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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天启祭(3)

    “病栋院长?”

    “假的,他自己也信了。”

    缚日罗,不,应该是帝释天。

    他笑容灿烂,貌若好女,白发和黑肤交相辉映成特殊的精巧美丽,坦白所做过的恶事时,黑白分明的眼睛还能保持一份无垢清净,令人心惊胆寒。

    “非天邪教存在至少超过二十年,你的年纪才二十岁出头吧。据机构调查,商摩罗四十年前就开始接触邪教,当时邪教还是以巫毒教的名义行走于东南亚。”岑今握紧拳头,他没带武器。

    “总不可能是商摩罗让位于你?”

    帝释天将吹到脸颊前的白发撩到耳朵后,垂在脖颈处,偏着脑袋想了想才回答岑今的疑问:“因为商摩罗就是我啊。”

    岑今瞳孔紧缩,开口就是个无聊老梗:“别告诉我你会影分身之术。”

    帝释天捧着肚子笑出泪花:“我的朋友,你真幽默。”

    岑今发现他不是嘲讽,真被逗笑了,不由腹诽,笑点好低。

    “是魔术啦,魔术。”

    帝释天左手于空中随意挥了一下,夜空肉眼可见地出现水波纹,形似雷电的光影闪过,然后便是一个老者凭空出现,形色兼备、有说有笑。

    但岑今很快发现不对。

    “他没实体。”

    “找个真人顶上不就好了吗?”帝释天想起一件事,对他说:“说起来我还会催眠,随便找个人一股脑灌输各种思想,再给他施加镜花水月,哦,就是魔术的名字,你也可以叫它海市蜃楼,是利用雷电产生的幻象。

    反正就是给他套个壳,他就会无比坚信自己就是商摩罗,不仅为了邪教事业兢兢业业,还会为阿修罗和天人一族呕心沥血,哪怕他曾经是个非常虔诚的婆罗门贵族。”

    “类似的事情,你做过很多次了吧,连机构都没发现商摩罗的问题。”

    “对。”帝释天大方承认,想起某个往事便叹息道:“你既然知道商摩罗东窗事发,应该也知道机构认为他是公元七世纪末的圣人商羯罗的转世。

    其实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做个幕后主使者,当时就是太不懂得遮掩,以至于那个壳子三十二岁就必须‘死亡’,连好不容易推行的通灵新咒都在短短百年间覆灭。”

    岑今的手背悄悄擦裤子,试图擦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他回想这两天乌蓝、黄姜她们在耳边经常说的话题,吠陀时代、古婆罗门时代和佛教时代,第一代天神和第二代天神之间的兴衰更替,以及阿修罗和天人的矛盾。

    恍惚间串联起所有的关系,这才想起原来华夏官方已经提前在论坛发布最新通知,乌蓝他们都知道。

    只是岑今自己精神不足,完全没放在心上。

    那则通告不仅解释清楚婆罗多的神话体系和朝代更替,还指名道姓地说出目前可知的因陀罗身份,有帝释天、魔术师、商羯罗和商摩罗。

    岑今忽然说道:“所以你的目的不是让天人和阿修罗一族回到吠陀时代的辉煌,你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用这根胡萝卜吊着他们,让他们为你卖命。”

    对卡莉等坚定不移的婆罗门信仰者,就洗脑成寻找天神和天人。对花环、罗睺和病栋院长等阿修罗和天人,洗脑成夺回昔日的荣光。

    无论诡镇里的阿修罗众、水尸鬼,还是港城洲岛被洗脑的水尸鬼、阿修罗众,都被利用到极致,简直冷血恐怖。

    帝释天摊手说道:“那些都是人类,只能算是我的部众,不是我的族人。既然是部众,为我冲锋陷阵不应该吗?而且,阿修罗和天人早就死光了。”

    岑今看着他,不说话,不认可。

    “你以为毗湿奴真的温柔好说话?笑死,毗湿奴、梵天和湿婆三相一体,毁灭新生和保护都是祂说了算,恩威并重,愚蠢的人类真就相信了,头也不回地抛弃过去的信仰。”帝释天的表情有些冷,同他说道:“文字记载,人祭最多的时代,是三相神统治的时代。你还觉得毗湿奴温和好说话吗?”

    岑今摇头:“我从未觉得毗湿奴好说话。神明都不可信,我不信祂,也不信你。”

    帝释天轻笑,拊掌道:“我的朋友,我早说过你很聪明。”

    岑今:“所以1071房间注意到我的人其实是你,不是那个花环,决定把我拉扯进拘尸那罗的,也是你。”

    他早该想到的,关乎长生浆液如此重要的大事,花环一个阿修罗王哪来资格拖他一个不确定因素进他们的大计划。

    帝释天又点头:“我那时觉得你很有趣,其实也知道婆稚化身牧师躲藏在教堂里,只不过对百目他们口中的‘成佛’感兴趣。

    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联合西王母杀死毗湿奴这群天神,回来却发现一群秃驴取代婆罗门变成主流信仰,气得我……唉!气得我全把他们屠了。

    我很确定满天神佛屠干净……我指的是拘尸那罗里的神佛,结果有一天突然得知有个人类会让那群诡异‘成佛’?”

    他忍不住笑出声:“我太好奇了,当然也想知道会不会成为影响我计划的变数,所以我就擅作主张把你拖进拘尸那罗。果然你很特别,你打乱了我前面的计划,不过在我错失杀死你的最佳良机时,我就放弃杀你的念头。”

    岑今忽然觉得他话很多,像一个标准反派,倾诉欲和表演欲相当旺盛。

    他轻声说:“不是因为忌惮我身边的神明吗?”

    帝释天竖起食指,摇头晃脑说道:“的确忌惮,所以我把长生浆液留给你,希望你们能因为这份浆液互撕。谁输谁赢,对我来说都是帮忙解决一个潜在对手的好事。

    可我没想到你会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你用长生浆液复活毗湿奴,还利用它上面附带的规则驱逐一个强大的神明!”

    “更正一点,是你故意抢走长生浆液并刻意引诱猿飞日月打碎它,导致神明复活。”

    “没办法,我刚好看到你携带的长生浆液吊坠,又刚好认出上面携带的两个通灵新咒,感觉你跟那位神明关系不是很好呢。”

    帝释天偏着头,踮起脚尖站在天台边缘,半个身体悬空。

    “所以就试一试,果然黄毛你是我第一眼就认定的永远的好朋友。不然单凭阿修罗众、天人和水尸鬼的血肉无法完成大阵,还需要献祭整个港城九百多万人口才行,那可是项失败率很高的大工程。还好有长生浆液……

    这么说来,黄毛你是九百万人的救命恩人啊!”

    岑今头皮发麻,不仅惊惶于帝释天原本想献祭全港人的计划,还震撼于为他卖命的下属居然从生到死都被利用彻底,冷血恐怖的程度加深十分,心计比西王母还可怕百倍。

    “如果好朋友的头衔是以利用价值高低作为判断标准的话,我敬谢不敏。”岑今迅速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想复活毗湿奴?”

    帝释天:“你没看往世书吗?”

    岑今:“什么?”他很快反应过来:“是生命之源计划书?你留给我的?里面写什么?”

    “答对。”帝释天打了个响指说:“我的目的都在里面,可惜你们从上到下居然没有人识货,浪费我一番心意。”

    岑今:“现在你把秘密全都告诉我,接下来难道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不不,我怎么会杀你?我的朋友,你一直以来对我只有恩情啊。”帝释天眯起眼笑:“这是小小的报答,你可以立刻通告全机构、各国官方,你甚至可以通告全球,反正时间已经来不及,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

    你们再做任何事情都来不及了。”

    他张开双手像伸开双翼,背对夜空,缓缓向后倒。

    “岑今,不是只有人类隐忍五千年换一场谋逆。神明,也在暗夜踽踽独行七千年,为了有朝一日审判谋逆者。背叛、遗忘我等的人类,对我等族群斩尽杀绝的天神,我都将一点一点地拔除干净。”

    “日光所照耀之地,即是审判剑指之处。”

    岑今瞪大眼,瞳孔瞬间紧缩,闪身到帝释天跟前,伸手拽住摔倒的他,明明在他大脑里是非常缓慢的动作轨迹却偏偏捞空。

    他看向帝释天的眼睛,顿时明白那是魔术幻影,连他开发到30%的大脑都可以欺骗的精妙手段。

    仅一秒,他就错过捕捉帝释天的机会。

    岑今瞳孔里倒映着摔下高楼的帝释天,黑肤白发的少年人模样,天真无垢的眉眼迅速被邪恶诡谲浸染,用充满无尽恶意的语言剖开他的心脏质问。

    “……你也被全人类遗忘,就不恨吗?”

    海风咆哮,高楼天台,一上一下,一黄毛白肤,一白发黑皮,画面像被定格般出现瞬间的僵凝,但是黄毛很快反应过来,迅速跳楼追捕帝释天,却不知帝释天用了什么手段凭空消失在眼前。

    第122章 天启祭(4)

    嘭地巨响,酒店玻璃被打破,岑今从外面滚进来,于一地碎玻璃中站起,同喝到半醉的同学们打招呼:“诸位,有个事情想说一下。”

    片刻后,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大门被打开,王灵仙一群人鱼贯而出,寻找酒店负责人简单陈述一番,很快引起重视并将此事传回首都。

    王灵仙六人被留在改造成办事厅的三楼,无所事事地看着工作人员跑上跑下,忙得脚不沾地,便头碰头凑到一起说悄悄话:“黄毛,你邮箱还能登录吗?”

    岑今:“被拿走了。不过我当时还在六人群里发备份。”

    “干得好。”乌蓝赶紧掏出手机将其打印成纸质文档,每人一份分发下去。“闲着也是闲着,都找找问题在哪。”

    黄姜科普:“往世书不特指某本书,它意思是古老的书籍,是婆罗多古文献的总称,最早用于记录神明史诗,从歌颂毗湿奴三相神开始。由于文献完整,所以古婆罗门时代也被称为往世书时代,是三相神和古婆罗门最辉煌的时期。”

    所有人埋头看计划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电子时钟的阿拉伯数字忽然跳动到凌晨四点半。

    原本在大厅的工作人员听到指令飞快跑动,集中开会,厅内只剩下六人。

    于文往后仰:“有进展,要不要去偷听?”

    乌蓝看向黄姜和图腾:“你们俩看出点什么没?”

    黄姜翻着A4纸,头也不抬地说:“图师兄先说。”

    图腾:“往世书前半部记录从天人角度出发的神明历史,三相神取代吠陀时期的神明,这些你我都知道,就不详细说了。吠陀晚期,天神和天人、阿修罗和平共处,实际暗潮涌动,各有计划。

    天人和阿修罗联手唱红白脸,降低天神防备心,在翻搅乳海获得长生浆液时,阿修罗突然发难,假装攻打天人、抢夺长生浆液,实际和天人里应外合围攻天神,结果可想而知,反叛不仅被镇压,阿修罗和天人全族几乎被斩尽灭绝。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天人活了下来。”

    岑今:“帝释天。”

    “对。也是这场战争导致长生浆液掉落人间。”

    王灵仙:“古婆罗门时代的神明史诗记录过翻搅乳海引起的这场战争,阿修罗被打成贪婪成性的反派,天人是弱小无助的小可怜,靠天神力挽狂澜……简单但有效的剧本,天神的形象瞬间立体,慕强又希望强者仁慈的信众一下子就被吸附过去。

    然而实际情况就是天神和天人、阿修罗都想搞死彼此。”

    乌蓝:“不是说帝释天化身魔术师,跟西王母合作,率领阿修罗众和天人帮她夺权吗?”

    于文:“对啊,要是帝释天单枪匹马就能帮西王母夺权,他也不会被灭族。”

    “这就是我要说的,咒术+献祭,也叫做天启祭。”黄姜抬头:“帝释天独创通灵新咒,沟通天地宇宙,连神明中咒也束手无策。真正的天人和阿修罗确实已经灭族,但帝释天利用通灵新咒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天人和阿修罗。

    这些被创造出来的‘家人’成为帝释天最大的助力,他每次都会在需要的时候将这些‘家人们’献祭,完成他的天启祭。

    漫长的岁月里,他创造了无数的‘家人们’,利用各种话术和不同的身份,灌输他们以各种辉煌荣耀的历史,煽动他们为成就大业而燃烧自己,就像黄毛你们在诡镇遇到的阿修罗王、大家在洲岛遇见的水尸鬼一样,都是他创造出来的虚假的天人、阿修罗。”

    岑今:“帝释天说过我们清除的水尸鬼和军区消灭的阿修罗众都被当成祭品,加上长生浆液才成功复活毗湿奴。”

    于文:“帝释天费尽心力才杀死毗湿奴,现在又费尽心思复活祂,到底想干嘛?”

    岑今下意识看向黄姜,发现她脸色难看便猜测说道:“因为帝释天有两个主要目的,一是屠尽神佛,二是惩罚背叛信仰的人类。”

    “你猜的没错。”黄姜环顾同伴们,语气严峻地说:“神明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里,人类不断进步,无论是针对诡异弱点的研究,还是超凡者的培养,或是强大热武器的制造,都可以跟灭世级诡异抗衡。

    帝释天制造‘家人’的行动屡次遭到破坏,他原本打算将人类全部变成阿修罗或水尸鬼,但显然太浪费时间,风险也很大,所以他打算搞一个最大的通灵术咒污染全球。

    我刚才说过咒术+献祭=天启祭,想要启动污染全球的通灵术咒就需要力量庞大的献祭。”

    其他人听完,不约而同感到毛骨悚然:“你意思是说复活的毗湿奴是启动通灵术咒的祭品!”

    难以置信帝释天的谋算竟然如此之深,算算时间,自全族被灭到他孤军奋战至今也该有五六千年,用尽各种手段和心机就为了完成复仇,心性坚忍、偏执且残酷到极点。

    约莫三四年前弄死三相神,之后被驱赶佛教这一事耽误时间,再然后见人类势大,不可正面对付,便从通灵新咒这方面着手,并开始策划复活毗湿奴——

    难道将毗湿奴的躯壳埋藏在穆王墓就为了献祭的一天?

    谁能做到一条复仇线拉长几千年?谁能拥有落棋后等个千年才能发挥其作用的耐心?

    “心眼有点小。”黄毛评价。

    乌蓝等人齐刷刷看他,片刻后点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

    此时首都特殊机构数据分析部部门将他们从生命之源计划书里解析出来的信息,发送至张畏涂桌面,后者点开,一目十行看完,心中已有定夺便接收到来自港城的林善渊、江白平措等人的视频报告。

    狭窄的方框里出现江白平措干瘦的脸,向来慈祥的面孔此时阴霾遍布,过于严峻,以至于张畏涂心生不祥。

    张畏涂:“你说过港城很可能存在第三个大型献祭类的通灵新咒,现在看来是找到了。毗湿奴是祭品?”

    江白平措:“你知道的信息不比我少啊 。”他开门见山:“没错,我当时说港城海域术阵是一个残缺术阵,其实说错了一点,它确实可以跟陆地表层的术阵合成一个完整术阵,前提是需要大量生灵献祭补全阵眼。

    这是第一个复活术阵,它没启动,我猜是因为长生浆液的功用替代献祭复活了毗湿奴。

    第二个术阵,也是献祭类的通灵新咒,名为天启祭,大概是在地下十米或更深处的岩石层。

    还记得我说过穆王墓里的通灵新咒拥有掠夺生机蕴养之用吗?我当时以为是为了复活毗湿奴,所以没多想,但是现在人在港城,终于知道其真正作用是蕴养死神之躯并掠夺污染,收于匣中。”

    张畏涂:“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毗湿奴复活至今,港城的精神污染维持在一个可控数值吗?目前唯一检测超过600污染值的地方是南海海域,那条千头那伽所在之地。但是就我所知,神明携带的精神污染数值以万来计算。”

    张畏涂吸气。

    “和你猜测的一样,毗湿奴是祭品。一旦启动术阵,数值高到不可估量的精神污染就会污染海域和空气,顺着海水、空气污染全球。保守推测,两小时内污染东南亚沿海一带,四个小时后就会飘到北欧。届时,整个地球都会变成一个诡异培养皿。”

    张畏涂瞳孔紧缩,他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却发现现实还能更糟糕百倍。

    “有没有办法阻止咒术启动?”

    “破坏术阵或阻止祭品被杀。”

    “破坏术阵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十个小时。”

    “来不及。”张畏涂脱口而出,帝释天借岑今之口传达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后,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于是他拍板:“让谈判团和岑今一起劝说毗湿奴尽快离开港城!”

    这时跟着跑去港城的林善渊挤开江白平措说:“我提前一步下达指令,让人去找黄毛同学,同时通知总机构——这件事必须让总机构知道,单凭一国之力恐怕难以应付,我们需要做第二手准备,准备大量铅锌锑合金。”

    铅锌锑合金是特殊金属材料,冶炼工艺要求极高,必须在空间站重力环境下才能达到要求,数量稀少,几乎百分百防御诡异的精神污染。

    他们不排除污染爆发的可能。

    帝释天筹谋数千年,敢在两个小时前和盘托出计划,说明他胸有成竹。

    李善水也挤过来,同张畏涂说道:“给我指挥港城军队、调查团和数据分析局的最高指令,我带人寻找术阵阵眼。”

    张畏涂:“可以。”

    林善渊:“我去南海海域,总觉得海底那条大蛇异动频繁,不受毗湿奴控制。”

    江白平措:“那我就去趟军区,见一见毗湿奴发挥一下口才——”

    话音未落,却见视频忽然天摇地动,画面出现黑色毛线似的雪花,咔咔好半晌忽然黑屏,张畏涂挺直腰板,重拨对方电话号,数次后终于接通。

    “发生什么?”张畏涂忙问。

    江白平措将镜头翻个面:“你自己看。”

    张畏涂的目光跟随镜头移动,先是漆黑的夜空,再是一块坚硬的花岗岩,最后转移到四五米下方的地面,却见深红色的微光纵横交错,如藤蔓爬满整个操场,翻山越海、漫山遍野,入目所及,全是深红色的古梵文。

    “来不及了。”

    张畏涂听到江白平措的声音从视频中传出来:“这就是港城岩石层的第三个通灵术阵,毗湿奴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就已经被献祭,如今术阵启动,从地底十米深处浮到地表,等日出就会彻底爆发恐怖污染。”

    还剩50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1、天启祭,婆罗门教关于祭祀的分类之一。指大型的公共祭祀活动,分为苏摩祭和供养祭,内容有动植物祭和人祭。

    比较早的婆罗门时期,人祭很昌盛。

    第123章 伽鲁帕(1)

    岑今被载去军区,和谈判团一起刚到铁索桥之际,地底深处的通灵新咒启动,深红色的微光如同岩浆,弥山跨谷,翻山越海,遍布全港。

    远程遥感地图拍摄到的港城和南海海域呈现出诡异不祥的深红,地图版块就摆放在首都、总机构众人面前,见者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谈判团看着地面表达疑惑:“怎么回事?”、“不会是那什么天启祭启动了吧?”、“意思是毗湿奴被干掉了?”、“那我们还进去军区吗?”

    话音一落,众人沉默,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之际,一道身影飞快跳下车朝铁索桥的方向跑。

    “是黄同学。”谈判团首席扒着车门大喊:“快回来!现在情况不明,毗湿奴生死不知,必须等组织下一步指挥!”

    话音未落,汽车剧烈晃动,里面的人紧紧抓着车厢仍被甩得颠来倒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探头看去,却发现是南海海域翻搅激烈,乍一看很像自家后院水缸被一根木棍来回翻搅,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竟蛰伏着不知名的巨大黑影。

    来不及,大动乱开始了。

    此时谈判团众人大脑里同时闪过这一念头,待他们好不容易回神,老板领着一队超凡者找了过来,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返回基地等待指令。

    “黄毛人呢?”

    “进去了。”

    老板低咒一声,令他们都回去,然后自己准备跑进军区找黄毛,不料中间的海域突然横空冲出一面深红光墙,瞬间将铁链斩成两段,还将军区这一人造孤岛同陆地完全隔离,拒绝任何生灵的靠近。

    深海汹涌,浪涛滚滚,如传说中的弱水,浮毛不过。

    空中盘旋侦查的直升飞机螺旋桨刚触碰到冲天的深红光墙便如触电般,突发故障,电光火花一闪,当即失灵,倾斜坠向巨大漩涡状的海面,顷刻间便被吞噬。

    好在飞行员迅速跳伞,目前安然无恙。

    “进不去了,怎么办?黄同学还在里面……毗湿奴大神是不是被成功献祭了?连神明都被献祭,人类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谈判团首席腿肚子发颤,如惊弓之鸟般不断左顾右盼,神经质一般呢喃,明明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却在此时表现出非一般的外行。

    老板知道原因,是迸发出来的精神污染侵蚀他们的内心,勾出心中的负面情绪,尤其恐惧、惊慌,使人们呈现出慌乱、疯狂到澹妄的症状。

    “啊啊啊——!”谈判团里忽然就有人受不了地尖叫,跳车冲向悬崖处大喊大叫:“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太可怕了!!我脑子里有声音在叫啊——”

    老板心惊,在这人即将跳下悬崖之际将人打晕并拎回车里,眼见其他人也一副神思不清的模样便干脆全都打晕,开车回到距离最近的基地,发现里面已经出现惊慌恐惧的症状。

    他找到巫雨洁询问情况,后者将手中一个污染检测仪器塞给他:“污染值飙升到三千,这是天启祭还没完全开始的数值,空气中含有的污染已经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我们军队和超凡者至少经过强力训练,可是精神崩溃现象已大范围传开。”

    “上面怎么说?”

    “开会。”

    “这种时候还开个屁会!”

    “联系总机构收集合金材料。”

    “……到这地步了吗?”

    “以防万一。”

    “黄毛进军区了。”老板犹豫着说出不切实际的猜想:“他有可能挽救局面吗?”

    闻言,巫雨洁扭头盯着老板:“还剩不到三十分钟,做最坏的打算,别把压力放在一个小朋友身上。”

    老板烦躁地嗤了声,忍不住弹动手指,眼睛直勾勾看着军区和海面的方向,忽然笑出声:“好像从故事会出来后,就再也没遇到这么刺激的时刻。”

    “我经常命悬一线谢谢。”

    “对哦,我半隐退了哈哈哈……”老板拍着脑袋大笑。

    “你不担心黄毛的吗?我看你平时挺关照他的。”

    “唔……主要我觉得老丁应该会护着他。”

    他俩一边观察港城的形势变化,一边随意聊天说话,话题乱七八糟除了‘事后回老家’、‘事后结婚\\娶老婆’等著名flag,其他什么都聊。

    此时,岑今穿过狼藉破败的军区前方,避开时不时蹿起的深红光柱,终于来到军方大楼门口,推门时下意识回头看,却见原本遍地零落的阿修罗众肢体都在深红光柱里溶化,成为天启祭祭品里的一份子。

    眨了下眼睛,岑今一把推开大门,厅内二三四楼的天花板全部被打穿,从地板到墙面到顶楼天花板都刻满古梵文,纹路里洋溢着深红色的流浆犹如火山岩浆。

    毗湿奴之躯悬挂半空,三面四臂,左侧头颅呈慈悲相、中间头颅呈温柔相,而右侧头颅呈黑面恐怖相,三面皆机械般直视前方,眼睛无神、无光,已然失去生命象征。

    全身上下遍布古梵文,散发着深红色的微光,肉眼可见地凝结成红丝线,其中一小部分已经连到墙壁地板的符文,还有大部分红丝线只凝结三分之二。

    岑今试图斩断红丝线,一碰红线如云烟散开才知道红线没有实体,抬眼观摩着毗湿奴之躯,有些诧异毗湿奴三头和他前两天看见的面孔不一样。

    难道因为那天看到的是两面恐怖相,所以五官不同?

    可右侧头颅也是恐怖相,尽管变化细微,他还是能分辨出不同之处,和之前看到的恐怖相五官有所出入。

    视线向下,胸口被剖开,露出猩红色搏动的心脏,里面的古梵文密集到让人密恐当即发作的地步,只是靠近多看两秒,岑今便一阵眩晕,恍惚间坠入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传出捶打心脏的鼓点,仿佛一下子回到远古时代神秘野蛮的人祭。

    数不尽的符文,密集的人海,不断蹿高的火焰和不绝如缕的絮语,空气中弥漫血腥味,黑暗吞食太阳,降临人间,释放出数不胜数的恶意、怪诞和恐怖鬼哭狼嚎着冲向手无寸铁的万物生灵。

    啪地轻响,岑今摔倒在地,双手撑着地板止不住呕吐,直到胃部痉挛、满头冷汗,身体止不住哆嗦才停止干呕。

    那就是远古神明携带的恐怖,直接摧毁人类脆弱的精神,给予最直观的恐怖,无需视觉、听觉刺激就足够人类发疯。

    岑今蜷缩着手指,思路不自觉歪到第一次见丁燳青的时候,虽然冲击很大,但是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刺激,哪怕是面对西王母也没有这种灵魂都被撕碎的错觉。

    啊……想起来了,那时候丁燳青在他身边。

    “咳。”

    岑今起身,仰头看着上空的毗湿奴之躯,眼尖地注意到刚才没发现的伤口,就在脐下三寸、即丹田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面空了一块肉。

    算了,不管伤口哪来的,先破坏污染源头要紧。

    他握紧拳头,瞳孔急剧收缩成一个黑点,下一瞬便出现在毗湿奴之躯的面前,伸出手掌、摊开五指,猛然成爪,强大的重力霎时重重劈落在毗湿奴之躯的头顶,恐怖的力道将地面压得凹陷两米。

    然而毗湿奴之躯毫无动静,不损分毫。

    岑今瞪大眼,继续施加十倍重力,整栋楼摇摇欲坠,地面下塌半米、两米、三米……灰尘滚滚如浓烟,地面迅速坍塌七八米形成一个深坑,偏偏奈何不了毗湿奴之躯。

    “怎么会……?”岑今愕然。

    接着他取出镰刀和铁锤尝试,依旧无法破坏污染源头。

    “感到挫败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岑今猛地回头将手中的铁锤掷出去,后者只是偏头便避开攻击,墙面轰然重响,迅速出现一面蛛网状裂痕,而铁锤死死卡在墙壁里。

    灰白色的尘埃渐渐散去,露出白毛帝释天。

    依旧是少年模样,皮肤虽然偏黑但五官更加精致,让人不由想起唐壁画里描绘的少年帝王像,男人女相,凤衣华冠,如此模样才担得起佛教典义和古婆罗门经卷中描述的,受诸天宠爱、令阿修罗王之女心生爱慕的天人帝释天。

    帝释天坐在五楼被破坏得只剩下一截摇摇欲坠的楼梯上,左手支着脸颊,白毛被华冠挽在脑后,脸颊边垂落一缕柔软的白发,耳朵后一串长到颈项的黄金流苏因为动作而前倾。

    “死神之躯难以破坏,何况这是支撑起一个神话体系的三相神。”帝释天指着毗湿奴之躯说道:“三面毗湿奴,左边是创造的仁慈大梵天,右边是灭世恐怖相的湿婆,中间就是毗湿奴。”

    岑今脑袋嗡地一下响,连忙抓住重点信息:“三相神不是三个独立化身,而是三面一体?”

    帝释天:“曾经是三个独立的化身,大战中为了活下来而融合……当然也可以说是吞噬另外两个化身形成现在这个三面一体的神明。要知道婆罗门神明史诗中可没有‘三面毗湿奴’的化身,你就没怀疑过吗?”

    没有。

    岑今抿唇,他知道婆罗多主神三相一体,然而熟读各种文献的他始终将其视为三个独立个体,以至于看到三面毗湿奴时不仅没有怀疑,还以为是祂的化身之一。

    他没想到毗湿奴吞噬梵天和湿婆,已经成为真正的三位一体神。

    “你刚才说祂支撑起一个神话体系……但神话体系核心不是强武吗?”

    帝释天笑而不语。

    岑今在他的沉默中领悟原因并为此心生恐慌:“祂们就是强武!”

    怪不得吠陀时期寂寂无名的湿婆到了吠陀晚期一举击败如日中天的初代神,捏出毗湿奴和大梵天两个主神成功取代原来的神话体系,因为祂拥有强武。

    “强武就是湿婆。”

    恐怖相湿婆担负灭世职能,当祂于大火中跳起坦达瓦之舞,旧的时代和秩序在火焰中分崩离析,新的时代将在大梵天的意愿中重生,所以自始至终只有代表保护的毗湿奴复活,因为湿婆复活就是毁灭之时。

    不对。

    岑今想起婆罗门史诗描述的鬼眼湿婆,祂额头中心有堪比核武的第三只眼,神话记载婆罗多爱神曾试图引诱湿婆,被鬼眼烧成灰烬。

    看描述,感觉湿婆的鬼眼才是强武。

    岑今眼角余光锁定旁边的湿婆恐怖相,没看到额头有出现第三只眼的迹象。

    “不用找了,我拿走了。”

    岑今一顿,眼珠子转回来,盯着帝释天:“反正你有满腔倾诉欲,而我也对如何破坏毗湿奴之躯毫无头绪,不如你好心点告诉我,强武到底是鬼眼湿婆还是湿婆灭世舞?”

    帝释天扬起笑,兴致勃勃地说:“你想通过强武猜出破解天启祭的办法是不是?我的朋友,你心思不少,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脑域没开发的样子,又丧又蠢。”

    岑今没什么意义地笑:“第一次听到蠢的评价,我很荣幸。”

    “我喜欢别人的奉承,你讨好到我了。”帝释天换个姿势,双手手掌撑在身后的窗台,睥睨着岑今说道:“所谓湿婆灭世舞其实是咒术,以跳舞的身姿迷惑敌人,不断掠夺万物生灵的生命力进行献祭,最终打开大型新咒。实施献祭的过程叫天启祭,术阵成功后的新咒,叫湿婆灭世咒。”

    他的目光掠过岑今,落在他身后的毗湿奴之躯,笑容冰冷残酷。

    “不过湿婆灭世咒被我改进,天启祭一开始就绝对不可能中止,因为这次的养料是经过数千年蕴养的神明之躯。”帝释天忽然发笑,从肩膀颤动的低笑到仰头大笑,神色流露出一丝癫狂:“是这个叛徒自编自导的灭世身份,就让祂成为咒术的祭品,不是最好的因果归宿吗?

    既然人类相信、崇拜毁灭之神,那就让他们死在崇拜的神明赐予的噩梦,在绝望中永远不得解脱,也是最好的因果归宿啊。”

    “可是,”岑今轻声:“关华夏人什么事?跟婆罗多以外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我们未曾信仰你,何来背叛?”

    “对我来说,佛教徒也是背叛。他们明知道真正的神明史诗,却趁虚而入,抢走属于我的胜利成果难道不该杀吗!”因为激动,帝释天耳朵后面的黄金流苏来回摇晃。

    岑今:“据不完全统计,全球佛教徒好像不足3亿,而你想杀的是全球六十多亿人口。”

    帝释天闻言叹气:“我也不想的,但是佛教徒遍布全球,如果点对点杀死他们就等于沙海里找一把米,不如全部杀干净来得轻松。你说对不对?”

    就追求效率而言,逻辑没毛病。

    “最后一个问题。”岑今抬眼看向帝释天,对方身后墙壁里的铁锤轻微颤动了一下,碎石粉末哗啦啦掉下。“你怎么杀的毗湿奴?”

    帝释天:“我早就在祂的心脏里刻满咒术,所以当我突然出现在祂面前时,祂表情很惊讶,然后变成惶恐,动弹不得,感受生机流失的痛苦,眼睁睁看着我剖开祂的心脏,挖走埋在祂身体里的深红玉珠……哦,就是你们在港城里破坏的珠子,其实真正有用的珠子是海洋馆里的,我把它抢回来并用了出去。”

    “用在哪里?”

    “欸欸,说好的最后一个问题,做人得讲诚信是不是?”

    “对。”岑今附和,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向前一挥,卡在墙壁里的铁锤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疾速攻向帝释天的后脑勺。

    帝释天偏过头躲开铁锤却发现锤子在半空转换方向,速度不减反加快地袭向面门便露出趣味的神色,身体向后倒,铁锤飞出去并再度嵌入墙壁,而后他抬起手,手掌下压,铁锤便仿佛被两股力道前后推拉,不断颤动,碎石和墙皮滚落,蛛网状的裂缝扩大到整面墙、天花板。

    忽然眼前一黑,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镰刀划破空气形成虚影直向帝释天的脖子斩去,帝释天惊了一下,手掌撑住地面将自己划开并弹起,一时松懈,结果铁锤挟裹重力如流星般击向脑袋。

    当他刚避开铁锤,便有一个扫腿如鞭子般凌厉踢向胸口,紧接着是镰刀和锤子密集的攻势逼得帝释天无法还手,连连后退,竟被寻到空隙顶中腹部,整个身体弯成一张长弓,下一刻便见黄毛于空中迅疾地翻身,双腿并拢踹向他的腹部。

    咻一声,帝释天坠入深坑,嘭地巨响,灰尘四起,半晌不见踪迹。

    黄毛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得意、放松警惕,而是转身面向毗湿奴,忍受着无穷尽的恐怖震慑试图将死神之躯收入山海昆仑。

    大脑开发到极致,一边里面的诡异先到靠近门口烛龙的位置躲避,一边空出地面准备封存毗湿奴的躯体,他不确定山海昆仑能否容纳一个神明祭品携带的庞大咒术,更不知道生活在里面的诡异是否会受到牵连。

    他实在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

    只能用这个方式尝试,一旦发生危险,立刻让全体诡异离开,再切断门的联系。

    门口有烛龙看管,他还能放心。

    还剩半分钟……

    岑今的耳口鼻都在渗血,眼球血丝交错,手臂和太阳穴青筋暴起,竟将毗湿奴的躯体移动分毫。

    可是下一刻,毗湿奴躯体突然重重颤动,连接山海昆仑的通道瞬间被切断。

    岑今愕然,昆仑阻止他送毗湿奴死躯的行为?

    这意味着即使是山海昆仑也害怕灭世咒。

    “咦?”

    岑今手抖了一下,余光瞥见帝释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毫发无损,竟是连发型都没乱。

    “原来是你杀了西王母,收走山海昆仑。”帝释天笑容扩大:“我的朋友,你总是能给我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帝释天伸出手,手背对着岑今的侧脸,忽地用力一挥,并未和他的脸有过实质接触,但是巨大的力道还是将他掀飞,狠狠撞到深坑,痛得稍稍一动便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岑今咳嗽,擦掉嘴角流出来的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居于半空中的帝释天心想,差距原来这么大的吗?

    下一刻便见帝释天伸出右手探进毗湿奴的胸腔,握住心脏只稍一用力,红线凝结的速度顿时加快四五倍,飞快连接到地面的符文,如一台大型高功能机器的中央心脏终于搏动,顷刻间刺激符文中流淌的深红浆液汹涌波动,刺眼的光芒以这栋楼为中心蔓延军区、跨过海域,瞬间整个港城和大海都被流淌的深红色光芒覆盖。

    同一时间,太阳从海面升起,万丈光芒倾斜而下,拉开黑夜的帷幕,军区六点的铃声响彻天空——

    天启祭完成,湿婆灭世咒启动了。

    一瞬间,滚滚波涛般的污染自毗湿奴死躯涌出,深红色的光编织成细密的红丝线缠绕出毗湿奴死躯,将其包裹成一个虫茧,发出无法直视的亮眼红光。

    红光和太阳光映衬下的帝释天,砰地一声张开长约四米的机械翅膀,居高临下望着岑今露出笑容:“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海洋馆里抢来的深红玉珠被用到哪里去了。”

    他张开双手,头顶的天花板寸寸皴裂,如纸张被烧成灰烬后,经风一吹便散,露出亮眼的天空以及高约百米的乌黑色海水。

    海水里,巨大的黑影徐徐滑动。

    “千头那伽。”岑今声音颤抖。

    帝释天有些不悦:“那是佛教的东西,请称呼它为:阿难陀舍沙!”

    第124章 伽鲁帕(2)

    哔哔哔!

    嘭!嘭!嘭!

    空气污染检测器疯狂飙升到2万+,发出峰值的警告声,然而污染数值还在飙升,超出检测器检测范围以至于齐刷刷爆炸。

    空气一阵令人窒息的静谧,数据分析部的李善水回头看身后忙碌整晚的同事们,动了动嘴唇,心口感到巨大的慌乱和绝望。

    短暂的安静过后,人群暴乱,有人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有人抱着脑袋绝望地尖叫,还有人不慎站在污染最严重的井口直接异化畸变,骨骼移位的噼啪响声不断刺激如今人们脆弱的脑神经。

    “嗬、嗬……”

    李善水眼睁睁看着这名下属在她眼前畸变成一个低等级诡异,却罕见地没有失去理智,从旁边同事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发出惊恐绝望的惨叫,转身无头苍蝇似地逃跑。

    “离开。”李善水说了三遍才将音量提高到所有人能听见的地步:“所有人听指令,将所有防污染的合金材料全部拿出来,铺在车身外面,快!部分已污染的普通士兵立刻向港珠澳大桥撤离!”

    她拥有港城军队、调查团和数据分析局的调遣权,已经通过电话将信息发布出去,可还是有些地方的数据被切断,因为信号受到污染冲击已经断了。

    港城上空还有四架移动信号塔在工作,污染继续加重,估计撑不了多久。

    李善水竭力抵抗被污染带来的负面情绪,清楚感觉到身体内部的病变,以前不是没处理过高污染诡异,但病变速度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快得令人心惊。

    “还有理智的人,还能支撑住、可以帮助其他人的同志们,请立刻搀扶起你们身边失去行动力的战友,如果反抗,把他们打晕,不管是否出现畸变症状,谁都不能轻言放弃!全部上车,把车里的防污染材料拿出来!”

    李善水歇斯底里的呼吁,好在无论士兵还是超凡者都经过训练,心理和身体素质还可以,灾难当头,大部分都表现可靠,响应号召,帮忙将身边失去行动力的战友送上车,然后拿出防污染的材料盖在车身外面,暂时形成一个无污染的安全屋。

    一名超凡者过来说:“李部,下一步指令是什么?”

    李善水:“送被污染的士兵到对岸特区,其他人……继续留守,等首都指令。”

    她在等首都送来的防污染材料。

    另一边,林善渊和江白平措一同驱车前往海港方向,汽车停在高高的山坡上,眼见着百米高的海浪像一个饭罩子盖住港岛,巨大的环状黑影徐徐滑动,与海水摩擦,发出放大百倍的窸窣声响。

    如有巨物恐惧症患者看到海水里的环状黑影估计会吓得昏厥。

    江白平措:“阿难陀舍沙。”

    林善渊:“沉睡海底的神明果然是这条配合湿婆灭世的大蛇,它会掀起海水,淹没陆地,然后喷出火炎燃烧万物生灵。它的出现,意味着世界处于将要毁灭的时期。”

    阿难陀舍沙意为永恒无限,而伽鲁帕的意思是世界走到尽头,将要毁灭之时。

    江白平措:“你开车回去,和首都联系,想办法解决扩散的污染,我留下来对付它。”

    林善渊:“你注意安全。”

    江白平措挥挥手,向前一滑便飞身而下,跃过丛林直奔港口,风将他宽大的红黄色外袍吹得猎猎作响。

    远处时不时发出几乎盖过大蛇动静的轰然巨响,地面迅速下塌十来米,陡然迸发出剧烈的深红光柱,直窜九天,刺入云霄,仿若天柱。

    那是岩石层里的术阵阵眼,扩大污染之用。

    如果能早一步发现并找到,还有机会破坏,现在知道位置所在也阻止不了污染的爆发了。

    此时对岸特区一众原本只观望并花式拍摄的民众看着百米高海浪,惊慌失措地往回跑,突然一个十米高的浪头打来,如吞噬万物的水魔兽瞬间冲垮海岸公园、吞没大树建筑物,漫到大街,灌入数个地下铁车站,大片玻璃哗啦啦碎成渣,顺便吞走人类疯狂恐惧的尖叫。

    在这自然之力下,人类如蚂蚁,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卷走一波人。

    “救我啊啊啊——”

    “求求你们有谁帮我救我女朋友!”

    “弟弟——!”

    “我跑不动了呜呜呜……”

    有人瞬间被卷入海底喊不出声,有人看着亲人朋友爱人被卷走,还有人跑到脏腑剧痛、呼吸不畅……绝望痛苦的负面情绪充斥着特区海岸的上空,而人们很快发现上一个海浪还没打过来,下一个几十米高的海浪再次拍打过来。

    眼见根本跑不掉的人们更是消极,同时后悔至极,埋怨自个儿为了那点网络流量\好奇心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

    现在好了,死神莅临头顶,举着镰刀割韭菜似的,收割他们人头,跑也跑不掉。

    就在人们悲观心死之际,几十米倾塌而下的海浪忽然结冰,从海岸线一头到另一头将近千米形成二三十米高的冰墙,晶莹剔透,壮观恢宏,紧接着冰面上出现上百来个各国军装士兵飞快弹跳,呈线状分散,几十秒内便将被海水卷走的人全部捞回来。

    下一刻,冰墙碎裂成霜花,飘扬半空,场景宏壮美丽。

    同一时间里,其他数段海岸线扑到陆地的海水被重力反推回去,或被瞬间蒸发成水汽……技能不一而足,各显其能,总算是合力解救民众、解决灾难。

    人群静寂,半晌后小声惊叹,还未发表观点便见前方陆续开出军用卡车。

    卡车里的广播喊道:“请广大人民群众不要惊慌,请排队有序上车,有伤者请举手报告,军方会送你们到安全基地和医院。”

    国家军队一到场,几乎所有人都安心下来,还有一小部分外国人不习惯、不信任,直到看见刚才的超凡者军队里出现他们国家的士兵军服,这才放下心,跟上车离开。

    海岸一事夹杂在阿难陀舍沙离开海域、港岛污染数值突破2万+等诸多灾难中传回首都,张畏涂狠皱眉头,换作平时必然要责问特区官方为何没有提前通知民众迁移、封锁海岸线,只现在事有轻重缓急,到底没发难。

    数据分析部的人跑过来说:“已经联系到总机构董事会,外交部和官方都在积极联系各国首脑,紧急调用军备,运输合金材料。”

    张畏涂:“将这件事是全球性灾难的重点信息发给各国首脑,还有迅速启用最新研发的污染检测仪器,每隔十分钟报一次!在总机构、各国政要都能看见的地方大声报!

    让他们掂量清楚,敢不敢在这种重大灾难面前拖沓打劫!”

    数据分析部头也不抬地报告:“已通知下去。打劫是必然会打劫的,不然不符合人设,我比较担心他们利用这次港城事件,趁机搜集我国信息,或者利用此事驻军——入驻超凡者小队。”

    张畏涂:“让他们做梦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林部长和李副部长汇报回来的最新情况,污染数值估测超过3万,港珠澳大桥摇摇欲坠,很可能波及到珠三角,已做好遣散居民安排。

    另外,安南国、寮国和菲律宾都检测到空气中的污染含量过高,污染已经开始扩散。”

    “和港城的信号还没断吧?”

    “没有。”

    “那就好,随时注意那边动态。”

    张畏涂推开大门,进入满是大佬的会议厅内,同总机构展开一场如何应对这场全球性灾难的会议。

    港城。

    乌蓝等人在酒店里发现问题,偷偷跑到最近的维多利亚港口查看冲天光柱,骤然间水浪高涨,停靠的轮船像铁罐子般轻松掀飞,砸在高楼大厦上,倏然间削断半截大厦,接着便是一个约莫五十多米的三角蛇头缓缓抬起,如一座小山拔地而起。

    巨大的身体还沉没在海底,撞击着九龙岛和香港岛,大地颤动,山河摇摆,高楼民房如砂砾堆哗啦啦倾塌一大片,一片残垣断壁中,乌蓝五人分别自不同的方向破开迷雾,自下而上,向着小山似的三角蛇头狂奔而去。

    王灵仙跳跃至半空,强制控制大蛇的动作。图腾落在如岩石般坚硬的三角蛇头上,脉轮+怒目金刚两项超凡之术重叠。乌蓝漂浮于空中,一刀一剑+超凡之术。于文和黄姜也同时使用超凡之术,分别是精神溃败和鬼蛊术。

    时间控制。

    不动明王·即身成佛。

    十步杀。

    精神溃败。

    万蛊噬身。

    五种超凡之术前后配合得当,攻向阿难陀舍沙浮出水面的其中一个头颅,便见万道刀芒剑影编织而成的利网笼住蛇头头部,上空忽现不动明王的怒目相,无数细密的血色蚊虫布满大蛇全身,窸窸窣窣寻缝钻进皮囊里,大蛇的大脑也遭受到一定程度的精神攻击,出现溃烂的症状。

    王灵仙大喊:“跑!”

    其他四人分别呈线状散开,朝着大蛇相反的方向玩命狂奔,跑出约莫三百米后,身后吼声如雷鸣,蛇头剧痛之下,蛇身剧烈翻滚,导致两个岛屿天翻地覆,海浪淹没陆地。

    五人便朝高处跑。

    直到蛇头静止不动,疲惫地趴在港口,这五人便再度展开默契合作,攻打蛇头至其彻底死亡。

    然而在其他港口、军区附近的悬崖处,巫雨洁、老板和江白平措分别遇到阿难陀舍沙的另外三个蛇头。

    军区。

    帝释天叹息:“太慢了。”

    他的上半身往后仰,猛然坠落,直冲下方的深坑,一把抓起岑今将其狠狠扔出去:“太慢了!我的朋友,你就为我献祭一次吧!”

    第125章 封棺

    岑今顺着力道被扔出去,双脚蹬着墙面反身蹿向帝释天,咔嗒声响,巨大的死神镰刀割开灰尘和空气,如一抔弯月勾住帝释天,锋利的刀刃自其后背向脖子逼近。

    喀!哐!

    快得化成虚影的镰刀陡然被抬高的黑金机械翅膀挡住,金色的火星呲呲冒出一大串,却见原本鳞萃比栉的黑金覆羽骤然竖起一排,尖利的羽毛卡住攻势迅猛的镰刀。

    岑今用力压下镰刀,冷冷地盯视近在咫尺的帝释天的眼睛,后者一笑,另一边翅膀倏然弯起,翅尖的飞羽竖起,闪着寒光的羽毛尖正对岑今背心,猛地刺下来。

    岑今身体一动便想退开,不料胳膊肘忽然被拽住,抬眼看向帝释天,后者脸上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扑面而来。

    镰刀被卡住抽不出来,身体被掣肘而后背利器将至,千钧一发之际,岑今猛将镰刀柄掷向帝释天后背,而后整个人原地后空翻并反手握住帝释天的手,致使利器刺中其手臂,而后脚尖点着机械翅膀,借力落到帝释天身后握住镰刀,顺着飞羽缝隙的方向拔出来,迅速后退四五米,三四个绕身旋转如陀螺,将力道蓄至最猛便狠狠一刀斩下去。

    噹!重响刺耳。

    淡蓝色的透明光照突然之间出现在帝释天的头顶,蓝色雷电滋滋作响,如爬虫般迅速漫上镰刀刀身,沿着合金材料的刀身爬到刀柄,岑今双手一麻,差点松开镰刀,好在他反应足够快速,飞快远离帝释天,跳至天台边沿。

    岑今居高临下,轻声道:“雷电?”

    帝释天于半空中翻身,速度快得像瞬移,秒至岑今上方三四米的位置俯瞰他,两只手摊开,掌心是两团紫蓝深色的雷电:“因陀罗,司职雷电与战斗。自屠杀神佛一役后,我没有再使用过雷电,你很荣幸,成为数千年后的第一个。”

    岑今微微屈膝,上身前倾,警惕地盯着帝释天手掌心的雷电,尽管雷电看上去不过排球大小,他却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力。

    帝释天左手轻轻一扬,掌心的雷电球缓缓升起,随着他一声‘去’便唰地飞出,直向岑今面门,后者转身跳下楼,身后嘣地隆然巨响,球状雷电触碰到墙体不仅产生大爆炸,里面积压的高压雷电如渔网般瞬间铺开,像一把密集的锯齿那样仔仔细细地解剖着墙体。

    一瞬间,墙体如灰烬般坍塌成粉末。

    岑今落地,狂奔十来米,身后接二连三数个雷电球砸落,雷电如腾蛇蜿蜒爬行,追咬着他的后脚跟,地面水泥层、泥土和岩石都被恐怖的雷电瓦解成松软的尘土。

    猛将手中镰刀投掷出去,正中前方五楼楼体,岑今跳跃至同等高度,踩在镰刀刀柄并下蹲,看见坍塌的墙体和地面漂浮着一层深红色符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还走神,真不知道你是太自信还是小瞧我。”

    岑今抬头,眼前飘过一片黑金羽毛,绵延垂落,像没有重量的真羽毛,阴影投落下来笼罩住他的影子,视线再往上,是帝释天刚才被利器刺中的位置,却连衣服都没破损。

    而后是水桶般大的球状雷电居于头顶半米处,骤然掷落,避无可避,哪怕岑今秒速间为己身覆盖一层接一层的重力膜仍被可怖的雷电一一瓦解,巨大的冲力撞向他的腹部,拖曳着他重重坠落地面,砰然重响,仿佛投下数颗火箭炮并同时爆炸,黑色、灰色和红色的炮火冲击着地面,刹那间地面如同遭逢大旱的田地呈现出皲裂的狼藉状,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甚至将周围的灰白色矮楼冲碎,致其寸寸坍塌。

    滚滚浓烟笼罩地面,看不清底下岑今的动静,帝释天于半空中俯瞰,目光定定落在某点。

    下一刻,被盯梢的某个点位置的浓烟形状发生变化,如伞尖般向上撑起,随即便是黄毛拖着巨大的镰刀如炮弹般弹射上来,急剧高速的动作拖曳出长长的浓烟尾巴,空中登时发出铿锵激越之声,兵刀相见、拳肉相博,打斗臻至白热化。

    另一头,江白平措看了眼维多利亚港口的方向,那边出现不动明王幻影,不用猜就知道是图腾的杰作。

    作为图腾师父的江白平措颇感欣慰,反身一拳砸向三角蛇头头顶,后背无量光佛幻影腾空而起,轻飘飘落下一掌,却仿佛挟裹泰山之力,先壮大再缩小,最后汇聚于江白平措的拳峰,当触及蛇头岩石般的皮肤时便铺天盖地地释放出来,咆哮着撕开蛇头坚硬的表皮,裸露出里面粉色的软肉。

    从蛇头中心一点到蛇的七寸,皮肉绽开、血肉模糊,蛇头直接瘪下一米,连惨叫都不及便死去。

    距离军区不远的一处海角,在一阵毒燎虐焰的猛烈攻击下,第三个蛇头被烧成黑色的骨架,连带老板上身衣服也烧干净,打赤膊站在礁石上,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抽了两口,看着斜前方出现的无量光佛幻影、听到后方剑吟刀啸的鸣声,便知昔日战友们的实力未曾下降。

    捏着香烟抽两口,吐出白色烟圈,老板看见手背不知何时浮现的一排红色水泡,明显不是烫伤、没有痛感,轻轻一拨,水泡连皮带肉掉下来。

    啧,被污染了。

    精神污染的结果不是疯掉就是畸变,或者畸变的同时发疯,看来他比较幸运,畸变到无法治疗的地步还能选择清醒地自我了断。

    老板凝神看向百米高海水墙里的巨大蛇躯,心里清楚就算砍掉再多个头颅最多削弱大蛇的战斗力,不能完全将其杀死,除非打碎它的心脏或将其剜肉剔骨。

    忽然远处一阵突突声传来,转头看去,却见一架摩托游艇破开重重水浪疾驰而来,距离将近,老板才认出驾游艇的人是巫雨洁,她身后则是江白平措。

    巫雨洁直冲老板而来,摩托游艇靠近礁石时突然一个摆尾扬起大片水花,将老板淋成落汤鸡,虽然他早就全身湿透了。

    “老龙上车!把那条蛇打下来煲汤。”巫雨洁邀请老板。

    江白平措双手合十,面容平静,仿佛他做的不是超速的摩托游艇而是莲花宝座:“阿难陀舍沙是千头蛇王,砍头不知得砍到什么时候,还是打它七寸吧。”

    老板知道巫雨洁的尿性,早在摩托游艇漂移前一秒就护住香烟,所以此时全身湿透还能继续抽烟。

    猛吸一大口,老板熄灭香烟,助跑几步跳落到摩托游艇上呼出白烟并说道:“走吧。黄毛还被困在军区里,早点解决这条大蛇,尽快援救黄毛,我估计无论总部还是总机构都忙着解决污染,没多少人在意黄毛那条命。”

    江白平措只听过黄毛,没见过人和照片,对这小孩有些好奇,也有些惊讶于老板对黄毛的关注。

    大灾难里,死亡是必然的,他们都经历过生离死别并习惯割舍,譬如眼下的大灾难必然更顾虑大局和多数人的性命,而单独被困灾难中心的岑今在必须二选一的抉择下,肯定是被舍弃的。

    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必然带来牺牲的选择。

    可老板今天说出来的话却似乎对此隐藏一丝不满,这说明黄毛的生死在老板心中比他们前半辈子塑造起来的习惯和观念重要一些。

    江白平措疑惑之时,听到巫雨洁说:“尽快解决,时间来得及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军区。”

    老板笑了声:“黄毛挺幸运,还能得你另眼相待。”

    巫雨洁:“就是感觉亲切。再说人本就是接受指令进灾难中心解决问题的,不能因为他解决不了就放弃。”

    问题现在不是普通灾难,你俩屠杀阿难陀舍沙后都不一定还能活动,再跑进军区,估计能跟那个黄毛一起发生畸变。江白平措内心腹诽,紧接着又猜想黄毛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两位战友都对他青睐有加?

    “我记得老龙说过军区已经进不去了。”江白平措提醒。

    老板:“劈开呗。”

    江白平措无言以对。

    巫雨洁:“这么重大且突发式的污染灾难,总机构有可能给出什么方案?”

    老板:“老江这几年经常和总机构他们打交道,你随便猜一个最有可能的方案。”

    江白平措沉默片刻,看向逼近后越想伟岸的蛇躯沉声说道:“我认为最有可能、也是最有效的唯一方案是——”

    迎面是湿润的水汽,阿难陀舍沙的蛇头发出低沉的吟声,经过层层海水共振后形成一种低昂可怖的吼声,仿佛置身深海,听到无尽黑暗处的怪音。

    “封棺。”

    ***

    汽车行驶过程中,已经在港城和特区关卡处的李善水接收到张畏涂的通知:“确定是封棺?”

    张畏涂:“最终商议结果,无法更改,也是目前为止最有效防止污染扩散的办法。”

    李善水:“机器作业吗?”

    张畏涂:“机器跨入污染严重区域就会失灵。”

    李善水:“港城阵眼粗略估算大概是六十七个,污染值超过3万,经过测试,距离阵眼百米处,人类会迅速进入精神崩坏的状态,同时发生一定程度的畸变。

    靠近阵眼十米,畸变60%,精神在崩坏和理智间拉扯。靠近阵眼半米,畸变85%到90%,精神彻底崩坏,但是畸变100%后,理智恢复,但是精神和心态不一定还能维持正常。

    如果佩戴安全防护材料,畸变和崩坏则在刚才所说的基础上减少20%。

    除开阵眼,军区孤岛作为污染源头,显然污染数值和阵眼相比只高不低,我用最保守的方式估算,就算佩戴完整的安全防护材料,畸变和崩坏也可能在我所说的基础上增加10%到15%。

    一旦畸变超过80%就是完全不可逆的……张部长,您知道我的意思吗?”

    张畏涂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总机构、首都特殊机构全体上下到更高决策层全体人员都知道封棺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是如果不采取这种措施,全球都会被污染,她会沦为一个诡异的培养皿、斗兽场。

    届时,全人类就真的完了。

    张畏涂:“保护是我们的职责,牺牲不可避免。”

    李善水深呼吸:“那么,我申请留在港城做封棺行动的总指挥。我最清楚数据,我希望尽我所能减少牺牲。”

    张畏涂:“批准。”

    李善水:“防污染材料送到了吗?”

    张畏涂:“已从陆空两通道出发,很快就会送达。还有一批志愿者正前往港城,听你调遣,共同完成封棺行动。”

    李善水回复知道了便结束通讯,跳下车眺望跟在后面的十来辆卡车,里面无数士兵和超凡者正探头看她,等待她和总部的下一步指令,深信他们能解救港城于水火之中。

    可是面对这样的全球性灾难,人类有时候实在无能为力。

    他们只能选择牺牲少部分。

    李善水让人连接全港城的电台通报进行讲话:“华夏人民广播电台向还驻守全城的全体士兵、超凡者小队和学生们,和一切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们,现在向你们播报这场全球性灾难的解决方案。

    封棺。

    所谓封棺,即向污染严重的阵眼和污染源头浇筑液体防污染材料。这种防污染材料装在特殊容器中,一旦与受污染的空气接触就会立即凝固,成为最坚硬、最有效的防污染罩子,彻底封死污染。

    将灾难掐死在源头,但这需要有人去做。

    浇筑防污染液体需要人力亲为,因为任何机器一到污染严重区域就会失灵。”

    留守港城的人全部沉默地听着广播,伴随嚓嚓的电流声,只有李善水压抑的、平静的声音盘旋在港城的上空,不知为何,对岸特区和全球部分地区竟然也莫名接收到这个奇怪的信号。

    按理来说,国外非短波频应该接收不到才对,可他们就是接收到了。

    李善水通过广播仔仔细细地阐明人力封棺的危害,畸变率很高,哪怕没有完全畸变,手术后也很难恢复原样,更有可能成为一个残疾人。

    “我无法对任何人做出保证你们绝对安全的承诺,但我会一直留在港城,直到危险结束。”

    “这不是一场强迫性质的救援行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

    王灵仙扭头对其他人说:“我申请去军区,你们呢?”

    于文:“可我们最近就有一个阵眼,为什么舍近求远?”

    黄姜:“因为黄毛被困在军区啊,总不能丢下队友吧。”

    于文皱着脸说:“可是就算我们去军区,污染概率也是90%左右,救不出黄毛。”

    乌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转头看他,摇摇头走了。

    于文莫名其妙。

    图腾说:“意思就是畸变后,至少跟黄毛距离不远,还能一家团圆。”

    于文挠着脑袋跟在后面,好半晌才吐槽:“到底对整整齐齐有什么奇怪的执念啊?”

    图腾:“因为王大仙是港城人。”

    于文:“……”妈的这槽没法接。

    一行五人朝李善水所在的位置跑去,准备参与封棺行动。

    与此同时,新海城特别部门留待观察的曹文宁从接收到的广播里听到封棺行动,主动申请参加被拒,于是私自逃出留观室,前往诡镇途中遇到从黔川提前一天跑过来的周满。

    半小时后,一架又一架军用飞机停在国际航空机场,第一批志愿者下来,还有上百吨防污染液体装载在密封的氧气罐里运输下来,每个志愿者背上氧气罐,按照指示分别前往阵眼。

    王灵仙五人混在人群当中,分到半个人高的氧气罐,一人两罐或扛或背就朝光柱最密集的军区跑去。

    ***

    呲、呲呲……电流声不绝于耳,岑今仰着头,一只眼闭着,额头鲜血留过眼皮,四肢都嵌在石块里,镰刀就在不远处,深深嵌入地面。

    天空投下一大片阴影,那是帝释天张开的机械双翼遮挡住阳光。

    “咳!咳咳……”岑今一咳嗽就牵动五脏六腑,忍着剧痛,稍稍偏过头,看向不远处裸露出来的黑色操控板,勉强认出那是捕捉信号的机器。

    广播从机器里传出来,听到‘封棺’二字,岑今的脑袋凝滞了一下,很快想起此前在四海窟地下水库听丁燳青说过。

    当时他问水库里的尸体是否被迫殉葬,丁燳青说是封棺,没有就此展开解释。

    后来他知道丁燳青被西王母设计,便猜那些被殉葬的人类是某种封印丁燳青的方式,他猜这种方式叫做封棺。

    粗浅来说,浇筑一个坟墓,将目标永远封死在里面。

    不过他现在听到‘封棺’的另一种形式,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牺牲是封棺必须付出的代价。

    全港将近七十个阵眼,以及污染最严重的军区,全部封死得需要多少防污染液体?需要牺牲多少人?不可逆的畸变会有多少人?

    岑今眨着眼睛,动了动嘴唇,先是茫然,然后感到陌生而熟悉的悲凉袭上心头。

    他看见帝释天落在面前,漂浮在半米高的空中,弯腰看出声的广播,先咦了声,然后捧腹大笑:“人类!天真可爱的人类!”

    他落在狼藉的颓垣断壁上,赤脚踩着黑色的操控台拍了拍说道:“我其实佩服人类面对灾难时的团结和勇于牺牲,就跟我佩服火灾中的蚂蚁抱团滚出去,牺牲外面一层蚂蚁,保护多数蚂蚁一样。

    你们人类啊,在神明眼中跟蚂蚁没有两样。

    佩服归佩服,我还是会对逃出火圈的蚂蚁斩尽杀绝。”

    岑今转着眼珠子,看向帝释天,瞳孔在缩小和恢复正常间来回变换,显示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强化状态。

    “他们似乎算漏了我,就算阵眼和军区被封印,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碎。”帝释天冲着岑今笑:“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着亲眼看到人类冒着牺牲的危险,前仆后继,千辛万苦,终于看到希望的那一刻,再当着他们的面彻底粉碎!”

    岑今。

    谁在叫他?

    岑今,是我。

    岑今眨着眼睛,瞪着虚空,听到大脑里出现拘尸那罗的声音,嘴唇嚅动,你怎么?

    是周满。他和曹文宁到诡镇呼唤我的意识,周满说时候到了。

    什么、什么时候到了?

    拘尸那罗辨不清性别的年轻声音在岑今的大脑里温和地说道:我们成佛的时候到了。

    我们……指的是谁?

    岑今。黄毛。黄啊。黄同学……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来自于诡镇居民,那些被他送进山海昆仑的诡异们竟然响应拘尸那罗意志的号召纷纷走出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谢谢。

    岑今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他抽不出气来,嘴唇抖动,想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周满到底怎么蛊惑他们,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帝释天:“咦?”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港城方向的上空,那里凭空出现一个小城镇模样的幻影,仿佛海市蜃楼。

    “拘尸那罗的意志……”帝释天眯起眼“就快修成正果的佛啊。来得正好,一并收拾,免得日后还得费心思寻找。”

    电台持续播报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东西震惊到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许久,李善水奇怪的声音从电台里发出:“有一群诡异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接过人类志愿者手中的氧气罐,替代他们,成为新的封棺者。”

    诡异受严重污染所遭受的后果不比人类好,它们只是进化的概率稍微大一点,更多是扛不住进化爆体而亡。

    换句话说,原本诡镇里的诡异自山海昆仑走出,被拘尸那罗送到港城,选择牺牲自己,拯救人类。

    “诡异,拯救人类。”

    怎么可能呢?

    可事实就在眼前上演。

    岑今看到厚厚的深红光柱外面聚集了一群诡异和人类,他们沉默地前行,不畏死亡地浇灌液体、扑灭污染,他在那群诡异里看到半诡异的曹文宁、哥特男,看到百目女、紫发杀马特和河柳,熟悉的面孔里竟然还有李曼云和怨童。

    他还在诡异群中看到王灵仙、乌蓝他们,五张熟悉的面孔,从侧脸到脖子都被红色的水泡覆盖,已经受到污染。

    帝释天饶有兴致地观看,啧啧称叹,悄悄出手,将雷电放入泥土层,蛇爬般飞速蹿至军区边缘迅速瓦解凝固的合金液体,导致快被浇熄的光墙再度爆发严重污染。

    一个诡异措手不及之下受到污染,发出凄厉的痛嚎。

    帝释天缩着肩膀笑,猛然一把拽起岑今将他的脸摆向那边:“你看,这就是人类。弱。太弱了!弱小就是原罪!无论你拯救多少次,他们的命运都是灭亡!”

    岑今无声地望着希望被扑灭的诡异愣怔片刻后,继续埋头搬运氧气罐,将里面的液体浇灌进去,像蚂蚁、像蜜蜂,像一切弱小者,每日做着无聊重复的工作,生命仿佛毫无意义。

    可是当他们遇到灾难便会表现出莫大的勇气、崇高的精神,以血肉为城、以牺牲作保护身后族群的盾牌。

    拘尸那罗的诡异们说:我们向死而生。

    那些超凡者和士兵们用生命诠释着责任,我们杀戮,我们拯救,我们死于无名。

    “欸?你哭了吗?”

    帝释天新奇不已,而后疯狂地笑,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倏然蹿至高空,再猛然坠下,如白日流星穿过重重云层破开空气直坠而下。

    岑今眼前血红一片,天空和大地都在顷刻间褪色,又在瞬间染成血红色,愤怒和悲怆的火焰燃烧着心脏、血光和筋骨,燃烧着皮肉和灵魂。

    “丁燳青。”

    声音如蚊呐,小得放大十倍恐怕也听不见。

    但是周围的风忽然停住,缭绕的灰尘的流速也变缓,电流呲呲的声音出现卡顿,被即将亲眼见证血腥杀戮的兴奋所覆盖的帝释天没有发现。

    “丁燳青……”

    岑今的嗓音提高了点,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手臂哆嗦,瞳孔放大,眼中血红色的天空、血红色的云层,自上而下若陨石坠落的帝释天收拢着翅膀像一颗巨大的黑色子弹迅速逼近、放大。

    便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岑今猝然高喊——

    “丁燳青——!!!”

    轰!嘣!

    以岑今为中心的地面,方圆百米内,白色的灰尘骤然一荡,呼啸的海风被乍然充斥此地的无名力量疯狂撕碎,同一时间还有帝释天致命一击造成的巨大破坏力,泥土、碎石和残垣断壁都在蓝紫色的光里化为灰烬。

    第126章 咒神(1)

    流云静止,海风被撕碎,流动的红光暂停,扬起的尘埃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被定格在上扬的瞬间。

    时空控制,比王灵仙的时间缝隙还强大百倍的能力。

    “丁燳青。”

    岑今仰头,脸颊触碰到冰凉的黄金耳饰和绸缎般的头发,视线从深红光柱的尽头收回,落到丁燳青的侧脸。

    丁燳青左手横过岑今的肩膀,松松地扣住他的脖子,食指顶着岑今的下巴。

    “这是不是也在你的剧本里?场面一样宏大吗?”岑今指着军区外牺牲的诡异,语气奇诡而平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算无遗策的得意,还是嘲笑我的愚蠢?”

    “纠正一点,不是我的剧本。”

    “哈?有区别吗?您是伟大的神明,知微见著,见一知百,不论西王母还是帝释天谋算如何深沉都瞒不过您。啊对,的确不是您的剧本,您说过,您只是顺着走而已。”

    岑今哂笑,阴阳怪气,目光却凶狠尖刻,红彤彤的,像头凶猛的野兽遭遇到重大挫折,即便被负面情绪包裹也是覆着盔甲、长满刺的。

    “对啊对啊。”岑今作恍然大悟状,凑到丁燳青跟前说:“诡镇的时候您就说过,真正决定命运走向的人是我自己。是我选择捣毁阿修罗在平西村的炼制据点,是我选择故事会送别人通关以至于百目女和帝释天双方都留意到我,所以我被扯进拘尸那罗,拿到长生浆液,复活毗湿奴……一步步都走在帝释天的计划里。

    是我做出的选择,准确来说,是我自作自受。

    怪我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我本来就应该安于平凡,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去当一个救世主?我配吗?周满随口几句预言就让我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其实根本背负不起那么重的责任。

    没有勇气实力不够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天时地利人和我到底占了哪点?

    哪点都没有,我差点就在你安排的剧本里忘记身份,以为我从一个透明配角变成有一点重要性的配角,所以默认周满的预言、百目女他们成佛的期盼,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狼狈得像条狗的样子。”

    丁燳青静静地看他,仿佛一个永远不会出错、永远冷静从容的大人,纵容一个小孩理亏后的无理取闹、自怨自艾,明知他无知、无用却还是会跟在后面帮忙收拾烂摊子。

    岑今厌恶这比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会搞砸一切的废柴。

    “还有什么?还想说什么?”丁燳青松松地按着岑今的脖子,低头靠近他:“是不是还觉得如果一开始不受蛊惑就不会想抢长生浆液,没有长生浆液就不会阴差阳错复活毗湿奴,也就没有现在的灾难?”

    岑今死死瞪着他,喉咙腥甜,鲜血在口腔里弥漫,被堵在牙关处。

    “又或者,你觉得如果你没有愚蠢地、不自量力地驱逐我,面对帝释天的强大实力不至于窘迫至此,你可以像上次解决西王母那样,依靠脑域过度开发,解决帝释天和那条大蛇,你还是可以救所有人,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方式送那群诡异成佛是吗?”

    丁燳青一番话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割开岑今混乱病态的心理,看到惨烈的牺牲,岑今觉得灾难本可以不必发生,只需要忍受丁燳青带来的威胁。

    或者大方点,卖出身躯,配合丁燳青的演出,从他手里换取同等价值的东西,比如帝释天的计划。

    毗湿奴未复活前,丁燳青提过几次,明显知道内情,只需要他像购买脑域开发服务一样付出代价就能提早一步知道帝释天的身份、他的目的,灾难完全可以避免。

    但是岑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你把通往结果的捷径摆在我面前,让我选择,我选择了拒绝。”岑今握住丁燳青虚虚拢在脖子处的手,扯开一抹笑,神态有些癫狂,像一个装满沸水的瓶子,表面平静,内里出现裂痕。

    “我驱逐你,我以为我能平衡两个神明,用自相残杀这种幼稚手段困住你们,结果一脚踩进早就挖好的坑……丁燳青,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我跑不掉,自栽跟头,我摆脱不了你、离开不了你、赢不了你。你希望我畏惧、放弃反抗,乖顺地接受你的安排,成为你心目中的主角是吗?”

    “都说完了?我猜也该说完了。”丁燳青扳过岑今,握着他的肩膀面对面,一边用拇指擦掉几乎盖住岑今眼皮的血痕一边说道:“你先驱逐我,怎么表现得比我还委屈愤怒?”

    岑今皱眉:“我在你的算计里,还不能生气?”

    丁燳青气笑,擦着岑今脸颊灰尘的力道大了点:“我是提醒过你,你不信。岑今,你不信我。当然以我的表现来看,你不信我、想摆脱我,我无可指摘。但是对我公平点,不能反过来指责我居心叵测,我从来堂堂正正用阳谋,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你对我公平点啊,人类就算了,那群诡异一出事,你就急巴巴地怪我……”

    岑今吞着口水,还是倔着表情,舌头舔过牙齿,更显轻狂不屑。

    “还说乖顺、放弃反抗……你乖顺过吗?你有可能乖顺吗?不要在这种时候趁机给自己贴金。”

    丁燳青嗤笑,终于擦干岑今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眼睛,看到里面密集的红血丝,和那爆发出来的尖刻强烈的情感,乍一看好像红了眼。

    他不由愣怔,微不可察地叹息。

    “岑今,你活得清醒,我没见过比你更清醒的人,神明也不及你。”

    “不好吗?”岑今逼近,几乎和丁燳青的脸贴在一起,语气诡异的平静:“清醒是过错?”

    “清醒过头,反而认不清自己。”丁燳青温柔地撩开岑今颊边的头发,顺到耳朵后,轻声柔和地指出他性格隐秘又尖锐的矛盾部分:“你觉得你普通平凡吗?”

    大脑被丁燳青的双手按住,撕裂般的剧痛自头皮传来,那种脑域被搅动、改造的感觉第四次出现。

    岑今瞳孔紧缩,一眨不眨地盯着丁燳青。

    “你说你认清本分、安于平凡,不配当个救世主,问题是你真的认清了吗?如果认清,你还叫我出来干嘛?”

    岑今疼得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所谓认清身份是你最自以为是的地方,没有一个‘普通人’像你这样,没有哪个‘配角’会抢着干完主角的活。”

    丁燳青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岑今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皮囊里灼灼燃烧的纯白灵魂,美丽无比绝伦。

    他垂下眼,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

    俯身,抬头,轻吻岑今的额头,几不可察,像微风拂过、细碎的一滴水珠点到,如果不是丁燳青接着亲了亲眼皮,岑今不会以为那是真的。

    大脑里的痛楚越来越剧烈,沿着血管将疼痛送入四肢百骸,骨骼发出咯咯脆响,身体颤抖,疼得岑今止不住地呼深吸,丁燳青没有手软,按部就班地改造着他的脑域,只是落在岑今脸上的轻吻像是疼过头而送给他的安抚的糖果。

    岑今紧紧地拽着丁燳青的衣服,再痛也不肯移开视线:“你喜欢我?”他咧开嘴,有点疯狂,语气像表层结冰的岩浆,平静的表面是即将爆发的沸腾。

    “你喜欢我。”他有点不确定,有点质疑,又有几分笃定的狡黠:“丁燳青,没有安抚是用这种方式表达的,你喜欢我。”

    丁燳青抬眼看他,抽出手,按住岑今的脖子,看他瞬间愤怒的表情,心想岑今总是在特殊时刻突然在意某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他现在可能觉得刚碰过脑浆的手去按脖子很脏。

    掌心贴住岑今的脖子,往前一按,丁燳青应声:“嗯。”

    岑今愣住,注意力从脖子后面那只手拉回来,大脑出现一个认知:丁燳青回应了。他承认了。

    丁燳青喜欢他。

    被神明喜欢是什么感觉?

    岑今还没厘清感觉,丁燳青低头,嘴巴贴着他的嘴唇,柔软的、冰凉的触感,很清冽的感觉,然后是腥甜的铁锈味,准确说鲜血的味道,是他嘴里的鲜血。

    这个吻很短,一闪而逝,鼻间萦绕着灰尘硝烟的味道,嘴里尝到鲜甜的血,其实一点都不美好。

    岑今忽略陡然跳快了的心脏。

    丁燳青的大拇指触碰着唇角,若有所思,好像看完某本世界名著正在想读后感。

    岑今也沉默。

    丁燳青问:“你有什么感觉?”

    岑今不答反问:“这次服务能免费吗?”

    “不能。”丁燳青冷漠地拒绝:“喜欢归喜欢,生意照做。亲兄弟还明算账,除非你我是父子。”

    黄毛后仰,呵了声:“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夫妻,没想到你喜欢我是想当我爸。”

    “不是你自己觉得我像个大人纵容你一个小孩子吗?”丁燳青:“岑今,我没兴趣养小孩。”

    言下之意,他不是在玩偶像养成游戏,不必将他当成一个高不可攀的大人。

    黄毛抓住丁燳青的胳膊,挣开脖子后面那只手,上半身都朝后仰,拉开他和丁燳青的距离,明明视线比丁燳青低,却做出睥睨的姿态。

    “丁燳青。”

    被狗逼神明喜欢的感觉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心情想操蛋。

    黄毛松开手,两只手齐齐对着丁燳青竖起中指:“母单啊你。”

    下一刻便像条泥鳅滑落,双腿踢开丁燳青向下自由落体,海风刹那呼啸着刮过耳边,黄色柔软的头发随风散开,天空暂停的流云一圈套着一圈像螺旋,荡起的尘埃呈抛物线猛然坠落并四下散开,蓝紫色的雷电在厚厚的灰尘里闪烁,发出噼啪声响,造成二次爆炸。

    静止的时空刹那间恢复动态,海中大蛇的怒吼、海浪翻滚,电台呲呲声响纳入耳朵,深红色光柱自在徜徉,不远处的诡异们还在做着搬运、浇灌的工作。

    而高空中的丁燳青静静地注视着他,看他义无反顾的离开,在地球引力作用下不断拉远距离,直到他完全看不清丁燳青的脸,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是从电子手表里发出来的。

    是丁燳青借用电子信号流传达给他的一句话:“脑域开发50%,体能不支,最多维持一个小时,速战速决。”

    “还有……,你总有一天可以抗衡我。到那时,你有机会摆脱我,所以控诉驳回。”

    这时流云飘过,遮挡住丁燳青,再然后,他手上就出现那台黑色的摄像机。

    第127章 咒神(2)

    只是眨眼的瞬间,丁燳青带着他那台不知哪里淘来的摄影机消失了。

    岑今搜寻着广阔的天空,没找到丁燳青,反而发现身后一道身影逼近,黑金色的机械翅膀唰地张开锋利的羽刃正对他的脸,如毒蝎子的尾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蛰下来。

    若是脑域开发30%,岑今清楚他躲不开这一蛰。

    但他现在开发50%,大脑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深红色的雾气,让他进入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仿佛能够听到这方天地的呼吸。

    感觉很奇妙。

    黄毛原本绿豆大小的瞳孔周围逐渐弥漫一圈又一圈的猩红色雾气,乍一看像血瞳,但是再仔细一看却会发现猩红雾气里遍布复杂的图腾。

    构成图腾的纹路实时变动,若再深入研究纹路便会发现它是一个鸟翼的形状,那是黑金机械翅膀的骨架结构、运动轨迹和运作机理简化后的线条。

    仅仅通过一半高速袭击至眼前的黑金羽翼就能迅速分析出它的骨架、轨迹和机理,通过视觉中枢传回大脑,竟然自动补全剩下的结构,仿佛生而知之。

    之前还需见全貌才能析出物体的结构和轨迹,如今一叶知秋、知微见著,就是脑域开发50%带来的特殊功能。

    “喂喂,怎么又在我面前发呆?”像背后灵一样贴在黄毛背后的帝释天用不高兴的语气说:“——已经是第二次了啊!”

    唰地全部裂开三排锋利的羽刃,朝着黄毛的面门、身躯蛰去,而黄毛的视线落在翅膀上,透过羽毛刃清晰地看到骨架架构最脆弱的连轴处,倏然动手,左手抬起,但听锵地声响便有透明的重力薄膜同疾速袭来的羽毛刃相撞,而后右手对准翼角的位置,五指成爪,操控着眼中所见到的白色痕迹线连轴处的点脱落。

    咔嗒声响,肘部分连轴的关节被拆卸,紧接着是桡骨尺骨掌骨连指骨都不放过,咔嗒骨裂和羽毛刃相撞的铿锵声相互交汇形成动听的协奏曲,而后岑今抓住翅膀羽翼部分于半空中翻身,跃至翅膀后面和帝释天面对面。

    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中,手掌成拳或掌,对着坚硬的翅膀拍拍打打,招式有点像咏春拳、再仔细看似乎是没什么章法的乱拳一通,但是裹挟重力的拳头具有可怕的威力,造成的破坏也是肉眼可见的巨大。

    短短瞬间内,帝释天的机械翅膀松松垮垮地垂落,羽毛刃哗啦啦垮下来,像是挂了一串易拉罐。

    黄毛伸出左手,掌心正对帝释天:“重力气球。”

    嘭地声响如气球突然爆炸的瞬间,无形无色的空气化为实质可视的透明,大小如健身球猛地砸向帝释天,巨大的反推力使半空凝出类似于火箭推射产生的白色气团,嗖地一下便将帝释天重重撞向地面,重响传来,灰尘轰然爆开,好半晌没有动静。

    黄毛冷冷地注视着滚滚浓烟的位置,心想丁燳青说脑域开发30%等于一个初级神。

    西王母在山海诸神中的实力排行有些不够看,好歹也是远古神明,不过当时一口气屠尽诸神导致身受重伤,养了几千年似乎也没好全,持有的强武饿了几千年、实力锐减,所以当时他能以一个初级神的实力猎杀西王母这老牌神明。

    反过来对上老谋深算还是初代神的帝释天,30%的能力仍然被吊打。

    这说明灭世级神明之间还有等级之分,西王母此前或许是中级神,实力锐减大约是初级神,而帝释天至少该是中级神偏上,身怀强武,是个绝对难缠的对手。

    丁燳青做事向来有成算,不会随便为他开发50%的脑域,除非这种程度的开发足以应对帝释天,当然可能还跟他个人体质有关,再高的脑域开发恐怕直接崩溃。

    不过50%应该可以对付帝释天。

    所以中级神的实力等同于人类脑域开发的50%?还是只针对他的脑域50%和帝释天的实力?

    又或者,脑域开发50%就能将实力提升至中级神级别的人类,只有他一个?

    ***

    经过总机构盖章确认,港城大诡异事件定性灾害等级为全球性灾害,各国需秉着人道主义对华夏进行援助。

    消息先从华夏首都高层和特殊部门走了一圈,经过激烈讨论最终传达至地区部门,于是驻守特区的各国超凡者都知道最新信息。

    不过这些超凡者大半是表面听总机构指令,实际听从祖国号令,其中还有机构从业几十年的传奇大佬,接收到祖国明里暗里的示意,暂时拖着营救行动。

    等港城的污染被浇灌封锁大半,等阿难陀舍沙被打得奄奄一息之际,就是他们出场的时候。

    不是没有正义凛然的大佬,只不过他们活到现在的地位已经不能自由决定某件事,个人不属于个人,属于家族、祖国,他们需要在这场全球性灾难里声名鹊起,同时拖死华夏。

    他们聚集在一个会议厅内,超宽显示屏正全方位展示被污染肆虐中的港城,防污染合金材料制作而成的三架天价无人机被派发至港城上空,全部安装移动信号塔,只要小心避开冲天光柱就能如常传回信息。

    密集的红色光柱里,渺小的人类和诡异一刻不停地浇灌污染严重的阵眼,时不时突然爆发恐怖的畸变,其中有个士兵和诡异相互抬着氧气罐走过寻常的水泥地,地底的光柱忽然冲天而起,笼罩一人一诡,瞬时化为血人,变成无皮的筋肉怪物。

    会议厅内,众人沉默,低头望了望彼此,有人面露愧疚、有人震撼,也有人无感,至于连线的总机构董事会成员们都没露脸,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此刻什么心情。

    过了半晌有人出来打破沉默:“第一方案封棺已经实施,目前进行中,接下来是第二方案,利用总机构研发的新型武器剿杀阿难陀舍沙。”

    此言一出,堂下议论纷纷。

    “阿难陀舍沙协助灭世,最差也是灭世级神明,它可以翻搅大海,使海水倒灌淹没东南亚,也可以口吐炎火,让陆地体验被流浆覆盖的恐怖,其恐怖程度不亚于污染,什么武器能够杀死祂?”

    “或许是核武。”

    “核武投下去,是准备不要太平洋海域了吗?洋流流向作用,污染其他海域……况且核武灭杀阿难陀舍沙,一颗够吗?两颗也不够,起码得四五颗,到时整个太平洋和环太平洋岛屿、东南亚陆地版块都别要了。”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做?您也看到华夏那几位大佬拼死拼活地屠杀大蛇,大蛇是被砍了几颗头,但不痛不痒啊。现在我们看到的大蛇躯体只不过是一截,大部分沉没在大海里。这条大蛇至今也没有真刀真枪的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祂在蓄力,祂在吸收污染,恢复精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当世最强超凡者集结起来,难道杀不死阿难陀舍沙?”

    ……

    争吵不出结果,还是总机构代表特意出来解释:“不是核武打击,而是机构最新研发的气象武器,通过操控雷电、海啸、风火等一切自然元素实现反杀的手段。经过试验,只需要同时发射三颗气象武器就能杀死一只初级偏上的神明。

    另外,气象武器所造成的破坏是可逆的,不会留下任何污染,只需要再重建。”

    所谓气象武器即人造自然灾难,最早是在20世纪70年代问世的概念,此后联合国命令禁止研究气象武器,但是对于大国而言,该禁令等于无效。

    只不过多年来投入太多,收效甚微,近几年来渐渐很少再听到气象武器的课题讨论,没想到总机构居然秘密研究气象武器并取得可投入战争使用的成果。

    很难不叫人怀疑气象武器最早问世的概念,其源头来自哪里。

    张畏涂心念急转,表面不动声色,想起此前借李道一职务之便盗取的总机构数据,送到川省地下实验室让魏老作数据破译。

    破译出来的结果是总机构有可能已经掌握某个神话文明体系的核心,借核心、即强武的数据制造出威力巨大的新型武器,难不成就是气象武器?

    ‘经过试验’和‘三颗气象武器可杀死一只初级偏上神明’的数据从何而来?

    总机构做过试验,屠过神明?

    若猜测没错,或许总机构的资本比他们假设推导出来的数据更加可怕。

    国家高层对气象武器的投放其实持反对态度,破坏可逆的前提是建立在肆虐华夏土地的基础上,港城这块土地大概率被放弃,只是如果可以,他们希望保住南海海域以及珠三角沿海地区。

    一旦投放气象武器,谁也不能保证是否引起海水涨潮,涨个十米也够淹掉内陆沿海区域了。

    其他小国也反对,尤其岛国为主的菲律宾、立本等,更是强烈抗议,然而小国在大国机器和世界总机构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

    总机构代表背后是那十几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董事会成员,所以面对各国首脑和传奇大佬们的质疑毫不心虚,铁面无情宛如一个机器人:“公平投票环节结束,一致通过使用气象武器的提案,将在一小时后对港城及大蛇阿难陀舍沙投放气象武器,请沿海地区做好遣散居民的工作,驻守特区的所有超凡者需帮忙做好遣散居民工作,保护无辜群众。重复一遍……”

    张畏涂离开视频会议,猛然砸掉手里的老干部水杯:“港城还有士兵、志愿者和那群诡异,还有学生在,说投放武器就投放!总机构的手伸太长了。”

    从外面走进一名将军,以火爆脾气著称,此时却表现淡定:“早在探测到南海海域有神明出没的迹象,我们就做好几手准备,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气的?”

    保南海和沿海地区只是希望尽可能做到的最好结果,同时他们也做好最差的结果,因此此刻坦然面对。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总机构分裂出来的几股势力,了解它对神明体系核心研究到了什么程度、获得什么成果,也证明研究神明文明史这条道路是可行的。强武,手握强武的国家就等于旧世界里手握核武的国家,不至于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至少是执棋之人。”

    将军如是说道。

    张畏涂深呼吸:“您说的是,是我急躁。”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想办法停掉李道一华夏代表的身份,扶巫雨洁或江白平措上位。李道一走的是苍生大道,不是国家之道,他可以做亚洲区的代表,却不能当华夏的代表!”

    此次事件中,李道一四处奔走,出力不少,只是出发点在于全人类而很少顾及国家利益,不能说他不对,甚至他的做法其实有一种圣人风范,但现在不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深入民心的时期,所以他的身份和做法具有一定的时代限制。

    他们正商讨中,忽然匆忙跑进一名临时顶替数据分析部部长的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检测……检测到新的污染数据值,污染源头的军区里,还有一个灭世级神明!”

    “!!”

    升至高空九千米形如飞鸟的移动信号塔无人机绕着军区盘旋,透过光墙不仅收集到新的污染数值,还拍摄到里面模糊的动态视频。

    视频数据传回首都,暂时未被总机构接收。

    ***

    滚滚灰尘中蓦然蹿出一道黑影,瞬间闪至黄毛跟前,巨大粗壮的雷电当头砸下来,电流流经整栋灰白色矮楼,迅速瓦解内部水泥密度,眨眼便如积木似的坍塌,岑今先一步落地,毫发无损地避开帝释天的雷电球。

    帝释天的机械翅膀一边完好而另一边骨折畸形,羽刃零零落落地挂着,无法再飞行,他跳落地,头也不回地拔下机械翅膀扔掉,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岑今并向前走。

    每走一步,此前阿修罗众遗留下来的机械翅膀纷纷摇动,羽刃拔出,整齐排列于空中,寻出一副最好、最完整的骨架安装至后背肩胛骨处,伴随咔嗒声响,骨架扇了扇,使用毫无障碍。

    而后羽刃纷纷排列至骨架形成覆羽、飞羽和尾羽,如鱼鳞那般密集、整齐,不过转瞬间便有一副全新的机械翅膀诞生,肩胛骨处的通灵新咒呈紫色光圈,形状如动漫里常见的炫酷法阵,汲取力量驱动机械翅膀。

    簌地一下,帝释天飞至半空说道:“你的力量骤然间提升,提升到一个恐怖的阶段,竟足以和我抗衡。刚才发生了什么?我隐约感觉到时空似乎在某一刻出现阻滞,那是至高的规则,宇宙的力量。”

    他仰起头,眼瞳如蛇一般在感知到危险准备发动攻击时竖立起来,快速搜寻着蔚蓝色的天空,烈日当空,云彩呈长长的一缕螺旋状,也有三两汇聚在一起的棉花糖形状。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灵出没的迹象。

    “拘尸那罗的神,是那个出现在教堂里的神明,祂用了特殊手段开发你的潜力。”帝释天猛地低头,有些神经质地拨弄着头发:“我记得!我记得!如果不是我用了保命手段,那个时候祂就会杀了我。我能感觉到那份强大的杀意,但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祂?

    我没有冒犯教堂,显然祂不在意拘尸那罗。

    那么为什么突然想杀我?”

    帝释天嘀咕着,胡乱转动的眼瞳骤然定住,落在地上的黄毛:“啊,知道了。”

    他忽然下冲,如疾速的飞鸟以优雅迅猛地姿势杀向黄毛,双手凝聚出水球大小的雷电球,噼啪作响,电闪雷鸣,迅速扩大成一个仿佛飞行舱的透明的蓝紫色光膜,高速摩擦着空气而拖曳出火焰,如一道明亮的流星径直坠地,只有近距离看才能感到心脏窒息的压迫感。

    岑今利用反推重力离地半米向后蛇行,左右方向随意呼唤,每次都险险避开擦身而过的雷电球,却也逐渐被帝释天逼近至不足两米的距离,清晰地听到他说:“因为你。”

    中二神经病神在说什么?黄毛皱眉。

    帝释天露出神经质的笑:“黄泉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原来是他,果然是他,那只到处咬人的疯狗。你说我杀了你,黄泉那只疯狗会不会更疯了?”

    他一边大笑一边不停攻击,雷电球几乎将地面翻了个样,黄毛虽然也可以操控重力加快速度并使自己飞行,到底不如帝释天的机械翅膀方便。

    “或者……”帝释天瞬间闪现到黄毛身后,扣住他的肩膀阴恻恻地说道:“抓住你当人质,逼他自己入棺当我进化的养料,可行性高不高?”

    可怕的电流像蛇一样钻入严密的重力薄膜保护层里,一口咬到黄毛的皮肉使其全身麻痹,反抗不得之际邃然被拽上万米高空,如被老鹰捕捉的猎物瞬间腾空,空气稀薄,狂风大作,云层触手可及,密集的雷电膜和重力膜互相撕咬,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岑今身上,使他无暇顾及帝释天。

    黑色机械双翼倏然收拢,如倒挂睡眠的蝙蝠,帝释天穿过可怕的超级气流,而后于烈日背景下猛然张开双翼,黑金色翅膀熠熠生辉,重重将黄毛扔下万米高空。

    被裹覆在重力膜和雷电膜里的岑今哪怕视线受阻,大脑里仍有清晰的线路图,他知道帝释天在哪里、遍布军区的所有符文红柱,还知道阿修罗众的机械翅膀在哪里。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某个方向一划,接着一推,军区某处残垣断壁剧烈抖动,石块纷纷镇落,露出里面一对泛着光泽的黑金机械翅膀,距离该翅膀的不远处则是死神镰刀,同样蠢蠢欲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当岑今坠至距离地面不足百米时,重力膜和雷电膜互相撕咬、破碎并与空气摩擦蓦地发出冰裂的声响,瞬间破裂,黄毛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高速摩擦产生的热量如饿虎扑食咬住他的胳膊和手背,便见眼前两道黑芒同时闪过,黑金机械翅膀和死神镰刀嗖地飞至黄毛身边。

    左手操控着力量顺着血管筋脉流向肩胛骨,汇聚至后背的通灵新咒术阵,瞬间激发、启动,紫红色的光碟大小的两个透明术阵浮出衣服之外,机械翅膀受到吸引,翼根自动与术阵相连,如机翼嵌入机身连轴处的凹槽口,严丝合缝、紧密相连。

    坠至地面十来米处之时,黑金色的羽翼怦然张开,翼长约三米,线条流畅、羽刃鳞集,顿然贴紧地面滑翔数十米再猝然旋转升空,漫过通天的深红光柱直上万米高空同帝释天面对面,黄毛扛着巨大的黑红色镰刀,冰冷地注视着帝释天,略长了点的黄毛随风飞扬,面无表情,忽然偏着脑袋露出狰狞的笑容。

    白皙清秀的面孔,猩红色的眼珠和黑金机械羽翼的陪衬下,黄毛看上去像是从冥国国度走出来的掌控万物生灵的神明,释放出来的混邪恶意和煞气竟比帝释天更凶狠。

    “我还没有感谢你在诡镇特意送给我的礼物,在我后背上烙印的通灵新咒。礼尚往来,请不要客气地接受我赠予的礼物。”

    话音刚落,黄毛便闪现在帝释天的头顶,镰刀割开一缕缕的云烟,在帝释天察觉到攻势之际已经牢牢贴住他的脖子,后者露出震惊的面容,似乎不敢相信黄毛的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地步。

    镰刀狠狠地割向帝释天的脖子,闪烁的雷电如蛇般爬在刀刃上吐着恶毒的蛇信子,一层接着一层重力透明膜像泡泡一样产生、爆破,循环往复,直到完全驯化雷电,反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覆盖在帝释天脖子上的雷电膜,利刃重重压下,一串血珠无视重力洒向上空。

    画面仿佛缓速十倍播放,战斗轨迹清晰得一览无余。

    下一瞬,帝释天迅速凝聚一颗足球大小的雷电砸向岑今面门,借此脱开镰刀的桎梏,旋飞至三四十米便是一个漂移调头回来,雷电球一个接一个地砸,当紫蓝色的雷电被击破,迎面却是无数排成列的羽刃唰唰而至,刺破重力膜,割破岑今的衣裳、皮肤,在身上留下无数小伤口。

    擦身而过的羽刃如安装导航的拐弯子弹,齐齐调头再杀向岑今,后者腾空、翻身,目光一凛,重力剥夺!无需手势,羽刃倏地坠落,眼角余光刺目,却是一把黄金降魔杵,尖端还有雷电释放。

    锵!重击巨响,嗡鸣阵阵,镰刀和降魔杵于高空中交战,快得只能看见两道虚影和高速摩擦产生的一串串火花,九千米之上的无人机沉默而忠实地录下这一幕。

    首都特殊部门尽力分解视频,最清晰也不过是两道长有羽翼的身影激烈地厮杀,根本看不清打斗者的面孔。

    “狗咬狗吗?还是……”张畏涂沉吟:“黄毛。”

    将军:“你认识其中一个?”

    张畏涂:“军区里还有一个学生,叫岑今。”顿了顿,他摇头说道:“我不能确定,视频剪切一下,给总机构发去最模糊的。毗湿奴莫名献祭,必然是帝释天所为,怎么没想到他!”

    张畏涂顿感懊恼,事发突然,全身心投入污染处理和目标最显著的环海大蛇,反而忽略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在人类文明史作为参照物,被定为初代神的帝释天分明也是一个强大的神明。

    视频中,打斗激烈的两道身份蓦然分开,一上一下,瞬间拉开百米距离,下一瞬便若两颗流星于高空相撞,爆发剧烈的气流,浮云瞬间荡然一清。

    波动甚至干扰到无人机的电磁信号,画面出现瞬间的黑屏,下一刻便是两道身影同时坠落地面,通红的火焰瞬间燃烧如陨石,时不时迸出闪烁的雷电,轰然巨响,偌大的军区竟直接裂出一条宽敞的缝,陆地板块发出尖锐的呻吟,肉眼可见地撕裂成两半,海水瞬间汹涌地拍打着裂缝,水中压力、地球重力纷纷挤压着裂缝,却见‘陨石’重重砸进水里,瞬间溅起数米高的浪花。

    同一时间,总机构代表掐着秒表按下:“发射第一颗气象武器,雷暴发生器!”

    砰!

    火箭形状的炸弹喷出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向九天。

    “发射第二颗气象武器,风暴发生器!”

    鱼雷自南海群岛射出舱,带出一串水泡无声前往南海深处巨大的黑影。

    “发射第三颗气象武器,强酸雨雨暴发生器!”

    三颗气象武器统一发送完毕。

    万里高空之上,雷暴发生器作用下,重重乌云聚拢,很快营造出黑云压城的末日景象,云层中产生强烈对流,云与云之间、云和地面之间出现电位差,棉花似的沉甸甸的黑色云层里,此时强对流剧烈打斗、争缠,巨大恐怖的雷暴正在诞生。

    同一时间,风暴发生器在南海海域轰然爆发,海平面向前推高四五米,大蛇发出凄厉的吼声,猛然昂首冲向天空,庞大的身躯露出海面,头部穿过乌云,竟有万米来长。

    当阿难陀舍沙离开大海,海面迅速退潮,周身引发成千上百个漩涡,鱼类、藻类、贝类……海中生灵拼死逃亡,还是被卷入漩涡中,这些漩涡逐渐升高,形成龙吸水。

    南海海面上百条龙吸水和一条巨大的黑蛇,在乌云陪衬下,仿佛敲响末日丧钟——

    作者有话要说:

    1气象武器,一种被视为有可能取代核武的末日武器。

    第128章 咒神(3)

    堕入无尽深海,乌黑色和蔚蓝色的海水分层鲜明,水藻类、贝类和珊瑚类几乎被肆虐殆尽,浅海和深海层的沙丁鱼群、大型鱼类四处奔跑,被漩涡无情卷入、撕成生鱼片,伴随龙吸水的现象被抛到陆地。

    海底剧烈的爆炸不仅影响到正在围剿阿难陀舍沙的巫雨洁三人,同时波及到坠入深海的岑今和帝释天。

    两人同时从深海中冲出,冲入诡谲的云浪中,撞入强劲的对流层中,数以亿计的尘埃漂浮在乌黑的云层里,雷鸣轰隆隆,不时从某朵云里炸开,本该是来自外太空高能粒子流轰击地球产生的闪电,如今被人为制造出来,轰隆隆发出刺目危险的光芒。

    擅长雷电的帝释天一进入雷云便如龙入海,游刃有余,整个万米高空都成为他自由操控的武器。

    “你们人类真是擅长自作自受。”帝释天立于层云之上,俯瞰下方被雷云困住的岑今,不掩恶意地说:“说起来,没有人类的贪婪和帮助,我没那么顺利走到这一步。”

    岑今发现机械翅膀竟然是导电材料,好在他习惯给自己从头到尾裹上一层重力膜,没有在猝不及防下被电麻。

    只是在属于帝释天的战场中对付他,怕是不容易。

    雷云聚拢实属突然,如果没听错,刚才天空和深海接连爆发轰然巨响,然后天降异象,大海遍布龙吸水,阿难陀舍沙庞大的躯体穿过雷云,朝着大海的方向喷射炎火。

    炎火如流星扑入水柱里被浇熄,也有落到海面,当数量密集到海水扑不过来的时候便成了真正的火海。海水沸腾,水汽蒸发,雷云饱满厚重,水汽扑到岑今的胳膊,一阵灼热和刺痛当即袭来,低头一看,一块又一块表皮被腐蚀。

    强酸雨?

    岑今微讶,联合雷暴、风暴和此刻正在云层中聚集的强酸雨,大概猜出总机构剿杀阿难陀舍沙的方案。

    至于为什么他猜是总机构而不是首都特殊部门的主意,自是因该方案手笔太大,兼之不太顾及是否祸害东南沿海地区和各岛国的土地,以及赖以生存的渔民、岛民,一看就不符合红色政党的治国理念。

    大脑高速运转,仿佛区分出数个系统小盘,一个小盘负责收集信息,实时汇总陆地、大海和天空的环境结构变化,以便他随时掌握战场地理先机,一个小盘负责分析空间变化的原因和有可能产生的后果,一个小盘实时留意周围的气流变化,关注帝释天的动作,拆解他的下一步行动,最后一个主系统小盘做出正确指示,仿佛一台冷静运算的计算机,永远高效率、无失误的工作。

    黄毛猩红色的瞳孔转动数下,面对帝释天轻声说:“虽然狗吃屎觉得很香,我不该评价,但是没必要把无耻下贱当成荣耀光辉得意吹捧吧。”

    帝释天的笑容逐渐消失,阴沉着脸注视黄毛。

    黄毛面无表情,眼皮耷拉着,像没睡醒一样,气质又丧又疯的,莫名嘲讽力十足:“堂堂初代神明没有被强武选中……哦不对,好像被短暂的宠幸了一下,然后被一个不知名小神抢走数千年风光。

    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这换一个身份、那换一个名字,到处骗取人类信徒的信任,哄骗人类为你卖命,终于好不容易杀掉毗湿奴,回头却发现被新生神佛轻而易举摘走胜利果实……说你一句废物不为过吧?”

    帝释天紧绷着脸,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脸颊抽搐,愤怒的纹路从额头刻到下巴,半晌怒极反笑地说:“你想激怒我,别做这种蠢事。”

    黄毛:“说出事实怎么会激怒你呢?难道你其实默认自己就是废物?虽然你本来就是废物……你生气了?不是吧不是吧?筹谋六七千年,一路踩着神佛和无数人类的尸骨才在诸神黄昏的时代爬回七千年前的高位,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枭雄?”

    “说够了没有!!”帝释天暴怒,随着一声咆哮而下,雷云将黄毛重重围住,粗壮的雷电噼啪着相连围成一个牢笼困住黄毛并一寸寸缩短。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两面三刀的衣冠禽兽,不依靠人类就回不去神位的废物。”

    “去死吧!”

    轰隆噼啪作响,雷电牢笼瞬间缩短并发生剧烈撞击,模拟宇宙高能粒子轰击大气层形成威力巨大的爆炸,顷刻间爆发雷鸣声,粗大的闪电几乎劈开雷云,刹那间照亮乌黑雷云的内部,而在下方观望者的眼中便仿佛看到闪电轰下来的瞬间,云层里两道好似翼龙的身影一闪而过。

    黄毛速度很快,挥舞着巨大的镰刀正面面对雷电丛,如撕裂纸张那般轻易地撕开雷电丛,裹覆在身上的重力被一层层撕碎,不可避免遭到电流流蹿全身,手臂、胳膊当即皮开肉绽,但他就像个不知道疼痛的疯子劈开一丛又一丛雷电,奔至帝释天的面前,镰刀劈下的时候不忘挑衅。

    “嘻嘻,你急了。”

    活了七千年都没被这么阴阳怪气过的帝释天怒至极点,抬手径直握住岑今的镰刀不顾鲜血横流,簌地蹿至黄毛跟前说道:“之前说你足以抗衡我,该不会真信了吧?”

    黄毛视线落下来,声音没什么情绪:“哦?”

    帝释天:“的确可以抗衡——在我没有认真的状态。你有山海昆仑,虽然时间久远,但我依稀记得那东西需要吞食信仰,估计也不受你役使。所以你没见过全盛时期的强武吧?杀神灭佛,气吞山河,那是如何霸道的武器……今天让你开开眼。”

    黄毛瞳孔紧缩,猩红色的眼瞳晃了晃,像是差点被吹散的流云,只是很快便重聚成环状。

    用力抽出镰刀,岑今向后几个空翻落在一朵雷云上,看见帝释天五指成爪生生剖开心脏,里面赫然是一颗机械心脏,细细的蓝色闪电绕着心脏中心的深红玉珠噼啪忽闪。

    那形状和大小,分明就是毗湿奴丹田处的伤口。

    婆罗多神话核心的强武竟然一直藏在毗湿奴的躯壳里,竟然一直在穆王墓、华夏的土地,甚至一度被送往实验室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帝释天挖出深红玉珠,将其捏碎,晶莹的碎片洋洋洒洒没入雷云,下方顿时电闪雷鸣,红光、蓝紫光和白光相互交织、碰撞,形成极为恐怖的粒子流对撞,雷云中聚集的尘埃、宇宙远古爆炸残余物,甚至是太阳耀斑等无数高能粒子全部以肉眼可见的光纱状涌入下方雷云。

    那样可怖的力量即使未成形也令人感到恐怖,岑今腿肚、手臂和腰背都在绷紧,严阵以待所谓全盛时期的强武,镰刀无法自控地发出嗡鸣,似乎战意盎然。

    陆地观望风暴和雷暴两个发生器制造的战果,即使距离遥远,也能感觉到那种仿佛君临天下的王威,压迫感一重又一重地砸落下来,让他们切身体会地感受到恐惧。

    此时,他们不由质疑总机构发射气象武器是对的吗?不会成为类似于核武那样的新型末日武器吗?

    再者,掌控这种足以媲美神明之力的末日武器的总机构会不会以此要挟,进而参与他国主权?

    有人灾难时刻永远利益为先,也有人以人道主义为根本坚守灾难中心,譬如志愿者、士兵、诡异和林善渊、李善水等人。

    乌蓝眺望乌黑色透着诡异危险光芒如同爆炸的蘑菇云的雷云,洁白的额头、侧脸出现掉皮情况,露出红色的肌肉组织。

    “从刚才开始,军区里就一直传来打斗的动静,浇灌防污染材料时,我看到高空两道颤斗的身影,有那么一刻间认出其中一人顶着黄色头发。”乌蓝说。

    黄姜抬着腐烂的双手,迟疑一下说:“是岑今?”

    乌蓝:“哎嘿?终于喊对名字了。”

    “呃……”黄姜不太好意思说道:“潜意识里记得名字,但是每次脱口而出就感觉会突然想不起黄毛的名字,后面就觉得干脆叫外号算了。”

    于文挠着脖子,凑过来说:“我也是。”

    王灵仙:“你TM别挠了。再挠下去会毁容。”

    于文:“现在不就毁了?”

    王灵仙冷哼一声,努力保证脸部肌肉一动不动,他脸上溃烂的程度比乌蓝还严重,因为有几次差点掉进突然迸发的深红光柱里。

    “只要能活着离开,我就不会毁容。”顿了一下,他扭头对黄姜和乌蓝说:“也能保证你们俩不会毁容,我家有医疗产业,整容和皮肤移植科都有,提前帮你们预约了。”

    乌蓝:“那谢谢了。”

    黄姜也道谢。

    “其实毁容或死在这里也挺不错。”盘腿冥思的图腾悠悠开口,怡然自得的模样相当格格不入。

    “你当然不错,见证一群诡异成佛,可能还跟他们一起圆寂,信仰和梦想同时实现,简直人生赢家。”王灵仙越过图腾看向他身后大群畸变的诡异和士兵。

    他们畸变的程度比五人严重得多,就地圆寂只是时间的问题。

    王灵仙眺望军区以外的港城上空,之前林立的深红光柱熄灭至少四分之三,不知填进去多少人命,回头看圈住军区的深红光墙基本被他们浇熄,已能看到几乎移为平地的军区全貌。

    这是身后全体诡异、士兵和无名超凡者的功绩。

    准确点来说,应当是属于全体普通人类的伟大功绩,哪怕身后的诡异被权威者除出人类名单。

    王灵仙扯开领口,找块碎石坐下,仰头看着雷云密布的天空说道:“如果真是黄毛,我祝他旗开得胜。”

    乌蓝:“希望他突破自我,勇敢无畏。”

    图腾:“等他凯旋。”

    于文挥舞拳头:“那我祝黄毛旗开马到、克敌制胜!”

    黄姜环顾周遭笑了笑,身在战场,心存希望,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人怀疑黄毛可与神明对抗,好像因为他是战友、同学就可以无条件信任。

    转念一想,何必多此一举的质疑?

    反正事情再也坏不到哪去,不如抱着幻想,说不定真有奇迹发生。

    ***

    支撑着婆罗多神话体系核心的强武,其形象可自古文献《梨俱吠陀》和《往世书》记载的只言片语中揣度出来,在帝释天、即因陀罗统治时代,强武应该是他手中的战枪,拥有释放雷电和炎火的能力。

    到了三相神统治时代,强武或可能是湿婆灭世咒,也可能是湿婆第三只眼。

    当然岑今现在知道强武以湿婆的第三只眼存在了数千年,帝释天站在风暴雷电的中心,说他杀了湿婆、挖出祂的第三只眼,藏进毗湿奴死躯中蕴养,到剖腹取出时,正是强武力量储蓄至最饱满的时期。

    黄毛问:“湿婆的第三眼和昆仑鬼国子民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帝释天皱眉,疑心黄毛问这问题的居心,仔细思索其中关窍觉察不出任何问题才说:“没关系。”

    “我以为同样都是三只眼,说不定有什么亲缘关系。”

    黄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镰刀刀柄,注意力被大脑处理的一则信息吸引几秒,目光不自觉越过堆积如山的雷云,投向王灵仙等人所在的地方。

    高度开发的脑域使他几乎可与天地共感,就像上次启用言灵,聆听大地、河水和山川的声音而找到烛龙,这次不需要开启言灵,如吃饭喝水般轻松、如呼吸般自如,哪怕不看、不听,他也能察觉到这片天地发生的变化。

    那些细微的、渺小的变化,小如流云、风向的变动,大如万物生灵的心跳、絮语,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而大脑处理如此庞杂的信息量竟是毫不费力,有那么一瞬间,黄毛产生一种自身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错觉。

    当然他只能感知到军区附近和周围的海域,离再远点就无法与天地产生共感了。

    因此能力,黄毛听到王灵仙他们的聊天内容,收到了来自同伴们不甚认真但是诚心的祝福,导致处理该信息时出现几秒的凝滞,再回神时便见棉花般的乌黑色雷云被顶出一个大包。

    一个黑红色金属状物体浮出云海,黄毛只匆匆扫一眼,心慌和恐惧就像毒蛇死咬心脏并注入麻痹全身的毒液,大脑理智区域催促他必须有多远逃多远。

    可惜黄毛他现在同时点亮丧、疯两种属性并将数值充电到平时的十倍。

    所以心脏越战栗、身体越恐惧,他本人就越兴奋,右脑区域分别写着‘丧+疯’两种极端情绪,开疆拓土杀到左脑理智区域并盖过风头,掌控并役使岑今站定原地,观望新鲜出炉的强武。

    “快点快点快点……”黄毛小声催促,瞳孔剧缩,猩红色的雾气里倒映着强武的全貌。

    一颗直径约莫七八米的巨大眼球,黑色眼白、血色瞳孔包括眼球的神经末梢都惟妙惟肖,逼真不已。乍一看通体黑红,似乎是某种特殊金属所制,定睛一看却发现组成这颗眼球的材料是无数米粒大小的方块。

    方块漂浮于万米高空,密集排列,彼此之间依靠粒子间结合力约束,透过血色瞳孔依稀可见内部储存大量从雷电里捕捉来的高能粒子流,受牵引力影响形成两股光速绕行的粒子流。

    当两股高能粒子流剧烈对撞就会发出瞬间将万物烧成灰烬的粒子束。

    如神话传说,湿婆睁开第三只眼,连神都被烧毁。

    “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历经漫长的冷兵器时代,为什么近百年内忽然步入热武时代?有没有发现一些末日武器的构想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

    帝释天伸出左手,操控巨大眼球漂浮到头顶,如传奇壁画里刻印的天人,瑰丽的形貌和神秘强大的背景营造出人类崇拜信仰的神明形象。

    “比如存在于各种幻想中的激光武器、粒子束武器,还有已经被总机构研发出来的气象武器——”

    巨大眼球的神经末梢自后方向前伸,如触手般取代机械翅膀吸附在帝释天的后背,如同蜗牛那臃肿巨大的壳放大百倍,一大一小,差异悬殊,无机物与生命、金属机械和神明的结合,可怖怪诞又有畸异奇诡的美感。

    帝释天抬头,居高临下俯瞰岑今,骄傲、癫狂且理所应当地蔑视爬虫一样的人类:“因为人类从神明的遗址中探寻到神纪文明,他们从文明里窥探宇宙、窃取文明成果,自以为血肉之躯、凡人之力,便妄想比肩神明。”

    他的目光越过岑今落在遮天蔽日的雷云丛,不屑地嘲笑:“踏着神的文明成果研发出来的末日武器就是这样?杀得了谁?让你看一看吧,黄毛,亲眼看看,真正的末日武器到底是什么样子!”

    言罢,他头顶眼球直径约莫三米的血红色瞳孔骤然缩紧,雷暴云里不断撞击宇宙远古星球残骸物和太阳耀斑释放出高能微粒子,进而被眼球疯狂吸收,形成恐怖的高能粒子流,相互撞击的微观场面就如宇宙大爆炸,闪耀的光球汇聚于瞳孔,猛然射向岑今。

    刹那间厚重的云海破了一个洞,竟是连固态微粒的乌云都被焚烧干净!

    雷暴粒子流穿过雷暴云击向南海海域,正中海面凝聚起来的强大风暴。混乱激烈的风暴粒子流和雷暴粒子流猛烈相撞,霎时爆发出一股宏壮的能量,荡开海水、狂风和空气中的水汽,于半空中形成壮大的白色圆圈,仿佛核弹爆炸时产生的那一圈蘑菇云。

    混乱的粒子流瞬间破坏电磁场,装载移动信号塔的无人机瞬间坠毁,连接特区、首都和总机构的信号瞬间黑屏。

    海洋类生物的尸体随着炸开的海水掉落东南沿海一带的陆地,仿佛突然下了场太阳雨。

    不过很快天空累积的雷暴云越来越多,乌泱泱、沉甸甸,铺天盖地遮住港城和南海的上空,使白昼如夜,而轰隆巨响和不时炸响的白光让目睹这场面的人们不约而同想到末日天罚。

    城市之上,乌黑色的雷暴云陡然轰天一响,紫白色的闪电紧随其后,霎时亮若白昼,无数粗壮的闪电自高空径直垂落,轰炸着公路、高楼、广场……地面坍塌,建筑倾颓,狂风骤雨海浪声声,再观雷暴云便会发现每当最恐怖的一束白光闪过就会引发雷电轰炸陆地。

    云层光电明灭忽闪,破了三四个大洞,金色的太阳光流泻而下,浸染着乌云的边缘,依然驱不散末日的氛围。

    一道身影若飞鸟灵活穿梭于雷云中,猛地扎入雷暴区域,再一头冲出时,头发和机械翅膀都携带呲啦呲啦的闪电,目光在黑暗中搜寻,骤然定住,俯冲而下,再度没入重重雷云,数到高能粒子流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射击而来,逐渐驱散雷云,即将露出大片空白区域时,黄毛突然急刹车,转身停在半空,正面面对远处高空的帝释天。

    黄毛伸出手,先伸食指然后缩回,竖起大拇指倒翻,秒收回换中指竖起,都是国际问候手势谁会不懂呢?

    “挑衅啊。”帝释天怒极反笑,眉目阴翳,抽取粒子流对准黄毛:“如你所愿。”

    这次的粒子流光炮比此前五发的速度高了不止两三倍,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便至面前,没有温度的光照亮瞳孔,可怕的威压刺痛黄毛的大脑,他才知道原来之前的攻击是帝释天想看他被逼得狼狈逃蹿。

    黄毛身上裹覆百万压缩重力膜并迅速逃离,反应已经快到化作虚影了,扔被光束擦到,重力膜和机械翅膀顷刻间寸寸灰飞,失衡之下被剩下的机械翅膀拖拽着掉进下方雷云。

    同一时间里,高空发出旷古烁今的吼声,帝释天一惊,而急速下坠的黄毛面无表情地‘哇哦’,却见雷云被焚毁后露出阿难陀舍沙庞然的身躯,此时七寸处被洞穿,伤口还在弥漫,光速焚毁大山一般的血肉。

    拼着一死,阿难陀舍沙喷出漫天炎火,暗色的天空霎时充斥无数朵火焰。

    帝释天仍震怒:“你算计我!”

    阿难陀舍沙就藏在雷云里,除掉它很麻烦,虽然发射气象武器,但如帝释天所言,威力估计不足以杀死它,所以黄毛一边激怒帝释天一边有计划地穿梭雷云,利用帝释天的强武杀死阿难陀舍沙。

    与此同时,阿难陀舍沙蛇胆所在的位置忽然爆开一个洞,从里面跳出三道身影,于万米高空中坠落,黄毛认出三个人,分别是巫雨洁、老板和图腾的师父江白平措。

    他们没有操控飞行的能力,跳出大蛇身躯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在高空,倒是迅速接受坠亡的命运,缺氧和高空气压导致的血管出现爆裂现象并没有让他们情绪失控,坦然面对自己像火流星一样坠落。

    祸不单行,强酸雨暴恰在此时凝聚而成,骤然啪啪降落,打在阿难陀舍沙庞大的身躯上发出滋滋声响,水泡和白色水汽同时冒出,血肉溃烂,而沉没在海底的另一截身躯卷入风暴,当即绞成碎沫,露出巨大的蛇骨骨架。

    岑今见此一幕便了然何谓气象武器,风暴、雷暴和雨暴三管齐发,大蛇会被困在风暴中心,而后利用高能粒子对流强撞击爆发的力量绞杀它。

    但是总机构忽略帝释天和强武这一变数,雷暴失去作用,好在殊途同归,糟糕的是阿难陀舍沙临死不忘灭世使命,对地喷出漫天炎火,暗色的天空霎时充斥无数朵流炎,仿佛盛大的流星雨。

    就在这时,雷云左右分开,露出帝释天和他头顶的强武,后者恶意地笑,张开双手,疯狂抽取雷云里的高能微粒子,嘭地声响拉开狂轰滥炸的序幕。

    漫天流炎火焰里夹杂无数白光刺眼的恐怖粒子流轰炸陆地、海洋,真正的末日局面开启,帝释天已失去耐心,重重雷云像被抽干水分的海绵,补充高能粒子的速度根本及不上强武的索求无度。

    “岑今!祭出你的山海昆仑——!”

    雷电轰鸣,盖住帝释天的声音,但是岑今听得见。

    “为什么还不拿出强武?以为凭借自身就能抗衡我和全盛时期的强武,是吗?看啊!看啊!漫天风光璀璨人间炼狱!你能阻挡强武吗?你能救多少?”

    帝释天激动狂傲地叫嚣,兴奋得双眼通红,以天神之躯行堕魔之恶,沉浸于即将到来的灭世和创世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光辉,愈加疯狂。

    “——废物!岑今,人类,你们才是真正的废物,地球乃至宇宙都不允许你们存活的蠹虫!贪婪无用,妄图谋逆,弱小之物,怎么配和神明比肩——怎么!敢屠杀神明啊!!”

    岑今利用重力做缓冲,坠落速度变缓,收起镰刀,拆卸剩下的机械翅膀扔掉,挥出左手,操控重力急速追上坠落速度比他快的巫雨洁三人,给予他们缓冲保护,栽入地面仅受轻伤,而后邃然一顿,定在距离陆地两三千米的高空遥望漫天瑰丽危险的硫磺火焰和粒子流。

    嘭一声落地的巫雨洁迅速睁开眼:“我没死。”

    另二人反应相似。

    轰隆!流炎火焰砸落海边的摩天大楼发出巨响,炮火猛烈,浓烟尘埃滚滚,港城陆地板块遭受重击而四分五裂。东南沿海所有超凡者和士兵尽力扑灭或阻挡火焰降落在人群密集地,太平洋岛屿深受海水和炎火的撞击而地震频频,早一步安排送入安全区的人们抱紧亲人儿女,或跪地叩头不起、或双手交叉祈求救世主……百态不一。

    岑今漂浮于高空,安静地注视着雷云里的帝释天,更准确点来说,他是在凝望这片天地。

    他与天地共感,一呼一吸同步。

    他能看到狂风刮散流云的瞬间,也能看到深海深处地壳颤动抖落的藻类。他能听到沙石滚落的声音,也能听到万物生灵的呼吸和心跳。

    “山海昆仑。”

    黄毛轻声呼唤,眼中的天地方圆逐一竖起青铜城墙,虚虚立于边界。

    凡边界之内,皆为国土。国土之内,皆为王臣。

    此方天地,与神比肩。

    这才是山海昆仑真正的形态,西王母将其化作漫天光蝶摧毁山川湖海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

    所谓山海,喻为天地。天地相应,草木同归,万物生灵和生灵汲取之物,都在规则之内运行。

    大量流炎火焰和白光粒子流此时距离地面不足百米,千分之一秒内就能毁天灭地,将港城及沿海地区化为灰烬。

    电光火石之间,岑今开口:“暂停。”

    话音一落,天地凝滞,刹那寂灭无声,却仿佛有‘咚!’地重响自高空猛地降落,致天地山河一颤,深处这方天地的所有生灵忽然若有所感,如人类千百年来对神明的信仰那样,心中陡生一个信念:神明莅临,庇佑众生。

    帝释天不敢置信,向前倾身想看仔细点,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到快落地的粒子流和炎火都在瞬间停滞,仿佛接收到必须执行的指令。

    但是怎么可能?

    就算是神明也几乎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言灵指令,不是对生灵、也不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掌控,而更接近于规则。

    规则之内,任何物质包括无生命物体或时间、空间都必须遵守规则,不遵守规则者随时可以被叫停。

    黄毛他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连神明都做不到的事?难道弱小的人类真能比肩神明?爬虫一样的人类有朝一日可以取代神明?

    “不!”

    帝释天悍然拒绝,绝不接受这个可能,拖拽着臃肿的强武对准黄毛就开始发射,白光凝聚成球状,轰地发射出高能粒子流光速,一束接一束仿佛完全失去理智,璀璨白光从天而降如世界神话的支天之柱,宏伟壮观,只消这一眼就能窥见曾经属于神级时代的伟大文明。

    ——暂停暂停暂停!

    一声又一声叠加犹如软件编程运行时电脑发出的一声声铿锵有力的error!error!刺激精神,令人崩溃。

    帝释天目眦尽裂,喘着粗气,心态濒临崩溃,直至精神疲乏干涩还试图操控强武,然后粒子流不足,刚积攒一束还未发射就熄火。

    “嗤。”黄毛轻声。

    帝释天与其相隔万米,本该听不见,奈何黄毛刻意让声音传到他耳边,放大且回音缭绕,顿时发指眦裂,勃然大怒,名为心态和理智的弦啪地一下崩断,竟然拖着硕大累赘的强武疾速撞下来,须臾间狰狞的面孔便至眼前,一把拽住黄毛将其拖至地面,喀嚓声一起,瞳孔凝聚光束对准黄毛。

    帝释天疯了一样扣住黄毛的肩膀防止他脱逃,哪怕粒子流光束会将他也烧成灰烬,显见愤怒已使他丧失理智。

    黄毛嘲讽地笑,抬眼对强武说:“撤销。”

    凝聚的光束刹时弥散。

    然后,仰躺在狼藉地面的黄毛伸出双手,在帝释天的耳边同时打响指,‘哒’地一声,清脆响亮,惊起灰白色的尘埃,如流云般环绕着黄毛的胳膊。

    下一瞬,暂停的炎火和粒子流以光速返回万里高空互相撞击并在转瞬间轰然爆炸,雷云、黑红色火焰和白色光束于巨响中湮灭,呈十字状放射,同时荡开一层环状灰雾,中间黑红相间的云雾不断翻滚,不时发生小型爆炸,强烈刺眼的光芒使所有人都无法睁眼,剧烈的电磁暴甚至影响到北美洲、欧洲部分地区的信号塔。

    天崩地拆的大爆炸无人伤亡,史无前例。

    帝释天难以置信,哆嗦着问:“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话没说完,喉咙就突然被黄毛掐住,骤然收紧,一股强大的力度拖拽着他重重砸向地面,地面皴裂、裂纹杂乱,下一刻身体腾空,低空高速飞行,半个身体撞进一栋毁了大半的高楼,沿着外墙咵咵啦啦地撞开一道三四十厘米宽的划痕。

    头、脸和身体没裹覆雷电保护膜,尖利的碎石肆虐,伤痕无数,鲜血顿时染透半身。

    下一刻,连接肩胛骨的强武末梢被黄毛连根拔起,而后整个人被掼出去,深深嵌入碎石堆里动弹不得,如同之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岑今,而今方位颠倒,一立一倒,任人宰割。

    帝释天满目怨毒的恨意,抽动手指挣扎着试图爬起身,继续面对战斗,但他心神大怒、加之驱动强武极其耗费精神力,此刻身疲力乏,行动困难。

    石块从身上滚落,帝释天刚仰起头,迎面就是十万重力当头压下。咚地重响,帝释天头部陷入碎石深处,鲜血自口鼻溢出。

    “为残害平西村无辜村民一罪处罚,十万重压。”

    紧接着百万重压,帝释天头部和上半身都深深陷入地底,鲜血四溅。

    “为迫害诡镇居民、全体诡异,发动港城暴恐及损害人民财产一罪处罚,百万重压。”

    最后是千万重压全身,帝释天无声无力,状态濒死,损坏的眼睛勉强看见天空雷暴云和大爆炸都已经散去,万丈阳光洒落,此处天朗气清。

    阴影笼罩,帝释天最后的意识是黄毛丧批冰冷公正的面孔,听他一次次冷漠宣判罪行后,沉寂片刻的问题。

    “酒店天台,你最后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帝释天思索片刻,蓦地恍然大悟:“原来你也忘了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口吐鲜血,眼里的恶意溢出来:“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死,你一定会死得比我更惨。”

    黄毛:“无所谓,反正你比我早死。”

    言罢一刀割下帝释天的头颅,后者的表情定格成狞恶的笑容,结束祂所谓七千年的踽踽独行。

    “七千年迫害人类之恶行,罚以:枭首示众。”

    拎起头颅,邃然抛向高空,高挂被毁一半的摩天大楼楼顶、离地两百米来高之处,枭首示众。

    枭首帝释天后,黄毛擦掉狂涌出来的鼻血,左脚迈出差点拐到右脚,踉跄两步,摇摇晃晃,仰着头颅,海风吹来,隐约露出一截精瘦的腰,垂落身侧的手腕,电子手表数字变动,距离丁燳青提示的一小时还差两分钟。

    口鼻不断涌出鲜血,山海昆仑竖起的城墙处于随时掉线状态。

    黄毛伸出左手,掌心向上,虚弱但冷静地说:“拘尸那罗。”

    无回应。

    黄毛吐掉阻碍说话的血,继续说:“拘尸那罗。拘尸那罗。”

    地面忽地卷起旋涡状的灰尘,港城上空风起云涌,微弱至极,意识快消散的拘尸那罗突然就听到这方天地的呼唤。

    神?还是佛?

    拘尸那罗无需回应,岑今就能感应到它的意识。

    他对拘尸那罗说:“如是我闻·苍生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红包。(日常更新+30万营养液加更。)

    窒息,我又掉榜了,掉榜一天,竞争比暑假还激烈QAQ

    老婆救我——TAT

    PS:

    我不太懂到底是60万有营养液还是V章满60万字才有营养液,之前好像就是37万字左右有营养液,今天67万字了,看看这两天营养液有没有来。

    第129章 众生是佛

    言出法随,天地浩荡,猝然便有看不见的光束破土而出、冲天直上云霄,瞬间荡涤层云,随后便是太阳雨淅淅沥沥降落港城和南海。

    陆地和海洋残余的深红光柱和光墙肉眼可见地被细密的雨水浇熄,如同被水冲刷走的红颜料,汇聚成一股股小溪流奔向下水道、河流,最终归宿是大海。

    南海海面漂浮着阿难陀舍沙庞大的蛇躯,已经被腐蚀三分之二,血肉淋漓、深可见骨,太阳雨落到蛇躯立刻发出滋滋响声,并有大量白烟冒气,仿佛淋到强硫酸。

    如果此时有人对着蛇躯检测污染数据就会发现经太阳雨淋过,污染数值哗哗往下掉落到安全数值,就仿佛这场雨拥有稀释精神污染的能力。

    污染被稀释后的蛇躯缓缓沉落深海,分解速度比地球海洋生物的分解速度快十倍不止,下坠的一路带出长长一串腐肉,直至飘落海底,轻轻扬起一层泥沙,阿难陀舍沙的尸身已经附着多种海洋生物体,周围的生物体聚集过来,将其当做长期大餐。

    显而易见,时日一久,蛇躯就会自动形成一个闭合的生物循环系统,如‘一鲸落万物生’那样,成为促进深海生物繁荣发展的特殊区域。

    此前阿难陀舍沙肆虐,破坏南海部分生态系统,而今其巨大蛇躯反而修补此处海域的生态系统,可谓一因一果皆有定数。

    阳光乍泄,海水退潮,城市光鲜亮丽的面目重新展露出来,各个角落生机焕发。

    港城各地区,一部分未完全异化的士兵、超凡者惊讶地发现经过雨淋的伤口,其畸变情况有所缓解,污染逐步被稀释。

    他们下意识看向畸变严重,已经完全改变物种形态的战友,希冀奇迹也发生在他们身上。

    然而这场太阳雨可以稀释污染,却没有改变物种的奇效。

    人们欲言又止,忍不住朝完全异化的战友走去,结果看到战友慌张地后退。

    后退几步,完全异化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冲昔日战友笑,畸形的脸一笑更显狰狞,他们很快意识到自身形貌恐怖便稍稍背过身,朝战友们挥一挥手。

    接着主动上交多余的枪械,只留下一把手枪和一颗子弹,准备等会儿找个僻静点的地方饮弹自尽,别给人民和国家添麻烦,也别让他们深感为难,而战友们也不必背负处决他们的罪恶感。

    “那什么,听说军区那边出现大量诡异,准备坐地圆寂,兄弟们过去看看能不能蹭个顺风车。”一个异化成类似于潘神迷宫里的羊角怪的士兵如是说道。

    停顿片刻,这名士兵继续说:“帮我跟家里人说我牺牲了,别让他们知道我畸变成诡异了。”

    言罢,其他士兵也纷纷开口,这个拜托帮忙带话给男友,那个让传话给老婆,还有未婚单身的,就希望到时能把骨灰带给家人看一眼……

    未完全异化的士兵们受不了这种场面,眼睛酸涩,内心难受得说不出话,有人低头,有人掩面,悲痛己身的无能为力。

    凝重悲伤的氛围围绕着港城的上空,尽管参与战役的每个人都知道伤亡在所难免,心中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但是真正到了面临生离死别之际,活着的人反而最难以接受。

    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明明污染源都被封了,太阳雨也有稀释污染的功用,灾难已经平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不能有更多的奇迹发生?”

    这问题无解,全员沉默。

    细密雨幕中,化为诡异的士兵做完告别便齐齐转身,步伐沉重地前进五六米之后,突然跳跃,朝着军区的方向快速狂奔,眨眼就与身后的战友们拉开百米距离,很快便连身影都看不见。

    相同的一幕同时发生在港城各个阵眼,所有异化的士兵或超凡者化作需用,仿佛散射线般自四面八方向军区聚拢。

    ***

    军区之外的空地,乌蓝率先发现太阳雨有净化污染的能力,于是赶紧通知全员出来淋雨。

    在场但凡异化程度在70%以下都能明显感受到侵入血管里的污染被清除的变化,身上密集的脓包上一刻还如沸水水泡噼里啪啦地爆开,溅出脓汁腐蚀至骨头深处,下一刻就停止爆破和生长,皮肉不再被腐蚀,原本急速奔腾的血液和心跳频率逐渐恢复正常。

    所有等死的士兵和超凡者们欣喜若狂,刚想将消息分享给同伴却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停下畸变的脚步,污染无孔不入地侵入他们的皮肉、血管、骨头和心脏大脑。

    看得见的表面,肢体长出无数脓包,畸变的速度仿佛癌细胞分裂,而看不见的血管、五脏六腑和大脑,所有细胞被诱导成癌细胞,高速分裂、结出一串又一串的肿瘤物,致使躯体完全异化成诡异。

    一部分人见状,欣喜的表情顿时僵硬,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接受污染过重的战友们无法停止异变的事实。

    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而诡镇全体诡异也同样无法被挽救。

    他们安静地等待死亡,坦然平和的姿态感染了原本也恐惧的畸变者,使他们得以从容面对完全异化后便要面临自我清除或被清除的结果。

    “怎么会……?”有个女孩不敢置信,伸着手朝异化超过90%的男友走去,被她男友以手势阻止。

    她男友摇摇头,让她别过去,一步步后退至诡异的群体中,当女孩放声痛哭之际,人们赫然惊觉不知何时,即将异化成诡异的部分人类已经自发站在全体诡异阵营,与他们隔开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于文脑袋嗡嗡响,看向黄姜、乌蓝他们求救似地询问:“你们知识渊博,有没有办法救他们?是不是雨的浓度不够?提纯后能不能治疗——”

    “不能。”乌蓝垂眼,深感遗憾:“从来没有污染超过50%还能完全痊愈的例子,我们本来做好不死也得截肢的准备,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救了我们。这是奇迹不假,然而它不是神迹,做不到扭转乾坤、掌控生死的地步。”

    于文:“没试过怎么知道不是神迹?”

    图腾抬起手指指天:“因为这场雨只出现在港城和南海一部分区域,它意在救人,却未必是神明的手笔。”

    王灵仙:“神明也不一定能改变物种,别忘记即使是西王母也必须消耗无数人命才能寄生在一个人类身上,你觉得他们愿意为了活下去牺牲其他无辜人类,从诡异转变成人类吗?”

    如果他们愿意就不可能出现在港城对抗灾难。

    于文颓然。

    黄姜按着心口,遥望军区的方向,总觉得如果还有神迹,必然来自军区的某个人。

    诡异群中,李曼云撑着红伞,掌心接着雨水,身旁蹲着无法克制戾气溢出的怨童,因过度污染,她身上的裂纹不仅加深还增多,小小的身躯像一个快被挤碎的花瓶。

    事实是怨童的确消化不了高浓度的污染,身体被撑裂,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像气球一样爆破。

    “你没办法变成人了。”怨童拍着积水说。

    李曼云:“至少我还能活,你就快死了。”

    怨童满脸不在乎:“反正让我再回那小破屋,我宁死不屈。”

    李曼云叹气:“黄毛离我们不远,要不要去看他?”

    怨童扭捏:“才不让他看我,肯定会说我丑。”

    兀自嘀咕着,忽然发现头顶没有雨,怨童抬头,发现李曼云把她也罩在红伞里了。

    李曼云认真说道:“我会永远记得你,因为你是我第二好的朋友。”

    怨童不满:“为什么第二?”

    李曼云:“因为黄毛是第一。”

    怨童想了想,发现如果让她排好像也一样,所以勉强同意当李曼云的第二好朋友。

    然后她凑到李曼云耳边嘀嘀咕咕,什么死后要火化、要个漂亮的小瓶子装……balabala个不停,让旁边的百目女等人听得直笑。

    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其他士兵、超凡者们便在此时落至诡异群体中,或立于中间,或站在边缘,还有站在矮楼天台的、立在残垣断壁之上的,一道道身影沉默寂然地站立,在阵线般连绵不绝的细雨中,同昔日的朋友、和人类族群无声道别。

    人群中,崩溃的嚎啕大哭接二连三,坚定的心墙在生死永别面前决堤溃坝。

    再铁血坚强的人都无法在这样的场面中保持平静从容。

    这叫他们如何在奇迹莅临的时候接受曾并肩作战的战友(爱人)竟然没有等到生存的希望?叫他们如何接受好不容易捱过绝望的灾难、捱到希望之后,必须眼睁睁永别亲密的战友?

    绝望悲痛的气氛在淅沥小雨中弥漫。

    ***

    斜风细雨吹打着脸,疲惫的精神暂时被驱散不少,岑今撑到极致的大脑濒临崩溃,可他仍然强行开启脑域,不断发出同一个指令,挑战个人极限,强制操控此方天地规则。

    他曾在诡镇使用过一次‘言灵·苍生’,试图沟通天地,引用规则送水尸鬼往生,当时那方天地虽有回应,但是察觉黄毛太弱小,因此单方面快速切断联系以至于言灵使用失败。

    而这次再尝试同一个言灵主要是有脑域开发50%和山海昆仑的加持,还有拘尸那罗的意志协助他完成真正的规则。

    当时天地拒绝回应,而现在山海昆仑圈起的边界之内是属于他的王国,等同于他拥有这方天地规则的制定和解释权,所以他使用言灵制定‘如是我闻·苍生在上’,利用‘如是我闻’作为他、拘尸那罗和此方天地沟通的桥梁,而‘苍生在上’就是规则。

    言灵可以沟通天地与神佛,如果黄毛没有这项超凡之力,即使他拥有山海昆仑估计也无法制定规则。

    言灵等于他写字的笔、发声的渠道。

    相反如果没有山海昆仑,即便他有言灵,面对帝释天杀伤力巨大的强武估计够呛,更别提制定规则。

    言灵和山海昆仑相辅相成,或许不是最好的搭配,但一定是此时此刻,黄毛最需要的组合。

    百目女他们说:你是使我们成佛的人。

    拘尸那罗的意志告诉他:成佛的时间到了。

    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扑进污染重灾区,等待死亡带给他们解脱,连拘尸那罗也如此坚定无比地相信着向死而生,可黄毛不信。

    诡镇全体诡异们包括拘尸那罗都认为牺牲成佛,如佛祖割肉喂鹰、菩萨以身饲虎,他们对成佛的解释是圆满无憾的死亡。

    岑今却不这么认为。

    他尊敬大自然规律下的死亡,可以平静面对生命的终焉寂灭,却也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以拥有意识和尊严的存活于世上,为什么不能用活着的方式成佛?

    既然预言是他令众诡成佛,那就该用他的方式成佛。

    左手高举,虬结的青筋自手背一路迸至手臂,用力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皮开肉绽,汗水混合雨水滑落苍白的脸颊,岑今眼中红雾若隐若现,猛一用力,红雾暴动并扩散,使他双眼完全血红。

    与此同时,天地无形中轰然一震,只有他、山海昆仑和拘尸那罗能够感觉到。

    山海昆仑与黄毛共感却骇于他的狂妄,拘尸那罗的思绪被迷雾笼罩,而天地拒绝他得寸进尺的规则。

    哪怕他与天地共感,即使山海昆仑之内,他可比肩神明,他狂妄的想法仍然过于惊世骇俗,超过山海昆仑约束天地的极限。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指令,跨越极限浪费言灵之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渐渐雨停风急,天地怒斥他怎敢令成千上万诡异成佛?怒问他以何身份凌驾于神明之上?怒责他已破例以雨为媒介冲刷污染为何还贪心不足!

    甚至因怒于他的执着而山摇地动,驱赶山海昆仑以至于边界摇摇欲坠。

    “咳!!”黄毛咳出一大口血,表情狰狞,形容愤怒,指令一遍比一遍重:“——苍生在上!”

    狂风咆哮着、怒吼着,同时夹杂重复的指令,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天地和黄毛正激烈的辩论,直到破不开迷障的拘尸那罗迷茫询问何谓‘佛与苍生’。

    黄毛回他凡夫即佛,不悟即佛是众生,一悟则众生皆佛,故而——

    “苍生在上,众生是佛!”

    狂风一窒,而后怒吼:——狡辩!!

    却听夹杂于狂风和指令中一道微弱庄严的‘南无阿弥陀佛’传来,如薄脆的玻璃啪地一声破裂,迷障破开,拘尸那罗立地成佛。

    天地长吟,不得不避之三尺。

    佛灭于公元七世纪末,此后天地无佛。

    而今拘尸那罗立地成佛,重归天地间。

    咚——!

    陡然钟鸣古朴,回荡九州,而后佛音浩荡,山河俯首,众生成佛。

    第130章 调查

    全体诡异安静等待爆体而亡,异化程度高于70%的士兵和超凡者们纷纷举起只剩一颗子弹的手枪对准太阳穴。

    雨停风急,原本就灼热的太阳光无所阻挡更加刺目,而士兵、超凡者和诡异们都背光,以至于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只能看着这一道道黑影或伫立在残垣断壁之上、或盘坐于废墟,看他们准备自尽的动作,仿佛全员敬礼,做最后的告别。

    忽然黄钟大吕回荡高空,数以万计的淡金色光束猛然穿透地表笼罩住整个军区和拘尸那罗,边界处若隐若现的青铜城墙渐渐收拢,最终与光束重叠并收束成一个虚拟的、扭曲的空间。

    空间虚幻,或坐或站的人影于光束中若隐若现。

    山河俯首,众生成佛。

    此刻万千佛于废墟中诞生。

    于文愕然:“发生什么?”

    王灵仙:“全体诡异坍缩?所谓的圆寂?”

    图腾起身,站在最前面摇头说道:“圆寂只是死亡的另一个体面说法,但这明显不是消亡,反而更像三千佛出世。”

    黄姜向前两步:“三劫三千佛?”

    图腾:“应该是。”

    于文连忙问是什么意思,王灵仙和乌蓝对此也不太理解,特地翻看过佛教典义的黄姜便仔细解释所谓三劫三千佛即一劫出世一千佛。

    很明显劫是时间单位,佛教典义中详细注释过一劫等于多少年,佛会在固定的时间单位里出世。

    黄姜:“但三千也只是一个数字单位,佛的数目并不固定。佛如恒河沙数,也有众生皆佛的说法,事实纵览佛教典义后,我觉得所谓佛有可能是一个新物种。

    他们的出现很突然,既脱胎于古婆罗多神话,又有独特的教义,而且关于佛文化的发展时间线很清晰,足以说明他们的诞生甚至比人类纪元还慢。

    我不知道第一位佛诞生的原因是什么,或许跟帝释天屠杀婆罗多神明有关……只是个人猜测,当时帝释天屠尽古婆罗多的神明,究竟怎么处理数目众多的神明死躯?有没有可能佛这一物种的诞生跟神明死躯有关?”

    于文惊叹:“你脑洞好大。”

    黄姜耸肩:“其实追溯这些已经不重要,反正我个人的想法就是所谓佛,是类似于华夏民俗记载中的‘妖’,是诡异这一大类中的物种之一。

    而且很可能原身是人类族群,受无数死神之躯畸变进化成佛……个人猜想,否则难以解释佛传达出来的教义思想这么接近于人类。”

    图腾回头看她一眼,点头说道:“猜测有道理,其实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和猜测有很多,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开,我蹭了我师父的权限才看到这些学术研究,其中一篇就来自我师父。他说佛和一部分道教神明都有可能是人类畸变后的另一种物种,所以佛教、道教的思想较为接近人类,也被允许流传于民间。

    这也是为什么天师府和藏密佛传分别在华夏和总机构都拥有特殊地位的原因。”

    总机构反抗神明、仇恨神明,然而这一庞大系统里的成员基本都有神学信仰,经图腾这么一解释,倒不觉得矛盾了。

    于文接受新知识的灌溉,不时惊叹连连,其他人反应较为平淡,因为他们都有权限可以看到这些。

    乌蓝若有所思:“所以全体诡异、全体士兵们不用死亡,他们成佛,成为区别于恐怖、无理智诡异的另一物种,用另一种形式活下来。”

    “看来是了。”王灵仙说:“曹文宁、哥特男和那棵柳树都在诡异群体中,他们来自诡镇,而诡镇有拘尸那罗。佛圆寂之地,而他们在这一刻、在拘尸那罗圆寂,大蛇阿难陀舍沙、毗湿奴都死在附近,军区那边没动静,我猜帝释天也死了。

    历史中佛出世的条件都契合,还多了拘尸那罗,所以众生成佛多合理!”

    于文喃喃:“神迹啊。”

    图腾扫了扫膝盖的尘埃,盘腿坐下,眺望前方的诡异和淡金色的光束,忽然看到淡金色光束里似乎隐含青铜纹路,隐约记得那纹路熟悉,好像是昆仑那栋青铜王城。

    他皱眉,心知全体诡异成佛的契机太巧,即便佛出世的条件与历史契合,人类集体进化出一个全新物种也没表面文史记载这么轻易,必然还有其他因素,譬如更莫测的神明之力。

    昆仑青铜王城,拘尸那罗,华夏神话强武……是黄毛?

    图腾使用脉轮,搜寻光束里的诡异,终于在群体中看到熟悉的面孔,果然还有周满在其中掺和。

    青铜王城相遇时,周满是他不是他期待的人,那么当时他期待的人是谁?

    强武在谁手里就是谁。

    周满是先知,他预言三千年后有人类会杀掉西王母,拘尸那罗突兀地出现在港城,而周满混在其中,很难说不是他的手笔。

    他用什么理由驱使拘尸那罗和全体诡异?

    难道是先知预言有人能令他们全体成佛?

    应该是,相信如果他是诡异或拘尸那罗也绝对不可能拒绝周满的预言。

    从西王母到帝释天,从昆仑强武到拘尸那罗成佛,所有预言和事件推动的中心点都是同一个人,是岑今。

    图腾收回脉轮沉思周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难道还想人造神明不成?

    淡金色光芒映照,王灵仙等人脸上都没激烈的表情浮动,完全看不出他们此刻心底的想法。

    身后人群潮动,议论纷纭,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试图看清发生什么,多番询问不出结果,忽然便有人指着前面说:“消失了!”

    人群一窒,发现原本就看不清的人影在重叠的光束中扭曲、虚化,最前一排的小孩竟直接消失原地,心中不由惊骇悲凉,有人无法忍受当即冲进光束试图拥抱爱人、也有人徒劳地想拽住战友,然而无一例外地扑空。

    他们在眼前一一消失,微笑离开,直到光芒一束接一束地熄灭。

    自其它阵眼处先后赶来的人们只远远见到光束、听到声音,却不知道现场发生什么,便抓着人问,听到诡异和战友们都消失顿时怅然。

    转念一想,战友们笑着消失而不是饱受痛苦的自尽或爆体,他们多少有些安慰。

    这时图腾忽地站起,转身朝军区跑去,其他四人见状当即反应过来,飞快跑向军区,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到达军区。

    这人就是巫雨洁、老板和江白平措。

    他们三人安全坠地后立刻占据高地观察军区,围观到漂浮在千米高空处的黄毛,抬手便制止帝释天毁天灭地的招式,而后将帝释天拽下高空,一刀斩其头颅,挂于高处示众。

    再然后雨幕和荡起的灰尘遮眼,三人看不到黄毛接下来的操作,依稀感觉强大的威压包裹天地,污染被有效清除,之后被军区附近的诡异吸引注意力,等他们回神就发现黄毛的身影不见了。

    三人立刻抵达军区,搜罗一圈都找不到人。

    “不止黄毛,帝释天的死躯和祂携带的强武都不见了。”

    老板踢开面积四五米的石块,露出插在钢筋上的阿修罗溶化一半的白骨和残破的机械翅膀,眉头紧皱,心口一股郁气难以纾解。

    “我们从大蛇内部跳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爆发出电磁风暴了吧?”

    巫雨洁回头看他:“你担心黄毛被拍下来?”

    “屠神欸!”老板阴阳怪气,烦躁地踩碎石块说道:“你说说哪个人类能单打独斗屠杀帝释天这种级别的神?!那种关键片段要是传到总机构,呵,所有人会疯,不惜代价,逼我们亲手把黄毛交出去。

    你们应该见过三十年前总机构对待神明的态度,别说平等,连把祂们当智慧生物体看待都没有。”

    总机构根基庞大,多年屹立不倒,稳抓基本盘,原因就在它曾囚禁神明做活体解剖等各种实验,如此才有短短百年来,无论机构还是各国都发展迅速。

    巫雨洁:“那样的大冲击下,不可能还有正常运作的电磁信号。”沉吟片刻,她继续说道:“不过雷暴发生之前倒有可能被装载移动信号塔的无人机拍摄下来,好消息是张畏涂把控着,他不爽总机构很久了。”

    “张畏涂勉强还行。”老板抱着胳膊说:“我刚才在那群诡异群里看到百目女和杀马特,他们前段时间跟我说黄毛就是那个能让他们成佛的人。”

    巫雨洁:“我们失联十几二十年,所以请你想说什么就从头说起。”

    老板:“两以前是机构从业的超凡者,意外变成诡异,意外相识,找我帮忙说成佛这个事儿,还说是先知预言。我半信半疑,收留他们,拿出故事会碎片帮他们测试,没想到还真试出来了。”

    巫雨洁:“没猜错的话,这人是岑今同学。”

    老板:“所以说黄毛是什么?还是人吗?”

    巫雨洁:“无精神污染,思想健康,站人类阵营,不偏不倚,心怀慈悲,勤俭持家,说实话比你像个人。”

    老板:“老丁比我更不像话。”

    巫雨洁:“体谅一下老丁吧。我也不会骂精神病患者。”

    她跳至高处眺望军区,提议做些扫尾工作,比如将现场属于黄毛的活动痕迹嫁接给其他‘神’。

    老板:“比如?”

    “毗湿奴。”巫雨洁用刀剑摧毁地面痕迹说道:“过程好编,帝释天和毗湿奴仇深似海,恰好实力相当。虽然激活天启祭需献祭毗湿奴,难保毗湿奴没其他保命手段,比如利用好三相一体这个概念,献祭一个毗湿奴,分出湿婆化身追杀帝释天,最后同归于尽。”

    她余光忽地瞥见始终安静的江白平措正双手合十,面目平和地看着挂在高楼上的帝释天头颅,眼里藏着仿佛洞察世事的智慧。

    巫雨洁心念一动,问他是不是猜到什么。

    江白平措笑了笑:“我看到你们口中的黄毛,理解了一些事。”知道为什么昔日的队友会对一个小辈如此包容和偏爱。

    老板定定看他:“老秃驴,你一向神神叨叨,是不是看出什么?”

    江白平措摇摇头。

    老板:“又是不可说?”

    江白平措想了想便说道:“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不甚贴切,但似乎可以一用。”

    巫雨洁转身正对他,挽着剑花问:“什么话?”

    迎着太阳,刺眼的日光落在江白平措的脸上形成一个个小光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说话。

    “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

    ***

    山海昆仑与拘尸那罗重合的瞬间,岑今就力竭,头颅低垂,有点长的头发遮住脸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有道足音由远及近。

    当丁燳青伸手刚触碰到岑今的肩膀时,后者突然暴起,双眼血红,神色癫狂,理智全失的模样显然崩坏,一把扣住丁燳青的手便朝手肘重击,咔擦骨裂脆响,而后顺着胳膊一掌狠劈向喉咙。

    到颈部时被截住手腕,收不回来,黄毛旋身飞起,曲起膝盖砸向丁燳青的肩膀,那样重力之下,若是普通人恐怕直接瘫痪。

    丁燳青拽住黄毛手腕绕到他身后,避开这一顶膝而将黄毛的手锁至另一边的肩膀,后者重心不稳,差点落地,腰被捞起,上身向前倾,待稳住身体平衡便用右手朝身后丁燳青的头部攻去,同时操控周遭巨大的石块、锐利的钢筋羽刃纷纷刺向丁燳青。

    咄地一声,一切重物锐器顿时停在半空,哗哗落地,而丁燳青不得不松开岑今的手腕,避开其攻击,握住手肘将只是脱臼的骨头正回去

    下一秒迎面就是狂奔而来的黄毛,扑到丁燳青身上便朝肩膀连衣服带肉撕咬,尝到血腥味了还死咬着不松口,像只发疯的兽类力图扯下大块血肉。

    丁燳青拖住扑到身上的黄毛,放任他咬破肩膀,另一手抚拍着黄毛后背,顺着脊梁骨一路向上,捏了捏脖子的软肉,然后掌心笼住后脑勺,修长的手指猛然刺进他的大脑。

    岑今瞪大眼,剧缩的瞳孔逐渐恢复正常大小,弥漫的血雾缩回黑色的瞳孔里,如不凑近仔细看,不会发现瞳孔呈现浓血一样的暗红色。

    嘴里尝到腥甜的滋味,流经肺腑,出现暖热的感觉,下意识吮吸血液直到滚烫错乱的大脑慢慢恢复理智,岑今眨着眼睛,松口看向丁燳青。

    “特意叮嘱你一个小时内解决,结果你超出二十分钟。”丁燳青眼里没什么温度地看他:“超负荷使用,极限压榨大脑,没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算你幸运。”

    岑今偏着脑袋看他,说:“你不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拍摄吗?每个战场你都在围观,目的未完成之前,你又不会让我死。”

    丁燳青垂眼,难得没就这句话毒舌一波,只说如他所愿,拘尸那罗和山海昆仑融合,位居西侧,成为唯一佛门圣地,且山海昆仑如今至少三万佛。

    “佛门在昆仑西侧?西天?”岑今笑出声,凑到丁燳青面前,此时精神状态还不太稳定。“那昆仑变成什么?有说法不周山在昆仑,山上是万神居所……好像几千年前的昆仑确实是万神居所,现在再来一个西天,不就是华夏后神话里的仙佛共存体系?”

    丁燳青:“要么回昆仑,要么回林中小屋,你选一个。”

    岑今直勾勾盯着他,后者不做回应。

    他冷不丁一句:“丁燳青,你受伤了。”

    丁燳青抬眼:“选不出来就回小屋。”

    言罢他就径直回到小屋,本想放下岑今,但黄毛夹着他的腰,靠得很近,好奇且兴奋地逡巡他脸上的表情,像一个顽劣的小孩无意捡到气球便拿出针头对着它跃跃欲试。

    丁燳青警告:“我心情不好,你最好闭嘴。”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你没及时阻止我,因为山海昆仑把你拦在外面了是不是?”然而黄毛现在是个精神崩坏缓慢修复的患者,踩到危险的地雷还要在上面蹦跶。

    “你当然可以使用蛮力打坏山海昆仑,但是你有顾虑。是什么顾虑?什么顾虑啊?”黄毛笑得眉眼弯起,无害善良的模样。“你怕间接伤害到我,丁燳青,我就是你的顾虑。”

    丁燳青推开岑今的房门,扒下大腿,将他压在床上,后者打蛇上棍一样立马缠过来逼问:“如果极限压榨超凡之力,我脑袋爆炸的几率很高,还有可能造成再也不能开发脑域的伤害,那样你的损失就大了对不对?”

    “虽然你承认喜欢我,但是喜欢应该比不上你的计划,否则你不会推我面对帝释天,不会再之后继续你的拍摄。所以我本人是你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可你心乱了,手软了,顾忌这顾忌那,不敢暴力闯山海昆仑,结果遭到反噬而受伤。”

    丁燳青压住岑今的肩膀问他:“你从哪看出我受伤了?”

    岑今:“你被我打断手,还被我咬破肩膀。”

    言下之意只有受伤才会被他得手。

    丁燳青:“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变强了?”

    岑今:“有啊。我变强了,你也变弱了。”

    丁燳青温柔地撩开岑今的头发,将其捋到耳后,手指顺着颈肩线落下来,捏住他的肩膀说:“睡吧,你该休息了。”

    岑今忽地面无表情,看着他陈述事实般说:“丁燳青,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

    “是啊,被你揭穿了。”丁燳青一如既往语气温柔,难以分出他随口欺骗和说真心话的区别。

    岑今眉头微皱,有些不满他敷衍的口气,忽然肩膀有点痛,困意袭来,陷入沉睡。

    整个林中小屋随着他昏睡而熄灭灯火,将坐在床边的丁燳青也一同埋入了黑暗。

    ***

    港城爆发的灾难突如其来且重大,结束也悄无声息,从凌晨到下午两三点左右便结束,快得出乎意料,因为他们本打算做长期抗战,然而连污染都被清除干净。

    穿戴防污染服装的工作人员携带检测仪器和清污仪器,一边检测港城各地的污染数值,一边清理残留污染物,沙沙电磁声遍布整个废墟般的港城。

    同时,南海海域派发多搜船只试图打捞阿难陀舍沙的尸骨。

    林善渊汇报港城污染数值已经降至轻度污染,半年之内就可重建并安排居民陆续回城,待被问及牺牲人数,他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妻子李善水递过来的两份笔记本说道:“全被记录在这里面,一共408人死亡,其中230人是超凡者士兵,178人是普通士兵。

    除此外,还有另一份来自学生记录的笔记,是协助人类浇熄污染的全体诡异,他们来自诡镇,曾经是人类、军人和超凡者小队。

    他们的名字记录在这里。”

    总机构和特殊部门集体沉默,片刻后表示他们悲痛敬重和致哀。

    是否诚心谁也不知,林善渊懒得去猜这些大人物的心思,知道他们怀揣的目的,简单陈述港城发生的事,隐瞒诡异成佛和军区打斗另一方的信息。

    果然总机构那边很快有人提出疑问:“经过各种战场资料、前线视频资料的整合,我们推断出某个时间段军区发生过剧烈的大爆炸和磁暴,气象武器之一的雷暴发生器失效,探测到雷云里存在打斗痕迹。结合信息推测其中一方是帝释天,而另一方是华夏分校新生。”

    林善渊:“一个分校新生和吠陀时代神明的帝释天打斗?是机构诸位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总机构:“数据信息不会错,我们需对该名新生进行合规调查。”

    林善渊忍不住拍桌:“人小孩子莫名其妙被扯进神明争斗,听从指令,被困灾难中心,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倒他妈想着怎么给我们一个新生泼脏水?他一个无论超凡之术、潜力还是体术各方面都不出彩的新生,怎么和帝释天打?你们告诉我怎么打?!”

    总机构:“学生档案评价,该名新生可能藏拙。”

    林善渊差点对着他们喷粪,气得浑身哆嗦,用‘可能’这么一个不确定的字眼怀疑一个新生,还提出如此荒唐、异想天开的猜测,不如弄点污染含量过高的泥土直接说华夏做违禁活体研究好了!

    他气得找来黄毛的同学作证,幸运抽到王灵仙,而在临时医疗区就和巫雨洁三位师长通过气的王灵仙,对着总机构诸位董事会成员、各国首脑和华夏高层、张畏涂等,发挥他绝佳的演技和一脉相承的好口才。

    对黄毛的评价:确实藏拙,确实是天才,但他是个新生,一个贫穷的新生。

    对毗湿奴为何全城广播寻他的解释:倒霉。黄毛出了名的倒霉,学校都知道。奇遇?霉成这样他配有奇遇吗?绝无可能。

    对灾难中心爆发的剧烈波动,王灵仙回复:还有可能是毗湿奴的化身湿婆,然后举出各种例子东拉西扯,居然还有点道理。

    最后,总机构代表收到董事会成员的示意,转身对王灵仙、同时也是对他背后所代表的华夏说道:“近日暗网流传三则点击率最高的小视频,因为过于火爆而被搬运至三大网,在世界各地引起一定的话题度,导致新世界概念在各国政府未决定是否宣发之际,提前在民众间引发讨论狂潮。

    经调查取证,我们保存三则小视频,诸位可以先看一下。”

    王灵仙懒散地笑:“小视频?大庭广众不适合。”

    总机构代表的表情毫无波动:“请先观看,再做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

    ——《答苏武书》

    解释一下上章:

    山海昆仑的能力是竖起边界,边界之内就是黄毛的地盘,他说了算。

    原本的‘言灵·苍生’是试图沟通天地,命令天地内的规则为他所用,但是那时候天地不鸟他,这次有强武帮忙,他就想利用同样的言灵,命令天地规则为他所用,就是让众生成佛。

    但是让众生成佛这个言灵的权限太大,超过天地规则的极限,连山海昆仑都有点控不住。

    然后黄毛用的是‘如是我闻’,让拘尸那罗成佛,让这句言灵得到它的认可,再经由它的认可,而去认可‘众生是佛’这句话,逼迫天地认可这个规则。

    ‘众生是佛’:众生本来是佛,只是烦恼太多不能成佛,等他们了悟后,就能立地成佛。由此衍生出来的,佛是众生,众生是佛,简单点来说就是你眼中看到的众生是佛,你也是佛。有点王阳明心学那味,最经典一个例子: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心动。

    所以就是说,拘尸那罗成佛,他眼中的诡异是众生也是佛,就成佛了,就迫得天地认可规则,言灵和拘尸那罗的强制成佛就起效了。

    ——就是黄毛强词夺理嘛,钻逻辑漏洞,狡辩嘛,谈判专业莫法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