几十个回合后,被斩于剑下。

    那颗头颅咕噜咕噜滚到林长辞脚边,圆睁着眼,竟还能口吐人言:“你们走不了了。”

    不须他说,其他魔修已被动静引了过来,在此的只有四五人,若他们传信给镇上其他同伴,今晚定是一次苦战。

    有位魔修深谙修士顾忌,吹了一声箫,箫声转音凄厉,刺破天际。

    下一息,屋内的丫鬟和院中的男主人立刻追出,锁定住二人,不顾自身安危,以手和牙齿当做武器,朝林长辞攻击而来。院外也传来脚步声,患了离魂症的凡人在箫声下纷纷赶来,一时之间,十几个人将林长辞与温淮团团围住,不容逃脱。

    毫无疑问,凡人脆弱的身躯会被修士撕碎,哪怕波及一招一式亦会重伤。

    魔修正是拿人命赌他们留手。

    “师尊,我拦住他们。”温淮道:“让鹤带你去驿站。”

    说罢,他剑身一震,周身泛起灼灼灵光,金色光芒大盛,逼得魔修退了一步。

    剑光照耀下,温淮的眉目越发锐利逼人,瞳中冰冷,长发翩飞。他无愧于丹霄君的名头,在神机宗式微后依旧独占魁首之名,风姿卓越,令人折服。

    温淮一剑挥出,随后在林长辞背后一拍:“走。”

    这一剑没有杀气,却将凡人尽数震荡开去,晕死在地。

    林长辞知道自己留下来并不一定是好事,没有拖延,借着这个空隙逃离了魔修的锁定范围。

    镇上其他位置的死气削弱,皆往温淮所在的院中汇聚而去。

    林长辞脚尖轻点,在镇上穿梭,不过几息,他停下脚步,发现周围景致毫无变化。

    原以为是阴气过盛带来的鬼打墙,但他将灵力凝至指尖一划,面前毫无反应,才知自己陷入了阴阵。

    在修真界里,阵法用途虽然繁多,但大体来算,亦有阴阳二分。

    修士日常所用大多为阳阵,又叫明阵,入门较快,靠符箓、朱砂、灵石等外物布置,可一旦这些东西失效,阵法也将失效。

    另一种为阴阵,无法使用寻常之物布阵,需借助山川走势、日月精华等作为阵引。因借用的东西与天地息息相关,入阵之人一开始难以反应过来,等察觉到时,已深陷阵中。不过这种阵法的门槛极高,所需之物也难得,许多上古阵法失去传承已久,世间罕见。

    布阵的魔修有意藏拙,以明阵引人轻视,明阵之下藏着阴阵,月华一现,便无声无息地起效,把所有闯入之人都困死在黑水镇中。

    要破阴阵十分麻烦,这种阵法虽难做,但一旦做出,其威力是同等明阵难以比拟的。就算林长辞此刻用信鸽朝外传信,信鸽也会原地打转,找不到方向。

    阴阵自行失效要等到天亮,那样太久了。

    林长辞思忖了一下,取出剑,在手掌划了一道。

    血沿着剑身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到青石板上时,火焰灼烧一般的微芒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重生后,林长辞虽无剑罡护体,血里却还带着天生剑心的罡气,必要时可以尝试以血破阵。

    他把沿路滴上血,重新踏上去王家的路。

    阴阵的纹路一寸寸裂开,肉眼看不见的阴气正在消退,如同有人扯去一直蒙在眼前的纱一般,惨白褪去,月辉的清光温和洒下。

    但林长辞只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在他面前,黑水镇陡然“活”了过来。

    街巷上处处有人,或坐或行,谈笑晏晏,与白天毫无二致,镇民们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庞微妙而鲜活。

    茶馆细微的杯碟碰撞声、孩童们隔墙的谈笑声和远处私塾的读书声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林长辞耳边。

    除去头顶月光,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仿佛他来到了白天的黑水镇。

    阴阵破除,他却还没有回到现实,这是哪里?

    林长辞举起剑,轻轻咳嗽两声,正打算强行动用灵力时,居然听见了林容澄的声音。

    “师父,师父!”

    他惊讶抬头,林容澄的声音从几个挑夫身后传来,喊他道:“师父,是你吗?”

    林容澄怎么会在这里?他分明应该在山上。

    林长辞皱眉,顷刻明白了,自己进入了幻境。

    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幻的,魔修伪造了镇民的身影,应该是要掩盖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会构造出林容澄来。

    少年果然从挑夫旁边钻出来,还穿着那件白袄,身上沾了些泥,见到他眼前一亮,跑过来:“师父,这是哪里?”

    林长辞上下扫视了他几眼,脸色微变,将剑收起,问:“你为何不在山上?”

    被他用这种目光盯着,林容澄忍不住心虚几分,小声道:“我偷偷跟过来的,之前跟贺先生学了一点御剑……”

    “如此危险也敢跟来,莫非平时受的训还不够?”

    林长辞语气严厉几分:“现今情况紧急,我暂且记下,回去再罚。”

    他往前走了几步,板着脸道:“还不跟上?”

    林容澄闻言,立刻扯住他的袖子,乖乖跟在后面。

    “何时进来的?”林长辞问。

    “日落之后。”林容澄这时倒乖觉,怕林长辞继续生气,软着语气道:“师父,我知错了,但是贺先生不回来,你又跟陌生哥……叔叔出去,我……我担心。”

    林长辞纠正他:“不是陌生叔叔。”

    “那是谁?”

    林容澄知道那人似乎是师父曾经的弟子,但心里有小疙瘩,非要听林长辞亲口说。

    林长辞沉吟了一下,道:“权且算作你师哥吧。”

    这个孩子没有记名在弟子册上,算不得他的正式弟子,但私下唤声师哥倒也无妨。

    听了这话,林容澄闷闷道:“哦。”

    到了王家院子前,林容澄要去敲门,林长辞拉住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们一路过来,无论是街巷还是其他人家院中,皆有人影,面目如生地做着白天的活计。

    只有王家一个人影都没有,连鹤所扮演的侍女也看不见。

    林长辞心里一动,猜到幻觉的构造者是谁了。

    就在这时,王家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堂屋。

    一只素白的手闪电般伸出,将离她最近的林容澄抓了进去。

    林长辞第一时间拔剑刺出,剑气没入其中,里面的人闷哼一声,手上变本加厉,将人扯入。

    “师父!”

    林容澄睁大了眼,灵力在这只手面前好似毫无作用,石沉海底。

    他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好生厉害的魔气,难道这个女孩不是寻常魔修血脉,而是魔尊血脉?

    林长辞正要闯进去,忽闻身后传来温淮的声音。

    “师尊,别进去!”

    他猝然回头,见温淮就站在离他不到五步的距离,背对而立,浑身染血,腹中贯穿了一柄刀刃,却死死抵住魔修。

    小草闭眼站在不远处,一名高挑的魔修女子站在她身边,牵着女孩细弱的手,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选一个吧。”

    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