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伏诛
唐谦也被陆何带去立马进行测谎,可事实证明他们姐弟二人却没有一个人说了谎。
那第二把真正致死凶器,究竟是什么?
到底有没有第二个凶手进行补刀?
又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瑱脑袋里理顺不出来,使劲儿地敲了敲也没个用处。
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将这个事情告知了宋知意,让他和鉴证科再研究再根据他们重新掌握的证据链做一个模型出来。
果不其然,等待不是无用的。
根据唐父体型加之唐谦、唐萍的证词,他们重新做出了模型。
唐谦在肘击过唐父之后,唐母将其扶到了床上,而后唐谦进屋,被划后又刺伤了他。随后又有一个人进了房间,她看见了这一切,补了刀。
只有唐萍能做到。
“蒙太奇式谎言。”贺瑱暗自念了一句。
他们姐弟二人谁也没说谎,只是唐萍刻意调换、隐瞒了部分事实罢了。
这样即便是极其准确的测谎装置,都不能拆穿她,因为她所说的话,即便支离破碎,可尽然是真实的。
如果唐萍真的读了书,走出了那个落后蔽塞却名叫光明的村子就好了,她真的比她弟弟聪明太多太多。这些聪明若是用在正途,定然会造福社会的。
那时候她在病房演着替人顶罪,也是故意说得含糊其辞,让自己觉得她真的是于心不忍。
她当真是好演技、好算计!
可她又是那么可怜,被轮/奸怀孕生了畸形儿,父亲看不起、母亲不作为,重男轻女毁去了她的一生。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掩盖住自己的个人情绪,重新去见了这个不简单的唐萍。
唐萍尚还不知他们意识到自己就是凶手一事,还在装着担忧的模样询问:“贺队长,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看我弟弟?还是我……不能再见他了?”
她看着就那么普通,多年在农村的劳作加之年少大月流产,让她看起来其实比自己的真实年纪大了三岁。可质朴而又诚恳的眼神,分明那么清澈地望着自己。
贺瑱只觉得可悲。
“不能见了,也不用去了。”他在唐萍面前落座,“唐萍,你杀害父亲,陷害弟弟协助他逃跑。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唐萍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去摸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只是到底有些慌乱,再紧绷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她指尖的颤抖,让杯中水微微洒出来些许。
她故意抬眸,与贺瑱四目相对。
即便是强装镇定,可眼神却是伪装不出来的,她眼底的怯懦说尽了一切。
她慢慢地才开口问道:“贺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听不明白,不是我弟弟吗?我不是做了测谎吗?”
贺瑱却重新打开了一旁的测谎仪,又说:“那你敢重新测谎吗?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
唐萍似是在心底下赌注,终是点了点头:“我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不敢呢?”
贺瑱便将空白的纸张摆在桌子上,重新反复追问:“你在看见你弟弟拿刀捅了你父亲之后,你做了什么?”
唐萍从善如流:“我看见他满身是血的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刀上还有血。他跟我说我该怎么办啊姐姐,我给他包扎了伤口,拿了钱,让他趁着我妈没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贺瑱抽了抽嘴角,又问:“唐谦拿的是水果刀,确认吗?”
唐萍坚定地答:“确认。”
贺瑱又问:“杀死唐父的凶器确认为水果刀吗?”
唐萍一顿,余光下意识地瞄了一下测谎仪,但很快她还是肯定地回答:“确认。”
可测谎仪却亮起了红光。
贺瑱兀自摇了摇头:“杀死唐父的凶器确认为剔骨刀吗?”
唐萍不认:“不是。”
可测谎仪又亮了,鲜红一片灼烧了她的目光,炽烈而又生疼。
唐萍闭了闭双眼,睁开时似是用着尝试一般的疑惑语调说:“确认?”
可这回测谎仪却是绿极了。
唐萍坚持着的信仰如危楼,轰然倾塌,她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般在贺瑱的逼问下节节败退。
她不再想作答,可紧闭的双唇也挽救不了这败局。
贺瑱反而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你的情况特殊,毕竟有之前被侵犯的事实。所以我们会尽可能地帮你减刑的,应是判不到死刑。唐萍,你也不希望你母亲那么大年纪了,如今脑袋也不清醒了,下半辈子没个依仗吧?”
唐萍听他这话,却是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不正好?”
贺瑱有些懵。
唐萍又笑道:“你以为她的身体怎么变那么差的?还不是我拿聪明药喂的她?我恨我爸,我也恨她。我刚流产,她就……”
“就因为我把我弟放走,没让他去自首,我妈就将我又打个半死,立马去给我退了学。分明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我马上就能脱离那个罪孽的泥淖了,我所有的一切就都毁了。”
“所以,她也应该要付出代价的!”
“我也恨她,我恨死她了!”
唐萍听到这些,再也不做任何反抗,交代供述了全部犯罪事实:“我是在窗户外面瞧见我弟慌慌张张下床的时候,我爸的手指轻微拽了他一下的,似乎还让他救自己。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爸还没死绝。”
“我去给小前拿医药箱的时候,我爸还以为我是去救他的,睁着那双眼睛就呼呼哧哧地要喊我名字。他真可笑,我怎么可能会救他?”
“我转身就去厨房拿了一把剔骨刀,我学过生物的,也知道人心脏在哪里。剔骨刀的长度足够,我一刀扎下去,甚至还在里面搅了两圈。他没气了,我才松的手。”
“出去的时候,小前吓坏了,黑灯瞎火的也没留意到我身上的血迹,闻着浓厚的血腥味还以为是他自己身上的呢,他可是真的一直都不够聪明,得亏他吃了那么多聪明药。”
“我给了他钱,让他快点去河边洗个澡换掉衣服离开,就坐在院子里等。我妈应该庆幸那天太晚了,她没有请到医生回来,不然看到我爸被杀了,有嘴也说不清。
“但她一个人看到这样恐怖的场面还是吓得都快丢了魂儿。我哭着告诉她,是小前做的,而我身上的血是为了给我爸止血所造成的。”
“我妈信了,所以我给她吃聪明药也是为了治治她这个蠢脑子啊!不过她又埋怨我没让小前去自首,也许能判个过失杀人,而让小前永远背上了逃犯的罪名,一生都不能洗脱。所以我告诉她,我有办法处理我爸的尸体。”
“那天晚上,我们杀掉了家里唯一剩下的一头猪,以掩盖血腥味。又给我爸收拾齐整,早早地就去买了棺材,顺便将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封了进去,一起下了葬。”
“村里人吃上了我爸席上那一口最新鲜的猪血,又怎么可能注意到我爸的不对劲儿?只说我爸没福分。”
唐萍叙述这些话的时候,测谎仪器一次都没想过。
贺瑱了然,这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他无比慨叹,更无言以对。
思量许久,他才缓缓又问:“那烧炭?”
“也是我。”唐萍坦然自若,“我妈的焦虑是我逼出来的,可我的抑郁却是从那一天就产生了,所以我比她更知道这些药的成分与作用。”
“我本来是想让她死了,这样我可以把罪都甩在她身上,那么我和小前就都安全了。可我没想到她还能活下来,也真是祸害留千年啊!”
“我给她下了药,让她昏睡过去,封死窗户。然后我堂而皇之地走到院子里坐了半宿,眼看着天要亮了,我才又回去也吃下了安定剂,栓好门后,和她一起躺下。”
贺瑱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怕那天我们不过去,或是很晚才拿到批文过去?你就不怕自己也死了?”
“那就死了呗。”唐萍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反正我活着最好,死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主要是看你们那么焦急,我猜你们就一定会来的。”
“赌注嘛,我早就下好了,只是不知道输赢而已。”
她忽而就笑了起来,嘴角若隐若现地有个小梨涡,给她平凡的脸上添了一丝别样的风采:“就像今天有此一遭,也是我七年前给自己下的赌注,没想到这么久还是输了呢。”
她真的很聪明。
贺瑱不自然地又在心底感慨了一次,她竟然毫无察觉地利用了警察。
若不是唐谦刚好涉及狮子咬人案,恐怕她做这件事这辈子都不会再被翻起来。
等到她将被喂药到体弱多病的母亲送走后,她就会是这世上最自由的灵魂。
唐萍见得贺瑱一直不言语,又说:“贺警官,你是很好的警察,也是第一个对我说会帮我找到清白真相的人,我真的很感谢你。”
可贺瑱不好接下她的谢意,只是打着官腔又说:“这是分内该做的事情。”
唐萍也不在意他具体说了什么,又问:“我看那些刑侦电视里,警察问完话之后,我都要说个什么供述属实,我是不是也得说啊?”
贺瑱对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萍便又并着四指举在耳旁,说:“我唐萍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她乐呵呵的,笑得牙齿都露了大半出来。眼底尽是将这些秘密尽然脱出的轻松,就像是找回了从前那个聪明、学习好的少女唐萍一般。
在未被判刑之前,唐萍会被关押在看守所,直至属于她的审判到来。
贺瑱也希望能尽快帮助她找到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论帮不帮得上她,至少在她判刑前有个了断。
剩下的,就只有唐谦了。
眼见着暮色沉沉,时间也并不早了。他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审讯室。
刚已然通知了陆何,让唐谦也被送去看守所先行羁押,等明天再行问询。
不是为了他要偷懒,只是他有私心能让姐弟两个在分别七年后,远远地见上一面。
他们说不上话,更打不了手势,只能看到对方的脸罢了。
但对他们而言,理应也是足够了。
唐萍恨父母,却从没有恨过弟弟。而唐谦怨父亲,却感谢着姐姐给予了他七年的安静时光。
贺瑱走下停车场,回过头却看着宋知意的办公室仍然亮着灯。
他打了个电话:“还不走啊?我加班,你加什么班呢?”
“我等你。”宋知意依旧清冽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却如冰泉般沁润了他的心脾。
终于回到了自家床上躺着,贺瑱把自己瘫成了一个大字。
躺了好久,他才给了自己力量爬起来去收拾了一下小王八泛着绿毛的缸,换了水,又拿了一把自己废弃的牙刷给他刷了刷背。
顺带着他又将所有的脏衣服都扔进洗衣机,换了床单被罩、洗了澡,这才一身轻松地穿上了叮当猫的家居服。
似乎小区快供暖了,暖气片正呼噜呼噜地上着水,有些吵。
他静下心来,先给郑局长发了消息:郑哥,我们早就安全抵达,只是一直在审讯没抽出空来跟你汇报一下。
郑局长很快就回了他消息:一切安好就行,审讯还算顺利吧?
贺瑱噼里啪啦打着字:还不错,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会内部通报了。唐萍孩子父亲那事儿,也得麻烦您帮忙盯着点。
郑局长回复了个OK的表情包,还有些怪可爱的:已经过了一小半了,估计也就这几天。但是光明村里也有不少出去打工的不在,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贺瑱:找不到就一直找,我们的使命不就是永不言弃地追寻真相吗?不能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年就抛之脑后啊!
郑局长:说得对老弟,向你学习!有空再来平县玩,哥请你吃更好吃的去。
贺瑱回了个“好的”,便转头去询问陈晓礼的情况了:晓礼,我让陆何派去的人处理的怎么样?
陈晓礼这回又是秉承了他的迅速回复:还是警察管用,训斥了一下,这两天不敢来了。多谢你啊,贺瑱。
贺瑱事实上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这谢意也收下了:那就行,正好我估计这两天我这边棘手的事情就能解决,回头登门去看看你和妹妹。
陈晓礼似是也很开心:好,没问题,到时候我做饭给你吃,别嫌弃就行。
又是唠了几句闲话家常,贺瑱便顶不住睡衣眼睛闭了过去。
再一睁就是第二天,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到了卫生间将牙刷塞进嘴里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这已经不在酒店了。
他还怕吵到宋知意睡觉呢!
贺瑱只觉得脸上有些臊臊的,还好没人看见。
整理好了着装,他调整了最佳的姿态又出了门,还是和宋知意一同到了支队。
宋知意负责去看郑局长传来的部分DNA匹配结果,而他就去审讯室见了已经等着他的唐谦了。
唐谦并不像昨日第一次见那般意气风发,许是见到了姐姐,他终于又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了。
“对于你父亲那边,你虽然没有故意杀人罪,但是故意伤人罪没跑了。”贺瑱开门见山,“毕竟即便是没你姐姐那一下,你父亲恐怕也会死于你造成的大出血而亡。”
唐谦默然道:“我知道,不重要了。反正我身上背着那么多的人命,总归是要死的。”
贺瑱敲了敲桌角:“不一定,若是你们能供出聪明药的来源,也许会有减刑。”
唐谦眼睛不过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我爸死了,我妈傻了,谁还知道啊!我和我姐就只见过一次那个大仙,怎么联系他,他姓甚名谁,我们两个一概不知的啊。”
贺瑱应了一声:“若你现在见到他,还能认出来吗?”
唐谦思来想去许久,仍是摇头:“我没你们警察这么好的眼力,而且七八年了……那个大仙本来就是个老头,如今活不活着,我都不知道呢!”
贺瑱停下了敲击桌子的响动,又说:“那来说说,你怎么给狮子下聪明药,迫使他杀人的吧?”
唐谦轻笑了一声:“其实贺队长早就熟识这部分剧情了吧,就是像你想的那样。其实我的目的只是让公众注意虐待动物这件事,将其放在心里,我本来就准备等尘埃落定来自首的。可惜,贺队长总是快人一步。”
他交代的内容也如同之前贺瑱所猜测,只是听罢,贺瑱又反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利用狮子这件事,做的和那些虐待动物的没什么区别?”
唐谦一怔,低垂着眼眸:“我知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利用狻猊,它是最乖的,只有它不会想真的吃了我。是我对不起它,我和那些畜生,本来也没什么两样。”
贺瑱没办法再共情他,只是觉得那头因为乖巧就被选中的狮子,格外可怜。
“其实现在我也算是做到了,各方媒体都在报道,人们也自发地去讨伐那些虐待动物的人。即便是还没等到有立法的那一天,我也依旧在这场变革中是胜利的。”唐谦挺直了腰板,用那半只断臂挥舞出他眼中最美好的“明天”。
也许在那一刻,在他自己眼中,他就是救了万千动物的救世主。
贺瑱看着他求这样输赢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他指尖又敲了敲桌子,示意唐谦的注意力落在他的身上:“你是怎么选定这四名死者,又是怎么引诱他们来到现场的?”
唐谦正襟危坐起来:“阿楠爱养宠是我换了个小号私信她,说她是我喜欢的博主,我正好有马戏团的票去不了,就送给她了。那女的可贪了,连个谢谢都没说。”
“那俩男的是我在外网看到的,我看不懂那么冗长繁复的英语,但是我知道他们是骅国人。靠着翻译软件,我辗转找到了他们两个的联系方式。”
“至于团长……他本来就在团里,我也不需要去多做什么,就让他帮我控制一下猛兽们就行。他巴不得多点露脸机会呢,特别是在我这个最受欢迎的节目中。”
“然后你也清楚的,抽签这个事情是最简单的。毕竟是我选人,不管那个盒子里的是哪个位置,我只要按照他们的念就行。”
贺瑱嗯了一声,这和他预想的一样。于是他抱臂靠在椅背上,继续听着唐谦的剖白。
大多都是他们公知分析出来的信息,不过是再听唐谦口述一遍罢了。
唐谦说完了,又用自己那只断手扒拉了几下桌子角。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可贺瑱没开口,他只能呆坐在原地。
贺瑱心里有了盘算,又开口:“照着这个念一下吧。”
唐谦照本宣科:“我唐谦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贺瑱斜了他一眼:“用你真名念。”
唐谦用右手抓了抓头发,略显尴尬地说:“这么多年,我都忘了真名了。”
——“我唐前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两天,一家两姐弟。
贺瑱深吸了口气,包出颗柠檬糖来塞嘴里。
真是令人唏嘘,可悲又可恨。
唐谦看到了贺瑱手里的糖,伸出右手来向贺瑱讨要着:“贺队长,我心里也苦,给我一颗甜甜吧。”
贺瑱拍掉了他的手,却没给他糖:“回头吃噎了赖我对你刑讯逼供,我可不敢给你吃。”
唐谦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可到底他也不过才二十二岁的年纪。
贺瑱给单层玻璃外的陆何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将唐谦领走了。
陆何拿着手铐瞄了唐谦一眼,唐谦乖顺地伸出一点五只手去,却被陆何一只拷在他的右手上,一只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走了,老大。”陆何朝着贺瑱扬了扬下巴,就准备把唐谦再送到看守所,等到后面的判刑。
但就在他二人要出门的时候,贺瑱却是叫住了唐谦:“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贺瑱见得屋内的所有录音摄像设备已经关闭,又问:“那天你捅完你爸,仓皇出门的时候,他是不是还清醒着,要来抓你但被你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怎么可能?!”唐谦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傻的,我爸当时已经不省人事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一直误认为是我杀的人啊!怎么了,贺队长,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贺瑱没接茬,只摆摆手,对陆何又说:“没什么了,带他走吧。”
眼见着二人上了警车,他才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唐萍啊,最后还要保护她弟弟一下。
分明让唐谦逃跑时,她真的以为唐父已经死了啊……
第42章 上门
季朗星分析出来的凶手画像如今才传到了贺瑱的手机上,贺瑱点开一看却是线条潦草,似乎涂涂改改过许多次才确认,但隐约能认出是个年轻女人的模样。
随之而来的还是季朗星抱歉的信息:学长,不好意思,这个案件确实也让我感到有些困难,才拖了许久。但据我分析,应该是个聪明的年轻女人做的。
贺瑱挑挑眉,如今案件解决了,他也不甚在意:你说对了,的确是个年轻女人做的,过几天等我们警方的官方通报吧。也谢谢你这次的帮忙了!
季朗星却满是愧疚:实在不好意思学长,我这几天被父母逼着去……唉,学长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这次没帮上忙的弥补,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贺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又打字:等下回吧,我这边还有后续没处理玩呢!还是我请你,毕竟也麻烦你了。
季朗星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贺瑱几句话又堵了回去。
但贺瑱的确事忙。
将唐谦和唐萍姐弟两个送进看守所后,他还要去追踪调查聪明药的根源,还有唐萍孩子父亲的事情也要和郑局长一同解决。
唐母的记忆仍是混乱着,但经过慢慢疏导,理应也能想起些什么来。
再不济,为了追寻真相,他们也许会选择由心理咨询师直接介入,用催眠的方法唤起她尘封的记忆。
这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贺瑱亦是有把握追寻到而后的线索。
可老胖子方局长却瞧见贺瑱提交的狮子咬人案及七年前弑父案的结案报告后,亲自又来了支队。
他腆着肚子,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叫人看了腻歪的笑意,重重地拍了拍贺瑱的肩膀:“小贺啊,我想了想,这个案子后续有关于毒品苯/丙/胺的部分,咱们还是交出去给更专业的组别吧。”
贺瑱为了追踪,煞费苦心,更同父母大吵一架,自然不肯轻易放手。
他绷着一张脸,拧着眉眼问道:“为什么?”
方局长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他也不情不愿地坐在方局长下首的位置,把提前泡好的茶向老胖子面前推了推:“方局,喝茶。”
方局长端着茶,也不吹沫也不喝,只是又说:“一则,他们对这部分的业务更为熟悉,很多时候不用像你这样绕弯子、浪费时间;二则就是你手上的刑事案件也不少,要整理的材料更多。更何况——”
“杨宝胜的割喉案这两天就能判了,死缓都没捞到,估计等不到明年初就要行刑了。”
割喉案也算一直是贺瑱心里的一个结,他最敬爱的老师死于其手,自己的脖颈处也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但奈何凶手行径太过恶劣,多方商议时间便拖得久之又久了。
贺瑱紧张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轻松,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判了,我等太久了。”
但的确如方局长所言,杨宝胜判了之后,支队作为侦破这件案子的唯一战力,自然又要被提及出来。而后涉及的官方事物很多,贺瑱这个队长也首当其冲跑不了。
他有些沉默,紧紧地又抓住椅子扶手。
他是真的舍不得放手,即便是对于苯/丙/胺的来处他还没有半点头绪,但终归过了他手的案子,他还是想紧紧攥牢的。
方局长看着他眼下泛起的乌青,又叹气说:“三则,我到底是你哥的好朋友,我不想看你……”
贺瑱深知他要说不想看他走上自己兄长的老路。
但没成想方局长却转了八百个弯:“我不想看你这么累,又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得了吧,你别跟了,就这么决定了,这事儿完了我把之前没让你放成的假期补给你。”
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贺瑱却是愣了一下,又追了上去。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再怎么纠缠也无用。
“方局。”他在后面越喊,方局长走路的速度就越快。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胖归胖,人倒是挺灵活的!
终是走到楼梯口,被宋知意挡住了去路。
宋知意看着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的贺瑱,微微侧身,可给方局长留下的位置却不足以通过。
贺瑱终是在宋知意的帮忙下帮忙下赶上了方局长的步伐,他朝宋知意感谢地挑了下眉,又对方局长说:“我也没想再跟您说什么,只是这案子到底是我经办的,我也有知情权吧。劳烦您跟缉毒支队那边说一声,如果有什么需求问题的,也可以随时问我。”
“好好好。”方局长答应的痛快。
贺瑱也又给了宋知意一个眼神,宋知意才将剩下半个足够方局长过去的通道让了出来。
等方局长走远了,他才又上前给了宋知意一下:“还是咱俩默契!对了,今晚上得空吗?去我家吃个饭?”
他见着是问得轻巧,可手心里都出了汗。
“你家?”宋知意一顿,“那还是我做饭?”
贺瑱立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那个家,就我家……我爸妈家。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等这个案子结了,就上我家吃饭去。你忘了?”
宋知意怎会忘?
贺瑱说过的哪句话、哪件事,他都是刻印在心底,这辈子不可能忘怀。
“好。”宋知意求不得如此。
他生性内敛,也许藏在心底的爱意这辈子不会出口。
可他又怎么会忍心拒绝贺瑱一丁点的靠近?
见他同意,贺瑱悬起的一颗心也揣回了肚子里。他乐呵呵地说:“那就回头开你车一起去,让我爸妈看看我也交了个有钱的朋友。”
可如今紧张的情愫却换到了宋知意的身上:“我需要带什么吗?我还没有准备?你父母喜欢什么?我这样贸然去,会不会很唐突?”
这是贺瑱第一次在除了工作时间外,听到宋知意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垫脚撞了撞宋知意的肩膀:“怕啥?你又不是去见家长的。啥也不用带,就当自己家就行。我也是想回去看看他们,但又怕被我爸骂出来,所以干脆拽上你一起了,他总不能当着你的面再骂我吧!”
他朝着自己的“挡箭牌”眨了眨眼,又回去继续准备杨宝胜判刑后的材料了。
他还得给陈晓礼再备上一些,到时候那声情并茂的文章就得留给陈晓礼了。
临近下班点,队里终于没什么事了。贺瑱大手一挥,便让大家都早些回去过个好的周末。
等按照导航,到了贺瑱家的别墅区后,却是早有保姆林姨出来迎了他们。
指挥着宋知意将那辆三叉戟停在独栋门前后,林姨又引着他们进了门。
菜已经大部分做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圆形餐桌的转盘上,鸡鸭鱼肉皆有,比得上过年的丰盛了。
贺瑱左脚刚一他进门,贺父训斥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还知道回来?”
贺瑱撇撇嘴,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把那件贺父买给他的薄羽绒服挂在了衣柜上,却没有摘掉脖子上的围巾,又伸手从鞋柜里拿拖鞋,又给宋知意的面前摆了一双:“这也是我的,你凑合穿。”
宋知意没应声,只是制止了贺瑱弯腰的举动,自己伸手拿过了鞋来。
拖鞋稍微有一点小,大母脚趾顶在棉拖鞋前面戳出了小小的一个尖。
贺父这才意识到贺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又轻咳了一声嗓子,没再说话。
贺母却是上下打量着宋知意,不住地夸赞:“这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你有多高?”
宋知意的指尖微微勾起,似是有些局促:“之前体检的时候是187。”
“真高,比我们小瑱还高五公分呢!”贺母看着宋知意,越看越觉得喜欢,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有没有对象啊?”
宋知意还是如实作答:“阿姨,我叫宋知意,还是……单身。”
贺母越看越喜欢他,不住地点头,又摸着下巴继续说:“唉,可惜了我们家亲戚里面没有合适你的女孩子,不然一定得让你进我们家门才好。这么好看又优秀的小伙子,真不赖!”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颜控,不然一个娇娇小姐怎么选中贺父这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来。不过她眼光却是毒辣,挑中的人一直都是万中无一。
宋知意的身子一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贺瑱,贺瑱尚还以为这是他脸皮薄,向自己求救的目光。
“哎呀,妈!人家第一次来咱们家玩,您还是先收敛一些哈!”贺瑱立马拉住了他妈想要继续问下去的一颗心,朝着宋知意使了个眼色。
宋知意立马将下午准备好的礼品都从身后拿了出来:“阿姨,第一次上门拜访,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意买了一些,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贺母看了一眼,林姨自然而然地上前接了过去。酒是最好的,鲍鱼鱼胶也是适合贺母吃的。还有个颈部按摩的小仪器,十分适合平日里最爱低头看书的贺父。
不说有多名贵,却也是费了心思的。
当时贺瑱上车,在后座上瞧见这几箱东西的时候还是叹气:“都说了不用拿,拿了他们也不一定用。成天就是送礼来的,他俩估摸着也收烦了。”
宋知意却是反驳:“用不用是他们的事,但我得拿。”
贺瑱知他说的道理,也就没再言语。
“妈,这个颈部按摩器是知意特意给我爸买的,让他用用呗。”贺瑱朝着贺母挤了挤眼睛,贺母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引着二人到了客厅,贺父依旧捧着他的书,带着老花镜看着。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刻意而又嘟囔地说:“人都知道给我带礼物”
贺母戳他一下:“这是小宋,小瑱的同事。”
贺父不情不愿地抬了个眼皮,宋知意连忙上前伸出手去:“贺市……领导,我们之前见过的。”
贺父一愣,这才想起来:“你是警校那个……那个法医的学生,大三就学完了全部课程,并帮着警方破了个案的那个孩子?好啊好啊,你现在回到沣潭市了,又在他们支队里,那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是他们的荣幸啊!”
他摘了老花镜,书都撂到一边,忙拉着宋知意在自己身边坐下。
贺瑱见得贺父终于不骂他了,虽然仍是贬低着自己,却也整个人舒坦了许多,忍不住在底下偷偷摸摸地给宋知意竖了个大拇指。
贺父瞥他一眼,又训斥道:“多大个人了,还在底下搞这种小动作。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小宋,稳重一点。”
贺瑱撇撇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和贺母说着悄悄话:“妈,不让我继续跟毒品这个案子,是不是我爸的手笔?”
贺母瞥了一眼和宋知意交谈甚欢的贺父,摇了摇头:“没有,你爸可没想管你那事儿。我们虽然不情愿,但是也知道你自己做了决定,任何人都拗不过来。我们两个年纪大了,触你那个霉头做什么?”
末了,又委屈地抱怨了一句:“好不容易让你能回来一次,难不成还要再逼得你不回家吗?”
贺瑱应了一声,挽着贺母的胳膊,又撒娇撒泼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含含糊糊地宽慰着:“这不是忙嘛……”
贺父又是眼刀斜了贺瑱一眼,愈发看面前的宋知意更喜欢了。
稳重、顺从、技术过关,更何况是个法医不会出现场,这般才应该是贺瑱所从事的职业。
林姨端上了最后一个菜,笑着在围裙上抹了抹水:“老爷、太太,吃饭了。”
贺母紧紧地握着贺瑱的手,心疼地看着他因为休息不好眼下泛起的乌青,又说:“今天在家住吗?”
贺瑱刚想拒绝,说还要蹭宋知意的车回去,就听贺父拍板:“小宋今天就在我这住,我还有不少话想和他多聊聊呢!”
他想冲宋知意摇头,没成想宋知意竟也应了下来:“好,我也有好多想向领导请教的。”
贺瑱叹了口气,给他妈夹了一筷子菜。
其实在光明村看完唐家的悲剧之后,他也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哥永远是父母心中的天之骄子,是雄鹰可以展翅。
而对于他这个小儿子,父母其实因为那些事,更想将他圈于羽翼之下,护他一声周全的。
贺母也给他添着菜:“小瑱,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蟹黄豆腐,你多吃一些。”
宋知意把他的喜好默默记下,又碰了贺瑱的小臂一下,又瞥了一眼蟹黄豆腐:“不是不吃海鲜吗?”
贺瑱咧了咧嘴:“你倒是记得清楚,但是我家的蟹黄豆腐一向是用鸭蛋黄做的,靠调味调出来的蟹黄味道。你尝尝,真的很不错!”
说罢,他就起身妄图给宋知意盛上一碗,可一弯腰脖子上的围巾却往下坠着,差点进了汤里。
贺父将筷子一撂,怒道:“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在家里还要带个围巾,非要把这一桌子菜全都搅合了才算开心是吧!”
贺母也是不明白他,只瞪了贺父一眼,又好言劝道:“小瑱,家里也没这么冷,你不如摘了吧。”
贺瑱有些为难。
上次他回家穿了个高领衣服,也没叫父母看到他脖颈处的伤痕。这次他却是临时起意过来的,也来不及回家换衣服,还是和队里同事借了一条围巾来遮掩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甫要开口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贺父便又凉飕飕地说:“不摘了就别吃了,我家里没有这种带着围巾上饭桌的习俗。”
贺母也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他知道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坐在一桌上吃饭了,他不想破坏如今的美好,也不想再让宋知意看笑话。
他缓缓地解下围巾,坐在他对面的贺父没看见,还要出言责备,可他右手边的贺母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啪嗒啪嗒就要掉进碗里。
贺父还想要说什么,贺母已经厉声斥责起了他:“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不说话是能死是吗?就是我每天太让着你了,才给你养的这个臭脾气!赶紧闭嘴吃饭。”
贺母此话一出,贺父再不言语,低头就扒拉了两口白米饭掩饰尴尬。
贺母看着那道还是有些明显横亘在他脖颈处的伤疤,忍不住抚摸了一下:“疼不疼啊,小瑱?”
“不疼。”贺瑱笑着打哈哈过去,“没事的,就是看着严重,一点都没影响。”
说完,他顺便又给了在场唯二知道有多严重的宋知意一个眼神。
宋知意当即也对着贺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贺父这才瞧见贺瑱的伤疤,咳嗽了一声还是没掩盖住语气中的关怀,可还是强装着严肃:“怎么弄的?”
“之前那个割喉案,抓凶手的时候没留神,被划了一小刀。”贺瑱笑笑,满不在意的样子,“办案嘛,总会有些磕磕碰碰的,多正常。快吃饭吧,菜都要亮了。”
哪里会凉,贺家用的东西都是最好,这餐桌上也自带着加热保温功能。
贺母满眼心疼,一个劲儿地给贺瑱夹着他爱吃的菜。
贺瑱扒拉的碗和筷子中间都要起火星子了,这才空出嘴巴说话:“妈你别管我了,我多大个人了,自己能吃!”
“就是!”贺父又瞪眼,转头问宋知意,“小宋喜欢吃什么?今天的饭还和你口味吗?”
宋知意赞叹道:“很不错,谢谢领导款待。”
贺父嗯了一声:“不用叫领导,多见外。再说我已经卸任好多年了,就叫我一声叔叔就行。”
“贺叔叔。”宋知意从善如流,也给贺父填了点酒,陪了一杯。
贺瑱也戳了宋知意的腰窝一下:“喝酒?你是真不准备回去了?”
宋知意偏偏头,不置可否。
只是偏偏腰窝处那股酥麻,久久不曾散去。
得了贺母斥责后,贺父一顿饭都没再找贺瑱不愉快,他终是和和美美地和自己父母吃了顿团圆饭。
吃完,贺母就安排林姨去给二人收拾起了房间。
贺家父母住在三楼主卧,贺瑱从前还在家里的时候住在二楼最南的卧室。
即便是他已经许久不在家中住,依旧保持着从前的布局。
贺瑱自己都有点忘记他房间里面是什么模样了,推开门让宋知意参观的一瞬间,他又立马想要将其关上。
可宋知意却已然瞧见了他房间内部的陈设布局,他脸上浮现的鲜少存在的揶揄表情:“这是……?”
贺瑱一脸窘:“那会儿年纪小嘛!”
贺母在后面补了一刀:“也不小了,上高中了呢。”
贺瑱:“……”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贺母又说:“那会儿他可太爱这个动画片了,每次更新都要追着看。那会儿我和他爸还怕他看多了这个也想和他哥一样去当警察。”
“妈,那个不叫动画片,人家叫动漫。”贺瑱无奈解释着,只能大敞着门叫所有人看见了他的一墙手办,“结果没想到我一早就想去读警校,哞足了劲儿没让你们发现。”
贺母笑得格外温柔:“是啊,不过小瑱你以后可不能再去出这么危险的案子了啊!”
贺瑱知道这不是他能选的,但仍是哄着他妈:“我知道,我一定会注意的。”
贺母不在多言,只是又下了楼去吩咐林姨给他们两个做些安神的补品来。
贺瑱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整个房间都展露出来给宋知意看:“那个阳台特别棒,我以前总在那里看书什么的。”
“还有我这台电脑,还是高考完出了成绩,但是录取通知书没来,我爸妈最爱我的时候给我买的,还是当时配置最最高的。”
“我哥就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他离开那会儿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我妈生意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我爸的仕途也不顺。后来才逐渐好起来,家里也富裕了,只是他看不见了。”
贺瑱自己扇了扇,又说:“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走,我带你去看看客房。”
说是客房,也就是最挨着贺瑱的一间,装修也都是贺父贺母爱的欧式风格,富贵又堂皇。
贺父是真的欣赏宋知意,见他安顿的差不多,就又叫他去茶室喝茶。
贺母又说他:“大晚上的少带人孩子喝茶,回头睡不着觉怎么办?”
宋知意看着两人恩爱的模样,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不碍事的。”
贺瑱百无聊赖地在房中玩着电脑,想要翻出些从前喜欢的游戏来,可却没了以前的精气,玩着玩着总是想起他还未曾解决的事情。
干脆拿起手机,又给陈晓礼通了气:这两天准备一下有关于杨宝胜的案子吧,等判决结果一出,你拿第一手资料。
陈晓礼欣喜异常,立马回复:多谢,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贺瑱思忖片刻,又打字:对了,你这周日有空吗?我去家里看看你和妹妹。
陈晓礼:在的在的,那我准备一下。
贺瑱还没来得及回复,宋知意就敲响了他的房门:“我可以进来吗?”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扯着嗓子就说:“进,咋了?”
宋知意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却也隐约透出一股纠结来。
贺瑱看出了他的不对,把电脑也关了,就拍拍自己旁边的床前凳示意宋知意坐下:“怎么了?小伙子有心事,跟哥说说!”
宋知意仍是踌躇一下,但也还是有了心理建设:“叔叔阿姨真好。”
贺瑱往床上一摊,又偏头看着他:“准备和哥袒露心声,说说你家里的事情了吗?”
他只觉得稀奇,原是宋知意也有犹豫茫然的时刻。
宋知意微微垂头,算是默认。
第43章 故事
“我也有……算了,没什么。”宋知意的声音一顿,可终归没有将一切都说出来,“其实就是我爸妈离婚,我妈去了镁国,只给钱不管我。我爸呢,死于一场意外火灾。”
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将自己的伤疤再掀起来一次罢了。
贺瑱知他隐瞒,也没逼着宋知意再继续说下去。除了案子上,他也不爱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特别那个人还是……宋知意。
只是他也没想到宋知意竟然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从小一个人长大,竟然还能将自己养的这般清贵优雅,想来这些都是刻在基因里的吧?
贺瑱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蛄蛹了两下,语调轻快而又平缓说:“没事儿,不然以后来我们家?说实话,你之前调过来的时候我看过你资料,我看着你这么沉稳,我还以为你比我还大些,没成想我比你还大一岁。所以……不然叫声哥来听?”
每个人情感中都有自己的缺憾,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太过值得可怜的事情。虽是有几分心疼,但瞧着宋知意如今长得这么好,又不觉得什么了。
宋知意看着他的目光一暗,许久,却还是顺着他唤了一声:“哥。”
“哎哟哎哟哎哟!”贺瑱腾地就坐了起来,看着宋知意跟个珍稀动物似的,“再叫一声?”
宋知意这回就不理他了。
贺瑱撇撇嘴,但还是从头到脚舒爽得紧。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浑身上下地摸手机想要给陆何炫耀这件事,却没找到。
最后还是宋知意给他递来的,这回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发了。
他坐在床上,盯了宋知意一会儿,伸出手揉了一下宋知意的长发:“你头发为什么会留这么长?”
宋知意没有躲避,任凭他碰触自己:“也许只有这种特立独行,才会让我觉得我不是解剖台上那些冰冷的尸体。”
贺瑱啧了一声,顺着就捏了宋知意一下:“想得怪多的啊小伙子,你可千万别抑郁啊!我瞧着唐家那俩母女,也挺害怕的。”
他共情能力强是不好,却也有个最好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便是他生性乐观从不曾被任何困难所击溃。
“去睡觉吧,别想了。你要是喜欢我爸妈他俩,以后和我一起经常回来就是了。”他歪歪头,“说实话,我也想多回来。但是你也看见了,就我爸那个性格,我哪里敢多回来啊,再给他气坏了。不过呢,他既然挺喜欢你的,那就你负责帮我搞定他吧!大恩不言谢。”
宋知意没应声,许久才点了头:“晚安。”
贺瑱也扬着头笑笑:“晚安!”
他知道宋知意这是默认了。
贺家的床很软、很舒服,宋知意好像也很久也没睡过这么放松的觉了。
老年人总是起得早的,不过六点多林姨就已经开始收拾起来了早饭。
贺父看着贺瑱紧闭的房门,又准备骂人。
贺母一个花卷就堵住了他的嘴:“他本来就够累的了,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再者说了,人小宋也没起来呢。”
结果贺母话音刚落,就见得宋知意已然收拾妥当出现在楼梯口:“叔叔阿姨早上好。”
贺父瞥了贺母一眼,瘪瘪嘴不说什么了。
宋知意也看了一眼贺瑱的房间,直接为他找了个理由:“我们昨晚聊的晚了一些。”
贺父又冷哼一声:“那你能起来,他起不来。”
宋知意不再多言辩解,而是陪着贺父贺母一起吃完了早饭。
眼见得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贺父终于忍无可忍:“再不起来,他准备午饭也不吃了吗?”
贺母看着时间,也准备上前去叫贺瑱起床。
宋知意却是拦下了她:“阿姨,您歇着,我去吧。”
进了贺瑱的房间,他第一次见得贺瑱这么放松的睡姿。那几日他们在平县酒店中,贺瑱从来都是睡得笔直,有一丝动静都会醒来的。
而如今……贺瑱夹着被子,睡得打斜。他头发凌乱,一看就是滚了好几圈的样子。即便是宋知意打开了床头的灯光,也没让他感到半分刺眼。
宋知意试图扯了扯他的被子,都没把他叫醒,反而他哼唧了一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宋知意听不清楚,就干脆就近凑到了他的面前。他呢喃着什么,又被宋知意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脸颊。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妄图将宋知意这只恼人的虫子赶开,却毫无作用。
宋知意不向外放的他,只有这时候才能展露出些许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学着贺瑱昨晚的模样,宋知意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皮肤很好,手感更好。
兴许真的被弄烦了,贺瑱蓦地睁开了眼睛。本是迷茫的双眸却在见得宋知意离得极近的一张漂亮脸蛋时,骤然清醒。
“我操,你干嘛呢!”他倏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等大脑紧急开机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微微存留的疼痛感:“报仇是吧?我昨晚上掐你一下,你就非得捏回来是吧?”
宋知意直接认下。
“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啊!”贺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准备去摸自己的手机。
他一向生物钟很准,如今被宋知意叫起来估计也是很早:“我爸让你来喊我吃早饭的吧,他们起的就是早。”
宋知意却是将窗帘拉开了个细缝,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阳光,在这一刻刺眼地撞入贺瑱的眼眸。
“十一点了,叔叔让我喊你起来吃午饭。”宋知意待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就拉开了整个窗帘。
贺瑱瞪大了眼睛,连忙从充电器上拔下了手机,但其上偌大的11:09,也证实了宋知意没有讹他。
他一头又栽了回去,在被子上拱了两下,才又说:“还得是家里的床,我在咱小区那除了熬了三五天夜外,都没睡这么香过。”
他没换衣服,甚至只刷了个牙连脸都没洗,就晃悠着下了楼。
贺母正在厨房和林姨一起忙乎着做贺瑱喜欢的饭菜,贺瑱就蹑手蹑脚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的手臂。
贺母被他吓了一跳,锅铲都差点扔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说:“你这孩子,多大了也没个样儿。”
贺瑱撒娇般地蹭了蹭她,又说:“多大了我也是我妈的宝贝。”
贺母明显受用,却仍然状似嫌弃地推了他几下,又回头瞥了贺父一眼:“去,把你的衣服换了,回头你爸又要说你不如小宋。晚上还在家住吗?”
贺瑱虚晃一枪,就用手从已经炒好的菜盘中捡了一块黑椒牛柳塞到嘴里:“住啊,干嘛不住?我就在家里睡得好!”
但他还是顺从地听了贺母的话,回到楼上准备换衣服。一打开衣帽间,见得的就是各式各样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春夏秋冬皆是齐全。
贺瑱揉了揉眼睛,挑了个最舒适的长袖长裤穿上,就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他正正经经地和贺父打了个招呼:“爸,中午好。”
贺父拿鼻孔搭理了他一下,继续和宋知意一人一个沙发相对看着书。
贺瑱最不爱看书,从前好好学习也是为了取得个好成绩上警校,如今更是深谙实践出真知的理论。
他撑着沙发扶手,目光一直在贺父和宋知意之间移动着,撇了撇嘴——
这俩真像一家人。
吃了午饭,宋知意便要告辞,只说要去机场接什么,贺瑱也没大听清楚。
贺瑱用充满渴求的目光拦了几次都没拦住,只得眼睁睁地宋知意离开。
见得宋知意走,他在贺父面前就又开始有些束手束脚了。还是贺母说了两句,他才灰溜溜地回了房间自己对着电脑游戏发呆。
第二日便没敢再起的那么晚,和父母吃了顿早饭后,他就要去赴陈晓礼的约了。
陈晓礼家住在一个老小区里,不大的地方却建了七八栋挤着的楼。
贺瑱拎着一个在半路买的果篮和鲜花下了出租车,趁着别人开小区门的时候一通走了进去。
绕了挺久才到四号楼面前,他打眼就看见正张望着等候他的陈晓礼。
距上次见面就也没多久,陈晓礼却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他本就瘦弱的身子,如今更像是风一吹就走了,脸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眼睛也有些红肿,似乎是熬了好久的样子。
他本来想接贺瑱手里的水果,贺瑱却拒绝了他:“你别拎了,你那小细胳膊我都怕你拎折了。你这愁的啊?别愁了!”
陈晓礼向他笑笑,又说:“没事没事,估计是对他的警告起作用了,也没再来过了。真的很感谢贺队长,麻烦你了。”
贺瑱耸耸肩,不甚多语地和他一路爬到了六楼。
陈晓礼掏出钥匙,在似乎有些生锈的锁孔里捅了半天才打开:“老房子了,也就六层还便宜点。辛苦你爬楼了,还不累吧?”
“没事,就当锻炼了。”贺瑱环顾了一下四周,雪白的墙面一看就是新漆的,但其下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出一点裸露的红漆,“这是之前泼的?”
陈晓礼又从门里探头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颓然地点了点头:“大红字写的死,把我妹吓得好几宿都睡不好觉。”
接着他又朝着内里喊了一声:“晓勤,来客人了,就是哥哥跟你说过的那个刑侦支队的贺队长。”
半晌都没听到回应,贺瑱换完陈晓礼给他拿的拖鞋,一抬眼就看见个轮椅立在他面前,上面坐着的是一个和陈晓礼七八分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比陈晓礼更秀气一些,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神采。因为长期做轮椅,所以下肢已经退化很是纤细。
她的脸色是没休息好的模样,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朝贺瑱伸出手去:“贺哥哥,你好,我是陈晓勤。”
贺瑱有些讶异,但这些情愫很快就湮灭在了他的眼底。不知陈晓礼的家里竟然这么困难,妹妹还是残疾人。
“你好。”他握了握陈晓勤的手,又不知从背后哪里变出一束小小的玫瑰花,递到了陈晓勤的面前,“第一次见面,送给你的。”
“哇!”陈晓勤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捧着花就要摇着轮椅满屋子找花瓶插起来。
陈晓礼看见她模样,不禁宠溺地摇了摇头,只说:“她也挺喜欢花的,就是我也不常买。”
贺瑱的目光也追随着陈晓勤的移动路线:“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花的?我也是想着不知道你妹妹多大,怕贸然买了不合适的礼物,她不喜欢,倒不如选个花合适。”
说着,陈晓勤已经从矮柜里面翻出个落了些灰尘的透明水晶瓶,抱在怀里又摇着轮椅去了卫生间。
“你不用帮忙吗?”贺瑱问道,有些紧张陈晓勤。
陈晓礼却是忙着将果篮收拾出来,又洗了端到桌子上:“家里的很多装修,都是为了她设计的,就是让她能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好使用。毕竟……我不能陪她一辈子。”
贺瑱叹了口气,又问:“方便说吗?晓勤这腿是天生的,还是……”
他话没问完,陈晓勤就已经洗完了水晶瓶,在卫生间将花插好又放上了水。
她摇着轮椅出来,把漂亮的粉色玫瑰花摆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埋怨陈晓礼:“贺哥哥送我花多好,你就不知道给我买!”
陈晓礼顺着她:“好,下次哥哥一定记得给你买。”
陈晓勤的性格虽然和她哥哥一样,有些内向,但大体上而言还是不过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罢了,还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的。
更何况,她的世界已经被浅浅地局限在了这样的方寸之间。
贺瑱看着一直眨着眼睛,想要自己给她讲破案故事的陈晓勤,干脆就将之前他们破获的一个水库女尸案说给她听——
“这是一个有点悲伤的故事。大概是在两年前吧,有人报警咱们市郊的一个废弃水库里面有个漂浮的人状物。刚开始以为是个什么娃娃的,结果捞上来一看,都已经巨人观了。”
陈晓勤嘴巴大张,连忙问道:“贺哥哥,巨/人/观是什么?我好像听说过,可能是电视里演的吧!”
“嗯……不好解释。”贺瑱不好将恶心的图片直接展示给她看,只是描述着,“巨/人/观就是一种尸体现象。”
“在人死后,那些本来寄生于活体内的腐败细菌,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而疯狂地滋长繁殖起来。然后大量腐败细菌,就会生出许多污绿色的腐败气体,充斥着整个尸体,让其迅速地膨胀起来[1]。”
“主要是充斥在软组织、皮下和肌肉组织内的,有什么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大且外翻啊,还有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腹壁紧胀、四肢增粗、皮肤呈污绿色这些等等。听着怪恐怖的吧,晓勤怕吗?”
陈晓勤越听越起劲儿,哪里有半点恶心害怕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贺瑱掏出张现场图片来给她看看。
贺瑱之前也都快忘了这个案子了,还是宋知意翻出法医记录给张棠棠分析的时候,问了他几句才想起来的。
那些个班门弄斧的巨人观说明,也都是宋知意给他细讲后才记下来了。
但他还是没给陈晓勤看照片,生怕吓坏了小姑娘,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像张棠棠一样天生胆大的。
他继续又讲着:“这具尸体经过解剖之后,发现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她生前有过被侵犯的痕迹,是死于被扼住脖颈的窒息,被死后抛尸的。她……”
贺瑱话没说完,陈晓礼已经在旁边碎了一个盘子。
陈晓礼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陈晓勤更是紧紧地抓住自己盖腿的毯子,指节暴起。
贺瑱就算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他立马转移了话题,不再讲述这个故事:“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说罢,他就去帮着陈晓礼收拾碎片。
陈晓勤似乎也想帮忙,却被陈晓礼拦了下来:“你别动,划着你!”
他的语气有些急迫,拔高了的声音似乎是吼了陈晓勤一声,陈晓勤的眼眶顿时有些红肿了起来。
“哥……”她小声地唤着,指尖发白。
陈晓礼却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说:“晓勤,别怕,哥哥一直在。”
转头又对着贺瑱勉强地笑笑:“贺队长,劳烦帮我一起把这些碎片扔到楼下去。”
他一片一片认真地捡着,生怕漏下了一点碎瓷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一般。
贺瑱猜得到他是有话对自己说,立马应了下来,甚至半跪在地上看有没有溅到茶几下面的碎片。
下了楼,陈晓礼却是紧紧攥着那一袋子碎瓷片,叹了口气:“晓勤她……是后天的,不是什么车祸、意外,而是……被人□□所导致的。我知道你不晓得此事,但是……”
“不好意思。”贺瑱也深感自责,分明他破过那么多的案子,他怎么就偏生挑上了这一个,“我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说下去了,我给她讲个别的吧。算了,我不说了,她喜欢吃什么?我去给她买一点。”
陈晓礼摇了摇头,又牵出个笑意来:“没事,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她也不会太在意了。”
贺瑱还是心中难过,又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陈晓礼沉默,似乎陷入了一个不愿回想的漩涡之中。他很难抽身,可也坚持同贺瑱说:“就是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多说的……”
他转身又要上楼,若不是贺瑱提醒,他恐怕连装着碎瓷片的垃圾袋又拎回了家。
贺瑱明白这是他刻意隐藏的秘密,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去戳人心窝子,非要让人将伤心之事拿出来的剖白。
可他也记下了,准备回去警局查查是否有这件事的记录。
正想着,自己的手机却是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他点开一看,是方局长发来的资料:杨宝胜案件的裁定已经下来了,和我说得没错,年底死刑。这些资料你也自己多看看,准备准备吧,也许会有记者发布会。
贺瑱叹了口气,他以往最讨厌这些记者发布会,但由于杨宝胜的割喉案太过瞩目,还是要出面的。
他总不能让宋知意替他发言,难道……
他摸着下巴看了看面前的陈晓礼,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我们支队?”
陈晓礼一顿,似是在思索着,可还是摇了头:“我和主编提了,但他说我怎么也要再做够这一个月,或是发上几篇更爆裂的文章才行。毕竟……之前你给我的那些内部消息,让我们版面大受追捧了,主编不想放我走。”
贺瑱却是放松地笑笑,扬了扬手机:“那杨宝胜判刑了的稿子,算不算够炸裂呢?”
陈晓礼立马点头如啄米。
贺瑱朝着楼梯努了努嘴,陈晓礼这回六楼是一口气都没喘就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陈晓勤在家里,似乎情绪已经稳定多了。她还给两人都泡了茶:“贺哥哥,这是我哥单位发的,你尝尝。”
三人默契地谁也没提再继续讲下去那个案件故事,只是陈晓礼又沉浸在了撰写真相的世界中,只剩下贺瑱与陈晓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本是说在陈晓礼家吃饭,但瞧着陈晓礼这废寝忘食的样子,贺瑱也不好再多留。
只是走的时候,还是陈晓勤摇着轮椅将他送到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贺哥哥,下次见!”
贺瑱才又抻着脖子喊了陈晓礼一声:“你不饿,你妹妹可得饿啊。我给你俩点了外卖,回头你记得亲自开门取一下。”
也不知道陈晓礼听进去了没有,贺瑱不禁摇摇头,又转身下了楼。
他走得不快,却总在脑海中想着陈晓勤的事情。快出小区的时候,没留神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他立马道歉,那边却没有回应。
他皱着眉头回首看了一眼,见那人穿着长款大西装外套,走路带风,微微瞥过的侧脸上鼻梁高挺,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似乎是有着现下最流行的精英范。
那人就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快步往小区深处走去。
他抽了抽鼻子,闻着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却没在意,只想着对方有急事,迅速上了自己刚叫好的车回到凌御西府去。
也是已经到了饭点,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再点外卖又要一个小时,他干脆直接敲响了宋知意的门。
等宋知意慢吞吞地开了门,他扒着门框装作一副要昏过去的模样:“帅哥,能施舍口饭吃吗?”
[1] 巨人观定义
第44章 钥匙
贺瑱如今在宋知意面前是愈发得不愿意装起来,什么没叫任何人看见过的赖皮模样,都往他身上使。
宋知意却是无奈,甫要将门全部拉开,贺瑱就感受到脚边什么毛茸茸地蹭了他一下。
“什么东西?!”贺瑱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好在他胆子大,立马低头查看,就看见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幼崽正蹑手蹑脚地想要从他脚边溜出家门,去看看外面广袤的世界。
他立马蹲下身,一把将小奶猫按在了怀里,想要蹭蹭,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问:“猫?哪来的猫?你什么时候养的?宋知意,你背着我养猫都不告诉我的?”
他紧紧地盯着宋知意,生怕宋知意一伸手就要把自家孩子要回去:“快点交代,不然我可要把你提去审讯室了!”
宋知意把大门敞开,让互相亲近的两个先进门再说,而后又解释:“昨天我和你说去机场,就是去接它了。”
“我以为你去接人!”贺瑱还是没忍住,当着宋知意的面,拿头蹭了蹭小奶猫的小脑袋,“它叫什么?多大了?”
“三个月,我还没取名,就先叫他猫了。”宋知意看着对面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贺瑱,心中明白自己所做的决定太对了。
之前他从张棠棠口中得知贺瑱喜欢猫科动物,就已经在四处看猫舍挑猫了,终于是让他找到一只他觉得性格最像贺瑱本人的,赶忙交钱签合同接了回来。
贺瑱斜他一眼:“哪有猫叫猫的,这样吧,我就大发慈悲地给他取个名字吧。看他这么可爱软萌,不如就叫他铁柱吧。”
宋知意沉默:“……也行。”
还好不是小母猫,不然真的太难听了。
想想能给王八取个叫羔子的名,又能给猫取什么好听的呢?
贺瑱看着面前的铁柱,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了,肚子都不饿了,浑身又有力气了,恨不得拿着一根逗猫棒就趴在地上和它一起玩。
但到底还是胃中馋虫受不了,叫嚷着该吃饭,他这才闻见了饭香味,抱着铁柱就到了厨房。
“你这是在做……蟹黄豆腐?”贺瑱一挑眉,问道。
宋知意没搭话。
自昨天回来之后,他已经试验了几次,终于找到了和在贺家吃的差不多味道。
这样有猫有饭,贺瑱过来的时间也会更长一些吧。
贺瑱见他不言语,又逗着怀里的铁柱:“你爸不理我咯,还是我们柱子好,亲亲。”
宋知意却是瞥了他一眼,这父慈子孝的亲密劲儿,看着倒还有些……可爱的和谐。
端菜上桌,贺瑱先盛了一碗蟹黄豆腐,随即给宋知意竖起了大拇指:“牛!就是这个味儿,不愧是你啊宋知意,可真厉害,能完美复刻!”
宋知意余光瞥了一眼垃圾桶里一筐咸鸭蛋壳,又说:“还行,不算困难。”
吃饱喝足,贺瑱还是和铁柱恋恋不舍,恨不得长在一起不分开。
宋知意便提议,让他带铁柱回去和羔子哥哥一起玩一会儿,贺瑱却严肃拒绝了:“羔子那伶牙俐齿的模样,回头再给我们柱柱咬坏了。”
调笑完了,他才又严肃了表情说:“不过……我现在准备回支队一趟,去看点以前的卷宗。”
“怎么了?”宋知意心下一紧,忙问,“又有什么不对?”
贺瑱摇摇头,到底还是没将陈晓勤的事情说与宋知意听:“就是想起来之前一个案子,却不记得过程了,回去看看。”
宋知意知他隐瞒,但没逼问,只让他路上开车小心。
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铁柱,却是没施舍半分眼神给宋知意。
宋知意忍俊不禁,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小猫当真养得有利有弊。
贺瑱一路上开车有些心不在焉,他总觉得哪里有些疙疙瘩瘩地解不开,走了神还差点闯了个红灯。
还好他反应快,猛地一脚刹车定在了原地,才没让他这个刑侦支队队长,去交通支队灰溜溜地交罚单。
等到了支队,他就登入了内网去查陈晓勤的案件。虽说□□案也属于刑事案件的一部分,但他们支队多是凶杀案为主,也就对这件案子没有任何的印象。
但在整个系统中输入陈晓勤的名字后,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有关于□□的案件说明。
系统暂时只局限于本市,难道是外市的?
只是还没等他获取权限查看,就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他忙接起,那边传来的是郑局长的声音:“老弟啊,唐萍那事儿找到人咯!”
“怎么说?”贺瑱立马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郑局长的声音明显是欢喜的:“还真挺巧,就是你那天聊天还送了不少干果的大妈老公,他本来不想认的,但是亲子鉴定逼得他不得不认。为了减刑,他还供出来了那晚和他一同侵犯唐萍的三个人,其中竟然还有个唐萍的亲伯伯,真是禽兽不如!”
贺瑱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是将笔放在了桌上:“我知道了,劳烦老哥给我传个具体的报告过来,我好向上提交,去起诉他们。也好去看守所里和唐萍见上一面,将这些消息都告知于她。”
郑局长自是应下,不一会儿就将报告提交了过来。
贺瑱向上交的时候,也不曾忘却说明若没有平县警方的支持,他们这个案子破得艰难,为郑局长他们博一份好名。
收起了打印好的资料,他先行放下了陈晓勤的事情,驱车又去了看守所。
唐萍被带出来的时候,眼见得比之前脸色红润多了。
“两天没见,心情好多了?”贺瑱将档案袋放在桌上,看着唐萍手上扣着的手铐。
唐萍对他微笑:“其实把这些腌臜事都说出来,我心里反而松快了,感觉一身轻,是解脱了吧。不过今天贺警官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我的刑期这么快就定好了吗?”
贺瑱摇摇头,将档案袋推到她面前。
她一滞,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用靠在一起的两只手缓慢又认真地解开了上面的白线,一张张、一行行地看过去。
许久许久,贺瑱都不知道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听到了她开口:“谢谢。”
——“谢谢你,贺警官,我现在即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真好,希望那个孩子下辈子投个好胎,千万别再来找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了。”
贺瑱不再多说,见得唐萍更加释然的表情,只留下她一人坐在会面室,久久才又被送回了自己的隔间。
贺瑱本是准备直接回去,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干脆和人家再申请了见唐谦一次。
唐谦还是那副样子,见到贺瑱就用断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贺瑱开门见山:“上次忘了跟你说了,你那头狮子送去沣潭市动物园了。虽然还是没有多大的自由,但是给他安排了个假山,还有两头母狮子陪着。”
“真的吗?”唐谦双臂一支,差点从桌子上翻过来凑到贺瑱面前去,“狻猊有个安稳的家就行,它只要没事就好。”
贺瑱摆摆手让他下去,又看了一眼周遭观察着他的警察,又说:“蒜泥这名字太难听了,人家动物园都不愿意往外挂,给他改了个名叫幸幸,幸运的幸。”
唐谦忍俊不禁:“贺队长这可是在我面前露怯了啊,狻猊可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五子,因外形酷似狮子,总是被装饰在香炉底部。好静不喜动,又爱坐着,和它一样。[1]”
贺瑱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岔开了话题:“反正现在为止,没人知道它就是那头咬死过人的狮子了,它会有一个新身份活下去。”
“还有你的老虎、熊那家动物园也全都接收了,以后它们几个还是邻居,隔着不远。我过两天准备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话,回头我拍了,让看守所的警察给你看看。”
“真好。”唐谦似乎在脑海中描绘着狻猊在一个巨大的有假山的园区活动着,也许在未来还会和那两头母狮子生下小狮子,他的眼眶就有些红。
他知晓贺瑱这个承诺也许是哄他玩的,可他却宁可信了,好有个期待能让他不困死在监狱之中。
他站起身,深深地对着贺瑱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谢你,贺队长,你救了他们,也同时救了我一颗求死的心。”
贺瑱没去扶他,任由这份谢意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也别的话要再说,不过在临走前看着被脚铐困住的唐谦,又说:“它们永远是你最亲密的朋友。”
唐谦没多话,只是由心地朝贺瑱笑了笑。
他们此生,应该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贺瑱最后还是没有再回去支队查看陈晓勤的事情。
他好像忽然也想明白了,既然陈晓礼将此翻了篇,他怎么又好再提起来呢?
如果真的想知道,倒不如等陈晓礼愿意和他交心的那一天,亲口说给自己听。
不过到底还是铁柱的吸引力大,让贺瑱忍不住又抛弃了在家等他的羔子,义无反顾地折返回了宋知意家。
只是宋知意却是行色匆匆,收拾着行李似乎要出门。
“怎么了?”贺瑱忙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这要去干什么?去哪啊?”
宋知意却是微微蹙起眉眼:“没人知会你吗?说是朝澜市发现了一具尸体,但由于他们的法医这段时间休假,便调用我过去几天。”
贺瑱慌忙地掏出手机查看,但却发现他没有错过任何消息。尤其是还被他设上重点关注的方局长,都不曾有人通知过他宋知意要被征调过去几天。
“什么情况?!”他有些急了,先前宋知意来他们支队就是因为队里法医调走,才过来帮几天忙的。
若不是自己强留,宋知意还要回去。
难不成如今朝澜市刑警大队是想从他手上抢人了?
必不可能!
“你之前来咱们这,是不是也没通知你当时的同事领导?”他一屁股就坐在宋知意的沙发上,瞪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宋知意。
果不其然,他看见宋知意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因为想来沣潭市刑侦支队,本身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不行!”贺瑱思来想去更觉得怪异,干脆走过去将宋知意的箱子扣上,又说,“你等我去打电话问问先。”
他直接去了阳台,拨通了方局长的电话,可那边嘟了半天声,却没有任何要接起来的欲望。
贺瑱摸不着头脑,又给方局长发了个消息:方局,怎么把宋知意征调到朝澜市刑警大队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啊?这是什么情况?我们队里也缺人,我不会让他走的。
方局长还是不理他。
贺瑱回头就看见宋知意还在收拾着行李,不知道要在那边待几天,衣服竟是装了不少,塞满了整个24寸的箱子。
铁柱不知道自己爸爸要去哪里,一直喵喵叫着在旁边蹭来蹭去,时不时地还向贺瑱抛出个求救的目光。
贺瑱一把抄起铁柱,抱着它揉了好几下,又说:“把通知你的消息给我看看,怎么可能不经过我呢?真奇怪。”
宋知意将内部系统里来的消息给贺瑱看了,确实没有作假,文件也是齐全的。
但这事儿瞒着他,确实也有些奇怪了。
贺瑱踌躇一下,又去拨了张棠棠的电话。张棠棠接的倒快,只是说:“老大,怎么了?”
贺瑱开门见山:“你知道你师父要被征调去朝澜市的事情吗?”
张棠棠略显疑惑的啊了一声,贺瑱只当她也没听说过:“故意的吧,只跟他一个人说,这不摆明了要抢我的人吗?”
宋知意也不多解释,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瑱一个个电话打出去,一圈圈地绕着,忽而就扬起了唇角。
贺瑱打着电话回过头,就看见宋知意似乎很是欢喜地样子,撞见自己的目光,立马垂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行李箱,当即更生气了。
可张棠棠却又在电话那端开了口:“老大,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知道这事儿啊,而且那边说的是让我也一同跟着过去。”
贺瑱一愣,合着就他不知道是吧?
这是准备架空他?
张棠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贺瑱却是直接一句“拜拜”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就开始思索起自己最近也并没有做任何不对的事情。
铁柱都在怀里被他揉得开始挣扎了,他才反应了过来:“老胖子是不是说要给我放假,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直接决定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宋知意的箱子又发呆:“什么时候走啊?”
宋知意应:“今晚吧。”
贺瑱又问:“怎么去?”
宋知意朝着桌上的车钥匙怒了努嘴:“朝澜市不远,开车就两个小时,还方便些。”
“哦。”贺瑱往旁边一靠,又问,“不能以后留在朝澜市了吧?”
宋知意却是忍俊不禁:“我在沣潭有房、有车、有猫,还有……你。我为什么要离开?”
贺瑱听他这话,立马又高兴了起来:“那成,这两天你把钥匙留给我,我替你照顾铁柱。”
宋知意有些无奈,他说得那么多,贺瑱只注意到了猫。
可他也没听见贺瑱咚咚快了几分的心跳声。
“其实不是你选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他想说你,却最终改了口,“我选择了沣潭市刑侦大队。”
这话听得贺瑱如同吃了定心丸,放下了铁柱,蹲在宋知意面前帮他一起整理着箱子,还是嘱咐着:“早去早回,必须回家,知道不!”
见宋知意没反应,他又捅了宋知意一下。
在一个亲近的人面前,做自己真好。
贺瑱不再纠结,只是莫名其妙又说:“你可千万别把我这幅样子给任何人说,要不然我只能做掉你了。”
宋知意没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他也舍不得旁人看见。
唯恐着宋知意晚上开夜车视线不好,瞧着这还没全黑,贺瑱就催促着他快些先出门为好。
宋知意看着夕阳西下,点了点头,手中动作却没有加速。
贺瑱不懂他,但也没再打扰,自行回了家躺在床上,想着猫想着尸体,还顺便也想着宋知意。
宋知意好像对他很不同了起来,但他不明白。
即便是已经听闻、看见他们多磕他俩cp的场面,他却依旧觉得宋知意只是他如今最好的兄弟。
陈晓礼的稿子倒是比宋知意走得还快,已经发了一篇过来,又附言让贺瑱审核。
贺瑱细致地浏览了一遍,重点篇幅并没有像其他媒体博噱头那般放在杨宝胜的恐怕杀人手法,亦或是五行神佛的故事上,而是深刻地剖析了杨宝胜这个没文化的凶手心理上。
自陈晓礼的文章中,可以看得出他更在意的是整个事件的内核,与封建迷信带来的弊端,是值得人深思熟虑看上好几遍的好文字。
贺瑱逐字逐句地品味着陈晓礼的语句,仍是忍不住暗自夸赞陈晓礼在这方面真是个天才。
他毫不吝啬夸奖之词:不行,这篇完了你主编再不放人,我就要去他办公室和他好好聊聊了。咱虽然嘴巴不怎么灵活,但也略通一些拳脚。开个玩笑,但我确实希望你尽快过来帮我。
他又想起陈晓勤的事,立刻继续加码:等你来了,肯定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有事就出去跑新闻,我能给你的保证就是让你在家里有多余的时间陪陪晓勤。
陈晓礼的信息回复的快,可却也不像从前那般欢喜:好,我再和主编多聊聊。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中的犹豫,却是不明白这个疙瘩是从何而起的。
他抿了抿唇,总觉得事情还是出现在陈晓勤身上,他要去寻个转机。
他抿抿唇,正准备收拾一下房间之时,屋门却被人敲响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宋知意。
宋知意从自己的钥匙扣上结下一把银色的钥匙,递到贺瑱手上:“我只给过你。”
贺瑱立马栓在了自己的裤带上面,朝着宋知意扬了扬:“放我这里,就再也丢不了了。”
宋知意嗯了一声,又提着箱子下了楼。
贺瑱顺手拿着网子扒拉了一下羔子,还是下了楼去和铁柱作伴。
宋知意的房间中总是透露出那股白茶与雪松混合的味道,清新宁静而又有些特别,略带着的一点苦涩让他没有在任何香水中找到同款。
也许又是宋知意自己调配的。
他从口袋中拿出祛疤药膏,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涂着,铁柱就在他身边趴着浅眠。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电视柜上摆放的一个盒子,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将其打开——
其中放的是宋知意的毕业证书们,从小学到大学应有尽有。
大学他们同样在一个警校读的这很正常,毕竟那是全国最好的警校,也分了不同的校区管理着不同的学院。
但是贺瑱没想到,他们两个的高中竟也是同一个。
沣潭市第四中学一向是沣潭成绩最好的学校,校园里种着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夏日里绿油油的叶子,给操场也蒙上了一层阴凉。
贺瑱从前坐的位置一开窗就能触碰到,他总喜欢在炎炎烈日下顶着空调将窗户开一个缝隙,把梧桐树叶夹在其中。
他将盒子扣好,恢复了原样。
怪不得他看着梧桐树总觉得宋知意眼熟,也许他们早在并不认识的高中时期,就打过照面了。
他又转身抱起追着他裤脚的铁柱,百无聊赖地靠在宋知意柔软的沙发上发着呆。
正上下眼皮合家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却打断了他和铁柱的浅眠。
他挺直了脊背,看了来电又接了起来:“陆何,怎么了?”
“老大……”陆何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老大,你的休假估计又要泡汤了。”
贺瑱揉揉眼睛,他倒也不是十分需要这样的假期:“怎么回事?细讲。”
“就是朝澜市下午发现的那具尸体,已经比对确认了身份,正是孙靖仁。”陆何的声音清晰,可贺瑱的脑子却有些迷糊了。
孙靖仁?
他认识这个人吗?是从前出现在案件中的嫌疑人、受害者,还是什么?
为什么陆何直接跟自己说?
只他还没问出,便听陆何又说:“对,忘了之前没说过了,这个孙靖仁就是之前一直跟踪陈记者家人的那个跟踪犯,还被咱们警告、罚款过的那个。”
贺瑱的脑子嗡一声:“什么玩意儿?”
[1] 狻猊定义选自百度百科,有稍作修改。
第45章 发飙
贺瑱皱皱眉头,指尖紧紧地捏在手机上。
他不希望这件事和陈晓礼扯上一点关系,毕竟陈晓礼可是他选中的人。
他啧了一声,陆何在那边还给他解释着孙靖仁的事情,他干脆就说:“把那天处理这件事的那个新毕业小孩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给他打电话问。”
陆何依言,赶紧把号码用微信发了过去。
贺瑱拨过去的时候,是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的,对方的环境乱糟糟的,让他有些听不清楚:“闻也是吧?我是贺瑱,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我问你点事儿。”
小警察闻也顿时心下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老大,今天休息……”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次。”贺瑱只简单扼要的两个字,也不愿同他多做解释。
闻也到底也是害怕贺瑱真的发怒,立马和自己身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赶紧躲到稍微安静点的卫生间去。
听见周遭终于不再是轰隆隆、吵吵闹闹的环境,贺瑱又开口:“在KTV?”
闻也不敢隐瞒:“对……老大,我就是周末休息出来唱会儿歌。刚才我胡说的,您如果有任务要交代给我,我立马去办。”
“没什么事需要你做的,把那天抓到孙靖仁的情景,再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跟我说一遍。”贺瑱开了免提,从宋知意客厅的柜子里抽出几张白纸来,又说,“别跟我说你忘了,你要是忘了就直接滚蛋,不用做警察这一行了。”
闻也握着手机哆嗦了一下,细细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挖掘着那天的回忆:“因为队里人都有事情要忙,陆何哥就派我去看着点陈记者家的跟踪犯一事。”
“我一接到任务,就去陈记者家旁边蹲守了,那会儿是午后。结果直到快傍晚才看见个中等身材的男的穿个灰色连帽衫,带个兜帽和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在四号楼下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就上了楼。他说了什么,我离得有些远没听清。”
“他兜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些什么东西。我心下就觉得疑惑,赶忙跟了上去,就见他一路没停地爬到了六楼,要拿出个喷剂往刚刷好的墙上写字呢。”
“我赶紧呵止住了他,上去把他按倒。他还想喷我,但是被我用在警校学的招式反绞住了。他想骂人,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马跟我说不好意思。”
“我看他态度挺好,又是乖乖认错、做保证,又赔了一大笔钱,让我给陈记者家。我也没什么别的理由扣押他,就只能放他走了。”
“对了老大,他给我的是现金。那钱是两摞,掂着有两万块,用报纸包的。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只等着有个人递给陈晓礼。”
闻也叙述着,贺瑱只觉得有些怪异。
照理说这个孙靖仁不应该是这么轻易放弃,又会认错的。不然陈晓礼之前警告过那么多次,他怎么还会锲而不舍地追着陈晓礼闹?
更何况还给陈晓礼家赔那么多钱?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有一个理由,他就是故意恶心陈晓礼用的!
他心怀不解,又继续问:“那个孙靖仁,那天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闻也沉默半天,甚至贺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断线了,他才又说:“他倒是没什么特别奇怪的点,我放了他,他就立马走了。但是陈记者家却是挺奇怪的,开着灯却一滞没人应门。”
“我想着我和孙靖仁在他家门口那么大声的吵闹,邻居都开了个缝看了一眼情况。他家怎么连个人都不出来?真的很奇怪。”
“你怎么知道开灯是有人?不可以是早上就忘了关吗?”贺瑱又发问。
闻也立马反驳:“不会的,因为白天没开,那灯是临近傍晚,天渐渐黑了才亮起来的。这件事我印象很深,绝对没有错。”
贺瑱笔尖在白纸上落了几行,记录下了或许没用的信息。
他约莫猜到了那会儿就只有陈晓勤一个人在家,所以她很害怕,恨不得将大门再上三把锁,又怎么会出来看?
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又问:“后来呢?”
闻也继续叙说着当晚的事情:“后来没过半个小时,陈记者就从外面回来了。我赶紧追上去,把孙靖仁给我的钱给了陈记者。”
“陈记者很生气,差点直接把钱扔进垃圾桶。但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看着那两打钱还是将其塞回了自己背包最下面装好。”
贺瑱脑海中的弦倏地搭上,也许钱不是重点:“你刚说包钱用的是报纸对吧?哪一期哪一版?什么报纸?”
这次闻也是真的记不住了,他有些害怕贺瑱又让他滚出去,但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我确实不记得是哪一期哪一版了,只是看见了那报纸不是我们沣潭市的,而是朝澜市的。”
贺瑱重重地在朝澜市上画了两个圈,又继续问:“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闻也绞尽脑汁也没再想出来:“后来陈记者就回家了,我多呆了一会儿,孙靖仁没再回来,陈记者也没下过楼。第二三日我也依旧去了,孙靖仁都没再出现。”
后面的事情贺瑱就已经回到沣潭市,从陆何口中得知了。他也和陈晓礼确认过,的确孙靖仁那几天没再去骚扰他们。
或许孙靖仁就是在那几天去了朝澜市,在那里不知被谁杀害了。
他的笔尖戳了戳白纸,只戳出了一个洞来,才又将重点圈了圈报纸。
他回忆着今早在陈晓礼家做客的时候,至少他家显眼处并没有任何报纸的痕迹。
想来那东西是他所厌弃的,所以才藏起来或者扔掉了。
有点难找。
贺瑱挂断了电话,看了看时间。离宋知意出发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再让他折返回来接上自己一同去朝澜市也不合适。
他无意识地给笔盖着笔帽,被戳了两下才从神游中回来。
他抿了抿嘴,又给方局长拨了电话过去。还是嘟声,还是不接,还是不读信息。
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发:方局,我知道朝澜市那个尸体的事儿了。反正你给我批呢,我就有身份过去支持一下,不批呢,我记得朝澜市的山水不错,就当过去玩一圈顺便祸害一下朝澜市的同事们了。
方局长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连带着遣贺瑱去朝澜市协助调查的手续文档应有尽有。
老胖子也不含糊,只说:算你休假非要加班,以后再想休别找我了。
贺瑱发了个小人比OK的表情过去,开始着手调查起了孙靖仁的社会关系。
他没再宋知意家里多留,赶紧回到自己家准备查些孙靖仁的信息。家中连不上内网,有些信息不够丰沛,但搜索后先跳出来的却是孙靖仁父亲孙诚的信息。
孙诚此人,贺瑱倒是知道名字。孙家的产业和他妈妈的有些行业上的交往,孙诚还一直想要和贺母合作,分上一杯羹。
但贺母曾评价他是衣冠禽兽的典范,看着知法懂礼的模样,私底下净不干人事。
而孙诚的妻子更是出了名的悍妇,二人是年少夫妻,如今是利益共同体。即便是早没了感情,也一直捆绑在一起。
孙家的生意在朝澜市做得很大,覆盖了很多产业,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贺瑱默默骂了一句,善用搜索关联着更多。
终是有一篇藏在角落中的文章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花季少女惨遭强/奸致残,凶手竟只判刑五年?
这与陈晓勤的相关性太大了,让他忍不住就将陈晓勤带入了其中受害女生的视角。
文章上并没有连名带姓地叙述,只是描写了一下受害者是朝澜市第一中学的学生,在某次回家路上被人拖至小巷子中进行侵/犯后又被刻意踩踏碾压伤了脊椎,造成神经性的下半身永久性瘫痪。
而已经成年可以负法律责任的凶手在半个月后落网,却因为富豪父亲的缘故,只被判了五年。还能因为表现好,而提前释放。
但整篇文章用了大量篇幅去批判女性的穿衣自由,可笑的却是受害者穿的不过是校服裙罢了。
贺瑱看完通篇文章,只觉得气氛异常。这世界上除了陈晓礼,难道就没有一个记者,能不在意文章是否博人眼球、引人争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扣上了电脑。
他心中气恼,噔噔地踩着楼梯又回了宋知意的家中。
铁柱的猫包还放在一边,似乎是宋知意正等着哪天出门再带它去打上猫三联的第三针,如今却是方便贺瑱了。
他将铁柱放进了猫包里的时候,铁柱还在四处好奇地张望着,仿佛并不明白要将它带去哪里。
但是贺瑱却是把它的猫粮、猫砂盆都带上,驱车一路往市郊而去,回到了贺家的别墅。
已是有些晚了,但他还是自己拿钥匙打开了大门。林姨正准备下楼回到自己的保姆间休息,就看见了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少爷?”
贺瑱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说:“林姨,宋知意出差了把他的猫托付给我,但是我明天也要去找他了。所以这猫就没人管了,我就给它放我房间里,你不用让它出来,就每天帮我偷摸给它喂喂吃的喝的、铲铲屎就行。”
林姨有些为难地瞥了一眼楼上:“少爷,这不太好吧……毕竟老爷太太那边,您得知会一声啊。”
贺瑱瘪了瘪嘴:“就我爸那样……”
他话还没说完,屋里灯就先亮了起来。
他缩着脖子,立马要往外跑,又在脑海中思考着谁能看着铁柱。张棠棠和宋知意一起走了,陆何指不定也要过去和自己一同办案。
难道真的要送去季朗星或者陈晓礼那吗?
可贺父就看了他一眼,又只当没瞧见他,还是贺母开了口问他:“小瑱,你这么晚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贺瑱点了点头,还是把铁柱从猫包里掏出来抱在胸前,铁柱也适时软糯地喵了一声,歪着头卖着萌。
他就顺势把事情又和父母解释了一边,末了补充说:“如果不行,我再找人帮忙吧。”
贺母回头看贺父的表情,贺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却也问:“小宋养的?”
贺瑱立马应声:“对,他养的,和他一样乖。”
贺父看了一眼,背过身去就上楼。
贺瑱叹了口气,抱着铁柱转身就要回去。
贺母却是叫住了他:“这么冷的天,你再把猫冻坏了。放下吧,你爸的意思就是他帮你看着了。”
铁柱暂时拥有了个新家,在偌大的房子里上蹿下跳地留下自己的气味。
贺瑱看着它没什么异样,又回了家。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便自行驱车去了隔壁朝澜市。
清早的高速上没什么车,只是横风有些大,小橙车在路上被吹得有些晃悠。
没到八点半他就已经到了朝澜市刑警大队的门口,坐在车里给宋知意发了个消息:忙着呢?在现场还是在解剖室?
昨天晚上那么着急忙慌地叫人来,恐怕不会给他们休息时间的。
宋知意很快回复:在解剖室里呢,解剖已经基本完成啦。
贺瑱看着这语气,非常肯定地回复:棠棠?
宋知意手机发来的消息都透露出一股子不开心劲儿:老大,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贺瑱不禁轻笑,又打字:发现不了是你才怪。跟你老大说让他休息一下,我给他点了个外卖送到楼下了,下来取。
张棠棠没再回复,没多时他就见得一身白衣的宋知意插手下了楼。
他如清风般,拂过每一寸土木,使枯涸陡然焕发生机。恰如那一次贺瑱远远地在小灰楼前看到的他,长身鹤立,一身仙气。
贺瑱摇下车窗,扬了扬在半路买的早餐:“嘿,帅哥,你的外卖。”
只有宋知意自己知道,他见到的这一眼,心中如有万千烟花绽放,怦然的心至此只为贺瑱再跳动。
他明白,他真的太爱面前这个人了。
宋知意的脚步有些停滞,可待他反应过来后,却是疾步走来,拉开了车门,带着一身寒意抱了贺瑱一下。
贺瑱手上拎着东西,生怕豆浆洒宋知意一身,只能将两个胳膊尽可能地举高不碰到宋知意。
但他没有想办法推开宋知意,只是过分担心:“怎么了?身上这么冷?他们朝澜市这么穷,都不带给你们开暖气、开空调的吗?是不是他们恶心、欺负你了?给你穿小鞋了?咋这么委屈呢!”
宋知意不言,又深深地汲取了一下贺瑱身上的味道,轻轻地松开了他:“没有,解剖室是凉一些的,毕竟要存放尸体。没人欺负我,不委屈。你……怎么来了?”
事事有回响,句句有回音。
贺瑱把有些凉了的早点塞给宋知意:“当然得来了,我又不放心你在这。”
宋知意信,但也不敢信:“到底是怎么了?”
贺瑱叹了口气:“死者孙靖仁,是之前陈晓礼家的那个跟踪犯,甚至咱们支队里的小警察闻也都在上周三的时候,因为抓到他在陈晓礼家门外做坏事,而训斥过他。更有甚者——”
他抿了抿唇,还是将陈晓勤的事情与宋知意和盘托出:“他应该才刑满释放,之前是□□过陈晓礼妹妹并致残的……凶手。”
这些事情马上在对孙靖仁的社会关系调查中,会被剖析得一清二楚,不再是秘密。
“你怀疑陈晓礼?”宋知意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又说,“确实如此,这么看他的嫌疑最大。”
贺瑱不吭声,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我不想怀疑他,陈晓礼是个很不错的记者,我很欣赏他。但是……不论怎么看,他的嫌疑都正如你说的,是最大的。”
宋知意咽下最后一口早餐,点点头:“尸检报告我现在确实也不能给你,这不符合章程。但如果两个市合并侦查,你的权力就会大很多。”
贺瑱认可地抿了抿嘴:“我知道,行,你去忙吧。”
宋知意却是皱皱眉:“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事来的?”
贺瑱一挑眉,摇摇头:“不啊,我不是说了我来送外卖的。怎么样?下次还需要吗?”
宋知意怎会信?
站在原地,他就等着贺瑱继续解释。
贺瑱缴械投降:“我来协助调查。当然,顺便还是送外卖。”
宋知意转身就走,贺瑱锁了车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张棠棠看到贺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整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老大,你、你怎么也来了?”
贺瑱把给她也带的早餐放在了桌子上,偏偏头又摊了摊手。
宋知意适时地接下了话茬:“他来给我送外卖。”
张棠棠的眼神在贺瑱与宋知意之间来回流转,本来困顿发蒙的眼中都要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了。她摸了摸下巴,默默念叨了一句:“确实好磕。”
贺瑱看了几眼尸体后,就下楼去走手续了。
朝澜市刑警大队如今正乱着,队长离职,最有望提升的副队长却在外追寻一个连环案。法医也请了长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给贺瑱办手续的小姑娘甚至还不怎么熟悉,折腾了半天才顺利完成。
贺瑱上下扫视了一眼整个刑警大队散漫的场面,不由得摇头。
那位副队长贺瑱是听说过他的名头的,名叫郑玄,最善于脚印追踪,破案从不用什么高科技,只凭着自己的逻辑推理和经验断定凶手,可却从不曾失手过,算是业内独一份。
贺瑱其实也是抱着见他一面的心态来的,如今见不到还见识了这么混乱的场面,他当真直皱眉头。
在场没一个比他身份高的,他拍拍手示意众人将目光投过来:“我是沣潭市刑侦支队队长贺瑱,现在开始协助大家办理孙靖仁的案子。”
众人瞧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服他手伸得太长,够到别人家里来了。
支支吾吾、交头接耳,贺瑱看着众人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地方是怎么培养出郑玄那样的人才来的。
见得自己所言无用,他干脆不再说了。
办手续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贺队长,我们这里现在群龙无首,又没个批令说谁接队长的职位。虽然大家都默认是郑哥,但是……总有那种心思活络的,他们更不可能认你了。”
贺瑱应了一声,也不太在意,反而回去联系起了方局长:“方局,可以协调把孙靖仁的案子到沣潭市了,不是让你邀功,而是这边确实有些难搞。”
方局长听完状况,也沉默了许久,两分钟后才又开口:“先做着,毕竟案发现场在那边。”
贺瑱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又去问那个办手续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痕检这边的负责人是哪个?鉴证科有去拉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吗?”
“我叫苏晴晴。”她恨不得一问三不知,“痕检的负责人是那边最靠左的,鉴证科我确实也不知道……”
贺瑱道了声“多谢”,转头就去了痕检负责人处,语气尚算温和:“现场取样的检测出结果了吗?有现场照片先给我看看吗?”
痕检负责人掀起眼皮看了贺瑱一眼,又把一打资料甩在了桌子上:“在这,自己看吧。”
贺瑱的火气值蹭地就冒到了头顶上,烧得他有些头昏脑,但还是被他生生将这股子火憋了回去。
他翻看着那个档案袋里所有的文件,却只是一些摆着角标的照片,拍的也有些模糊,现场环境甚至都没法精准地在他脑海中构建起来。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撞见他目光,众人似乎都有些躲闪。
他没多话,又去找了鉴证科的负责人,可得到的却还是一句:“我们在弄着呢,但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完事的。”
贺瑱看着鉴证科负责人那神采奕奕的模样,猜也猜得到他拿到监控证据之后恐怕根本没去坚持着看。
他嗤笑一声:“昨晚休息的挺好吧?”
让他的人在解剖室里熬着夜加班加点,这群草台班子一样的人却在这里“忙里偷闲”?
若是他能忍,他就不叫贺瑱了。
他狠狠地把那档案袋往地上一摔,巨大的一声过后,其中资料照片顿时就散落一地。
——“觉得我管不了你们是吧?觉得我手伸得长对吧?没关系啊,不愿意干就都他妈别干了,往后就回家好好休息吧!不用看我,也不用说我绝不决定的了,收拾东西,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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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现场
贺瑱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些不为所动的人,转头就去拨通了陆何的电话:“准备好带人来吧,既然他们朝澜市的都是一群废物,那还是我们自己多费点心吧。”
撂下电话,他又通知了一下方局长:要给处分也行,开除都可以,总之孙靖仁这个案子我接手了。他们朝澜市刑警大队,麻烦方局你去关照一下,让他们直接退出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无言的眼神交流着。
贺瑱气冲冲地回了解剖室,甩上门就坐在无菌室里自己生闷气。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脸颊也有些涨红,环着手臂就不明白为什么风气变成了这幅样子。
宋知意听到动静就已经注意到他的情绪十分不对了,抬眼示意了一下张棠棠继续接手他的整理工作,转身出了解剖室。
无菌室狭小到恨不得容不下两个人转身的位置,他却生生挤了进去,站定在贺瑱身前。
他先是不慌不忙地退下身上沾满血污的白大褂和手套,又伸手拽了拽贺瑱的手腕,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贺瑱正在气头上,立马又把手抽了出来,不搭理人。
“怎么了?我的贺大队长。”宋知意的语调是说不尽的温柔,哪里又还有别人见过他这样容和的面孔?
贺瑱被他这么一问,瞬间有些破防,拍了一下椅子又说:“我明白他们不愿意服我,毕竟我不是他们的头儿。但是这是一桩凶杀案啊,死了个人啊,他们竟然也不上心去调查。你都不知道,他们给我的那个现场资料,里面恨不得一张能用的都没有!”
“他们是刑警啊,他们要对所有的民众生命负责任啊!就算孙靖仁这个人不做人,但是他死了还是要破案,要找到凶手啊!万一凶手没有落网,再杀人呢?”
“我不是一根筋、死脑筋非要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他也应该对他的工作负责任啊!”
他一股脑地讲这些话全吐给了宋知意听。
可能陆何和支队里的所有同事每次都是齐心协力、奋不顾身地完成一件案子,以至于他忽略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一般将民众置于自己之前。
贺瑱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充血,实在是气急了。
他扯了扯宋知意让他挨着自己坐下,靠着自己熟悉的人,感受着宋知意身上熟悉的味道与温度,他的心态才平和了许多。
“我给老胖子发消息了,我说这个案子我要接手,谁阻止都没用。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有点心虚,“这个案子完了之后,我爸可能要开心了,没准我就做不了警察了。”
宋知意明了他这是赌上了自己的前程,但却没有那般宽慰他,只是说:“那天晚上,我和叔叔在茶室聊了很久。他亲口告诉我,他没有怨你选择警察,只是他也是个人,会有害怕的情绪。怕你和你哥哥一样,丢了性命。”
“哦。”贺瑱也没更多的反馈,只是伸手绕了绕宋知意扎起的发尾。可他的眼神却有些涣散,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宋知意没阻止他的动作,任由他触碰着其他人根本不能碰的逆鳞。
贺瑱伸了伸脖子,刻意把线条优美的脖颈上的伤疤露出给宋知意看,又说:“我忘记带药来了,涂不了了这几天。”
“我一直有。”宋知意从裤子口袋中摸出另一只新的来,将透明的膏体挤在指尖,在贺瑱的脖颈处揉搓开来。
微凉的膏体均匀地铺在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贺瑱却只是打了个寒颤,任凭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宋知意的手下。
即便是现在宋知意给他一刀,他恐怕也会当场就死了。
他们挨得那般近,贺瑱只感觉到宋知意温热的气息都扑在了自己的耳尖。
有些烫。
贺瑱的神思仿佛有些飘远了,但他不着急将其追回,只觉得现下这一刻的平静,太珍贵了。
“师父,我现在……”张棠棠做完了手上的活,想要来问宋知意下一步计划,就打眼看见了这溢满暧昧情愫的小小无菌室。
她立马惊呆,觉得自己该走,但是大脑控制住她的腿让她忍不住停留在原地,不住地看着。
贺瑱似是没发现,但宋知意却敏锐地回首瞥了她一眼。
瞬间,她的口型就变成了:“好的师父,我现在就迅速滚走,我绝不打扰!”
天知道她多不想走开,她真的想看。
老大和师父,真的好配啊!
涂完了药,宋知意又轻声开口,语调中仍是充斥着无尽的温柔:“要不要来看看尸体,听听解剖报告?”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也该放下别的情绪,再次投入工作之中了。
在无菌室换了新的干净衣服后,贺瑱戴着帽子手套进了解剖室。
孙靖仁的尸体被开膛破肚,静悄悄地躺在解剖台上。
说实话,他长得挺丑的,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文质彬彬的爹孙诚,估计是像他那个悍妇妈。脸上有些陈旧的疤痕,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狱中被创造出来的。
“死者孙靖仁,男,二十八岁。死因是割腕导致的失血过多。但我根据大部分割腕都有试切伤来判定,这大概率不是一件简单的自杀事件。”
“死亡时间判定界限有些模糊,因为我来的时候已经是从冷柜里把尸体取出来了。但是我根据尸体的尸斑以及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在发现尸体的12-14个小时前死亡。”
“毒理和病理检验并没有完成,也不清楚他们这边的效率与结果如何。所以我也留存了一些血液样本,放在冷柜之中了。”
贺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聪明!等陆何他们带人来了之后,咱们自检。”
张棠棠在旁边也噘了噘嘴:“老大,你是不知道,是这边人火急火燎地要我和师父过来,等我们来了之后他们又开始拖拖拉拉,这里磨叽一下那里又一下的。要他们帮忙协助也推三阻四,有没有一点职业素养啊!”
说完,她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贺瑱心疼自家孩子,朝着宋知意挤了挤眼睛。他知道自己说没用,张棠棠现在就听宋知意的话。
宋知意果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都知道,立马就说:“棠棠,去会议室休息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张棠棠还想拒绝:“师父,这不好,我得和您一起站在第一线!”
“去吧。”宋知意却是瞥了一眼贺瑱,一扬精巧的下巴,她瞬间听话乖巧。
还是把二人世界留给师父和老大!
贺瑱又看着孙靖仁没有任何血色的尸体有些发怔:“走前我确认过了,就是孙靖仁□□了陈晓礼的妹妹陈晓勤,并恶意致残,导致小姑娘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陈晓勤本来有大把好的青春,却被这样一个人渣祸害。其实孙靖仁在他心里,死不足惜。
“对了,你见到尸体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冷柜之中了吗?还是你也去了现场?”贺瑱绕了两圈,又问。
宋知意摇头:“没去。”
贺瑱又冷哼一声,伸手摸手机想要看看方局长回复什么了,却半天没摸到,这才想起放在无菌室里的外套中了。
他没再出去找,而是又说:“还有什么能补充的吗?”
宋知意还是摇头:“没了,他的死因当真简单。”
“不知道非要把你叫来的意义是什么,烦死!”贺瑱又想骂人了,但还是生生憋住,“算了,那我再出去晃晃,等陆何他们到,我们一起去现场。”
宋知意陪着贺瑱一同走了出去,贺瑱打开手机方局却是没回复。
反而是空了有十年没发消息的贺父给他发了四个字来:放手去做。
贺瑱腰杆子立马挺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笑意。他爸这个前沣潭市某大领导,就是他最好的底气。
他就是官二代了,他就要以权谋私了。
拿他如何?
贺瑱昂首阔步地下了楼,抬眼就差点撞上苏晴晴了,还是宋知意手快拉了他一把。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又问,“出什么事儿了?”
苏晴晴满脸愁容:“贺队长,那死者的父亲来闹事了!现在正在会议室里呢。我刚才就是正准备去楼上找您呢,结果就正好遇到了。”
贺瑱回头看了宋知意一眼:“棠棠也在会议室里。”
他们急匆匆赶到会议室时,果不其然看到的就是张棠棠束手束脚站在一边,被孙诚的妻子孙太太急头白脸地一顿训斥,甚至还想要动手。
而朝澜市刑警大队的人却只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欲望,根本不管不顾张棠棠只是个柔弱的小女生。
贺瑱当即进了门,挡在张棠棠身前替她挡住了孙太太抬手的一巴掌,顺势反推孙太太,顶着他的脸将她他按在会议室的桌子上。
“你知道袭警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贺瑱冷冰冰地开口,威胁着孙太太。
可孙太太不吃他这一套:“你他妈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还袭警?我现在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知道吗?!”
贺瑱也没多言,却也放开了他,与宋知意呈开扇状将张棠棠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
张棠棠受了莫大的委屈,硕大的眼泪珠子拼命地往地下砸。但她也是忍着,不肯在这个时候和贺瑱抱怨一声。
贺瑱看着面前的孙诚,果然如贺母所说一般,是个彻头彻尾的悍妇。
他平静地开口,张嘴就是阴阳:“叫唤的倒挺大声,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孙太太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明显带着不屑:“我管你是谁?不就是个小警察吗?你就是死了,都没人管!”
贺瑱却是轻声说道:“我姓贺,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想你的丈夫也许会知道。”
一直在孙太太身后只露脸没出声的孙诚,如今倒是开口了:“哎呀哎呀,贺少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说完,他又伸着双手想和贺瑱握上一握,贺瑱却根本不用正眼瞧他。
孙诚脸色微微一变,转头就训斥孙太太:“你干什么呢?一点法律都不懂,你在这警察局里袭警,你就应该被关上几天长长记性!贺少爷,要不然您劳烦,把这疯婆子关几天?”
早干什么呢?不还是放任孙太太对张棠棠动手吗?
“别介。”贺瑱连忙打断了他的讨好,说话也是直接,“我听说孙总知法守礼,我想着也不会是漠视自己夫人动手打人的吧?还是这就是孙总示意的,夫人就是个傀儡幌子?”
“还有,我也当不起你这一句贺少爷,我就是个小破警察,死了也能被处理了。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一家人,我不喜欢当孙子的。”
孙诚脸色有些狰狞,他也没想到贺瑱竟然说话这么直截了当的难听。
但他还是赶紧回头瞪了孙太太一眼,毕竟还得求着贺家的生意赚钱。
他是个商人,商人就得不要脸皮。
孙太太还想扯着嗓子再叫唤,又被他打断:“贺少爷……贺警官,我的确不知道您竟然在这边,不然直接联系您多方便啊!”
贺瑱没搭腔,只是又问:“为什么来闹事?”
孙诚一副痛心疾首的嘴脸:“我也是从别人那听说,我那可怜的独生子死了,正被解剖呢。我这不才着急忙慌地想过来,问问清楚,结果没一个搭理我们的,光给我们安排到会议室里。”
“我一看会议室就这个小姑娘,我以为她就是给我们说明情况的。结果她说她也没办法告诉我们,我老婆这不就急眼了吗?她一向脾气如此,我下次一定好好管教她!”
贺瑱却是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看着门口零零散散站着的人:“没人通知死者家属吗?尸检没有告知死者家属并让签字吗?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是都疯了吗!”
他尝试着压下自己心里的火气,可这股热气却直冲他天灵盖,倏地钻了出来。
有人念叨抱怨着:“那不都是法医的工作吗?他法医不去协调,让我们做?”
贺瑱只觉得脑仁嗡嗡的:“没人告诉过你们,这个需要让主理此案的警察去做吗?还是说……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一个主理经手人?”
众人推推搡搡,最后竟然把苏晴晴挤了出来。
苏晴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不是我啊。”
贺瑱一口气快提不上来了:“行……都行,你们可真行。朝澜市……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回过头,却是有些真诚抱歉地又对孙诚说:“实在是不好意思,确实是我们的疏漏,没有及时通知家属。”
孙诚终于握上了心心念念的手:“贺警官说的哪里话,现在我们知晓了也不晚。只是不知道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
他这个态度,一点都不像死了独生子该有的模样。
还是他已经完全钻钱眼里,其他根本不在乎了?
贺瑱也是有些佩服他。
直到指望不上朝澜市这群人,他干脆点了苏晴晴的名字出来:“麻烦帮我打印一份家属同意书出来,让孙总签名。”
苏晴晴也懵了一下,但还是回去从系统里调取出来并打印了,很快送到贺瑱手里。
有了孙诚,孙太太虽然仍是想要闹腾,但终是签了字。
孙太太是当真伤心,掩盖在暴怒本质下的却是崩溃的一颗心。
贺瑱叹了口气,给了宋知意一个眼神示意,宋知意便带着两人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孙靖仁的尸体,又说:“初步断定是他杀,其他线索还要等这边的毒理和病理报告出来。”
他这一句话也是刻意说给朝澜市众人听的,点着他们让其有压力能快速将报告出来。
可却有人窃窃私语:“不是自杀吗?那么明显的自杀痕迹,这法医到底靠不靠谱啊?”
贺瑱耳朵尖,动了动就听了个全部。他冷笑一声:“谁说法医不行的,那你来?不知道你是什么职位,也兼并了法医这一职吗?”
顿时又没人说话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听得孙诚对贺瑱这幅态度,也约莫猜到了贺瑱的身份并不简单。
当时让孙诚给贺瑱一个下马威,也是他们合计出来的路数,想要让贺瑱别管他们这边的事情。
如今枪打出头鸟,再没人敢冒声了。
贺瑱啧了一声,只觉得这群人可笑。郑玄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要和这群草包共事,也是难为他了。
孙太太不愿意离开,死死地扒在窗户上看着自己儿子,咬牙切齿地说:“不管凶手是谁,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贺瑱也没惯着他们,直接冷飕飕地又开口:“你儿子□□他人致残,也没见他给人一双腿啊。”
“那是那个小贱蹄子活该,谁叫她勾引我儿子的!”孙太太哪里有是非善恶之分,只觉得天上地下他家最对。
孙诚在旁边瞪她都不管用,贺瑱差点又没憋住想要骂人的冲动,但终归还是冷言冷语地又说:“那既然来都来了,回会议室聊聊吧。”
孙诚点点头,跟上了贺瑱的脚步,只剩下孙太太在后面恋恋不舍,甚至还想要闯入解剖室中和她儿子再诉衷肠。
还是孙诚生拉硬拽才给她拖回了会议室中。
贺瑱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说说吧,孙靖仁平常都与什么人交往?和什么人结过仇怨?他最近又和什么人相处比较密切,有什么冲突吗?”
孙太太从鼻腔里嗤出一声:“我家小仁那么乖,能有什么冲突。要说仇人,不就那个小婊子一家吗?她害得我家小仁坐了三年牢,这还不够仇怨吗?”
三年?
贺瑱皱皱眉头:“孙靖仁不是判了五年吗?”
孙太太一挺胸,略显骄傲地说:“那不就是小仁表现良好,还受冤枉的表象吗?他守规矩,自然是要提前放出来的啊!”
贺瑱偏头看了一下孙诚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他就大概猜到这其中有多少孙诚的协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一股火烧得滚烫。
陈晓勤受了委屈、一辈子残疾,还要被这群黑心肝的始作俑者言语攻击,他们竟是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可凭什么是这样的人,活得别人更好?
他们不配!
孙诚斜了孙太太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贺警官,这确实是小仁不对。但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而且也受过惩罚了,不该再死了啊!”
“不过最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去沣潭市。但是我问他去做什么,他也不让我管,只管向我要钱。但是他最近也没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多交际了,真的挺乖的。”
挺乖的就是去陈晓礼家泼红漆,损坏人家的车,然后再拿钱羞辱人。
贺瑱不禁觉得可笑,但是又问:“狐朋狗友?他什么时候出的狱,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留给我。”
孙诚立马将自己所有能找到的联系方式都写给了贺瑱,又说:“其他的新朋友,我确实也不知道了。毕竟我每天忙着工作,也不大能管上他。”
贺瑱嗯了一声,其实他也知晓陈晓礼才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他不想去因此就去怀疑着这个受害者。
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要问,孙诚走时还特意给贺瑱了张名片,说有问题随时联系他就行。
贺瑱揣进了兜里,还没回到办公楼中,就瞧见了陆何带着不少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跟前。
“老大,九五三八号向您报道!”陆何一并脚,敬了个礼。
贺瑱照着他的脑门就弹了一下:“别贫嘴,干活去!”
刑侦支队的同事们立马整队进入。
前一秒朝澜市众人还在说这不和常理,是他们鸠占鹊巢,下一秒就听见自己头上最大的领导局长打电话来,让他们权力配合沣潭市刑侦支队的工作。
贺瑱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他对着宋知意啧了一声:“有个好爹,还是好用哈!”
检验科立马将宋知意保留的血液样本送检,保证以最快的速度为宋知意提供技术支持。
鉴证科接手了从案发现场酒店拿取的各处监控内存,正准备逐帧分析有没有可用的线索。
而贺瑱则是跟着痕检组,准备再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案发现场是在朝澜市一家五星酒店中发生的,这个酒店并不算最顶尖,更不在市中心,也不是孙家控股。
孙靖仁会来此处,也是个值得深思的点。
贺瑱看着崭新的装潢,嗅着略带着新家具独有的味道,就去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你们酒店什么时候装修的?甲醛合规了吗就开业?”
前台横他一眼:“不住,就别管那么多。”
贺瑱从怀中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前台立马又换了一幅嘴脸,堆着笑说:“警察啊,不好意思,我们这的确有些忙,怠慢您了。”
“带我去命案的房间去看一眼。”贺瑱收回了证件,等着前台带路。
可前台脸色却一变,颤颤巍巍地说:“不是说取完证了吗?怎么又要去?我们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贺瑱心下一惊:“你们收拾了?谁让你们收拾的?”
“不知道……但这个点保洁应该是在上面的。”前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您那边的人说完事了,随便我们处理吗?”
贺瑱想骂人的心冲到了极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群家伙!
他是知道发生在601的,眼见着电梯间人乌央乌央的,他转头就匆忙问:“楼梯在哪?”
前台有些懵,但却没有给贺瑱指通向楼梯的路,只是引着他上了电梯,将其他客人都关在了门外:“楼梯不方便。”
贺瑱看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只得寄希望于保洁还没有开始收拾案发现场。
等显示屏上数字终于显示6后,他拔腿就往外走,抬眼看见601在左手边走廊尽头,赶紧往那边跑。
厚重的地毯有些限制了他的活动,虽终是到了601的门口,但却已见得保洁已经拖着车进了房间,将角标与画线搞得一团乱。
“客人,这还没收拾好……”
保洁想要开口,却被贺瑱亮出警官证一把打断:“出去!”
保洁被吓了一条,但不敢忤逆,只得赶紧拖着车出了门,走得急还碰洒了消毒水,撒了一地。
贺瑱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解剖报告没出,案子没结,这群人怎么就敢让来破坏案发现场的?
这么多年的书白念了?警校教的那点东西,全被他们喂进了狗肚子里面吗?
还是他们就想当然的觉得这案子就是自杀,能草草结案?
更有甚者……根本就是背后有人“指点”着,让他们把这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瑱想不明白,只能一屁股坐在门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揉着炸裂生疼的脑袋,有些束手无措。
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混合着大量没有挥发的酒精味道,酿出一种非常冲臂的恶心味道。
他刚才进去大概看了一圈,孙靖仁就是死在浴室里面的。他的手被割了腕,血水应该是放满了一整个浴缸。但是已经被保洁放干了,只留下些红褐色的痕迹烙印在纯白的浴缸边缘。
房间内摆放十分整齐,就像是当真孙靖仁看透了一切不想活了自杀一样。但是某些细节上,还是能甄别出来,当时房间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只是保洁也进去过了,更多的线索、指纹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提取到。
陆何也凑了上来,看这一片狼藉,也是头大:“老大,二次污染了怎么办?”
“怎么办?”贺瑱也没法子,“叫痕检上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取的线索吧,剩多少用多少吧。你去把那个保洁也带回来,让她跟着比对一下自己处理过什么地方。”
陆何应了声,把哆哆嗦嗦的保洁领了回来:“长官,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们经理说可以清洁了啊……他们还都不愿意干,非让我来打扫这个死过人的现场,我也害怕呢!”
贺瑱摆摆手,自己也不知道从哪个房间拉了个小凳子,撑着头坐在一边,又说:“没事,我知道与你无关,一会儿有什么问题你就如实应答就行,不会追责你的。”
保洁这才放下了心来,一点点地指着自己清洁过的位置和痕检组说着。
痕检组只得拿着朝澜市那几张不清不楚的照片和保洁的话一点点比对着,妄图再寻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贺瑱又深深地叹了两口气,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乱糟。
陆何也在旁边一边帮忙一边叉着腰骂道:“真服了,这群没职业素养的,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不知道的,我都以为他们是故意这样吃干饭的呢!”
贺瑱摇摇头,朝陆何招招手,陆何赶紧摇着尾巴到他老大跟前来。
贺瑱被气得都没辙了,只又说:“等会儿和我去看看安全梯,我刚看了咱们坐电梯上来的时候,那里面两个角对着的监控摄像头,不可能拍不下凶手的脸,所以凶手大概率是走楼梯的。”
陆何应了一声,和贺瑱出了门。
601旁边就是安全梯,里面是声控灯,一喊就亮了起来。
安全梯里很干净,并没有摆放任何的杂物。贺瑱就沿着往下走去,可却觉得这楼梯分外的长,比之正常的楼层高度要长两倍。
果不其然,他再踏上平地的时候,抬眼见到的数字却是4。
“剪刀楼梯啊。”他抬眼看着每个楼梯间设置的摄像头,又继续往下走去。
但过了2层之后,再下就是B1了。
怪不得前台那会儿即便看他焦急万分,但还是让他坐了电梯上楼。
他推开B1楼梯间的门,看见的却是略显空旷的地下停车库:“一会儿去问问他们这个楼梯合不合规。”
他又是绕着B1看了两眼,这边是隔三差五有零星几个摄像头,但是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范围,并不能笼罩到所有的位置。
坐了电梯回到前台,贺瑱又打断了其的工作:“一层的楼梯是只能上单数层?”
前台默默地点了头:“所以我让您用电梯。”
“你们这符合安全规范?”他一下子又将前台问懵了,赶紧找来大堂经理回答。
大堂经理倒也算有经验,领着贺瑱就到了他的办公室给贺瑱看了大楼的设计图——
“因为我们楼层比较高,但是每层的房间不算多,所以为了节省空间,我们就选择了剪刀楼梯。B1我们同时也是设有紧急出口的,这样也能在灾祸来临时进行分流,更有效地保障住户安全。”
他说得头头是道,贺瑱看着建筑局的批文也没问题,就不再纠结此事。
他抿着唇,细细在心底里琢磨着这件事,又问:“那天孙靖仁来,是不是特意选了房?”
大唐经理又把前台招呼了过来,确认了一遍:“对,确实是。他特意要双数楼层第一间房,或是单数楼层最后一间房。我们虽然不明白,但是客人有点特殊癖好我们也理解。那天客人不多,我们就给他选了。”
贺瑱看着剪刀楼梯的设计图捋了一下,单层的最后一间客房和双层的第一间客房都是在楼梯间口的。
而楼道的监控也是往深处拍,所以只要他巧妙地侧身过去,就根本不会被拍到自己进了601。
而且凶手还可以在顶楼的楼梯平台上交换两侧的剪刀楼梯,从而让自己可以畅通在单双楼层。
那么……“你们安全梯里的监控,平常不开吗?”
大堂经理的脸色忽而有些变了,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电梯里的开了,并且住酒店的客人都是大包小包,哪里又会提着行李去爬楼梯呢。”
贺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就是只要凶手是走楼梯,他去到601的身影就不会被发现。
但是那样,凶手也必须要经过B1的地下停车场,或是酒店大堂,也许那里的监控中会有还留存下来的记录。
“啧。”贺瑱抿了抿嘴,又说,“把你们这个楼的建筑图还是印一份给我,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大堂经理立马应得好好,屁颠屁颠就给贺瑱送了过来,之后又问:“那警官,我们601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使用啊?”
贺瑱白他一眼:“你还敢问?有任何书面批文说你们可以解封这间房了吗?他们是否只是随口跟你说,你就做了?”
大堂经理的脸色有点白,事实确实如此。他也没多想,听着警察这么说,又心里担惊害怕着,肯定不希望夜长梦多,最好早就恢复正常才是。
“封到案件解决。”贺瑱往外挪步,就听见大堂经理又悲戚地啊了一声,“怎么了?”
“那要是案子不破,我们就一直不能用了?你们做事不能这样啊,我们才是受害者啊!”大堂经理吱哇叫了几声,吵得人有些头疼,“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破案啊?说是警察,我看你们也没多专业啊!”
贺瑱偏偏头,听着他这些羞辱意味极强的话语,眉间皱成个深深的川字:“那好,今天起整个酒店封锁,所有客人不允许进入。不然的话,直接起诉你们污染案发现场的责任。”
他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偏偏这个大堂经理就要在他气头上浇油。
但他所做又没一项超出管控范围,尽然是依着章程办事罢了。不愿意好好沟通交流,那就依着规章制度,不会再有一点容情了。
大堂经理差点给贺瑱跪下,但贺瑱却并没有再理会他,干干脆脆地出了酒店大门门,回头对陆何说:“尽快取证吧,安全梯里也别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他先回了刑警大队,自己的人已经有条不紊地接手了工作,而血检报告也已经加速出来了。
贺瑱敲响了被征用当宋知意和他自己办公室的会议室,朝着宋知意扬了扬下巴:“血检结果怎么样?”
“他的血液中含有大量的酒精,浓度已经超过了500毫克。也就是意味着,他在被割腕的时候大概率已经完全不是清醒状态了。”宋知意将报告上的一行数据指给了贺瑱看。
贺瑱啧了一声:“超过80mg就已经是酒驾标准了,500……我是没这个概念,但我已然觉得喝到这样肯定不省人事了。但是也是有可能,他酒后自己发疯割腕的,对吧?”
宋知意点点头:“嗯,这样试切伤少,也是正常。”
其实贺瑱心底里倒宁可这样的人渣是自杀,不牵扯别人进来更好。
“但是——”宋知意的话锋一转,“孙靖仁的检测报告中,同时也检测出来了他身体里含有没有代谢干净的安眠药成分。”
贺瑱被他这大喘气闹得心脏直突突:“也就是意味着,凶手觉得灌酒不够,还给他下了安眠药,以防万一。”
宋知意默认了他这个猜测。
贺瑱又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抽了下鼻子,说道:“行,再等等痕检那边的数据吧。朝澜市,真不是个省事的地方。”
孙诚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贺瑱电话,贺瑱都没联系他,他却给贺瑱打来了:“贺警官,今晚您得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不用了。”贺瑱直截了当地想挂电话拒绝。
可孙诚又开了口:“我顺道将小仁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出狱之后唯一见过的人叫上了,贺警官麻烦赏个脸,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贺瑱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下宋知意,却又说:“行,但我得带上我同事来。”
“应该的应该的,今天给那个小姑娘吓坏了,我也该赔礼道歉的。”孙诚答应得倒快,想着贺瑱只要能去就行。
他思索也就三个人,多两双筷子的事罢了。可他没看见在他走后,又来的陆何一行人。
等晚上翘首以盼贺瑱前来的时候,却见得一个小包间竟乌央乌央挤进了十来号人。
贺瑱虽然着急办案,可一想到躺在那的是孙靖仁这个恶心人,他也不算特着急了,干脆带着沣潭市所有过来的同事,蹭孙诚一个团建。
他也不客气,直接招呼着:“孙总财大气粗,不介意我的同事有点多吧。这包厢似乎不够大,但我们都还算苗条,就是半大小伙子吃得多,劳烦孙总多点点菜了。”
孙诚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这么多人叽叽喳喳,他怎么还能攀上贺瑱这条线,赚到贺家的钱?
他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撒不出火来,只得又重新换了个大包间,让众人不用肩膀挨着肩膀,最后还把他挤出了桌子外。
孙诚每次想单独和贺瑱说上两句话,不是被宋知意的夹菜打扰,就是被陆何的敬酒打断。
这群人也是跟着贺瑱久了的,贺瑱想让他们干什么猜也能猜的出来。
几圈敬酒下来,贺瑱倒是没喝两口,却把孙靖仁那个狐朋狗友灌趴下了。
孙诚酒量好,眼见着也没多醉,却也无能为力,根本阻止不了贺瑱套狗友的话。
其实也不用多套,贺瑱就只问了一句:“孙靖仁之前去沣潭市,是准备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狗友就全都吐了出来:“他……他不是说,他要去杀、杀人的吗?他跟我说……害他坐牢,该、该死!”
贺瑱脸色一变——
这意思就是如果孙靖仁不死,那现在死了的怕不就是陈晓礼和陈晓勤了!
第47章 监控
孙诚想要来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身侧都是警察。他顿时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用眼神一直瞥着狗友,可狗友哪里理他?
他想伸手,但也不敢贸然行动,生怕自己再被牵连进去。
如今他也深谙这就是贺瑱借他自己的手,给自己整的一出鸿门宴。可他却除了自认倒霉,没其他任何法子了。
他在心中暗骂了几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狗友不停地向警方说着孙靖仁的黑料,寄希望于狗友能下一秒就睡过去。
结果不成想,狗友竟是说得兴奋了起来,拽着贺瑱非要继续和他喝酒聊天,恨不得将孙靖仁裤衩子是什么颜色的都说给贺瑱听才开心。
贺瑱自然是从善如流地应着他,又问:“他特地跟你说的这些事?”
“哪能啊!”狗友喝多了就开始瞎摆手,差点挥到贺瑱身上,还是宋知意一直留意着拦了一下,“还不是喝酒、喝酒的时候说的!”
贺瑱一挑眉:“他酒量很好?”
“那当然、当然了……和我不相、上下额……呕!”他说完就又开始晃悠了起来,差点一个踉跄吐出来。但他立马又咽了一口,又朝着贺瑱笑笑。
贺瑱咧着嘴就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狗友这一口恶心得他整夜睡不着觉。他又看了一下脚边的酒瓶,洋酒都能喝这么多,确实酒量很可以了。
“怪不得要再放安眠药。”他扒拉了一下宋知意,趴在宋知意身边耳语着。
温热的气体吹拂在宋知意的耳垂上,让其忍不住有些泛红。
宋知意的耳朵下意识自己抖了一下,却又被贺瑱一把捏住:“你耳朵自己会动?跟小猫似的,真好玩!”
宋知意叹了口气,将贺瑱的手推开,轻咳一声示意他现在场面不合适。
贺瑱立马又正襟危坐,看着摇摇欲坠的狗友,又赶紧趁着还算清醒,又多问了几句。
孙诚在一旁不论是咳嗽还是插话,都打断不了。他只能拼命叹气,无可奈何,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贺瑱这一回,倒是知道不少事情出来——
狗友与孙靖仁是初中同学,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关系。他们在上学的时候玩的就开,高中时候孙靖仁就害的一个女生怀孕退学。
孙家给了一笔钱,让去打胎,却害得女孩子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后来女孩家属来闹,孙家也是又给了一大把钱打发了,算是买了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在之后孙靖仁没考上大学,孙家花钱送他去镁国留学,也是吸毒酗酒样样不少。好在是大麻,不算太上瘾,回国就被戒了。但在此之间,他也不曾闲着,招蜂引蝶从不拘泥于国籍。
在留学期间,他也是认识并玩弄了不少女孩子的感情。甚至横刀夺爱,害得一个男生因为女友被抢而抑郁回国。而这个女友在他找到新欢之后,又惨遭抛弃,自杀未遂,如今还住在疗养院里精神崩溃。
积年累月的,他祸害的人比比皆是,不论国内国外恨他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尤其是朝澜市中,和他结过梁子的太多,细数都不过来。
贺瑱听着,只觉得孙靖仁的事迹罄竹难书。
但狗友却仍然喋喋不休地往外吐露着孙靖仁的斑斑劣迹,殊不知他自己又参与了多少,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了看贺瑱,眼神又飘忽飞向了一边。茫然地环顾过一周后,又是陡然拉住了宋知意的手,凑上前去认真看了好几眼。
贺瑱当场就给他扒拉到一边,他摔到地上似乎有些清醒,可却又语出惊人:“孙靖仁啊,他、他男女不拘的啊!你是不知道啊……不知道这位的长、长相……也是他喜欢、喜欢,想要下手的类型啊!他、他真好看,真好看啊……”
贺瑱听着他这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宋知意,倏地就用自己的身子将宋知意挡在了其后,不许其再看宋知意一下。
谁知道这个狗友是不是也学了孙靖仁的那点破事,也论男女不拒,再对宋知意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那可不行!
眼见着贺瑱终于不再圈着狗友,孙诚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已经听见了自己儿子干的那么多缺德事,确实也有几件是他不知道的。
但他不能再让狗友继续说下去,他赶忙弯着腰废了莫大的劲儿将其扶了起来,又打着哈哈说:“贺警官,他实在是醉的不成样子了,这说的话也不具有法律效益了吧。”
贺瑱没理他,他也没想着这些事情能成为呈堂证供,他只是需要一些蛛丝马迹去完善孙靖仁的社会关系而已。
见得孙诚将人拖走,贺瑱也耸耸肩,问向陆何:“怎么样?今天吃得好吗?”
陆何点点头:“老大,这可比你请客吃得好多了。”
贺瑱转头就对孙诚说:“那就多谢孙总款待了,我同事都说不错。”
活该!
这样的狐假虎威,借他人势逞自己威风的事儿,以后他应该多干点。
吃饱喝足后,同事们就说要继续回去工作,可贺瑱却阻止了他们:“既然死者父亲都没那么急,我们还是好好地养精蓄锐,该几天上班就几点去,上班时间好好完成工作就行。”
这当真算是他们一场大型团建了,虽然住的还是不太行,但大家却都还算挺开心的。
进了酒店后,陆何就屁颠屁颠地要跟着贺瑱一起。
贺瑱却是看了他一眼,随便把他指给了痕检科的一位同事:“晚上多聊聊天,说说案发现场的线索,明天记得整理好给我汇报。”
说罢,他又朝着宋知意伸出手去:“身份证。”
宋知意的身份证拍的很好看,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真人。
看着陆何逐渐嘟起的嘴,贺瑱又给了他一下:“卖什么萌?这不是给你学习的好机会,你还不去好好珍惜。”
陆何瘪着嘴,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样的住宿经费,朝澜市的房间还比不上平县的,更远不及孙靖仁尸体所在的五星级酒店。
可贺瑱却往椅子上一摊,身上酒味散不去,又让他想起了601那股浓郁的味道。
他默默地呢喃自语:“孙靖仁都喝成这样,那凶手得醉成什么样子啊?他还能行凶吗?可如果他不和孙靖仁一起喝,那孙靖仁又怎么会乖乖地被他灌酒呢?这逻辑不通顺啊。”
宋知意正在收拾着行囊,不曾抬头只是回应:“或许凶手有什么交换的,能只让孙靖仁喝,而自己不喝。更或者说,酒……只是个幌子。”
“药才是他的计划?”贺瑱拧着眉头,又觉不对,“那既然如此,他还灌酒干什么?这样的逻辑还是不通畅,有点难想。”
宋知意收拾完了,顺手也将贺瑱的外套挂了起来:“想不出来就洗澡睡觉,等明早清醒了再去想。”
贺瑱嗯了一声,脱衣服洗澡去了。
宋知意两天没睡,几乎是碰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可贺瑱却一直陷入浅眠之中,他做起了噩梦。
梦中孙靖仁那些沾染的仇家各自寻来,一刀一刀将孙靖仁活剐了。场面血腥暴力到了极致,孙靖仁的哀嚎声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抚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半晌才缓和了下来,歪过头借着月光看着宋知意的睡姿。
宋知意睡觉时仍是像他平日里的模样,很是规整优雅,面朝上躺着,双掌置于腹部。被子安安稳稳地搭在他身上,就好像自入睡之后,再也没动过一般。
贺瑱撇撇嘴,忽而觉得宋知意活得有些累。宋知意的身体以及神情永远是紧绷着的,好似一刻都不会放松。
他陡然就想试试如果宋知意的枷锁被打破,会是什么样子。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宋知意的面前,伸手就将宋知意的被子掀起了一个角,而后又试图将宋知意的手臂举起来放到脑袋上面。
可他还没动作,便被人抓住了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他还放松着警惕,根本不曾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子力量拽着往床上跌去,差点一股脑扑进宋知意的怀中。
他的膝盖抵在床脚,整个身子却近乎于趴在了宋知意的身上。头顶就抵在宋知意的脖颈处,宋知意的臂膀位置一换,就如同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中一般。
位置尴尬而又暧昧到极致。
他尚还以为宋知意是睡梦中的反应,却听闻宋知意低沉带着些许觉中沙哑嗓音在自己耳畔缓缓响起,如低音提琴般奏鸣:“贺瑱,别闹了。”
贺瑱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像是有什么针一样,麻麻地扎在了他的脖颈处,让他有些提不上劲儿来。
这种感觉……好奇怪。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着宋知意变得这么奇怪了起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我错了,我不闹你了……你放开我吧。”他讨饶着,尝试轻轻地挣脱了宋知意的束缚。
那种感觉好奇怪,就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在他心底挠了一下。痒痒的,可那种情愫却无法言明,甚至他自己都不懂。
宋知意也没再箍着他,只是一双眼睛在这夜色中炽热而又明亮地望着他。
他窘迫到了几点,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脑抽去逗宋知意这一下。尴尬间,他只能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个劲儿地坐着发呆。
他不敢正视宋知意,只是在脑海中拼命数着饺子,妄图给自己增加些困意。
等到他终于又被倦意席卷,躺下去的时候,他却再次瞧见了宋知意侧过身来静悄悄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宋知意眼瞳中的神色他读不太懂,只是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他脑海中如同一片混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既然宋知意都不再对他这场闹剧说些什么,他就只当没看见,可分明他们二人已经四目相对了。
他背过身去,对着墙壁又努力沉沉睡去,似是梦中还有一道光不住地追随着他的身影,久久仍不消散。
睁眼又是生物钟,贺瑱摸了衣服套上去洗漱,恍惚出来才看见宋知意的床铺已经是空了。
他没留意到宋知意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能上去摸了摸床的温度。已是有些凉了,看来宋知意已经起来出门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眼见得宋知意还没回来,他就给宋知意发了个消息:哪去了?
可手机的提示音却在房间里响起。
贺瑱连忙又拨通宋知意的电话,终是在挨着门的柜子上看见了手机。
手机放在门边的柜子上,这是……他甫要出门,结果被人劫持了?
贺瑱顿时就着急了,连忙拨通了陆何的电话:“陆何,宋知意早上和你联系过吗?”
陆何似乎还没完全醒,迷糊了几秒才反应了过来:“没有啊,宋法医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没事了。”贺瑱撂下电话,就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宋知意不是傻的,他也不可能剧烈打斗声也听不见,除非他也像是孙靖仁一般被人下了药。
但是……他昨天晚上睡觉前喝了一杯水,水中无异味。中间虽是醒了,却也没再碰任何东西,不应该有机会被下药。
所以,宋知意到底去哪了?
他有些心焦,套上外套,连鞋都没换就要出门。
结果还没走到电梯口,就迎面撞上了宋知意。
宋知意似乎去晨跑了,脸颊上还有薄薄的汗渍,而手上拎着些早点。见得贺瑱略显焦急的表情,先开了口:“手机忘拿了,早点钱还是和摊主赊的呢。”
贺瑱长松了一口气,他真是关心则乱。但他还是先将宋知意的手机递给了他,一摸裤兜,脸色微变:“你带房卡了吗?”
宋知意沉默片刻,贺瑱就懂了:“不应该啊,我的宋大法医,你这么缜密细致的人,怎么会出门手机和房卡都忘记带了呢?”
宋知意愈发缄默。
但他无法言说,他昨晚睡得很不踏实,连梦里都是贺瑱跌入他怀中的画面。
他的心乱了。
贺瑱看不出来他凝重表情下的含义,只当他是没休息好,嘿嘿笑了两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哎呀,不逗你玩了,知道你这熬了夜又喝了酒,难受得很。忘记了很正常嘛,我也经常忘东西,工作里认真就得了,生活上别逼自己了。走了走了,再去要个房卡。”
又去前台要了一张房卡后,才结束了早上这一场贺瑱自己脑补出来的闹剧。
等到了刑警大队的时候,朝澜市的人还在慢悠悠地踱着步,眼见贺瑱来了虽是撇嘴却也没再说些什么,只任凭他们占据了自己的地盘。
痕检组的同事拿了报告来与贺瑱汇报:“老大,我们重新根据保洁的话,大概复原了一下现场。屋内很大的酒味是因为酒被泼在了地上。”
“而这个酒店屋子也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尸体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但是死者却也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拖至浴缸旁边的,房间地毯上虽然收拾了,但隐约可见拖拽痕迹。”
“凶手的心思很缜密,并没有在现场留下痕迹。但是因为现场有被二次污染过,所以我们还是采集到了一些毛发组织,现在正在化验呢。”
贺瑱摸摸下巴:“行,等着化验结果就行。他爸都不着急,我们就完全按规章流程办事就行。”
痕检科同事昨晚本想留着加班,却也是被贺瑱生拉去吃席的其中一位,自然也知道贺瑱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又说:“对了,老大,现场环境勘察的差不多了,我今天应该会再去抽空细致过一遍。所以说……咱们是否可以将这些材料、尸体什么的,都带回自己家去做。在这总有一股寄人篱下的感觉,更何况朝澜市这边的同事还时不时地来看几眼,说说……话。”
他含糊其辞了最后一句,贺瑱却明白了。这是没法子在他面前耍威风,就欺负到他手下人头上了。
贺瑱冷哼了一声,安抚了自己下属的情绪:“别急,如果我们走了,才是正中他们下怀。你就无所谓他们说什么,只当耳旁风,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别让他们再去污染证据就行。”
“好。”痕检科同事应了一声,“他们也不敢做这些事情,毕竟还是国家公务员,也怕牢狱之灾的。”
贺瑱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左右看了几眼旁边,又说:“出结果了跟我说。”
转身,他又晃悠去了鉴证科看监控分析的进度。
这家酒店的监控只保存五天,五天之后为了内存稳定,就会自动覆盖重写。
但主要还是案发当天的记录,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员出入。
“老大。”鉴证科同事也抬手跟贺瑱打了个招呼,把电脑屏幕转了45°过去和贺瑱一同查看,“那天我们仔细看了,因为这家酒店位数偏僻,即便是星级很高,但是选择其的还在少数。那天入住率更是很低,六层20间客房,却也只住了三家人。”
他将画面一帧帧地调出来,用红框圈住了住客,并放大合理清晰化了每一张人脸。一家是领着孩子来玩的小夫妻,一个是行色匆匆拎着公文包的男子,最后一个贼是个职业套装很是精英的女士。
他挨个指着说:“小夫妻俩住615,公文包男住的是619,而精英女则是在608。”
贺瑱不用比对酒店平面图,脑海中已经空间架构好了房间的位置。右手走廊正中一个,近末尾一个,而精英女则和孙靖仁都在左边,只是一个挨着电梯,一个紧邻楼梯罢了。
他摆摆手,示意继续说下去。
鉴证科同事就又调出另外两个画面:“这是来六层找过这位女士的,其他两家人并没有人来找过。”
画面上的人也是西装笔挺,看着都是精英出身的。
贺瑱嗯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这几个人,又问:“是在酒店附近举办了什么商务宴会吗?还是说最近这里有什么商务展览?”
“老大还是一猜就对。”鉴证科同事将一帧画面调了出来,一个电梯里挤了七八个精英男女,“确实那天在这个酒店八层的宴会大厅,有一家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律师事务所举行了一场年会,将优秀员工都集中在了一起。”
“当天的大部分入住率,也是这个年会提供的。这个住在608的女士是从离得很远的城市过来的,所以她就住下了。还有就在朝澜市本地的,或者临近的城市,都是当天自行往返。”
贺瑱看着他喋喋不休的话,又瞧见眼中的红血丝,叹了口气:“还是熬夜了吧?”
鉴证科同事摊了摊手:“没法子啊,不弄完这些,我睡不着觉。昨天听见孙靖仁干的那些事儿,说实话我都不想查了,真想就拖拖算了,但是……老大,我们是警察啊!”
贺瑱眼睛一湿,真的很感恩他从始至终遇到的都是他们,才成就了沣潭市那么好的刑侦支队。
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也为着那些光明而不懈努力着。
他抿抿唇,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鉴证科同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啊了一声,茫然抬头又问:“你说什么了,老大?”
“没什么。”贺瑱摇摇头,又朝着电脑努努嘴,“继续看监控吧。”
他盯着屏幕上不断循环的视频,又不想辜负同事的努力,便又说:“再多给我看看那个年会上的人吧,他们在八层,下到六层可是太方便了。”
“行。”鉴证科同事又将自己摘选出来的几组视频,一一放出来给贺瑱分析。
贺瑱边看着视频,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事说着话。
没成想陡然一个晃神过去,竟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从电梯中走出。
他顿时立直了身体,说道:“倒回去一点,然后慢放。”
鉴证科同事立马行动,贺瑱便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出电梯的背影看了五遍。
很熟悉。
贺瑱皱了皱眉头,是在哪里见过吗?
他细致地在脑海中架构出来了他这几天所有经历过的场面,不是刑警大队的楼里,也不是孙诚请客吃饭的餐厅,更没有在那家酒店的任何地方。
所以……他的记忆滚轮再往前倒回,就到了还在沣潭市,他去陈晓礼家的那天险些撞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本来是没搁在心上的,只是强行让自己回忆了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那个男人在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个模糊的影子,身形轮廓大概是和电梯里这位对得上的,但他也不敢完全肯定。
和陈晓礼一个小区,难道是邻居?难道看到了孙靖仁行的不轨之事,想要为陈晓礼出头?
贺瑱的指尖使劲儿敲了敲桌子,又拍了拍鉴证科同事的肩膀:“仔细框一下这个人,看看有没有他的正脸,可以对上的。”
或许也只是眼熟,两人并非同一个,是自己多想了。
但总得有些线索串联起来,才能确定嫌疑人范围以及动机。
他靠在椅子上回想着,这个黑风衣男并没有坐电梯去过六层,但是他走楼梯也是很轻易的。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昨天大堂经理给他复印的整个酒店的建造图,观察着八层的构造。
该酒店以八层作为一个划分,下面的七层是商务型的房间,上面五层就是豪华型的了。
照理而言,孙靖仁这种家庭档次,怎么也不会只住在下面七层,除非房间是凶手定下的。
但是他们已经和大堂经理确认过,至少那天的房是用孙靖仁的身份信息所定的。
“凶手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贺瑱啧了一声,又继续看着图纸思索。
八层整个都是宴会厅,分了一大两小三个厅。其中小厅一号紧挨着楼梯间,小厅二号则是在背对着楼梯的那一侧,要想过去必须要从前面绕一大圈,而最大的厅则是挨着电梯厅最近。
贺瑱重新和大堂经理确认了一下,律所当时开年会是将整层都租了下来。大的当宴会厅,小的则是分别给男女同事作为休息室与更衣间用的。
卫生间则是走廊的两端都有,并不存在会到楼梯间那边去上厕所的情况。
八层的监控也在他们手上,鉴证科的同事没一会儿就用了动态追踪技术,锁定了黑风衣男的正脸。
黑风衣男长得很突出,在律师行业怎么算也是容貌上的佼佼者。加之个头与气质,却叫来给贺瑱送材料的张棠棠打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杜律师吗?我知道他!他之前因为长得太帅了,业务能力又强,然后就和各行各业的突出人才一同上了个访谈节目,被网上到处乱刷老公的。”
贺瑱掀起眼皮看了张棠棠一眼,见得张棠棠一脸笃定,又问:“全名叫什么?”
“杜诩!”张棠棠没多思考,就脱口而出。
贺瑱揶揄了她一句:“看起来在网上叫老公的,你也是其中一员啊。”
张棠棠却不害羞:“那是,我网络老公可多了。不过呢,都没我师父好看,我师父才最应该去上那个访谈节目。”
她说完,又突然捂着嘴看向贺瑱,心里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你看我干嘛?”贺瑱被她盯得有点发毛,躲闪了两下。
张棠棠嘿嘿笑了一声:“还是算了,我师父去上了那个节目,老大你得吃醋。”
“我吃什么醋?”贺瑱没明白她,只当她说的是自己没被选上访谈节目而宋知意去了这个设想罢了。
张棠棠噘噘嘴,却是不说了。
贺瑱搞不懂她们现在小姑娘的心理,就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又问:“你师父让你给我送什么资料来?他干嘛呢?怎么不亲自送来?”
“师父在研究孙靖仁身上没有愈合的挫伤,再重新确认一下是否都是咱们队里的闻也那天造成的。他说凶手真的很缜密,将孙靖仁的指甲都剪干净了,很像个专业人士做的。”张棠棠将报告上的几个重点指给了贺瑱看。
贺瑱一向看了法医报告就头疼,平常也都是宋知意讲给他听的。
但这回张棠棠拿来的似乎暂时无用,他也就放置在了一旁:“跟他说一声,我等下如果找到了线索之间的联系,我再去找他。”
“行!”张棠棠又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让贺瑱忍不住撇嘴。
但是杜诩这个名字他却记在了心里,让鉴证科的同事继续看着八楼的监控,他就到了一边去对其做起了调查。
杜诩今年三十岁,毕业于沣潭大学的法律系。他是直博,所以在二十六岁就已经取得了博士毕业证,彼时也早已经取得律师资格证,实习两年。
而他主要攻读的方向,就是刑事案件。短短五年的从业时间,让他一跃成为行业翘楚,手中辩护的刑事案件无数,自然而然也接触了不少的凶手于嫌疑人。
这么算的话,杜诩也称得上半个专业人士。
他这么搜索着,鉴证科同事那边也有了结果:“老大,根据这个八楼的监控显示,杜诩的确去过楼梯间,而且不止一次,但时间都不长。”
“我看看。”贺瑱急忙转身,划着转椅就到了电脑前。
监控画面很糊,但是贺瑱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杜诩和旁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大宴会厅,往楼梯间的方向而去。然后转过监控死角后,五分钟他又和同事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二次则是杜诩一个人出的门,仍是约莫有五分钟的时间。但回来的时候,贺瑱却捕捉到他的指尖有一点火光微动。
“五分钟……这时间往返于八层与六层,再等孙靖仁给他开门,并且灌酒杀了孙靖仁,再在浴缸放好水,隔了孙靖仁的手腕。他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五分钟恐怕真的有些难。所以——”
“他是去抽烟的。”贺瑱笃定地说,“再把他出现在别的地方的画面调出来看看。”
鉴证科同事依言又将杜诩去卫生间,还有在宴会厅外和同事交流的画面也放了出来。
贺瑱仔细地放大又观察了杜诩的动作与身形,又确定地说:“他之前是去卫生间抽烟的,但理应是被人说了,所以他才换了楼梯间去抽。但是……”
他看着杜诩插进裤子口袋中,却仍然不老实的指尖,而总是走神并有些担忧的表情,皱了皱眉:“他在紧张焦虑什么?”
杜诩的神情虽然伪装的不错,可不自然地流露还是让贺瑱看出了端倪来。
贺瑱抿抿唇,又啧了一声说道:“看起来,似乎有必要去请这位杜律师聊聊了。”
他当机立断就把这件事交代给了陆何,让陆何联系杜诩来队里喝杯好茶。
只是他也不清楚,面对这样的刑事大律师,他是否能有把握从其的话语中剥离分析出些许线索来。
凶手现场都做的这么干净,恐怕是早就酝酿好这个计划了,自然更不会怕一场审讯。
DNA匹配的结果还在等候中,贺瑱便又晃悠到了解剖室在外面看着宋知意的复检。
宋知意也抬眼瞧见了他,朝他招招手,他立马进了无菌室换衣服。
“有什么新发现吗?”贺瑱左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半俯身撑在解剖台的另一侧问道。
宋知意看他一眼:“小心滑。”
“怎么会?”贺瑱话没说完,他的手肘就没撑住,打了个出溜,险些和解剖台上苍白的孙靖仁嘴对嘴来个近距离接触。
他赶紧呸呸呸了几声,骂道:“你下次少说话,乌鸦嘴!”
宋知意的唇角微微有些上扬,又说:“好,我不说了。”
贺瑱瘪瘪嘴,一向如此,又赶紧把这个话题跨了过去,说道:“对了,你复检又做了些什么?”
“当时紧急,主要是确定了死亡时间以及死因。今天我打开了他的脏器,看了胃中残留。”宋知意侧过身,将身侧的托盘让了出来,叫贺瑱看个清楚。
贺瑱瞄了一眼就不想继续看了,扭过头就说:“啧,你告诉我就行,我不喜欢看这消化又没消化的东西。”
宋知意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大概给他分析了一下:“根据消化的程度判断,他在死前的三个小时左右吃过鸡肉、牛肉、土豆和部分小麦产物。”
贺瑱掏掏耳朵,琢磨了一下:“牛肉汉堡、炸鸡还有薯条?”
“聪明。”宋知意这一声称赞也不知道是不是由衷的,但贺瑱听着却觉得他嘲讽意味严重。
“少糊弄我!”贺瑱板起个脸,“下次直接说,不用考验我的推理能力。”
宋知意笑笑,他咂了咂嘴便又说:“不过这孙靖仁吃得够不健康的啊,估计是在监狱里被憋坏了吧。”
“也许。”宋知意并不否认,又说,“那么他的晚饭吃的就是这些,按照他的死亡时间为周六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推算,他的晚饭也就是在六点到八点吃下去的,符合尸检判定的时间。”
贺瑱也点点头:“那我就去调查一下他这个晚饭是在哪里吃的,什么时候吃的。是否当时身边有可疑嫌犯,还有他的整个动线是什么。”
贺瑱又去给大堂经理打了电话:“我们再确定一下孙靖仁办理入住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对吗?”
大堂经理这两天因为酒店整个被封了,也只能在家休假,听到贺瑱的声音还被吓了个激灵:“对对,我们这边的系统显示的是14:08登记入住,这个可以确认的。”
“好,那他是否有下过楼出去吃饭,大概在六点到八点的样子。”贺瑱又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准备着记下。
大堂经理顿了顿,没直接回复:“警官,我们现在也没去上班。这样吧,我一会儿联系一下那天值班的两个前台,给你确认一下。”
贺瑱应了一声,又多问了几个问题:“如果他没有出去,是否有点外卖送上楼?前台是否有看到他出去过?他的身边是否有过任何的人和他一起,不论男女老少。”
大堂经理确认了一遍自己都一一记下了,这才挂断了电话。
等过了约莫有二十分钟,他的电话就又打了回来:“警官,我确认过了。因为当天孙靖仁入住的时候提了那个特殊的要求,又脾气有点差骂了前台两句,所以他们记得还算清楚。”
“但是他们确认孙靖仁在入住之后,就没有再踏出来半步。而且我们的外卖都是需要送到前台,再由机器人送上去的,所以我们也能确定没有任何送到601的外卖。”
这倒是奇怪了。
贺瑱皱皱眉头:“饭是凶手带过去的?那也说得通,毕竟有菜才好配酒。就是有些怪,汉堡佐酒这件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宋知意一直在他身侧听着,也不曾多语,只是暗自又在心里思索起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看着解剖台上孙靖仁的尸体,忽而皱起了眉头。难道是他疏忽了?可是证据表明了就是如此,所以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呢?
他抿着唇,面容上浮现起一层愁容,紧蹙的眉眼却是更好看了起来。
贺瑱瞄了他一眼,又转了脑筋,夸赞道:“行,还得是我们宋大法医,这发愁都比其他人那苦大仇深的脸漂亮多了。”
宋知意没搭理贺瑱,只是迅速将自己整理的报告笔记翻了出来,一一对应着再查看。
贺瑱也闭了嘴,他知道自己现在再开玩笑就不是时候了。他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宋知意给他一个结果。
可等宋知意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一刻钟。瞧见贺瑱还在,他方才又说:“我需要去和朝澜市这边的人确认些东西,再重新做出分析。”
贺瑱“嗯”了一声,又点点头,亦步亦趋地似是准备和宋知意一起去。
宋知意也由着他,可还没到半路上就被检验科的同事截胡了下来。
检验科同事一看到贺瑱就扬起手中报告,拔高了些许声线:“老大,正准备找你去呢,结果就在半路上遇到了!”
贺瑱瞥了宋知意一眼,见他仍沉浸在充斥着疑惑的思绪中,并不看自己,也叹了口气。
宋知意现在没他也无妨,故而他便也去搭上了检验科同事的话:“怎么了?出结果了?好还是赖啊?”
检验科同事的脸也不绷着,似乎还有几分笑意,贺瑱也猜到了个大概:“看起来是有眉目,说说呗。”
他随即拐进了一间会议室,将报告拿到自己跟前也没看,只等着检验科同事的汇报。
检验科同事将报告翻了开来,指着上面的几组匹配说:“这个我们确认了,就是当时打扫卫生保洁掉下的皮屑,所以算是环境污染。”
“然后这一组,嘿嘿,老大你自己的。下次你可得记得,再焦急也要戴帽子戴手套再穿了鞋套再进去,不然可老给我们添乱了!”
贺瑱被他说了一嘴,也不尴尬,只是立马认错:“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一定!这回确实是听到说保洁已经去清理了,所以太着急了点。然后呢?快别卖关子了,把正经地拿出来说了。”
检验科同事听罢,也不再故意揶揄自家老大,又指着最后一张纸上的信息解释说:“这一组……就的确耐人寻味了。”
“怎么说?”贺瑱忙问。
检验科同事又说:“虽然我们没有在库里找到对应的DNA样本确认,但是……我们找到了和他相似度超过99%的一组DNA,而这组DNA则是隶属于三年前发生的一场□□致残案的女性受害者,她的名字叫做——”
“陈晓勤。”
第48章 审讯
贺瑱适时地打断了检验科同事的话,直截了当地报出了陈晓勤的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不曾想到陈晓礼竟然真的就和孙靖仁的死扯上关系。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也必然到过案发现场了。
“老大,你知道?”检验科同事有些惊讶,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这组数据的主人,恐怕就是这位陈晓勤的家人了。”
“恐怕是她哥哥。”贺瑱仍是不敢置信自己的朋友、看重的人竟然也会这样知法犯法。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也无法更改。即便是之前一直逃避着觉得陈晓礼是嫌疑犯,但在之前没有具体证据之时,他也是一直在心底忽略陈晓礼这个人。
可如今,他却只能面对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抒发自己心底积压的情绪。他抿了抿唇,又说:“行,我知道了。”
说罢,他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但却又如无头苍蝇般在走廊里转了好几圈。
他还等着陈晓礼加入他们支队,做他们对外汇报的出口呢,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
陈晓礼不是说过吗?他的那根笔只为了真相而战,可如今……
贺瑱只觉得心中酸涩得要命,可还是强压下这一口气,去找了陆何:“那个律师杜诩联系上了吗?”
陆何刚撂下电话:“我正想去和你说呢,老大。杜诩虽然平日里是全国飞,但是他的办公室是在沣潭市,多的时间也是留在那里,现在也一样。”
所以,他们现下必须要回到沣潭了。
贺瑱不多思索,便又说:“我现在开车,我们回沣潭。你在路上联系队里的同事,把杜诩和陈晓礼都请来。”
“陈记者?”陆何有些懵,手上要拨电话的动作顿了顿,“他真的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我还以为……没有他什么事呢。”
贺瑱的眼睛紧紧地闭上,指尖扣在掌心里,却是实话托出:“在案发现场发现了陈晓礼的毛发。我也不愿意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陆何听罢,却是揉着脑袋念叨了一句:“好奇怪啊,凶手明明那么缜密,对犯罪现场的清洁也到位,怎么可能又留下了毛发?”
贺瑱摇摇头:“不知道,问过也许就知道了。”
剩下的同事被留在了朝澜市,只贺瑱和陆何二人往回赶着。
贺瑱不着急去见杜诩,让他这个大律师坐坐冷板凳也是好的。
只是在踏入审讯室见到陈晓礼之前,他还是有些踌躇。
可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他没有看陈晓礼的眼睛,更不敢与那么真挚的目光对视。
他就只是垂头就坐,盯着DNA比对报告开了口:“陈晓礼,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不知道。”陈晓礼茫然地摇了摇头,可也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尝试性地问,“我……应该没有犯什么事吧?”
孙靖仁的案子被压着,朝澜市那边有些波澜,却并没有惊到沣潭市的民众们。
陈晓礼自然而然地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又问:“贺瑱,怎么了?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有命案,还是我的稿子哪里不对,引起恐慌了吗?如果是的话,我一定赶紧出声明,千万不要出什么大岔子,影响你们还有不明真相的人啊!”
瞧,他依旧如原先那般,关心着他的文字和等着汲取真相的民众们。
贺瑱只觉得手指尖有些发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凶手,去杀人呢?他真的杀得了人吗?
他舔了舔有些缺水干涸的嘴唇,抬眼就撞见陈晓礼焦急等候他回答的目光,随即又沉重地说了事实:“孙靖仁死了。”
陈晓礼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顿时就呆在了原地,眼底有迷茫却也有几分畅快与释然,但转瞬即逝的又变成了强装出来的镇定。
可无法掩盖的却是眼底真实的那一抹畅快与放松。
那是一种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和陈晓勤了的情绪。
这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个受害者家属对施暴者死亡一事的正确反应。若是他异常平静着,才可能是真的凶手无疑。
“孙靖仁是……?”陈晓礼还想装作不识。
可立马又被贺瑱拆穿:“三年前,孙靖仁在朝澜市第一中学外的小巷子中侵犯了你妹妹陈晓勤,并刻意殴打她致残。而后被捕入狱,判刑五年,却又因为‘表现良好’而提前释放。”
“他被释放之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陈晓勤与你的住址,开始骚扰你们。你不堪其扰,还找了我帮忙去教育他。但是我们派去的警察却只口头训斥,并让他道歉赔款。这样对吧?”
陈晓礼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弱弱的“对”字,而后又说:“贺队长……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来问我做什么?非要把我和晓勤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重新撕开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凶手?那样的晓勤是凶手?”
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哽咽,眼圈通红,指尖忍不住地颤抖着。他本就因为孙靖仁骚扰而干瘪下去的脸,如今看着愈发得可怜。
他的称谓变了,贺瑱也明白,许是在那一刻他不再是像从前那般相信自己了。
也许是失望吧。
贺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他便又开了口:“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和孙靖仁之间的关系那么错综复杂,他也的确伤害了我们一次又一次,所以我的嫌疑真的很大。抱歉,刚才是我失控了。贺队长,麻烦你继续问吧,我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可瞧着陈晓礼的这副模样,贺瑱却不得不思考起来如何斟酌语句。
其实99%的DNA匹配也不能尽然说明是陈晓礼,其他近亲如父母也是可以的。但是……
可最终他还是坦然开口:“你在上周六整天都在哪里?做了什么?可有证人?”
陈晓礼回顾了不久,又说:“我周六一整天都在家中,和晓勤一起看了她喜欢的古装电视剧,那天正好重播的是滴血验亲。证人……如果晓勤也算的话,可是血亲不能为证,对吧?”
贺瑱缓缓点头:“没有其他证人了?”
“没有。”陈晓礼叹了口气,想要勾起唇角,可实在太过勉强,“你也知道的,我平日里除了上班写稿子,下班也多的是写稿子。”
“哦对了……我晚上的时候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第二天你要来我家做客的食材。虽然你没吃上,但是一直放在冰箱里,也许那个小超市的店员还能对我有点印象,其他就都没了。”
贺瑱的眼睛顿时一亮,赶忙对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示意,让陆何赶紧去安排查找陈晓礼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这尤其重要,特别是孙靖仁的死亡时间固定在六点到八点的。
如果陈晓礼在这个时间段的正负两个小时内出现在超市,他就根本不可能作案。毕竟往返于沣潭市和朝澜市,都还需要至少开车两个小时。
可是……这样还是说明不了陈晓礼没有出现在过案发现场,毕竟那里还有存疑是他的毛发证据留存。
贺瑱抿了抿嘴,又问:“你当真周六一整天没有去过朝澜市?”
“没有。”陈晓礼笃定地说,“我一整天都没有去过朝澜市。”
即便是上了测谎装置,也找不出陈晓礼的任何破绽。
绿色的灯在贺瑱心底闪烁着,他也逐渐松开了一直紧紧捏着签字笔的指尖。
他也大致信了陈晓礼没有真的去杀人,却仍然要将流程走完。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圈,圈住的是来往记录几个字。
“那你除了晓勤,可还有什么兄弟姐妹、父母亲人可能犯案的?”贺瑱只得寄希望于那根带着毛囊的毛发,并不真的隶属于陈晓礼。
可陈晓礼却红肿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了,现在世界上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了。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父亲也在晓勤遭受伤害后,到处奔走而出了车祸撒手人寰。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晓勤了。”
他垂着头,滴答一滴泪水便落在了桌子上,将木头洇开了一片深色。
贺瑱心里如同被几只手抓一般,又酸又涩:“那我只能依法提取你的DNA,进行比对,你无异议吧?”
陈晓礼不言,只点了点头。
陈晓礼大张着自己的嘴,没有一丝反抗地让检验科同事擦拭了他的口腔。
做完这一切后,贺瑱静静地看了陈晓礼许久,还是想不出任何多一个问题来,干脆直说:“我们还需要扣押你在此,直到DNA比对出来。”
陈晓礼并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说:“那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如果不行的话,我也可以被拴上手铐脚铐,我想一个人静静。”
贺瑱叹了口气:“不用,我锁门就行。”
他将审讯室的门自外面锁上,还是派了人在单向玻璃外监视着。
他希望DNA不被匹配上,可他也知道这些大概率只是奢望罢了。
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等着不在场证明和DNA的匹配时候,他还是给鉴证科剩下的同事打了个电话:“现在可以开始调取所有有关于陈晓礼这个人的通行记录了,看他这两日是否有来过朝澜市,是以方式前来的。没有飞机火车大巴票务记录,就去挨个高速上排查。”
如果根本就没有陈晓礼来往于沣潭市与朝澜市之间,那么这个毛发只有可能是凶手留下故意陷害陈晓礼的。
可为什么呢?他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扣着陈晓礼的时候,他也得了空去见杜诩。让大律师坐了半天冷板凳,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内疚。
杜诩双腿交叠着坐在椅子上,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没有碰到一点椅背。双手也插着放在腿上,推了下无框眼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贺瑱一番。
“我们似乎见过。”杜诩开场就是炸裂,他皱着眉头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是前几天吗?在和平小区?”
贺瑱都不确认那个他在陈晓礼小区见到的是不是杜诩,可杜诩却先开了口。
这算是什么新套路?
贺瑱却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又问:“你上周六是在朝澜市的酒店开年会的,对吧?”
“对。”杜诩放下双腿,直视着贺瑱的脸,又说,“警官,既然你要查我的时间动线,也应该让我知道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吧。”
贺瑱却反问:“你们律师圈内部没有消息吗?孙靖仁死了。”
“孙靖仁?”杜诩轻笑了一声,却是肉眼可见的轻松了几番,“他死了?那倒是个挺好的事情。是死在朝澜市的?让我猜猜,就是那个酒店的某个房间里,对吗?”
贺瑱环臂于胸前,他也知道杜诩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更提起了一百分的注意力,试图从杜诩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
可杜诩却一直维持着那股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静待着贺瑱问出下一句话来。
贺瑱又干脆地发问:“既然你大概明白了,那么我就直说了。孙靖仁的确死在这个酒店中,而你们则是在八层的宴会厅进行年会。我们在监控录像中,已经发现了去往过楼梯间几次。”
“怀疑我在那个时间段走楼梯错过监控去六层杀人了吗?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我的确是去抽烟的。”杜诩将自己的手掌摊开,中指与食指间的确有着微微泛黄的痕迹,证明了他就是一个老烟鬼。
在贺瑱审视杜诩的同时,杜诩也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贺瑱。
身为一个律师,他最擅长的便是和人心里博弈与情绪稳定。不然他的一丝起伏,可能都会被对手抓住破绽,从而击破。
贺瑱也明白他并非善茬,立马又换了个套路:“那就说说你一天的动线吧,都做了什么?”
“好的,没问题。”杜诩从善如流,“我们的年会在早上十点就开始,所以我特意提前七点就从沣潭市我的家中出发。早上路况还好,我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我把车停好,是坐电梯上的八层。和几位相熟但是在别的城市的同事打过招呼后,就和大老板聊了有二十分钟,而后就去了宴会厅里等着开始。”
“但实在是时间太长,我就借着去上厕所的借口去了卫生间抽烟,第二次被保洁发现并阻止了。我嫌下楼麻烦,所以后来我才选择了去楼梯间抽烟。”
“说实话,我运气还可以。公司那么多的人,却还是抽中了我个二等奖,是我一直想换的一个音箱。我也去领奖了,更没有什么提前立场。想来这个,警官你也查得到吧?”
“我们的年会是下午三点结束的,我和几位同事又寒暄了一会儿,四点四十吧,反正不到五点钟我就又驱车回了沣潭市,到了的时候应该是七点半,毕竟我中间还去了一趟服务区,买了杯咖啡喝。”
他事无巨细地给贺瑱交代了他一天的时间线,贺瑱这才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酒店监控的时间并不正常,好像与正常时间错了六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之前他看的孙靖仁死亡时间杜诩在场,其实他早已经回了沣潭市。
除非杜诩有分身术,不然不可能杀得了孙靖仁。
但贺瑱还是稳住了心思,又冷不丁地问了个似乎并不相干的问题:“那天你去和平小区,是做什么?”
杜诩没有任何迟疑,对答如流:“拜访一个客户,只是我们签了保密协议,如果警方真的需要我客户的资料,还请拿出审批条子来。”
贺瑱嗯了一声,也不再疑惑这件事。
他只是又问:“对了,你是不是认识孙靖仁?”
“当然。”杜诩将双臂夹在桌子上,微微向前探身,“这也是我想和警官说的,我并不只是认识孙靖仁,甚至我还认识他父亲孙诚。并且——”
“我有过当事人,和孙诚的公司牵扯出来了人命官司,我是站在他的对立方,而孙诚则是在被告席上的。所以就这层关系,孙靖仁怎么可能给我开门,让我进去他的酒店房间呢?”
贺瑱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可不曾说过孙靖仁死在酒店房间中,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可是警官,你也没有否认。”杜诩重新坐直了身体,似乎胜券在握一般,“关于这件事,我当然是毫不知情啊。不过警官阁下如果愿意同我说一些,我也许也能提供不少的帮助。”
“不劳您了。”贺瑱也被他将了一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说,“那既然如此,杜律师也知道我们有权利获取你的DNA进行比对的吧?”
杜诩满不在乎,自然而然地默认了这一行径。
贺瑱立马给外面代替陆何监控的同事打手势,让他现在叫检验科的同事上来。
其实他并不十分需要提取杜诩的信息的,但是他就是想这么做。
检验科同事又是一水的流程走完,可杜诩却说:“根据律法而言,你们是可以再继续扣押我,但是我也可以在之后进行上诉。警官,我的诉状写得很不错,也许你们想看看也不一定?”
贺瑱被他气得牙痒痒,嘎吱嘎吱地咬着却没有半点法子,只能将他放走。
杜诩临走前,却是抬眸扫了一眼陈晓礼所在被紧锁的审讯室,又嗤笑了一声:“不懂法,真可怜。”
贺瑱却是没搭理他,只让他快些离开。
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直觉告诉他杜诩绝对不对劲儿,但是他又真的没半点法子。
之前在陈晓礼家门口蹲守过的小警察闻也在此刻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老大,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啊……”
贺瑱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就问:“说什么玩意儿呢?你给孙靖仁弄死的?行,那你说说你周六去干嘛了吧!”
闻也却是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是不是我再多蹲一天,或者我给孙靖仁关起来,他就不会死了。”
贺瑱有些沉默,事实的确如此。
如果是他发现孙靖仁在陈晓礼家外面搞破坏,他指定不会只是口头训斥,而是给孙靖仁一个下马威,至少将他关上48小时。
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那时候没有忙着平县的弑父案就好了。他在沣潭的话,也不会这么糟糕。
他又无奈地探口气,朝闻也招招手:“也不全算是你的错,毕竟你也没什么经验。不过下次一定要记住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先请示了上司,再去做决断。不要贸然承担羁押还是放了的风险,记得吗?”
闻也点头如小鸡啄米,立马宣誓自己记了个一清二楚。
他站在门口,一直不住地挪动着脚下的步伐,似乎想走又想说,但胆怯却让他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贺瑱看他好笑,又说:“行了行了,先回去自己再多学习吧,有空多跟着陆何一起锻炼锻炼。陆何刚来支队的那会儿,可是比你还蠢呢!”
正在超市调查陈晓礼不在场证明的陆何却是打了个喷嚏,念叨了一声:“这水产区就是冷啊。”
把支支吾吾的闻也送走,贺瑱就对着黢黑的电脑屏幕又发起呆来。
等不久,他甫要起身去审讯室看看陈晓礼的状况,手机却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来电是宋知意:“喂,怎么了?又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宋知意沉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而来,开口第一句却是先稳住了贺瑱的情绪:“你不用先着急,听我说完全部。”
贺瑱攥紧了手机,心下一紧:“行,你说,我保证不生气。”
宋知意又缓缓开口:“死亡时间不对,不是在晚饭后三个小时,而是在午饭后三个小时。”
“怎么回事?!”贺瑱立马拔高了声线,“你出错了?”
宋知意默默承认:“算是我出错吧,我没有核实清楚,在酒店保洁发现尸体的时候,房间内的温度极其之低,是足够能模糊死亡时间的。”
贺瑱差点将手机摔在桌子上,强压下心底怒气:“那你怎么发现的?”
宋知意沉默片刻,似乎是想隐瞒。
贺瑱直接急眼:“说话!”
“刑警大队的人聊天,没注意我走过,听见的。”宋知意终是将事实全盘托出。
却是将贺瑱的怒火点燃上了一个新高度:“行,也就是说他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一直瞒着,对吧?他们可真是好得很啊!可真是太厉害了!”
第49章 自由
贺瑱骂完这两句,也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他们指责别人没有将这些信息共享也好,别人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对案件不上心也罢。总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状态,谁也挣不得好。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胸腔里的怒气,又骂了一句:“操,他们这么牛,还找什么外援啊。我就应该什么都不帮,这堆烂摊子都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就算了。我还省事了呢!”
可埋怨过后,他还是又自顾自地在办公室里面绕了两圈,一股脑地坐在了沙发上,又问:“那现在重新能确定死亡时间了吗?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宋知意一直不曾言语,就是让贺瑱自己发泄着。
贺瑱的心一向强大,所有的调节不过只需要时间罢了。
只不过他有的时候看见贺瑱脆弱的一面,却仍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想要安抚的情绪而已。
“根据酒店保洁的诉说,但是因为当时的具体温度没人留意,所以只能大概判断当时的体感温度。我根据他们的判断,大致推算了一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点到五点之间。”宋知意也不能完全确认,毕竟有屋内温度和尸体放入冷柜两件事,已经让时间出现了巨大的偏差,所以估算到这个程度已然是不易。
贺瑱却是咧了咧嘴,两点到五点,那杜诩就是有作案时间了。
但是这么说来,陈晓礼也同样有了机会去作案。
可是在监控视频能拍到的画面中,杜诩消失的几个五分钟却是完全不够完成这一场缜密的杀人。
也许真的凶手还另有其人,譬如仍在审讯室中的陈晓礼。
他啧了一声,又问宋知意:“还有什么能更新给我的信息吗?痕检那边二次复检,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可不出所料,得到的结果仍是没有。
甫一撂下手机,陆何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老大,刚打你电话打不通。是怎么了?”
“嗯,我刚和宋知意说新的情况,就给你挂断了。”贺瑱简单扼要地讲了一下宋知意的新发现,又有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怎么帮陈晓礼了。
陆何也一顿:“那老大,我对陈记者做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是不是也没用了?毕竟……虽然确实有人记得他,但是那会儿已经八点多了。他甚至杀完人,都来得及赶回来。”
“对。”贺瑱也无奈,他也想帮陈晓礼洗清嫌疑,但是总有阻塞。
他挠了挠头,又说:“算了,你先回来吧,我再去见一下陈晓礼。看看……他怎么说吧。”
他回到审讯室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他已经将陈晓礼关了两个多小时,天色都暗了下去。
他倏地打开了灯的开关,见得陈晓礼立马用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晕。
“想喝点水吗?或者上厕所?我陪你去。”贺瑱语气容和,并没有任何过激。
可陈晓礼却摇了摇头:“你们去调查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吗?结果怎么样?我这样太过普通的长相,也许也没什么人记得吧。”
他有些悲观,一直垂着头不与贺瑱在对视。
可贺瑱却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噩耗:“不在场证明有了,但却没用了。因为我们重新断定了死亡时间,往前推了四个小时。”
陈晓礼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现在又来,是要放我走,还是……?”
“暂时还是无法离开。”贺瑱吐出这个事实,却又从口袋里拿出个面包和水来,推到了陈晓礼的面前,“没别的,先吃点吧。你知道的,我至少不会给你下毒。”
陈晓礼却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吃了,我在这,晓勤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贺瑱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放心吧,我给晓勤点了外卖,也让陆何去看她了。”
“谢谢。”陈晓礼终于是接受了贺瑱的善心,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
可他似乎太急了些,噗的一声被狠狠呛了一口,水也洒落在桌子上。他赶忙伸出胳膊,用袖口擦去桌上的水珠。
贺瑱想要出去拿抽纸,又被陈晓礼制止住了:“擦都擦干净了,也不用费那些力气了。”
说的是水珠,可想的却仿佛是他自己。
贺瑱该问的都跟陈晓礼问清楚了,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坐着,相顾无言。
直到DNA的比对数据结果出来,才打断了这份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静谧。
检验科同事隔着半敞的门缝看了陈晓礼一眼,又用眼神示意贺瑱出来:“老大,比对结果出来了,就是陈晓礼无误。”
贺瑱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陈晓礼,可也事到如今也只能开口:“陈晓礼先生,你因涉嫌杀害孙靖仁被捕。在新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前,我们有理由将你暂时扣押。”
陈晓礼却是腾地站了起来,满脸写尽的都是崩溃绝望之色:“贺瑱……贺队长,我求求你,你知道我不能去看守所的。晓勤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办?她是个残疾人,还有抑郁症。她每天看不见我,根本无法入睡。贺瑱,我求求你!我没有杀人,你帮帮我,你救救我……”
他本来以为在这里一直等候下去,能洗清他的嫌疑,可等来的却是将他先暂时关押的决定。
“疑罪从无吗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晓礼流着泪,雾蒙蒙地看向贺瑱,可贺瑱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陈晓礼,轻声说了一声:“抱歉。”
现场残存的毛发组织和指纹一样,都是强有力的证据。除非能证明陈晓礼当日根本没有抵达过朝澜市,才能洗清他的冤屈。
贺瑱抿抿唇,对他笃定地说道:“我会去陪着晓勤,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可能帮你找到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
陈晓礼自知反抗无意义,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渴求地看着贺瑱,充斥着泪水的眼眸叫贺瑱忍不住再看下去。
可陈晓礼在出门前,却依旧对贺瑱道了声:“谢谢。”
贺瑱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般,难受得要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就去了鉴证科。
大家都在努力加着班,一见到贺瑱就先汇报了对陈晓礼动线的调查结果:“机票、火车票,亦或是汽车票都没有陈晓礼的购买记录。但因为我们不排除是否他有搭乘私家车去往朝澜市的可能,所以我们现在在排查每一个高速路及国道的摄像头,和陈晓礼的样貌做比对。”
贺瑱点了点头,拍了拍打着哈欠的同事肩膀:“加油,继续对比!我给大家点了饮料,一会儿派个人出去取一下。”
说罢,他又下了楼,开车直奔和平小区。
老小区的车位很紧俏,贺瑱在隔了一条街的路边才找到了一个车位将自己的小车塞进去。裹紧了衣服,快步跟着路人一同进了小区大门。
来过一次的他已是轻车熟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六层后,敲响了陈晓礼家的大门,开门的却是陆何。
“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贺瑱皱皱眉头,他是怕陈晓勤出意外,却也没想让陆何去登堂入室。
“贺哥哥?”陈晓勤摇着轮椅从屋里走出,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掩盖住她已经退化了的下肢,“是我让陆警官进来的,楼道里太冷了,他只能在墙角蹲着,多可怜啊!”
她又朝着贺瑱的身后看了几眼,却没见到自己哥哥的身影,忙问:“我哥呢?”
贺瑱不忍心告诉她实情,可实在也编不出什么谎话去骗他,只能给陆何使眼色。
陆何也不愿意伤害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心,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支队那边还需要他配合着写一篇很有深度的稿子,就把他留下了……你也知道的,你哥哥文章写得……写得着实不错。”
陈晓勤不疑有他,摇着轮椅就要去给贺瑱倒水,却被贺瑱制止住了:“别忙了晓勤,我自己弄就行。”
屋里温度热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外套没脱,赶忙又脱下挂在了一进门的柜子上。
他甫要回去沙发上坐着,却看见了陈晓礼的几件外套也挂在同一处,忽而又想起来了自己那天来,陈晓礼似乎也是帮他把衣服挂在了这里。
他皱了皱眉头,却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嘱咐着陈晓勤:“下次别放进来了,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陈晓勤立马替陆何辩解:“陆警官这么正气,一看就不是坏人,而且不是贺哥哥你亲自给我发消息说他来看我的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呀!”
“对了。”陈晓勤眨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问,“我哥是去协助写什么稿子了啊?要这么久才能回来。”
贺瑱这回搭上了腔:“还是之前杨宝胜割喉的那个案子。”
陈晓勤哦了一声:“那个我知道,怪吓人的。我听我哥说,你都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吧?”
贺瑱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脖颈处:“基本上都淡了,没什么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话说了,屋里又是一片死寂。
陈晓勤没有哥哥在场,又有些胆怯,一直绞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边边,将绕起的毛毛拆了个碎。
陆何在一旁看看自家老大又看看陈晓勤,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打破这份沉静,却总是没话。
还是陈晓勤自己张了嘴,说:“贺哥哥,你上次那个案子还没给我讲完呢。”
贺瑱一顿,有些担忧地抿抿唇:“晓勤,确定要听完吗?”
陈晓勤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能决定要不要继续听。”
贺瑱叹了口气,还是又继续回忆着自己脑海中那个水库女尸案:“上次说到哪了?”
陈晓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说:“说到她被发现是死于被扼住脖颈的窒息,被死后抛尸的……”
“嗯,当时我也才刚毕业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案子,看到她的尸体的时候还吐了出来。”贺瑱笑笑,将自己的糗事也说了出来,逗得陈晓勤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后来,经过我们的法医断定,她是死在五天前的。但是水库旁边的监控已经坏了好多年了,也没人来修,所以我们也没有任何的视频证据。”
“更难的是她面目全非,找到家属也不容易。终于是靠着我们队里画师复原,又比对着这几天报失踪的人,确认了她的身份,是沣潭大学的一名大二女生。”
“真可惜……”陈晓勤暗自念了一句,“她才上大学。”
可这句话却更加似是对她自己所说,毕竟她在高一就经历了那般非人的对待,一辈子都赔了上去。
陈晓礼告诉了他,自从陈晓勤发生这件事后,便再也不肯踏出家门一步。还是他卖掉了朝澜市的房子,来沣潭定居之后,陈晓勤才渐渐能接触些人了。
贺瑱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陈晓勤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可她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尝试顺从地挨近了贺瑱的手,又道歉:“对不起,贺哥哥。我不是故意要躲的,就是、就是……”
贺瑱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勇敢地说下去:“我就是有点害怕别人的触碰,就……真的是噩梦。”
她小声地啜泣着,却是接受了贺瑱那可依靠的肩膀:“晓勤,你已经很厉害、很坚强了。别怕,以后你不仅有哥哥,我们都在。”
陈晓勤这才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又说:“贺哥哥,那你继续说吧,我想听。”
贺瑱也有些窘然,他一天把兄妹俩都惹哭了,也是他的大过错。
他颔首,又说:“根据我们的排查,这名女大学生当时就是和父亲吵了架才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至此再也没回来。”
“而她吵架的原因就是她父亲觉得她穿着那些吊带短裙十分不雅,让她换下,而她却固执地觉得这些不是错处,错的从来都是劣迹斑斑的人有一颗肮脏的心而已。”
“照理说,这个时候和她吵架的父亲应该就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可我们看着拼命扇自己耳光,求着她醒来,说再也不干预她穿衣自由的父亲,我们不觉得那会是他做的。”
“其实在认尸体的时候,这名女大学生的男朋友也来了,但他的脸色并不对劲儿,还是当时的我留意到了,所以多存了一个心眼,把他也扣下来问了话。”
“结果……”贺瑱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之中,“他说他那天看见了,远远地瞧见了他女朋友被人拖走。可是他又害怕,又觉得是女朋友穿衣暴露引起的,是她活该,所以没有及时制止。”
“他后来知道这一真相后,整个人都崩溃了。他后悔自己的偏见,害死了女朋友,更怨怼自己为什么要去质疑他人穿衣。”
“后来我们找到了凶手,他没什么作案动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女大学生是个站街女,想要给钱和她发生性/关系,却被辱骂。一气之下,将她拖走强/奸并失手杀害。随后又因为害怕,将她抛尸水库中,想要毁尸灭迹。”
贺瑱状似平淡地讲完了这个从前他经手过的案子,可心里却是千层浪:“那个女孩子做错了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所有的一切错处都在于这个社会给女性上的枷锁。”
陈晓勤盖着的毯子已经快被她零零碎碎地拆成毛线了,她亦是如此。
当年孙靖仁在法庭上污蔑她说是她穿着暴露,是她勾引男人,可她分明穿的也只是校服裙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抬着头重重地对着贺瑱说:“对,错的不是女性本身,而是这个社会。他们在无法控制女性思想进步的同时,就希望重新给女性烙上封建守旧的烙印,将她们重新物质化,以得到能控制住她们的结果。”
“晓勤真棒!”贺瑱忍不住夸赞。
陈晓勤的生活被局限在了这弹丸之地,可她的思维却是发散着飞向了更辽阔的远方。
“晓勤,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桎梏住你的。”贺瑱替她又理了理毯子,“枷锁牢笼总是自己困住自己的,只要你的内心足够强大,所有地方都是展现自己的天空。”
陈晓勤对着贺瑱,由心地笑了起来,她的眼底尽是坚定与勇敢。
恰巧门铃响了起来,贺瑱便快步走了过去,自猫眼看清是外卖员,便打开了门。
陈晓勤看不清楚他接过了什么,又藏在了身后。
他锁好门,又回到陈晓勤的面前,把背后的东西递了出来——
那是一束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肆意绽放着。
“我之前也跟你许诺了,来见你就带一束花。今天走得急来不及在路上买,只能外卖了。”贺瑱又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生长,无惧风雨,充满勇气与活力,就和你一样。”
陈晓勤双手接过了花,甜甜地笑了起来,又推着轮椅去找另外一个花瓶装起来。
她去装着,可贺瑱却背着她在家中四顾了起来,试图找到那张被孙靖仁包裹住两万块钱的报纸。
他左右小心翼翼地翻翻看看,心中明知这样做对不起他们兄妹二人,却还是自顾自地寻找着。
陆何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但也预料到是什么有用的,便直接起身去找了陈晓勤,借口帮她修剪一下向日葵的枝丫而拖住了她。
贺瑱在看见被压在书架上几本书中间的报纸时,陈晓勤却是已经摇着轮椅出来了。
陆何跟在她身后,无奈地朝着贺瑱摊摊手,示意他自己也没能拖住。
陈晓勤看到贺瑱没坐在原位,而是到处晃悠着,又问:“贺哥哥,你在干嘛?”
“刚才这书架上的书有点要掉下来了,我正好看见了,就往里面推了推。”贺瑱掸掸手,又坐回了沙发上,“其实那个案子我还没说完。那个男生他后来……”
“怎么了?”陈晓勤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轮椅扶手,绷起的身子透露着她的紧张,“他怎么了?他难道……?”
贺瑱兀自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一瞬间又溜走了。
陈晓勤紧张什么,她又怕那个男生怎么了?
“那正好,晓勤你猜猜他怎么了最后。”他干脆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陈晓勤,想从她那里得到个答案。
陈晓勤却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怕他去做了什么殉情的傻事。”
贺瑱悬起的一颗心又揣回了肚子中,他似乎刚才在害怕着陈晓勤说出的是另一个答案。
他摆了摆手,又说:“他在一年后,又看到了一个陌生女生受人欺辱,便挺身而出。他生生挨了七刀,尸体……也是送来的我们这里。”
陈晓勤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不能言语。
那个男生没有对女朋友做到的事情,却在自己悔过后对旁人做到了。
他后悔吗?贺瑱并不觉得。
或者在他救下陌生女孩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陈晓勤抱着还没放下的花瓶,眼泪珠子却是滴滴答答地往瓶子里面灌。
贺瑱抽出纸张,温柔细致地替她擦了眼泪,又略带笑话地开口:“别再哭了,眼泪是咸的,回头再把向日葵齁死了,那可不好。但好在所有伤害女性的凶手都被绳之以法,为他们所犯下的错事付出了代价。”
陈晓勤破涕而笑,却仍是有些难过:“只可惜孙靖仁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
贺瑱明白,孙靖仁五年的刑期被所谓的“表现良好”减成了三年,甚至五年都是轻判了。
“但孙靖仁死了。”贺瑱直言,在陈晓勤的脸上同样也看到了呆滞与茫然。
她没什么解脱的神色,毕竟死亡对孙靖仁而言才是解脱。
“孙靖仁死了……”陈晓勤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花瓶也松手落地,没有碎,却将好不容易插好的花散了一地。
陈晓勤痴痴地笑了起来,她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双腿一下:“我该站起来了,我也许能站起来了!”
贺瑱却是摆正了她的肩膀,依着陈晓礼所说的话给她喂了药。
吃过药后,她有些昏昏欲睡,就连脑子都开始混沌了起来。
贺瑱知晓现在问她是趁人之危,可还是开了口:“晓勤,上周六那天……你哥哥在哪?他到底出没出门,有没有一直陪着你?”
陈晓勤迷茫地看了一眼贺瑱,又扭头盯着陆何,歪歪头说:“我哥……他出门了呀!”
第50章 楼梯
贺瑱立马提起了心,只又听陈晓勤继续说道:“我哥不是出去超市了吗?”
还是一如陈晓礼交代的只是去超市,没有其他。
贺瑱看了看犯着迷糊的陈晓勤,又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
继而,他又对陆何说:“还是联系个女警过来陪着她的好,不然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不太合适。然后我先回去队里再看看,你等女警到了回去休息就行。”
陆何还想说陪着贺瑱一起,可却被贺瑱制止了:“也许明天还得往返朝澜市,我要是晚上没休息,就得你开车了。”
陆何便也不再推拒,看着贺瑱出门,又等着女警到来,交代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家里好好睡下。
贺瑱一路开着车沿着不再拥堵的环路回到支队里,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又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来,含在唇齿之间。
他将车窗摇了下来,深秋的寒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可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也许陈晓礼真的是被冤枉的,也许真的赖他自己。
他被风吹得有些迷眼,伸手揉了揉才好些。
小橙车停在支队门口,他快步上了楼,直奔鉴证科询问进展:“怎么样了?”
鉴证科的几个同事都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又说:“系统匹配是没锁到,我们怕失误又多用人眼看了一遍,也没发现有类似陈晓礼长相的人出现在过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和高速路、国道的经过车辆上。老大,所有证据表示陈晓礼没有离开过沣潭市。”
“但是我们也多做了一点,我们把那个律师杜诩的车追踪到了。这辆沣CZ2905的车并不是登记在杜诩名下,是他们律师事务所在沣潭市注册公司名下的车,所以之前我们也没查到。”
“行。”贺瑱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说,“杜诩的事情移后再说,先去把陈晓礼放出来。”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陈晓礼被关进去后就不吃不喝,一直抱着双膝坐在硬邦邦的床上,背抵在冰冷的墙上,一言不发。
贺瑱来了他也没什么反应,直到贺瑱开口说了声“抱歉”,他才猛地抬起头,问道:“我是被证明清白了吗?我是可以离开了吗?”
贺瑱点点头:“抱歉,是我们失误。抱歉,是我的不对。”
陈晓礼的脚步有些踉跄,贺瑱便提出了送他回去的建议。可陈晓礼却拒绝了他,只是小声又说:“我知道你不是刻意的,我知道这些无法避免,我只是……算了,贺瑱,下次再来我家吃饭啊。”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有些可怜。
贺瑱看着他仓皇打车离去的背影有些心酸,更将那毛发的事情赖给自己穿了同样的一件衣服去到陈晓礼家中,又去了案发现场。
他在外面待了许久,才又折返回去,问道:“杜诩的车有什么异样吗?”
“也没什么异样。”鉴证科同事将几个在高速路上截到的画面转过来给贺瑱看,“他就是一路从沣潭沿着最近的高速到了朝澜市,中间连休息都没有,就到了酒店停车。”
贺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脑子里一片混沌,分辨不出来。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其他从孙靖仁狗友嘴里套出来的人,皆是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要么还在海外,要么就在外省。还有更多的对孙靖仁避如蛇蝎,甚至于听到他的名字都下意识地害怕,更别提接近他了。
到底还是杜诩的嫌疑大一些,可他的动机呢?又是什么?
贺瑱想不明白,就干脆把同事都赶回家去睡觉。
他懒得回去,就在自己办公室的小沙发盖着毯子凑合了一宿。
只是他这一夜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噩梦连连。
梦中有孙靖仁将陈晓勤拖进了小巷子里做了不轨之事,也有陈晓礼抱着崩溃大哭险些自杀的陈晓勤无能为力,更有陈家两兄妹在法庭上听到判决时候感叹命运不公。
他突然就觉得孙靖仁就应该是死于“自杀”的,而不是再去苦苦追求真凶。
贺瑱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整个脑仁泛着疼。他拿起旁边的冷水就咕咚咕咚灌了一杯下肚,还是不解渴,他又从饮水机里接了好几杯。
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拨通了他一直使用的工具人电话。
季朗星接起电话的一刻,就知道他开口要说些什么,只道:“学长,这次什么案子?我今天正好没课,可以来一趟。”
贺瑱沉默,他已经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为了寻求一个真相,他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确实是这样的,你方便过来一趟支队吗?我们面谈。”
季朗星应得很快,来得更快。
不出片刻,就已经到了小灰楼门前,贺瑱下楼将他迎了进去。
贺瑱大概将案子的经过同季朗星说了一遍,季朗星却是愁容浮现。
他思来想去还是说:“这次,我觉得我需要去案发现场看一下,也要见见尸体。”
贺瑱眉头蹙起:“案发现场?那在朝澜市呢,你能跟我一起走一趟吗?”
季朗星当即便调整了自己明天的课程,又说:“为了你,当然有时间。我听说朝澜市的山水都不错,也许我也可以去看一看。”
贺瑱钻钻耳朵,这话他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但是他也不迟疑,当机立断地就给陆何叫了起来,说二十分钟后到他家小区门口,让他必须赶上他们的车再一起去朝澜市。
陆何气喘吁吁地在十九分的时候赶到,没两分钟的误差,贺瑱就一脚刹车定在了他的跟前。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副驾驶的门,一打开却见到的是季朗星的身影:“季教授早上好,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季朗星笑着应和他:“是,学长让我去帮忙给他分析一下凶手模型,我觉得这一次我有必要去案发现场看看,所以就跟来了。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啥啊!”陆何挠挠头,懵懵的。但每次季朗星叫贺瑱学长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打个寒颤,俩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走得早,路上也不算堵车,只是出城的时候稍微花了些时间。
两个小时就到了朝澜市,贺瑱领着人进朝澜市刑警大队的时候,季朗星就环顾了四周一圈,又说:“学长,这些人似乎与你有些龃龉。”
“不用似乎,就是。”贺瑱连个目光都没施舍给这些人,骂人的话都懒得吐了,“你也不用搭理他们,就当他们是空气就行。”
贺瑱从玻璃窗外看见宋知意正继续对着解剖台整理着自己的报告,靠在椅背上捧着笔记的模样,格外耀眼。
季朗星顺着贺瑱的目光,也看到了这一切,他顿时心中急迫了几分,琢磨着有些事情合该提上日程了。
他一向对着所有人都是笑脸以对的,如今却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兀自走上前去,打断了贺瑱的思绪:“学长,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案发现场看看。”
“啊?”贺瑱不明白他,“都到这了,你还不直接让宋知意给你看看尸体,你好分析分析。”
他说完,就扒在窗户上敲了两下。
宋知意抬眼,就看见了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季朗星,顿时好看的眉眼便蹙了起来。
贺瑱跟他比划着,要进入解剖室。可还没打开无菌室的门,他就已然出来了。
“知意,我带季教授来看看尸体,他说这次凶手模型得依着这个还有案发现场做。”贺瑱这一句话泾渭分明、亲属有别,顿时就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宋知意嗯了一声,却没有放任季朗星进入解剖室,只是又说:“不好意思,我的解剖室只允许同事进入。”
“宋法医这话就严重了,我帮着支队做心理分析和凶手画像已经很久了,怎么也算得上是编外人员。你这么说,是怕我破坏尸体上的证据吗?还是说,宋法医到现在还没完成对尸体的解剖检查?”季朗星也不退让,笑意盈盈地挑衅着宋知意。
贺瑱虽还是不明白,但却嗅到了他们之间的火药味,他连忙出声制止:“行了行了,你俩干什么架。照我说,那不进就不进吧,这有啥的?来来,我给你俩找个会议室,知意你给他细致说说就行了。我看着你俩,在旁边补充。”
这也不是等补充,是怕他俩又擦枪走火,在朝澜市的刑警大队干起来,那他可一点脸就都不剩了。
到底还是宋知意待他好,明白他的难处,不再与季朗星纠葛。
进了会议室,宋知意便事无巨细地同季朗星说着尸体的特征与细节,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拍摄的照片也给了季朗星看。
贺瑱撑着下颌继续看着宋知意在工作上的滔滔不绝,忍不住给他举了个大拇指:“每次听你说,我都觉得法医是门太过深奥的学问。”
季朗星轻笑一声,又凑上前去:“那学长,心理学呢?”
“也是门学问。”贺瑱不厚此薄彼,他还等着季朗星帮他分析呢。
季朗星听罢这些细节,心中大概有了个梗概,转头又对贺瑱说:“那学长,我们现在可以去案发现场看了。”
可宋知意也一直跟在他二人身后,季朗星还没发问,贺瑱便先开了口:“你干什么去啊?”
“这次的案发现场,我也没看过。”宋知意不多言,一句话就让贺瑱没再问。
季朗星走在前面,待贺瑱按下了开门键后,他先行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待坐稳,系上安全带后,又等着贺瑱在他身侧。
可没成想,贺瑱打了个哈欠,把车钥匙直接塞给了宋知意又说:“你开车吧,我昨晚没睡好,我在后面眯会儿。”
宋知意嗯了一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贺瑱:“披上点,朝澜市降温了。”
贺瑱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揉着眼睛就往后座上一缩,沉沉睡去。
唯留下前面的两人一言不发,目光都不曾有过任何交流。
不出片刻,宋知意便安安稳稳地把车停在酒店楼下的停车场了。
这也是贺瑱第二次来停车场具体观察,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宋知意和季朗星中间隔了有一条河宽。
他撇撇嘴,还得是自己在中间协调。
既然来了,他就比对着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去还原了一下杜诩当时将车停放的位置。
他的车是没停在监控录像范围内的,但是根据几个摄像头的方位圈定,贺瑱却陡然发现此处是离着安全楼梯最近的一个位置,但如果人贴着边走,监控还是拍不到身影的。
难不成是当时杜诩表面和同事告辞,暗地里却是从停车场又返回去杀了孙靖仁?
这样的构想也是合理,却符合时间推算的。
贺瑱抿抿唇,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准备和杜诩的同事聊上一聊以确认一番。
他们三人没再在停车场纠结,反而转头又上了六层,直奔601。
屋内的血腥味道已经没那么重了,但是浴缸里干涸的血渍仍然在提醒着众人这里发生了一起多么恐怖的命案。
季朗星穿着鞋套站在门口,摸着下巴望着浴缸发着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贺瑱没打扰他,转回头跟宋知意开口说道:“其实这个手法最好的就在于,只要小心些,凶手的身上甚至连半点孙靖仁的血迹都沾不上。”
“他甚至都有恃无恐地将没有印到自己指纹凶器都大咧咧地留在了案发现场,而他恐怕也只是用指甲油涂抹在自己的指腹上,掩盖了指纹罢了。”
“所以,我们在凶器上才只能提取到凶手刻意握住孙靖仁手留下的痕迹。不得不说凶手很聪明,他不用手套的缘故,也是怕自己在和孙靖仁喝酒的时候,就被孙靖仁看出了端倪吧。”
贺瑱耸耸肩,所以他一直觉得做事这么缜密的凶手,又怎么会在现场留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去证明自己就是陈晓礼呢?
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陈晓礼无辜,只是被牵连到了。甚至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一时急躁,才白白让陈晓礼受了牵连。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你也去凭着法医的直觉,再看看案发现场有没有什么我们遗漏的点吧?”
宋知意还在斟酌着细枝末节,可季朗星便也先开了口:“死者很喜欢凶手,他做梦也是想要得到凶手。”
贺瑱一顿,皱着眉头又问:“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凶手是个女孩子?”
季朗星不语,只是又退出卫生间,环顾着整个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的酒店布局——
略显混乱的床单、蜡烛以及已然枯萎的鲜花。
这些从前被归纳为凶手带来的东西,如今就大咧咧地展露在季朗星的眼前。
他还是不曾开口,贺瑱却又想到就说:“可女生有力气将季朗星搬到卫生间吗?”
可季朗星这么说了,他也觉得的确如此,这个房间的某一些布局就好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孙靖仁喜欢的人前来一般。
灵光一闪而过,他脑海中又浮现起来了当时孙靖仁狐朋狗友在酒桌上对宋知意的不恭之词,又张大了嘴半晌才说:“他男女不拘……杜诩,长得也很好看。”
在颜值面前,杜诩和孙诚打过官司又如何?他就算是父亲的仇人又如何?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是美人自己送上钩来,他又何尝不会想要尝尝呢?
这么一说,杜诩当时以这个理由去搪塞自己,就都成了一个立不住脚的说辞。
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呈现着杜诩作案的可能性与如何实现,就连季朗星叫了他几声都未曾能听见,到底还是宋知意的一声“贺瑱”才将他唤回了现实之中。
他轻咳了一声,忙问宋知意:“怎么了?是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宋知意却是将目光投向季朗星:“季教授叫你。”
季朗星暗自看着自己叫了几声“学长”都没有回应,可宋知意却是开口句句有回响,忍不住嘴角又抽搐了几下。
他又说:“据我判定应该是个很熟悉脱罪流程的老手做的,如果死者真的是男女不拒,我更愿意判断这个凶手是个男性。甚至于他对死者的恨意是写在明面上的,可死者就是一直对他感兴趣,也乐见其成来付他的约。”
贺瑱听罢,愈发觉得就是杜诩。
这字字句句都和杜诩高度契合上,凶手的画像在贺瑱的心底已经定像了。
他啧了一声,干干脆脆起身出了门,靠在一边的走廊上又去给陆何打了电话:“再去联系一下杜诩的同事,拿一下他们的证词,看看杜诩是在什么时候跟他们告别的。杜诩是于16:58离开的停车场,所以确认一下从他离开会场到上车花了多久时间。”
“行。”陆何应了声,立马着手去做。
贺瑱啧了一声,又补充:“顺便再问问他们,觉不觉得杜诩这一天有什么异常。不过他一个律师,心理素质应该很不错,就算有什么异常也不会表现出来,但还是了解一下。”
陆何依言全部记下了,也按照贺瑱的吩咐去逐个联系杜诩的同事。
他挂断电话,回到又是一片静谧的屋中,也没什么心思去弄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不对付。
他扭过头,又问季朗星:“还有什么发现估画出来的特征吗?”
季朗星摇摇头,只说:“暂时没有了,总的应该就是说是一个让死者很感兴趣,并且男性,懂得不少刑侦知识之人。”
贺瑱比了个OK的手势,退出房门又将门锁好,房卡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看了一眼关进大门的楼道间,同那俩说:“我再走楼梯下去看看,你俩去停车场等着我吧。”
可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说:“我陪你一起走楼梯。”
贺瑱一愣,但也没多想,只说:“行行行,你俩也帮我再看看,再斟酌一下。”
他慢吞吞地一步步走下楼梯,两人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并排走着,似乎谁也不想让对方挤到贺瑱的身侧。
可贺瑱却没在意这些,他的目光更多流连在作为摆设被装在楼梯间里的摄像头,忽而心中又起了千层浪。
凶手是怎么知道楼梯间的监控是没有开启的呢?
这问题一下子扎根在了贺瑱的心底,他立马停下脚步,站定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给陆何发去了信息:再旁敲侧击一下,那些同事里是否有人知晓酒店楼梯间的监控不开的事情。
陆何立马回复了个使命必达的表情包,还是用自己P的。
贺瑱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下意识地抬脚往下走,结果却忘了他已经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抬头往下的时候,险些让自己走个踉跄。
宋知意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季朗星也忙不迭地上前问:“学长,没事吧?”
“没事没事。”贺瑱摆摆手,朝着宋知意撇撇嘴,他觉得自己有些丢人,还丢到了季朗星的面前,实在有些挂不住。
宋知意虽是松开了握住贺瑱小臂的手,却也在此刻走在了贺瑱的身侧,将季朗星牢牢地甩在身后,又说:“走路别玩手机。”
“知道了知道了!”贺瑱揉揉耳朵,“别念我了,耳朵都快起茧了。”
季朗星在他二人身后眯起了双眼,贺瑱和宋知意之间这样轻松自在的相处模式,似乎根本由不得第三个人插进去。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学了心理学反而没用,倒叫自己忍不住分析起来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宋知意即便松了手,可余光也一直落在贺瑱身上,怕他什么时候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开了小差再在楼梯上摔一跤。
他也庆幸自己跟着贺瑱下来了,不然没有监控的楼梯间,贺瑱真的摔了也无人知晓。
贺瑱慢悠悠地走了三个长楼梯,六层楼高,下到了B1停车场。
而此时陆何的消息也传了过来:老大,都不用拐弯抹角的打听,杜诩好几个同事都说知道此事。是因为几天前有个来布置场地的同事走楼梯,给自己摔晕了半天都没人理会,还是自己醒来了去找酒店人问才知道根本没开。他嫌丢人,就也没找酒店麻烦,只是在群里广而告之让大家都注意安全来着。所以,这算是个公知的信息吗?
贺瑱回过头看着长长的阶梯,忽而就笑了。
他就说是杜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