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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号角声绝

    自作主张把自己手里东西放回去的那只手是右手, 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地圆润妥当。

    也是,他总是会让指甲保持在刚好覆盖住指尖的长度。

    来人正是祝云宵。

    见已经被认出来了, 蒲千阳干脆不装了。

    “这背影都能认出来。”他转了个身,背靠在薄铁焊成的货架上,“合着你之前是假装没看到我吧。”

    祝云宵身穿一件宽松的薄款圆领毛衣,左手拎着一袋橘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半圈在右臂中的蒲千阳。

    “算也不算。”他嘴角微翘, “原本是没看到的, 后边你看盆栽看太久了就注意到了。”

    世事难料,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还是算了,跑这一趟太费时间了。”蒲千阳无奈道,“我跟护士说了我肯定半小时之内回去她才放我出来的, 要是这次没能信守承诺, 那下次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两站公交是一个距离形容词, 我也不会允许我们组的公共毕业论文在做完心脏手术的第一天就去挤人堆的。”祝云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车钥匙, 在蒲千阳面前示意了一下, “刚好今天跟别人借了车。”

    嗯, 虽然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合适的托辞是自己的问题,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自己会推着购物车和祝云宵一起逛商场?

    更何况这种目标明确的特种兵式快速购物根本不能够被称为“逛商场”吧。

    只见祝云宵在一只手搭在购物车的车头控制着方向, 另一只手快速地从货架上选择了一些住院会用到的必须品。

    看着堆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什么拖鞋纸抽毛巾脸盆衣架肥皂不一而足,蒲千阳自觉单凭自己即使上跑两趟也买不了这么齐全。

    “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祝云宵一边应和着, 一边对比了一下两种垃圾袋的大小和数量,随后选择了其中一种反手放进了购物车里。

    听他这么说, 蒲千阳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专业人士,自己只负责当一个最后刷卡的工具人就好。

    安逸。

    在结账的路上,两人路过零食区,埋单工具人顺手拿了一包黑巧克力当储备粮。

    埋单工具人刚一转回身,黑巧克力又回到货架上去了。

    “不建议你在这段时间食用这类对人体刺激性较高的食物。”祝云宵非常温和的语气起到了很强的警告效果,“饮品,也不可以。”

    于是埋单工具人缩回了拿着一大袋速溶咖啡的手。

    在看到立在一边的一整排自助结账机后,蒲千阳再次对于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后这件事有了实感。

    毕竟十年前自己和祝云宵周末去超市买菜只有人工结账窗口可以选择。

    坐在人工收银台后,那个上了点年纪的玉米烫收银员阿姨在第一次看到自己和祝云宵两个年轻小伙子结伴来买菜的时候,先是大受震撼随即在整个结账的过程中都在连连称赞二人未来一定是两个顾家好丈夫。

    而经过她这么一夸,市场里其他摊位的摊主也记住了这个奇妙组合。

    再加上蒲千阳嘴甜,这就使得两个人每次去不同的摊位买菜都能收到一些小赠品,有时候是一把小葱有时候是一两个应季水果。

    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陆续搬到台面上,蒲千阳这才发现这里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东西。

    “来都来了,你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我不缺什么,这次是专程陪你来的。”祝云宵拿起被蒲千阳放到台面上的商品,在扫完条形码后将它们分开均匀地放在了两个购物袋里。

    当所有东西都被装进口袋后,蒲千阳只是犹豫了一下应该用微信还是支付宝的时候,就听到滴的一声,随后自助结账机就已经开始吐凭条了。

    原来是祝云宵那边用这家超市的购物卡结了账。

    不等蒲千阳发问,他就解释说:“花的是购物卡的积分,用不完到期了也是浪费。”

    蒲千阳原本想说的我转钱给你也被堵了回去。

    行吧,话都给你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直到把东西搬上车也没有再开启新话题,好像非常有默契一样。

    等到了医院附近,蒲千阳看着前边四方交汇的车流再次开口:“别掉头了,麻烦,你在这里靠边停就好。”

    祝云宵从善如流,打着双闪靠边停车。

    在蒲千阳下车后,在关上车门前,他咬了一下嘴唇,回过头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可巧的是,一辆私家车似乎不满于前方的交通状况,发泄式地鸣了一声汽笛。

    祝云宵侧过身,抬眼看着蒲千阳,“你刚刚说话了么?”

    有些话在没说出口之前可能还会有些犹豫,可说出口之后就像是宣战的号角,在无烟的战场上回响。

    蒲千阳提高了音量:“我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围的其他车主不满于刚刚那人的低素质举动,纷纷也鸣长笛抗议了起来。

    就这样,蒲千阳的第二句问话也被淹没在了噪音之中,祝云宵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号角声绝。

    再加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没什么。”蒲千阳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多谢送我这么一回,你忙你的。”

    “不打紧,我这边只是要回学校。”祝云宵回正身子,“你注意安全。”

    他隔着泛灰的车前窗目送蒲千阳混在人群中走过斑马线,随后启动了车辆往前开去。

    两人背道而驰。

    经过改装的车身的隔音效果很好,把世界都拦在了外边。

    车身内只剩下了空调送风的微弱气流声,和撞在耳鼓膜的心跳。

    祝云宵回想着蒲千阳口型的变化,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蒲千阳,一边回道:

    “不太好。”——

    祝云宵将车到停一处老旧商场的底下停车场,随后步行到了四个街区外的一条巷道内。

    路边水泥板旁半干的灰泥洼,挂在竹篮缝隙里的黄绿白相间的菜叶,堆在一堆的落满灰的儿童自行车。

    这里的种种事物都和步履放松身姿挺拔的祝云宵格格不入。

    可在这里他却感到非常地放松。

    他拎着之前买的橘子来到了一处二层民房楼下,从花坛中摸出一把写着203的钥匙,随后上了楼。

    在房屋203隔壁的204,几个人或站或坐地围在一个被绑在椅子上而且被麻布袋笼着脑袋的人身边。

    原本这几个头脑有些昏沉的几人在听到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后瞬间都清醒了起来。

    人来了。

    为首的一人取下中间被绑住的人头上的麻袋,又将棉布从这人的嘴里取了出来,然后将一桶冷水淋到了这人的头顶,喝道:“醒没醒,说话。”

    “醒了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讷讷地甩了甩头上的水。

    “说吧。”为首的人把椅子粗鲁地径直拉到了墙根前,不小心力气大了还让这人的膝盖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我说,我说。”这人语气懦弱,眼伸中却闪过了一道阴毒的光。

    第142章 水杯

    这种老旧的居民楼的用料都比较节俭, 基本上这一家在厨房剁肉馅的声音可以穿透两层墙壁到达另一家正在写作业的孩子耳朵里。

    所以即使隔着一道墙,祝云宵也能清晰地听到另一边男人那破碎的语句。

    “这批牌我进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您说的什么标记我听都听不明白。”

    “都跟您家合作这么多年了, 我真没必要砸自己口碑不是。”

    “就算真的有,也跟我没关系的,我就是一破卖货的,我怎么敢的啊。”

    为首的打手仿佛很不满意这个男人的回答,一脚踩在了他被绑在椅子后的双手上, 令这人的手骨关节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脆响, “谁让你说这些了?要的是你最近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比起另一边的吵闹,祝云宵所在的屋子则可以被称为一片死寂,连玻璃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那个勉强可以被称为客厅的空间中的正中央, 简单摆了一套桌椅, 而在桌子的正中央端端地摆放着两幅没有拆封的扑克牌。

    祝云宵坐在对侧的沙发椅上娴熟地拆开其中一份的塑封, 打开一边的盖子后将其顺手往桌面一磕, 一套卡牌便从盒子里精准地掉出来了。

    随后他拿起这套牌完成了一套每一个荷官都会的初级切牌动作。

    即使是高级的荷官也定然会觉得这套卡牌的的花色, 硬度, 柔韧度都跟平日里用的牌没有区别。

    再加上之前已经有人用紫外线和扫描仪等高级检测手段对这一批牌进行了检测,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然而祝云宵用指腹轻轻地摸过一遍牌背就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因为这套卡牌的边缘部分有一些非常细微而且不常见的粗糙感。

    他拿起一张牌用手机手电筒照过去, 条状的灯光所形成的光点在从牌的这一端移动到另一端的时候在几个细小的位置有了转折。

    也无怪之前的人怎么查都没查出来问题,大道至简大巧不工的道理莫过于此。

    在普通卡牌的制作流程中,厂家会先将卡牌正反面的图案印刷在一张纸上,然后基于成本的考虑再添加类似于烫金或者镀膜之类的工艺, 最后统一进行裁切。

    这么看确实存在是裁切的刀具出了问题导致边缘有一些凸起或者凹陷的可能性。

    然而这就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每一张牌侧边的转折是不一样的,任何一家工厂也不可能使用五十二套刀具对同一副牌进行裁切。

    而在赌场的顶灯下, 这种凸起规律作用下的转折是在有心人的眼中几乎就等于让赌桌上的别人的手牌变成了明牌。

    在确认卡牌确实有问题之后,祝云宵从袋子中取两个橘子,一边安静地剥着橘子,一边听着从隔壁传来的声音。

    204里被绑着的男人倒豆子一般地交代着自己那流水账一般的日常。

    “我开的车,五菱,开了快十年了,三天前我给它做了保养。”

    “然后想着放松一下,就在保养期间跟哥们一起去洗了个脚。”

    应季的橘瓣晶莹,吃在嘴里唇齿水润,两片剥开的橘子皮也散发出了清香。

    那男人说都嘴都快冒烟了,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到底都干了什么。

    为首的男人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处于任务,他还是追了一句:“还有呢?”

    被绑的男人颤颤地说:“真没了。”

    当然,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觉得没了,才是没了。

    伴着被绑男人那沉重的呼吸声,204房间内的人都紧张地听着203的响动。

    这一边归于平静,另一边祝云宵也刚好吃完了橘子。

    他拍了一下手上残余的橘络碎屑,随后用钥匙在余下来的两片橘子皮上分别刻了一个字,随后起身开门离开了这里。

    听到另一边关门离开的声音,204的人都长出一口气。

    其中一人先是把麻袋又套回到被绑的人的头上,又出门看了一眼,用口型对其他人说:“人走了。”

    在为首那人的点头示意下,这人立刻来到隔壁取来了祝云宵留下的那袋橘子和两张橘子皮。

    为首那人接过橘子皮,一张皮上刻了一个“放”,另一张皮上刻了一个“等”。

    他做了个手势,204中的两个人就把被绑的男人从椅子上解了下来,然后敲昏搬到了楼下的面包车里。

    等这个房子重新安静下来后,仍然待在204的两个人终于开口聊了起来。

    “又抓又放,真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一个稍年轻一些的打手抱怨着,“而且都半个月了,硬生生连个面都没见过。”

    “上次压不住好奇的,已经没了。你可别犯这个贱。”为首的那人目送着面包车离开,“又没少你钱,你管那么多。”

    “派来的人这么不靠谱,我只是看这汤爷怕是要栽了。”年轻打手翻了个白眼,“你说他在这边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回去?港城六成的场子可都得听他的啊。”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你要是坐到他那个位置,你也这么想。”——

    蒲千阳回到自己病房的时候,发现已经几桶纯净水已经摆在了自己床边。

    白一柠学姐办事果然靠谱,而且雷厉风行。

    只不过对于一些细节就多少欠了些考虑。

    就比如说,这医院楼下售卖的5L大桶装矿泉水,实惠是实惠,但他一个暂时肩部能抗手也不太能提的病人,委实是不太搬得动。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拿个杯子倒出来也就……

    随即蒲千阳抬手抚上双眼。

    忘买水杯了。

    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再跟护士求个情再跑一趟的时候,自己所在病房的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回头一看,是之前那个向卫教授说明祝云宵去向的女学生,记得是叫做梁楚言。

    她有一头被抓夹束在脑后的细软的长发,左手托着一个金属盘,右手拿着一个水杯。

    把托盘放到蒲千阳病床所配备的柜子上,她先是说:“你好,我需要抽你点血,拿去学校的实验室测一下数据。”

    随后,她把右手的水杯也放在了柜子上。

    是一个有点旧的带盖塑料杯。

    “然后这个,祝师兄让我拿给你的。消过毒的。”

    在说第二段话的时候,她明显略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说,你先用他的杯子。当时光顾着让你不要买零食了,把杯子的事情给忘了。”

    他这什么语气啊,还怪我咯?

    “谢谢。真的麻烦你了。”蒲千阳先是接过水杯放在了枕边,然后坐到床边撩起了袖子方便她动作。

    在被抽血的过程中,梁楚言还对蒲千阳进行了一些其他的项目检测,包括查看术后伤口恢复情况之类的,看起来非常专业。

    “梁大夫,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叫我楚言就好。”梁楚言把已经抽满的小瓶子取了下来,换了一个新的上去,“请讲。”

    “你们这个组的大部分组员,是不是不太喜欢祝云宵?”

    看到梁楚言的动作一缓,蒲千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他不想为难面前的梁楚言,便又补了一句:“我也就这么随口一问,我看今天上午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就回忆起了一些高中时候的事罢了。”

    见他这么说,梁楚言松了一口气:“祝师兄人挺好的,但因为是交换生而且才来没多久,跟同组的其他人的来往确实不多,导致大家跟他都不是很熟。”

    然后她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跟祝云宵有关的事,蒲千阳听得津津有味。

    但她就是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梁楚言离开后,蒲千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一天没事做了。

    难得清闲。

    可这样的清闲第二天就结束了,结束在气喘吁吁的小助理陶安拎着两个电脑包狗狗祟祟地出现在了蒲千阳的病房门口的瞬间。

    一看他的模样,蒲千阳就心头一紧。

    每次陶安带着这个表情保准没好事发生。

    果然,陶安把蒲千阳的电脑递过来的时候,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老板,再跟你说个事,也跟段经理有关,请做好心理准备。”

    第143章 三天饿九顿

    “这么严重?还需要我做心理准备?”蒲千阳笑着抬手接过电脑, 掀开屏幕,一边输入密码一边说,“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像那个小品里的角色。”

    “什么小品?”陶安问。

    “陈佩斯和朱时茂的, 队长,太君托我给你带句话。”

    看着陶安一脸疑惑,蒲千阳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跟新一代的年轻人有代沟了。

    说话间,蒲千阳已经登陆了自己的OA系统, 完成之前收购案的权限转交工作, 顺便思考着后续部门里其他项目的推进进度和新项目挖掘企划。

    “所以,具体是什么事儿?”

    “就是昨天办公室的同事都在传,说段经理私下里找到大领导,想要把你……”

    可没等陶安说完,蒲千阳的电脑右下角就突然弹出了一个会议邀请链接, 而且看与会人员名单, 这个会议的优先级还挺高的。

    示意陶安回避后, 蒲千阳才戴上耳机接通了视频会议的连接。

    随着软件连续叮咚作响的提示音, 不少与蒲千阳级别相同的同事也进了房间参加到了这次视频会议中。

    相比于他们身后那统一的边城集团黑灰色工业风装潢, 蒲千阳的亮色医院背景着实别具一格。

    蒲千阳冲着摄像头招招手, 平日里跟他关系还不错的诸多同事此时都噤如寒蝉,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小幅点头示意了一下。

    看到他们的反应, 再加上陶安的小道消息,蒲千阳终于觉得事情开始严肃起来了。

    他原本想提前在非办公用的小群里问上两句,然而他刚拿起手机,高层领导的会议室就接入了空间, 主屏幕上也同步显示了一个PPT,只得作罢。

    边城集团很大, 很多不同公司的业务部门平日里并不来往,这也是为什么十年前的蒲千阳没有认出来厉麟和季岚。

    不然他……

    好吧,就算他认出了厉麟应该还是会出于那该死的善意把人捡回去的。

    果然还是不应该让祝云宵洗碗的。

    不让他洗碗,他就不会卷袖子,他不卷袖子就不会露出纹身,他不露出纹身就不会被季岚认出来,不被季岚认出来就不会发生后边系列事情。

    所以这一切全是自己家没有洗碗机的错。

    等蒲千阳神游回来,在主窗口的摄像头已经打开了,能看到许多高层领导已经围坐在了一张椭圆形的办公桌旁。

    厉锋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关亨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厉麟和季岚则坐在了侧边靠下的位置。

    相比于十年前,厉锋的身形没什么变化,只是皱纹又加深了不少,这就让他的气质显得更加阴郁。

    季岚也是如此,像一条蜕了几次皮阴冷的蛰伏在草丛中的老辣毒蛇一般安静。

    而关亨却发福了些,大概是因为结婚有了孩子吧,不然他面前笔记本外壳上那一道蓝色的蜡笔痕迹没法解释。

    厉麟完全褪去了青年时候的青涩,变得沉稳了起来,相貌也变得厉锋更为接近,一双绿色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左手无名指还带了个戒指。

    蒲千阳看着这些在原本的时空跟自己没什么大交集但在现在这个时空直接或间接彻底改变了祝云宵人生轨迹的几人,一时之间心头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孽缘。

    隔着摄像头和网络,他的这种情绪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这次会议的主讲人在清查了一番与会人员数量后,清了一下嗓子便开始了会议:

    “各位领导,各位公司骨干,大家早上好。”

    “这次会议是为了正式宣布关于公司改组的决策。”

    公司改组这个风其实已经吹了很久,又是请专家又是搞什么先锋计划的,直到今天这只靴子才落了地。

    讲话的人先是对着一个公司标志来了一顿输出,讲了一堆什么公司发展什么商业蓝海之类的废话,然后才翻了两页来到了改组的方案。

    这里的内容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大项,每一个大项里边还分了好多小点。

    主讲人对其进行逐一解释后,蒲千阳将这一堆字总结为了一句话:整合体系,收拢权限。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边城集团是由好多家公司合并形成的,虽然这种跨界联合带来了不少好处,但随着业务的扩张原本就一团乱麻的体系就更加混乱了。

    “接下来,请各个业务部门的总经理,将对应的人员拉到二级房间进行下一步的任务安排。”

    蒲千阳和几个缀着其他公司名称的人员一同被拉进了一个小房间。

    然而同样进入这个房间的还有一个人,段允尚。

    自己上一次见到这个家伙还是在公司年会上,作为两个抽到一等奖的要上台领奖的人,两个人恨不得离对方八百米远,搞得外聘的主持人一头冷汗。

    总经理在介绍完具体的分工安排后,问道:“请问,各位对以上的这些公司决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或者有意见的地方么?”

    通常情况下,这种问题都是走个过场。

    可今天并不通常。

    “有。”蒲千阳按下空格解除了静音,“首先,我对于公司改组的决策没有意见。毕竟都是为了效益,多发工资大家都开心。”

    “但是,这个项目的评价分级制度是不是太拍脑袋了一些?”

    “当年这些项目分到我手里的时候个个都是公认难啃的骨头,别的公司不接最后给到我的,结果扭头换了个新动态分级制度,它们就成了宝贝了?”

    “再结合后边的条例,这些所谓的S级项目做出了成绩是我应该的,并且后续项目要转交到对应的部门,做不出成绩我就要负责?”

    “旱涝保收?讲不讲道理?”

    “蒲千阳,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把自己当回事儿?”段允尚开了麦,“项目是公司提供的,你没了平台什么都不是。”

    “毕竟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人自然得把自己当回事儿。”蒲千阳反唇相讥,“得了便宜别卖乖。”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总经理又打了圆场,“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集团本身也非常鼓励各位主动思考。”

    “但服从命令也是工作的一环。可能确实伤害到了一些人的感情,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转型阵痛,大家各退一步。”

    “我没意见。干活去了。”段允尚利落地退出了房间。

    其他同级的与会人员更是逃也是的先后退出了房间,只剩下蒲千阳一个人对着黑色的界面。

    一旁陶安大气不敢出,只能盯着自己的电脑猛敲键盘。

    几分钟后,蒲千阳电脑的右下方就开始蹦出弹窗讯息。

    新产品研发项目移交流程,请批准。

    港城快闪活动企划移交流程,请批准。

    校企合作IP孵化项目移交流程,请批准。

    ……

    一开始,蒲千阳还会阅读一番里边的内容,并备注上一些项目后续开展的要点,可到后边他就已经麻木了,随手打上一句同意就切到下一个任务。

    等到一列表的需求都处理完之后,蒲千阳伸了个懒腰自嘲道,“这倒真是应了那句趁我病要我命。”

    他划了两下触摸板,见刷新后自己的行程表几乎变得空空荡荡,余下的一些内容也是维护之前项目的事宜,“而且当真是连根好苗都不给我留啊。”

    在一旁围观了蒲千阳“被迫割地”全过程的陶安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还有那个段允尚!”

    “不提他了。你有什么计划吗?”蒲千阳苦笑道,“你要是有想去的部门,趁我还能用人情说上两句话的时候我就帮你转过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们这就是在欺负你!”陶安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我不走!反正全公司都知道我是你的助理,要是你被排挤了,我去哪都一样。”

    “蒲学长,我本科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你的故事,我真的很崇拜你。”

    “你有规划,有远见,有行动力,待人真诚,言出必行。感觉什么困难你都能坦然面对。”

    “我要跟着你!三天饿九顿也跟!”

    听着陶安的真情流露,蒲千阳哑然失笑,“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辞职重头再来就是了,习惯了。”

    “不过要是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可就要吃不少苦了。”

    “虽然三天饿九顿不至于,但出差挤一个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打架编程,演讲发单,暖床搓背。我都拿手得很。”陶安满不在乎,“毕竟我可是要成为最强助理的男人。”

    伴随着陶安的虎狼之词,祝云宵托着一盘跟昨天梁楚言一样的检测耗材推门进到了病房里。

    他看了看被陶安逗笑的蒲千阳,又看了看站在蒲千阳身边的陶安,自顾自地走到了蒲千阳的床边放下东西,顺便把两个人隔开了去。

    只可惜此时的蒲千阳在低头专心处理业务,没能看到祝云宵的表情。

    不然他就会发现,原来人类的嫉妒原来是可以这么明显的从眼神中感受到的。

    第144章 暗度陈仓

    可祝云宵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用温和平静地语调问:“早餐吃了么?”

    蒲千阳回忆了一下,“呃,还没。”

    听他这么说, 祝云宵从自己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抽了一张卡递到陶安面前。

    “刷这个卡可以进到负一楼医院内部食堂。”

    “麻烦你带两个包子一杯甜豆浆给他。”

    陶安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张卡。

    这个男人虽然只是侧对着自己,可依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明明自己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这样?

    他向蒲千阳投来求助的目光。

    蒲千阳接收到了他的求助信号:“去吧,顺便也吃点自己想吃的,钱都算我这边。”

    等陶安消失在门外后, 祝云宵手上操作着融合各种反应试剂, 追问道:“为什么没吃早餐?”

    “祝大夫请明察啊。并不是我故意不吃的。”蒲千阳一边挽袖子,一边回复,“早高峰电梯人那么多,要是强行挤进去我都怕死在里边。而这十一楼的病房也太高了,我又懒得爬。”

    “你也可以交代你的助理去帮你买, 至少你开完会就能吃上。”祝云宵用碘伏在蒲千阳的手臂内部涂抹了一小块面积后, 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 另一只手下针。

    “你居然知道我在开会?”蒲千阳有点惊讶, “那你在外边等了好久吧, 抱歉啊。”

    “也没等多久。”从托盘里拿出一张创口贴, 祝云宵将其贴在了蒲千阳被穿刺的皮肤的上方,随后抽出了针头, “压紧,五分钟后再松开。”

    “知道,昨天梁楚言大夫把很多注意事项都跟我说了。”蒲千阳从祝云宵的拇指下方接过对伤口的按压任务,“对了, 谢谢你的水杯。我回头买个新的还给你。”

    “不用,我还有个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来不及, 我本来应该把新的给你的。”他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棉球,“张嘴,放在腮侧含一分钟。”

    “有得用就行,我又不挑。”蒲千阳用舌头把棉球顶到了牙龈边上。

    祝云宵一边记录安置在病床旁的仪器上的数据,一边问:“在医院住得还习惯吗?”

    “我的评价是能活罢了。就像我这套衣服要是算上周日都穿了三天了。”蒲千阳实话实说,“好在我只需要在这里呆一周,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你可以让你的助理去帮你取几件。”祝云宵看了眼时间,重新拿起了镊子,“张嘴。”

    蒲千阳有点奇怪,这人怎么跟陶安杠上了?

    “没事我带工作助理回家做什么,下班时间非必要不去打扰下属是每一个领导该有的职业素养。”等祝云宵用镊子把自己嘴里的棉球夹走,蒲千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你该不会是什么霸道总裁的小说或者电视剧看多了,觉得助理的工作就是给领导打杂吧?”

    “更何况按照他那个路痴的劲儿,估计在我家小区里转个三四圈都找不到对的楼,到时候我还得去救他,算了吧。”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眼神微动,“我知道你家在哪。”

    蒲千阳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上下两段对话之间的逻辑关系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帮你去取。”祝云宵摘下了橡胶手套扔在了房间内黄色的医疗废弃物垃圾桶里。

    明白了他什么意思的蒲千阳连忙摆手,“别,那也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今天下午就有时间。”

    祝云宵素净纤长的手微蜷着伸到了蒲千阳面前。

    蒲千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交了过去。

    “辛苦了,回头请你吃饭。”

    “是你要记得吃饭。”

    看着离开的祝云宵行云流水地把钥匙揣进口袋,蒲千阳的手指无意中在面前的电脑上敲出了一串乱码。

    现在的你……是对每一个患者都这么好吗?

    祝云宵走后不久,陶安久回来了,“老板,你的早餐我给你拎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下后,才发现祝云宵已经离开了,“这卡……”

    “给我吧,我下次见面还给他。”——

    跟住院部沟通完给蒲千阳换病房的事宜,祝云宵就开车回到了港城一中。

    停好车后,在上体育课学生的喧嚷声中,他沿着那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路线步行来到了蒲千阳家的楼下。

    其实原本只要自己想,随时都可以回来。

    开个锁而已,对于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对于这里绝大多数人来说,能用开锁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但祝云宵不想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回来,他想要正大光明地回来。

    所以事情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进了门,他发现这个家十年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仅有的变化也不过是在一些角落添加了一些小家电和小摆件。

    先进到卧室给蒲千阳拿了两套宽松的外衣,又拿了一些换洗的贴身衣物。

    把他们叠好打包到一个口袋中后,祝云宵拉开玻璃门来到了阳台,跪在地砖上恭敬地给阿姨上了一炷香。

    等这柱香燃尽后,祝云宵用小铲子铲起了灵龛前方所有的土,将它们收在了一个大号的透明封口塑料袋中,然后从一侧的新鲜花土中取出了新的土填上了凹陷。

    做完这一切,他又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如果有香城那边熟知祝云宵身份和行事风格的人在场,恐怕当真是要惊掉下巴。

    要知道,这祝云宵可是连场里的关二爷都不拜的,除非逢年过节必须做个样子,平常摆在供桌上的贡品都是塑料的。

    把装好泥土的袋子收到包里,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了原先装有这些泥土的那个盒子。

    虽然是被放在了柜子里,可无孔不入的灰尘还是让这个盒子暗淡了几分。

    祝云宵抬手擦掉了这层浮灰,包装盒上的烟斗美人依旧眉眼如画神采飞扬。

    将它带到厨房,祝云宵扭动燃气灶的阀门,

    看着淡蓝的火焰从孔隙中腾升,他用立在一边的长柄夹夹住了盒身,将其放在灶台的上方均匀地翻动。

    盒身原本致密的图层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卷曲剥落,变成细小的碎屑掉落在灶台上,最后化成了一小块黑色的粉末紧固地黏在了灶具上。

    随着剥落面积的增大,果然有图样浮现了出来——

    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医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恐怖如斯,下午一点左右蒲千阳就被换到了三楼病房。

    虽然是从单人病房变成了三人病房,而且其中一张床已经有人了。

    从这人的打扮和摆在柜子上的教科书来看是个男大学生。

    这人左手打吊瓶,右手正在被梁楚言抽血,嘴里还叼着草莓甜心派。

    他一仰头把草莓甜心派全收到口腔里咽下去后,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不介意为科学献身,但你们也要讲究一个可持续发展吧。你这虽然抽得少,但谁顶得住天天抽啊。我这胳膊都快被扎漏了。”

    “忍一下吧,就这几天。”梁楚言嘴上这么安慰着,可手上的动作不见半点迟疑,“做研究需要对照,而你跟另一个患者身体条件最为相仿。”

    “如果真的有突破性进展,那你们可就是挽救未来无数患者的英雄啊。”

    男生咧嘴一笑,“那医院记得给我发书面文件,证明我的贡献,这样我还可以加点综测分。”

    “那是自然,小事一桩,我今天就去跟导师说。文件上就写:何广渊同学为祖国科研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建议综测+20,怎么样?”梁楚言笑着收好物品后,一转身发现蒲千阳已经坐在相邻的病床上办公,回过头对何广渊说:“说曹操曹操到,你的对照组来了。”

    见梁楚言这么说,蒲千阳也不好装没听见,便向这个男生伸出手,“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最近你俩在网上可火了!”何广渊先是一拍大腿,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不是很合适,又握上了蒲千阳的手,“幸会幸会,你骑摩托车的样子很帅,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学学。”

    蒲千阳:……小伙子,你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收回手,他重新把目光聚集到了电脑屏幕上。

    因为新规的推行,导致很多自己之前收藏项目被划分到了A级和B级,而这些等级的项目,自己大概已经没有权限过问了。

    点这一份文件,权限不够无法查看,点下一份文件,权限不够无法查看。

    果然。

    无法查看无法查看无法查看无法查看。

    蒲千阳一口气翻到了五年前的数据库,终于有能点开的计划书了。

    看着屏幕上的这一份计划书,他眉头一挑。

    第145章 三省吾身

    这是一份民用3D打印医疗耗材的商业融资计划书。

    之前为了保证研究效果, 昨天自己跟卫教授见面并同意加入研究小组后,卫教授特意安排了手下的学生来给自己讲解为什么自己这个病患这么珍贵。

    原因有二:

    一是这是最新的技术。

    有多新呢?

    新到能生产现在支撑在自己心脏周围的支架的设备在国内只有两台,一台在港城, 一台在京府,还都在高校的实验室里。

    新到自己是第一个把它安装到体内的病患。

    新到没有临床验证,所以大家对于这种材料被安装到人体内可能会带来的真实影响和并发症一无所知。

    尽管学术界很早有人提出了类似的假说,可囿于各种各种的桎梏,直到近些日子才有团队发表了偏临床方向的论文。

    二是国内没人做过这个个类型的手术。

    即使在材料和生产无限供应的情况下, 想要通过在身体上切三个小口就把支架塞进去并且在内部系上锁扣保证功能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在常规的准备中, 无论是入刀的角度还是手术的流程,都是需要诸多主任级别的角色进行反复的研讨才能最终确定的。

    而自己当时的情况已经过于危机,导致院方根本没有时间机会去这么做。

    若不是遇上了卫教授这种在这个方面经验丰富杏林圣手,在加上司晚晴签署了生死不论的手术合同,再在加上自己身体条件本身还可以……

    一句话总结, 自己能活下来全凭命好。

    而现代医学的存在就是要研究个体的“命好”最后将其变成一种稳定的疾病解决方案。

    但蒲千阳深知理念、实践和推广之间的区别很大, 大到可能需要长达十多年的摸索和拉扯最后才能出来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在这个流程中, 商业化解决方案的介入是一件必须面对的事情。

    就像安置在体内的支架, 若是只靠港城和京府两台机器去运作, 即使不考虑设备的维护和折旧, 这种低下的产能也足够让很多患者从确诊到死亡都轮不上趟。

    当然,除了这个问题, 还有很多其他的阻碍,此处不再一一例举。

    然而蒲千阳万万没想到五年前就有人已经对于一个相似的流程体系提出了这么完善的解决方案。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打开邮箱写下一行行用词严谨态度谦和的文字。

    向计划书末端的联系人留下的邮箱地址发送了邮件后, 蒲千阳伸了个懒腰并做了一组眼保健操。

    注意力一集中这时间就过得飞快,窗外的日头已经移到了正中偏西的位置。

    到中午了。

    吾日三省吾身, 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早餐是被安排了,那么现在就是午餐怎么办。

    要是平常在公司,自己直接吃食堂就行,有什么吃什么,虽然那些菜色基本都吃腻了。

    这让人放开了选反而不知道吃什么了。

    不对,也不是放开了选。起码不给吃巧克力,也不给喝咖啡。

    或许是看出蒲千阳的纠结,何广渊主动提醒道:“咱这病能吃的东西不多,也就在食堂一号窗口和二号窗口里选。味道都一样烂。”

    “你都说了一样烂,那我就不纠结了,反正能吃就行。”蒲千阳俯身穿好鞋子,回头发现何广渊还有两大瓶点滴要打,便好心问道,“要我给你打包一份回来吗?”

    听他这么问,何广渊小脖一梗,得意地说:“哼哼,开玩笑。我有人!”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病房门口响起:“渊大头!猜猜今天咱学校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渊大头……何广渊的头确实挺大的。

    什么叫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啊。

    忍俊不禁的蒲千阳抬头,发现一个身穿短裙,瞪着一双高筒靴,背着一个双肩包的女生手里拎着一个方正的饭盒像一只欢乐的小鸟一样蹦了进来。

    她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何广渊的床边大喇喇地坐下这才发现原本空荡的隔壁床上有人,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冒失。

    把腿并起来又理了下裙子,她先是抬眼看了下蒲千阳,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又扭过头小声问:“这位是不是……”

    “这位是我的新室友,今天早上搬过来的。”何广渊接过她手里的饭盒,打着圆场,“这位是我女朋友珂颖,也是港城大学的,刚从动漫社活动回来,恰好路过。”

    虽然何广渊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姓名,但蒲千阳感觉意义不大。

    想必自己肯定又被认出来了。

    人红是非多啊。

    “学妹,幸会。”蒲千阳微微点头,随后把电脑屏幕扣拢,知趣地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何广渊和珂颖两人,“行行行。有人送饭羡慕了。”

    早知道就让陶安先别回去了,至少也给自己带完饭再回去嘛——

    二院的员工食堂和病患食堂在一个空间里,两边菜色是一样的,只是从空间上用一道栅栏隔了起来。

    而失去了员工卡的祝云宵没办法通过闸机进入到员工食堂,此时只能脱掉白大褂坐在病患食堂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病患食堂的座位有些紧俏,可大多数病患在看到祝云宵所在的位置外加他的表情后便都会下意识地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祝云宵也乐得享受这种没人打扰的清净。

    直到有一个人非常自然地、仿佛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地、天然就应该这么做地坐到了自己对面。

    蒲千阳扫了一眼祝云宵的餐盘,发现两个人竟然打了相同的菜色。

    把刀工粗糙的蒜瓣挑到一边,蒲千阳夹了一片绿叶菜放到白米饭上,“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有人背地里搞小动作,我该怎么处理才好。”祝云宵叹了口气。

    这是真话没错。

    但去掉了许多前因后果,这句话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了不同的含义。

    至少正在咀嚼的蒲千阳有些意外,意外于祝云宵居然能这么坦诚和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他在想什么。

    不像你啊。这是转性了?

    遥想咱俩刚开始接触的那几次循环里,你可是死活不肯说到底为什么跟齐伟承起矛盾。

    还不等他追问下去,

    在栅栏的另一边的员工食堂里,一个胸前挂着见习工牌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指了过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第146章 讨价还价

    虽然这人的说话声音不大, 但因语出惊人,还是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围观。

    蒲千阳扭头看过去,认出来是之前卫教授来到自己病房时跟在走在学生队伍排头的那一位。

    这么看来, 这人八成还是个学生干部意见领袖之类的角色。

    面对这人的指责,祝云宵头都没抬,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在蒲千阳看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凭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至少对于那个人来说大概是切实戳在了肺管子上。

    看样子若不是旁人拦着, 大概他就要过来直接跟祝云宵打起来了吧。

    蒲千阳莫名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哦, 他想起来了。

    上一次类似的场景里,祝云宵的回复是:

    ——不聊。

    回答同样的短小精悍,效果同样地惹人暴怒。

    不愧是你。

    经过旁人的劝说,这人最终收了势,冷哼一声, 端起餐盘就往员工餐厅的餐具回收处走了过去。

    其他同行的学生也纷纷跟了上去, 即使他们中有几个的饭才吃了大半, 也只能匆匆多扒两口就走, 可能是怕多待一会儿就会被牵连。

    坐在这个小团队边缘位置的梁楚言明显想说点什么, 可最后也还是端起盘子跟着众人走了。

    围观了全过程的蒲千阳竟然生出了一句感慨:不管什么年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随后他又略带沮丧地发现,自己现在混得还不如祝云宵潇洒。

    至少自己没法对着看不惯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来上一句“凭你”。

    或许是这次运气实在糟糕, 他这一勺菜大概是食堂阿姨从底部舀起来的,被切得很大块的姜蒜“末”占据了菜肴分量的半壁江山。

    见蒲千阳跟这些配料斗智斗勇,祝云宵主动夹了一筷子自己的菜到了他的盘子里,“附近有家淮扬菜不错, 起码调料切得精细,要是吃不惯食堂你也可以过去吃。”

    “出不出去吃这个另说, 反正这个窗口失去我了。”蒲千阳看他夹菜分给自己也没有推辞,只是简单还了两块瘦肉回去,“你这人际关系?”

    祝云宵似笑非笑着向那波人离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如你所见。”

    “嗯,见了,理由呢?”

    祝云宵停顿了一下,俯身到蒲千阳的耳侧,“说来话长。”

    看他这么动作,蒲千阳也严肃了起来,他放下了筷子,认真地听着。

    如果此时有人从身后经过,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的姿势和一个四字成语不谋而合:

    耳鬓厮磨。

    听完祝云宵解释的蒲千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首先,无关信任与否,自己听到的依然是祝云宵的一面之词。按照自己的处事风格至少也得听听对面是怎么说的。

    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下结论就叫拉偏架。

    其次,自己一个外行其实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对实验室的大师兄留下的课题抱有这么高的期望,以至于会对祝云宵抱有这么大的恨意。

    自己经历的项目不少,被砍掉或者大刀阔斧修改的也不在少数。要是自己也跟这人一样倔怕是早就给气死个百八十回了。

    所以在他看来实验室调整策略方向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应该可以归类到“时也命也”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类的哲学观下。

    然而在一些人眼里,正祝云宵这个外来特权人员就是导致他们大师兄出走的罪魁祸首。

    “所以,我尽量少跟他们来往,免得激化矛盾,好在这个专业只要你想忙,是完全可以忙得见不着人的。”祝云宵把一些剩下的食物集中到一个碗中,随后倒空的碗盘收到餐盘中央,方便阿姨回收餐具。

    “你们导师应该不至于注意不到学生的矛盾,他就没说过什么吗?”刚好蒲千阳也吃完了,他学着祝云宵的动作整理了餐具。

    塑料的餐盘叠在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响。

    “重要吗?”

    蒲千阳沉默了。

    成年人的世界占不占理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得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要皆大欢喜。

    不过,如果说之前的自助结账机让他感觉到自己活在了十年后,祝云宵的这句“重要吗”让他感觉祝云宵也确实也在现实中度过了他的十年。

    他变了,他成长了。

    “他们怎么想其实我无所谓,反正……”祝云宵本身不以为意,他早已重新习惯了独来独往,“东西给我吧,那就回去休息。”

    蒲千阳下意识把餐盘和筷子放到了祝云宵手上,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了,饭卡还你。”他从口袋里摸出祝云宵的员工卡,而此时祝云宵两只手已经被餐盘占满了,他只能站起身把卡插祝云宵胸前的口袋里,“我怎么把钱给你啊?这里食堂有充值窗口么?我给你充个两三百?”

    “一点小钱而已,你何必跟我计较这个。”

    祝云宵低头看着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伸到自己前胸的蒲千阳,轻声说,“而且医生不能收患者的钱,你这是在让我犯错误。”

    “或者每次我吃饭的时候带你的一份吧,跑腿费抵饭钱,这总不算犯错误了。”

    “我吃饭不规律,你别带我的,等吃到的时候都凉了。”

    “那我更得带你的了,这叫倒逼上层改革,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蒲千阳下意识讨价还价。

    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撒娇,就像小女儿用绝食威胁父亲买玩具一样。

    祝云宵看着他,最后应了一句:“好。”

    蒲千阳当即就顺着台阶下来,“话说那我怎么找你啊?上次还是问护士才知道……”

    祝云宵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蒲千阳突然发现,自己和祝云宵一直都没有加过联系方式。

    当祝云宵还住校时,两个人通过自己写的小软件联系,后来祝云宵搬进来,两个人有什么要说的只管招呼一声对方就能听到,基本也用不上聊天软件。

    扫完码,蒲千阳发现祝云宵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小火柴人,看起来是自己画的。

    没过去,没未来,在一片空白纯白植物纤维中存在的黑色的小小的火柴人。

    等到蒲千阳回到自己的病房里时,那里只剩何广渊一个人。

    “你女朋友已经回去了?”

    “对,她下午有课。”

    虽然何广渊的大腿上搁着两本专业课的书,可他的目光一直游离在文字之外,连书页的边缘都被他下意识地动作捻出了卷儿。

    蒲千阳使用了陈述句:“你有心事。”

    何广渊也没否认,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我在想,要怎么跟她说分手。”

    “啊?”

    第147章 出现问题我负责

    虽然只匆匆见了一面, 但蒲千阳对这位学妹的印象还不错。

    谁会讨厌一个活力四射的阳光元气少女呢?

    何广渊望着窗外的天空,抬手试图抹掉一点身旁窗户角落的污渍。

    然而他伸出手才发现发现那处污渍居然是医院窗户在装修时溅射上去的水泥点,沤了经年累月的灰已经扣不下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其实,我刚刚在微信上问大夫,既然病症相似,那我能不能做你做过的那个手术。”

    “结果不等主治大夫说什么,同为医生的我妈的电话就来了。”

    “她强烈反对这个高风险的手术, 她宁可让我一直待在医院用药吊着命, 也不愿去赌那个可能性。”

    何广渊苦笑着伸手向上指了指吊瓶。

    “我已经休学一年了,而且大概率会一直‘休’下去。”

    “就算我自学课程并且远程答辩拿到了毕业证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停滞了。”

    “基本只能待在医院的我甚至都不能去参加动漫社的活动给她拍几张照片。”

    “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么一个……”何广渊把手垂到了身侧无意识摆动了两下,“随便吧。”

    这话蒲千阳不太认可, 但他没反驳。

    每个人都有思考和发言的权利, 用自己的片面的经历去定性别人的人生决策其实本质上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傲慢, 无论结果如何。

    “你有跟她交流过你的想法么?”蒲千阳问了一句很经典的话。

    然后又听到了一句再标准不过的回答:

    “我这都是为她好。”

    蒲千阳掀开笔记本电脑, 输入开机密码, “或许咱俩的爱情观有分歧, 但有一件事我觉得我肯定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你指指点点。”

    他按下回车,就像法官敲下木槌, “大男子主义是病,得治。”

    电脑深色屏幕上白点构成的圆圈转了一圈半,就切到了桌面,而在下方邮箱标签页上有一个鲜明的红点。

    这个标记说明, 有邮件被回复了。

    而蒲千阳这几天中只发了一封邮件给那个五年前计划书的项目团队。

    他打开页面,发现回复的人正是那个团队中的外国人。

    也合理, 大多数中国人没有频繁查看邮箱的习惯,反而外国人用邮箱就跟中国人用短信一样。

    点开邮件,对方先是用很明显是机翻的中文句子对蒲千阳的身体情况表示了问候,随即又问了几个很学术的问题。

    大概为了保证这些学术问题措辞的严谨性,这里对方使用的是全英文,而且句子里夹的一些一看就非常专业的英文单词光是在屏幕上显示出来都快有个两厘米长。

    ……

    术业有专攻。

    蒲千阳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承认自己的不足,可以挑战困难,但从不硬撑,该摇人时就摇人。

    于是他打开手机,给火柴人头像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有空的时候,能来一下病房吗?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见没有得到回复,蒲千阳就先在Word文档里用中英双语起草一份邀请性质的文件。

    对方有兴趣,自己有兴趣,想必卫教授的团队也有兴趣,这叫三赢。

    虽然自己的权限被锁得差不多了,但作为高级职员,他每个月的公账额度跟其他人是统一的。

    发展新客户,维护老客户,参加会议混脸熟,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些都是必要开支,该花就要花。

    写着写着,蒲千阳敏锐地从这外籍研究员的邮件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计划书中署名的成员一共六人,按照姓氏拼音排列,所以自己在写邮件的时候也就将他们的名字逐一排列在了收件人的位置。

    然而这人回复自己的邮件却只抄送了四个人。

    也就是说,加上他自己,这回复只有团队中的五个人能看到。

    少了一个。

    少了谁呢?

    蒲千阳正欲把两个页面放在一块查验校对,就听见了敲门声。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祝云宵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

    “收到你的消息,刚好在附近,就直接过来了。”他观测了一番周边检测仪器的运转状态,“什么问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心跳规律,一切正常。”蒲千阳全屏化邮件界面,把电脑旋转九十度正对着祝云宵,“想麻烦你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一下这人在问什么?”

    祝云宵俯身,看着屏幕,快速浏览了一遍后解释说:“他问的是……”

    让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弯下腰盯着这么小的屏幕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蒲千阳便往左侧挪了些位置,随后用右手拍拍床边。

    这个动作含义很明显,连脑子最不好使的宠物猫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邀请。

    翻译中的祝云宵停顿了一下,随后顺势侧身坐了下来,坐在了蒲千阳腾出来的地方上。

    两个人肩并着肩,用着两个人学生时代讨论题目时惯用的姿势和语调,你说我听,我问你答,一条条地拆解着“试卷”上一连串问题。

    仿佛这中间的十年从未消失过一样。

    等祝云宵依次解释回答完,才回过头问向蒲千阳:“这是什么?这位又是谁?”

    蒲千阳概述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干脆地把电脑搁到了祝云宵的腿上。

    “其他部分我来写,但回复他的问题还是你来吧,请。”

    祝云宵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电脑,左手托起底部,右手飞速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行的文字,起流畅性有如成竹在胸。

    不多时,他就把电脑还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随即把自己在word里准备的内容粘贴到了祝云宵敲写完的段落的下方。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电脑递回到了祝云宵面前:“在抄送地址写一下把你的邮箱。”

    但这次祝云宵并没有直接按照他说的做,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蒲千阳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在顾虑什么,解释道:“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什么‘僭越’或者‘越俎代庖’的问题。”

    “因为这封邮件里的内容就是你回答的,无论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科研精神,我觉得带上你的名字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卫教授那边的邀约,我会单独再联系的。”

    “好丈夫,两头瞒。有些时候道理是通用的。”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蒲千阳活动了一下肩颈,歪着头看着祝云宵调侃道,“如果后边当真出现问题,我会对你负责的。”

    祝云宵轻笑一声,“三天饿九顿的那种?”

    蒲千阳一时语塞,“只要你别顿顿米其林,我养你都行!陶安嘴不咋把门儿,你就放过他吧。”

    “顿顿米其林不至于,我做饭还可以,你包材料费就行。”祝云宵就着蒲千阳的手在电脑上敲下了自己的邮箱,“我那边还有工作,有需要再找我。”

    “OK,你忙你的,明天见。”蒲千阳收回电脑,开始完成最后的邮件收尾工作。

    随着一声关门的响动,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之前还在伤春悲秋自我感动的何广渊和专心工作的蒲千阳。

    被这两人全程无视并且完全无法融入这种氛围的何广渊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悄声问:“所以,你俩该不会真的是……”

    “不是。”蒲千阳头都没抬。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句男声从房门外穿了进来:“什么?不是?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允许,收回去。”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快门声响。

    一个被一顶黑灰贝雷帽压住了满头自然卷的身穿全是口袋的开衫的身影从病房外闪了进来。

    “祁一山。”蒲千阳一打眼就认出来了这人的身份,“你这是从传媒学院毕业后转职当职业娱乐记者了?你的远大理想呢?”

    “公司的命令罢了,我也想写点正经新闻,可现在正经新闻谁看啊,别跟我抬杠说你看。”祁一山摆弄了两下自己手里的相机,对着桌上的物件就开始调试焦距,“你知道祝云宵在哪呢么?你说他能让我拍两张吗?”

    “拍我可以,别拍他。”

    祁一山先是不屑,“你的照片早就全网飞了,根本不值钱。”,随后又苦着脸,“我和我的同事蹲了那么久,硬生生是一张正脸都没拍到,就连最近爆火的那个小鲜肉都没这么难拍。”

    “再拖两天这热度可就掉光了啊,我的季度奖金,我们的年终奖。”

    蒲千阳在说风凉话和出馊主意之间选择了后者,“怎么?你没试过混进大学假装学生之类的不入流的手段?”

    “你不要用你的兴趣和从歪门邪道听来的手段来挑战我的饭碗,他这几天就没回学校啊。”祁一山严肃地指正。

    “你说他最近没回学校?”蒲千阳心下一动,但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他一个学生能去哪?”

    第148章 背地里搞小动作

    “要是我知道他在哪还能一张照片都拍不到吗?”祁一山把镜头对准了蒲千阳, 蒲千阳甚至能在上边看到自己在光学涂层作用下的七彩的倒影。

    估计自己确实是再次扑了个空,祁一山无奈地把相机放了下来,扣上相机盖, 嘴上絮叨着:“走路跟人五条街之内必丢,开车跟人四个红绿灯之后就见不着影了。”

    “太离谱了。”

    之前的两人对话蒲千阳原本只是出于社交礼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可直到听到这里,他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就算是再警觉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会特意留意狗仔的明星, 也不可能做到这么轻易地就甩开靠这个吃饭的娱记吧……

    可是他现在明明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学生, 能入学就说明连国家都没查出问题啊……

    祁一山收拾好自己的设备,随后突然心生一计,凑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两下蒲千阳,“要不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请你俩吃饭?或者你有没有一些独家内部消息可以分享给我?”

    被他的动作搞得回过神的蒲千阳发现, 这祝云宵挑选的垃圾袋的大小真合适, 非常适合把祁一山的头套进去再打一个死结。

    他拒绝了祁一山的鸿门宴, 正直地批判道:“就算是娱记要有记者的职业操守。靠自己挖出来的新闻才是真新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懂?”

    “更何况我和他十年都没见了, 对于他的了解可能还没你这两天刷短视频知道的多呢。”

    曾经的祁一山很容易被蒲千阳那无辜的眼神和花言巧语蒙骗, 可现在他是嗅觉敏锐的祁·钮钴禄·一·拍人无数·山。

    他双手往胸前一揣,“你知道自欺欺人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不知道, 您教教?”

    “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点击反转摄像头,在你脸上。”

    两个人互怼一通后, 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蒲千阳切出自己刚刚打开的页面,指着一个人的照片说:“跟你打听个人儿。搞科研的, 因为成果上过一些新闻,可这最近几年销声匿迹再无动作。”

    祁一山眉头一挑,“我再强调一遍,我现在是娱记。”

    “就算你不知道,只要在这个圈里,你也肯定能接触到搞这方面新闻的记者吧?”蒲千阳穷追猛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祁一山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行吧,我尽量帮你问问。”

    “谢了,要是有个什么结果,回头我请你吃饭。”

    “那你能顺便带上祝云宵吗,就算不是最近请也没关系,炒冷饭也是娱记工作内容的重要部分。”

    “……那你别吃了。”——

    祁一山业务能力很强,因为祝云宵最近真的很忙,忙到根本没回学校呆过。

    毕竟他这次回港城,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

    不过他吃饭时跟蒲千阳说的是真话。

    他确实在想,如果有人背地里搞小动作,自己该怎么处理才好。

    只是这个“背地里”并不是在什么大学或者实验室,而是汤彦当初占下的港城六成的地下赌场。

    “小动作”也不是什么抢约实验器材、经费额度和项目申报之类的小事,而是涉及到数千万流水的地下钱庄账目。

    不对蒲千阳说假话是他给自己刻的信条,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真话是决计不可全说的。

    他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但具体是什么代价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下意识觉得,现在切实沾了污的另一面的自己是不应该出现在蒲千阳面前的。

    医学生祝云宵,是最应该,也是唯一可以被允许的,配得上站在那人身边的自己。

    话说回来,在他的计算中,这几天正是有人要开始行动的时候。

    之前那句“放”,既是让放掉那个人,也是让对面对自己放松警惕。

    毕竟有谁能料想到那么多人用了各种设备都没能检测出来的标记竟然被一个人单凭一双手就识破了。

    既然在这“最后一道防线”中也没有识破,那他们的信心自然也就膨了起来,做事也就不再那么细致。

    不细致,就会有漏洞。而即使是最细微的漏洞,在这种钢丝腾挪刀尖舔血的行当里也是最为致命。

    而那句“等”,就是在等对方自投罗网。

    赌场的卡牌折旧很快,基本上几个月就会换一大批新的。

    这么算起来,现在自家赌场里边流通的全都是那些有“标记”的牌。

    一来,无论是造牌还是换牌都不是小工程,如果没有内部人员的配合是根本行不通的。

    比如那个被祝云宵下令抓起来的人名义上就是原本供应商的小叔子,在姐夫“病”退后,甚至没有经过考核和审查就直接接手了原来的生意。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细节,都一一被祝云宵在暗中看在了眼里。

    通过之前的一些了解,祝云宵已经大致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嫌疑对象。

    他们无一不是当初跟着汤彦一步步把场子吃下来的元老。

    而这也是汤彦为什么不亲自回来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年轻时再心狠手辣的人,老了,看着曾经的朋友和对手一个个离开,也会开始念旧,开始生旧情。

    然而,动了歪心思的人肯定还是要处理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话放在哪里都是四海皆准的。

    所以作为熟悉港城,也熟悉整套赌场运作体系的祝云宵就作为不二人选被套上了白净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二来,或许为了保证秘密行动的效果,这种极其隐蔽的标记所能被看到的条件比较苛刻而且必定不可能人人都看得懂。

    祝云宵仔细研究过这几位嫌疑人员的发家史,也揣摩过他们的心理。

    最终确定,无论是他们中谁出了问题,出于求稳,最有可能的方案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得懂。

    那边所有的准备都会围绕着一个人行动。

    而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一击之下将汤彦的最大场子撕下来,就一定会选在这里。

    一般开赌场只讲究两件事:

    一、你的场子里不能有出千的。

    二、就算有出千的,主人家得及时抓出来。

    最为忌讳的是你赌场的千狗被别人抓出来了。

    不仅庄家信誉受损,连带着他坐的赌场地位都要降三档。

    但你知道要从这里挤破,别人又怎么可能不防?

    在这间最高级赌场里的荷官无一不是玩牌的各种好手,若是出千的手段太低级,他们就也可以直接抓人。

    这就会达不到那些人想要的效果。

    这人一定是要被外人抓出来才行。

    所以出千的人不重要,那个来“抓千”的才是祝云宵的目标。

    理顺了思路后,祝云宵推开房间门走到了巨大的玻璃幕墙后。

    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占地将近一千多平的场子,左右两侧还挂满了监视器。

    十年来,地下赌场也进化了不少,越来越有服务意识,装修也变得琳琅满目,金碧辉煌。

    前些日子,祝云宵借口环境升级,把原本的顶灯统一换掉了。

    那么现在,如果有人想要通过这些特殊纸牌“出千”那么他能选择的位置就只有一个角落。

    “朱伯,今天也要麻烦您了。”祝云宵抬手按在耳边的麦克上。

    “本就是拿钱办事,好说好说。”一个坐在祝云宵特意布置出来的一张赌桌上的人抬手撑在了耳边,掩盖自己按下麦克的动作。

    十年前被无名一派来给祝云宵兜底的微秃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变成了半秃。

    “更何况我在这里不仅能免费打牌,吃喝还不限量,我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啊。”

    祝云宵又接了两句,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方的主场中。

    此时,一个脸上有一处淡红胎记的男子,在前台换了筹码,默默地坐在了一个最角落的赌桌上。

    第149章 白手套

    这是冯小年第一次走进这么高级的赌场, 也是他第一次听说进赌场还要验资。

    从小到大,资这个字就跟自己无缘。

    所以在他掏出那张别人给到自己的银行卡的时候,看着余额后边的一串零, 他硬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很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表现得平静。

    拿着柜员推过来的筹码盒,他的手心出了汗。

    明明自己第一次出千换到同花顺赢了个十倍自己都没这么紧张的。

    这家赌场有四种筹码,白色的代表一万,黄色的是五万,蓝色的是十万, 而最高等级的红色则代表了五十万。

    自己手中的盒子里, 白色的筹码为主,黄色和蓝色数量差不多,而红色的筹码自己只有一枚,还是在柜台的工作人员在询问时自己胡乱点了一下头后特意换出来的。

    足下的地摊干净柔软,适宜的温度让他皮都松软了下来, 入鼻的香气也好闻得紧。

    之前那种拿着钱往桌边一坐的小摊子跟这里根本没法比。

    怪不得对面送卡的时候还送了套衣服过来, 不然就自己的那些破烂格子衫牛仔裤, 估计连这里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拈起一枚白色的筹码, 对着灯光照了一下, 筹码上隐隐显出每个赌场特有的防伪标记。

    这, 就是一万块啊。

    一万块,这得能吃多少顿排骨啊。红烧的, 糖醋的,油炸的,清蒸的,和着土豆豆角炖的, 吃一半倒一半都不心疼。

    然而那些人承诺事成之后给自己的,是五十万。

    五十万, 自己要是还像现在这样在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在烧烤店跑堂穿串儿,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七八年。

    而现在自己只需要在混到最内层的圈后,出千,然后被一个特定的人抓到,再挨上一顿假打就可以得到了。

    就几乎等于是没有代价啊!

    虽然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过什么混进赌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之类的想法。

    如果这世界上他只需要管自己一个人的话,他肯定就豁出去了。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冯小年已经在外围的不同游戏的桌上轮了好几圈。

    有输有赢,但总体上是在赢钱。

    但因为行事小心而且桌子换得频繁,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胜率高得出奇。

    在换了五张不同位置不同玩法的桌子后,冯小年终于确定这里边所有的牌都被换掉了。

    向一旁的服务人员交了一枚价值五万的黄色的筹码,冯小年走进了第二圈的赌桌。

    这样又晃了一段时间后,冯小年一咬牙交了一枚蓝色筹码。

    被工作人员收走那枚代表着十万元的蓝色筹码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只能默默地用事成之后的五十万安慰自己,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

    最后冯小年最终选择了一个角落的赌桌,并坐在了一边的座位上等待这张桌子上一轮游戏的结束。

    一来,因为这张桌子位置偏,而且没有满员。

    二来,如果想要确保出千的效果,只有这个角度的的灯光能够确保看清同桌人的底牌。

    一位服务员路过的时候,看到冯小年略显干枯的嘴唇,便半蹲在了他的身边问道:“这位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吗?”

    冯小年被这样的服务吓了一跳,随后又强行镇定下来,清了一声嗓子:“你们这里有什么?”

    服务员露出了标准的迎宾笑容:“您只管点就好,就算这里没有,我们也可以替您去买。”

    这就难住了冯小年了,原来这种问题居然是可以没有答案的吗?

    仿佛看出了冯小年的为难,服务员体贴地解围道:“冰镇可乐配柠檬,您觉得怎么样?”

    “就这个了。”冯小年立刻借坡下。

    “好的,您请稍等。”服务员站起身就要朝着吧台走过去。

    冯小年连忙问:“这钱我怎么给啊。”

    “在您离场的时候会统一结算的。”服务员转过头微微躬身回答道,“288号客人。”

    288是冯小年拿着的盒子上的编码。

    “288,好数字啊,吉利。”跟自己同一桌的秃顶中年大叔过了一局牌,敲着手中的黄色筹码向冯小年看了过来,“小伙子第一次来?”

    想着不能暴露,冯小年立刻挺直了腰杆,朗声道:“第一次来这个场,之前都是刷卡现结的。没想到这里服务这么好。”

    “那确实,港城这个级别的店可没几家。”在荷官翻开这一轮的公共牌后,秃顶中年大叔非常干脆地把手牌全部弃掉了,拿起旁边的茶水呷了一口,“连茶也是今年的新茶,讲究啊。”——

    原本坐庄看顶级场的主管有些疲惫,因为同期轮班的人临时被调走而又一时间找不到够格顶替的人,自己今天已经站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岗了。

    站到连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他正想着给自己灌上一大杯浓茶,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

    这处房间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他回过头,发现来人穿着高级荷官统一配备的制服和口罩,手上却戴着一双白色手套。

    手套?为了保证发牌切牌洗牌等操作的的精准性,汤彦手下赌场里的高级荷官是不会戴手套的。

    ……除了一个人。

    可那个人现在不应该是在香城的吗?

    不对!

    就算道上白手套一般只有他戴,可又不是戴白手套的都是他。

    原来汤老板是派的他回来?!

    主管头皮一麻,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退了下去——

    在港城一处联排叠墅里,一张玉石餐桌上一个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的男人正在频频看表。

    而坐在他对面的风情女人也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举动,主动坐到了男人身边娇俏地倚了上去。

    “大哥,今天有心事?”她很有眼力见地打开了一听啤酒,将男人面前的玻璃杯倒满,“你百忙之中抽空陪我吃饭,我就很开心了。如果当真有急事,去忙你的就好,只要你想我,我随时都在这里。”

    男人搂过女人的肩头,“给你找的阿姨还喜欢吗?”

    “嗯,还行吧,打扫得还是挺干净的,我就随口一提,没想到大哥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好开心。”

    在联排叠墅的后山山腰,一辆箱式货车正熄火停在那里。

    “可算蹲到了,是他没错。”豁嘴男放下望远镜愤愤地说,“他们吃羊肉火锅,我们吃泡面蘸馍。”

    “别,是你要吃的。我吃得可养生了。”地中海调躺了座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在一个小区找人总比大海捞针强,要是有机会真得谢谢那位新人。”——

    冯小年等了这么久,约定中来抓自己的人终于出现了。

    可现在那人还轮不上桌,只能再等下一轮。

    冯小年看到了成功的曙光,精神为之一震,把杯底的可乐连带着冰块都咽到嘴里,也顺带着坐直了身子。

    等钱到手,自己就先把妹妹从孤儿院带走,然后两个人去天南海北随便哪个城市,反正离港城越远越好。

    海南那边估计不错,没事去能礁石上敲点贝壳玩,云南应该也挺好,听说是四季如春,也是美得不行。

    付完房租,剩下的钱或许还可以开个棋牌店什么的,这样偶尔自己还可以玩上两局。

    不出千纯凭运气那种,用来找回最开始玩牌的快乐。

    不行,还是干烧烤吧,辛苦是辛苦,可赚钱确实比较稳。

    这一局结束,有大概两三个人退出了下一轮的牌局,那个约定来抓千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冯小年的下家。

    这人明显也带着任务来的,在新一局第一轮中就照着顶格的筹码进行投注。

    冯小年也跟了一手,但是是最底额度的投注。

    这是之前约好的暗号,意思是,他会在这一轮出千。

    等到荷官把牌发下来,冯小年手一抖,便将手中的方片换进了衣袖,换了一张牌出来。

    来抓千的人硬是没看出他的动作,直到冯小年用空闲的那只手敲了信号。

    于是这人站起身大喊,“这家伙在这里出千?!姓汤的不管?还是管不了?”

    这句话,无论是声音还是内容,无不引得全场人愕然,把目光集中到了这里。

    第150章 规矩

    听到这人的断喝, 有些新人赌客站了起来情绪激动,有些老手赌客则表现淡定许多。

    这里是港城的第一大场,要是隔三差五没几个人来“龙场证道”才是稀奇的事情。

    只不过一般来“龙场证道”的人都会被这里经验老到眼光毒辣的荷官在三局之内抓了正着, 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倒显得今天这出由外人抓千的剧情,有意思多了。

    那人一把紧紧攥住了冯小年的手腕,把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拽到了地上,随后一脚踩上了冯小年的肋骨,对着四周喊道:“管不管啊!管不管啊!”

    冯小年被他踩得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

    不是说好假打的么?演这么真干什么!

    按照剧情, 现在自己应该拼命否定。

    于是冯小年多少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在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档下, 然后翻身站起来大声反驳:“放屁!我没有!”

    那么接下来自己就会被那个人当场搜身,掉出一整套牌,证据确凿地坐实了这里荷官办事不力。

    可那人龇牙咧嘴地正欲搜冯小年的身的时候,一位身穿高级荷官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员工拦在了两人之间。

    高级荷官的声线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首先, 非常抱歉因为这种小事打扰了各位的兴致。”

    那人气急, 出声打断:“什么叫小事!你不是管事儿的么?懂不懂规矩!他!在这里!出千!啊!”

    “这一局我们请了, 赔率一比十五, 麻烦各位把手上的牌翻过来吧。”完全无视了这人的打岔, 白手套高级荷官继续着自己的处理流程。

    一比十五, 赔率不算很高,但在这种高规格的局里全包了也不是个小数字。

    庄家包了, 就是百分之百的胜率,没有人会拒绝这种白捡的便宜。

    在同一张赌桌上的赌客纷纷将自己的手牌抛到了桌子的中央。

    这位高级荷官示意负责本桌的高级荷官把手里剩余的卡牌递给自己,随后一张张地将牌发在了桌面上。

    包括冯小年和那个抓千的人的手牌在内,一共五十二张, 桃心梅方,从A到K, 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冯小年看得眼直了,自己明明就换了一张牌下去,怎么这会儿又全对上了?

    抓千的人也傻了,随后他立刻驳斥道:“我明明已经看到他把牌放进了袖子!怎么可能刚刚好凑得上?”

    他眼神一亮,发现自己仿佛抓住了一个更重大的罪名。

    “难道说,这汤彦的手下里还会包庇出千的?其实你们是一伙的?!”

    这句话一出,满堂哗然。

    白手套侧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人,冷声道:“栽赃,在赌场也是重罪。”

    “那有证据可就不是栽赃了。”抓千的人狞笑着直接扯开了冯小年的袖口,“人赃俱获,我看你还怎么圆!”

    可下一秒他就傻了。

    冯小年的袖口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卡牌的影子?

    冯小年也傻了,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牌被摸走了?他活动了一下腰身,发现连他放在衣服内侧的应对不同玩法的一些备用卡牌也同样不翼而飞。

    两个懵逼的人对视了一眼,却随后听到了两人之间那位白手套的一声轻轻地哂笑。

    到这时,无论是抓千的人还是冯小年,已经完全确认了就是面前这白手套动的手脚。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证据了,至少凭他们两张嘴是不可能在别人的地盘上翻出什么浪来。

    来抓千的人心下一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允许这人把这事儿按下去。

    按照那位头儿的说法,不计后果,搞臭他们。

    于是这人干脆地把自己的按下了自己手腕上经过改装的手表的侧键。

    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巨大且刺耳的共振的电波噪声从周围的音响中传出来,激得在场的人,包括冯小年在内,无一不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除了始作俑者和白手套。

    抓千的人得意地环视了一番痛苦的人群,却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随后在他的视野中天地倒转,那双眼睛消失了,变成了一双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然后其中一只皮鞋就重重压在了他的侧颈上,很快他就因为缺氧和脑供血不足昏了过去。

    这人制造的噪声当然不止这一个作用。

    随着这巨大噪声传送到场外,一大波拎着棍棒的人从不同的通道冲进了内场,不由分说地开始破坏他们见到的一切事物。

    吧台上的酒瓶被砸烂,酒液飞溅染得地摊一片狼藉,精巧的装饰品被锤得粉碎。

    至此,赌场内的场面和人群彻底陷入了混乱。

    面对这种情况,那位白手套翻身跳上侧壁一处原本供乐队演出的凸台,抓过麦克风开始冷静地指挥。

    因为这里的音响是专供乐队使用品牌,走的单独的线路控制,所以一直没有受到那块手表的影响,功能运作良好。

    白手套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初级荷官和服务人员护送客人从秘密通道离开。”

    “中级荷官就近找到闸门控制开关藏到桌下等命令。”

    在他冷静且充满威压的指挥下,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混乱的员工有了行动的方向,客户也在这些员工的保护下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A区保镖拿上防爆盾堵住最大的入口,其他区的拿电家伙,关门打狗。”

    这波暴徒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着装与赌场的保镖和荷官的制服极为相似,这就让真保镖在动手的时候有些畏手畏脚,担心误伤到自家人。

    白手套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随后他一声令下:“全体攻击右臂和右腿。”

    这个命令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暗藏玄机。

    对于大部分惯用手是右手的人,在攻击自己对面的人的时候往往会攻击到对方的左边。

    如果想要攻击到对方的右边就需要自己从左侧发力,也就是说需要将发力的姿势扭一下。

    这个姿势的好处在于它是一种攻守皆备的状态,但坏处就是挥出去的力量会削弱一些。

    但安保手里的电击棍可以完美地弥补这个问题。

    相比于纸牌和制服这种很容易被换走的东西,赌场对电击棍这种重要物品的管制可是严格得多。

    那些暴徒自然不会听白手套的“外路”指挥,打架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

    这下,敌我双方就很好分辨了。

    没了顾虑的内场安保们开始大杀四方,又因为大门被提前堵住,而在白手套的指挥中,中级荷官还依次关上了所有的卷帘防爆门,赌场内的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混战之中想要偷偷溜走的冯小年被一个飞过来的什么东西砸到脸上

    被砸得眼冒金星的他,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无意识中踩到了台阶边缘,一下没稳住身形滚落了下去。

    原本刚刚被踩的地方就有点疼,又经过这一番滚动,冯小年怀疑自己的肋骨已经裂了。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分明地听到了不远处两个人低声的交流。

    “你看到那出千小子了吗?!”

    “刚刚还在台上呢!”

    他大喜过望,正要运气开口告诉对方自己在这里,却被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

    怎么该死的又是你!

    这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冯小年发了狠一口咬下去,好像要咬断对方两根手指不可似的。

    却一口咬了个空,还差点赔上自己的舌头。

    被自己上下两颗牙撞击产生的震动搞得发晕,他勉强地站起身,却发现之前来找自己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晕眩和疼痛的作用下,冯小年只剩下了逃跑这一个想法。

    随后他就顺着动物最初的本能抬腿向着唯一有光亮的门洞跑了过去。

    最后他狠狠地磕在了擦得宛若空无一物的干净玻璃门上,失去了意识。

    这光亮原来是由白色瓷砖反射出来的暖黄灯光,冯小年跑向的“光明”是厕所。

    等到冯小年被空调的冷风吹得冻醒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绑在了一张板凳上,双脚离地,而双手则被一条穿过打了洞的桌面的铁链锁在了一起,勉强能展开到肩宽的位置。

    他环视房间,发现这里只有两个人,自己和那个白手套。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了,那个白手套仍在自顾自地练习着切牌。

    在他的手下,纸牌之间相互碰撞穿梭,发出了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一时间,冯小年忘了自己的处境,完全沉浸在了这人的手法中,甚至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

    答案是不能,起码现在绝对不可能。

    不过只是切个牌而已,这种花架式不足为惧。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五十二张牌被白手套齐齐整整地收在了微微弓起的手掌下。

    白手套随意地问:“你知道像你这种练家子出千被抓是什么规矩吗?”

    很明显,这是个设问句,他并没有期待冯小年的回答。

    “一般我们会简称为:三,二,一。”

    “这三,是三倍赔偿。你玩的场子是什么级别的,按照定格标准赔三倍。”

    “你猜按照你当时搞砸的局,你要赔多少钱?”

    冯小年摇头晃脑,随便多少,反正他都赔不起,直接开摆。

    “这二,是两代血亲。有师父的上溯师门,没师傅的下追子女。”

    冯小年不屑一顾,没爹没娘,无儿无女,教自己的那个老头早早咽气嘎了,还是自己给他收的尸,爱追谁追谁。

    “这一,是一倍功夫,是指你要把你师父教你的功夫全还回去。”

    这下冯小年愣住了。

    “一般是会挑了惯用手那边的五根手筋,然后随便撒上点什么刺激性的东西,这样可以保证你的手就算勉强接了回去,下半辈子也算半个残废。”

    此时的冯小年头皮发麻,自己亲眼看过很多的身体有些残疾被无数的工作拒之门外,只能靠着政府那一点补助勉强乞食的人,而自己这种伤法又怎么可能领得到补助?

    不要不要不要!

    “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白手套把自己手上那一叠牌放到了两人正中的位置,刚好够冯小年伸手够到,“你赢我一场,我还你一根手指,你输我一场,你就要再被挑一根。”

    “于此同时,你输我一场,我会给你两位号码,等你把手指全输光了,就会得到一个的联系方式。”

    白手套目光深沉,“那个给你置办了这身行头和银行卡的人的联系方式。”

    冯小年一脸狐疑。

    因为怎么看这场“赌局”只能在形式上被称为赌局,从结果上来说无论自己是输是赢都能获益。

    那这家伙在打什么歪主意?

    “你可以看看,他们会不会帮你出这个钱,愿不愿意保你这个……”白手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措辞,“合作伙伴?”

    随后他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那双缝着金色绣线的白色手套,冯小年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起来了。

    不管这装逼犯想干什么,之前是老子跟着别人定的一堆破规矩行事憋屈了那么久,这得了自由不得给你露两手。

    第151章 游刃有余

    第一局, 输。

    第二局,还是输。

    第三四五局,输输输。

    输得方法是千奇百怪, 没有一次是重复的。

    自从老头死后,冯小年已经很久没有感到绝望了。

    你知道对方在出千,你防备着对方出千,但你还是被千了。

    虽然每一局他挑的玩法和牌制都不同,但对方都能抓住自己最关键的操作点, 把自己想要的牌抽走, 然后轻巧地压过自己。

    有些时候偏偏还只大你一点。

    这装逼犯绝对是故意的!

    很明显,即使冯小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对面的白手套仍旧游刃有余,并且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最后一轮,白手套在抛下自己的手牌的同时提醒道:“已经五局了, 还有什么花样么?”

    “我……”冯小年已经是满头冷汗, 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畏惧。

    他真的, 赢不了。

    怪不得, 怪不得, 这帮人不得不花这么长的时间, 用这么大的计划来“出千”。

    也怪不得他们不亲自来跟这个白手套较量。

    见冯小年已经被自己压得没了气性,祝云宵轻轻摘下了他的手套, 然后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指。

    他戴手套也不是为了什么格调或者与众不同,而完全是基于最原始的保护的功能。

    为了时刻保持最佳手感,他不得不经常用药水将自己手心和手指的皮肤处理得非常薄。

    这就导致如果不戴手套他的皮肤就很容易被快速运动的卡牌边缘划伤。

    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不过倒也无所谓,毕竟这些说法对自己办事也没坏处就是了。

    在解锁手机后, 祝云宵又输了两位数进去,随后把打开着通话页面的手机推到了冯小年面前。

    连带着之前的号码, 此时页面上已经完整地呈现了十一位数字。

    “打吧。就跟对面说你被俘虏了。”

    冯小年没有直接拿起手机,“我没见过他们其他的人,东西也都是快递给我的。你这么做没用。”

    “我知道,他们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

    冯小年微微抬头,不解道:“那你还让我打?”

    祝云宵没有再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冯小年拨打面前的电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冯小年只好抓起手机按下了屏幕中央的通话按钮,与此同时,祝云宵群发送了一组短信,内容是:准备录像。

    电话另一头响了两声后被接了起来,传出一句,“你好,请问哪位?”

    “我是冯小年,我被俘虏了。”

    对面说了一句“抱歉,不认识。”就挂断了电话。

    祝云宵站起身走过冯小年的身边,抽走了手机又输入了一个号码,然后又把手机放回到了冯小年面前。

    “接着打。”

    就这样,冯小年被压着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

    反正由始至终他是没搞明白这是在干嘛,电话另一头不是说不认识,就是骂自己神经病。

    祝云宵一边听着电话那边人的反应,一边看着底下人传回来的高清录像。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凭借他对于这几个有嫌疑的人的了解,这么重要的事理论上应该会由他们自己一手培育的心腹来完成才是。

    但这些人的心腹九成九都在赌场中轮过不短的岗,因此不可能不被认出来,所以他们不得不找一个外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但这个外人也不是谁来都可以,至少必须能打到内场才可以,所以他们必然要掌掌眼才行。

    因此这人一定单方面知道冯小年才对。

    而现在,冯小年还活着在自己手上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就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看完传回来的录像,祝云宵心里有了大概的估计。

    理论上现在自己师出有名直接找上门对峙也可以,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不想。

    他坐回桌的对面,半笑不笑地望向冯小年:“看起来,你这个合作伙伴已经变成弃子了。”

    “切,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稀罕。”冯小年两手一展,甚至找了个角度趴在了桌子眯觉。

    看着表现得像一块滚刀肉一般的冯小年,祝云宵宛如家常聊天一般问:“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而且拿着一笔一看就多得不正常的钱来找你做事的人,你为什么会答应下来?”

    “还能为什么?缺钱。”

    “你出千的手法不是短时间就能练出来的。但同时,你的心态非常糟糕。这说明你练归练但基本上没怎么实战过。”祝云宵没有在意冯小年的无礼,“你本可以不缺钱,但是你没胆子这么做。”

    “你又知道了?!”冯小年头都没抬,冷哼一声,“你弄死我吧,反正对你这种人来说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答应的他们?”

    祝云宵盯着冯小年,仿佛想从他闪躲的行为中找到答案——

    站在前台办理出院手续的蒲千阳眉头紧锁。

    前几天自己通过权限把那份五年前的计划书从库里重新提了出来,附上了一些跟那边项目组的沟通得到文件用以支撑项目重启后,将它投到了全新审核的流程中。

    反馈报告也在刚刚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

    可这报告明明每个字自己都认识,怎么凑在一块这自己就读不懂了呢?

    一堆类似于赋能,协同,反晡,闭环,打法,矩阵,颗粒度、组合拳等等的文字看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哪儿请来的神仙啊。

    “什么叫社会关注度有待提高啊?这算什么理由?”

    当然,也不是没有正向的反馈,这个项目在一些审核方向上甚至拿到了来之不易的高度好评。

    最终自己的这个项目的评分图看起来特别滑稽,像个六维评分体系中的三角形战士。

    不过上过学的都知道,偏科这种东西比较好矫正,从10分抬到70分可比85分抬到90分容易得多。

    而且性价比还高。

    当他拿着单据往病房走的时候,听到了珂颖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渊大头,我跟你讲。这家店最近太火了,导致每个人只能买两个球。”

    从门缝中看去,珂颖坐在何广渊的床边跟他分享同一个冰激凌,这个冰激凌左边的球是乳白色的右边的球是浅绿色的,还散发着浅浅的凉气。

    “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这样我一次性就能吃四个味道了。尤其是那个巧克力的看着就好吃。”

    “没问题公主殿下。”何广渊伸手捋了一下她的头顶的被小夹子抓起来的一小撮头发。

    看到这对小情侣在聊天,蒲千阳很自觉地留在了外边。

    虽然几天之前,何广渊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说要跟珂颖分手,可随后在跟她见面的时候依然表现地像一个三好男友,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这就让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在立什么奇怪的冷漠酷哥人设吗?

    后来偶然见了何广渊的妈来探病,当着自己的面劈头盖脸给何广渊数落一顿,自己才悟了,为什么何广渊一直这么摇摆。

    一个尊重别人的,愿意听别人说话的,永远积极向上开朗大方的身边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等珂颖从病房离开后,蒲千阳才从大厅的座椅起身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他从床下拖出一个旅行箱,开始打包自己之前托祝云宵从家里拿过来的衣物。

    “你还是没想好措辞?”蒲千阳随口问道。

    “想得差不多了,万事具备。”何广渊拆了个草莓甜心派,“可现在没有东风,她最近有个重要考试,我不能因为这个干扰她。”

    “容我提醒一句,她的考试前天就结束了。”珂颖昨天骂了出题人半个小时没重样这件事让蒲千阳印象很是深刻,“其实你就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何广渊沉默了。

    蒲千阳劝解道:“那就不分啊。科学进步,医疗发展,五年前没法治的病不等于现在治不了不是?”

    “那我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一定要为她着想。”

    “那就分。”

    “可是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啊。一想到没有她我就感觉会伤心地死掉。”

    “那就不分。”蒲千阳用自己全部的素养克制了自己做出一些不雅举动的欲望,“我出院了,这些没开封的日用品送给你了。”

    何广渊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还跟别人吐苦水的行为很招人烦,但同病房的蒲千阳一直很有耐心,于是他感激道:“谢谢哥,你真是好人。”

    ……

    等到蒲千阳拎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拐了个弯后,居然看到已经离开了好一段时间的珂颖正坐在楼底下的长椅上发呆。

    随后她眼帘一垂,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第152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蒲千阳倒也不是那种没事就怜香惜玉的性格, 但看着珂颖哭得实在是有点狼狈,还是转身走回到前台要了两张手纸,然后给人递了过去。

    看到面前的手纸, 珂颖抬起头,从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来人是何广渊的室友,二人的学长,那位最近在网上小火了一把的蒲千阳。

    “是学长啊。”

    听到自己的鼻音,此时的珂颖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实在是算不上好, 甚至可以说有些失态, 而蒲千阳此刻也非常体贴地侧过头没有看她。

    接过手纸抹掉眼泪,珂颖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学长,广渊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蒲千阳的内心态度很明确,你们小情侣闹矛盾别带我,可嘴上却没法这么说。

    可珂颖也没等他的回答, 或许她需要根本不是一个安抚性的回答, 而更多是一个发泄点。

    “好啊,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跟我玩两面派装好好先生, 他以为他是谁啊?”

    “那就同意。”

    “凭什么啊!当时追我的时候又是搞惊喜派对, 又是的熬夜做手工的。结果因为一个破病就退缩了?我学校医院两边跑都没说什么呢!”

    “那就不同意。”

    “可他这么做应该也是有理由的吧。别最后搞得我不识好歹,里里外外不是人。”

    蒲千阳感觉自己头上的血管都鼓胀了几分, 当时自己就不应该因为懒得跑下楼吃饭而让祝云宵给自己换病房。

    此时珂颖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随后又接连弹出了许多条微信消息,而她仍然沉浸在自己那套娃般纠结的内心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办法,蒲千阳只得打断了她的左右互搏行为, 提醒说:“你的手机有消息提示,而且感觉还挺着急的。”

    听他这么说, 珂颖这才想起之前自己给手机打了静音。

    在她拿起手机解锁亮屏的一瞬间,她发出了尖叫:“啊啊啊啊,是孤儿院的文艺演出!我今天怎么就给打了静音啊!要迟到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收东西的样子,蒲千阳叹了一口气,“现在这边打车不好打,所以我提前在手机上订了车,刚好回公司的方向跟孤儿院差不多,我就顺便送你过去吧。”

    对于珂颖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联想到自己刚刚才对着面前的人发了一阵疯,她略带心虚地问:“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那点生活费留着你俩吃冰激凌吧。”蒲千阳又怎么会跟她计较这种小事,抬脚便向着医院大门走去。

    从他这句打趣中听出了鼓励的意思,珂颖粲然一笑:“谢谢学长,你是好人!”

    ……又是一张好人卡,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千万别分。

    当出租车靠边停在路边的时候后,珂颖跟蒲千阳打了个招呼后就飞也似地冲进了那座立着银色牌子的红砖贴皮的四层建筑。

    司机师傅朝着前边的路口打量了一番,又在自己用来接单的手机上点了两下,转过身对坐在副驾驶上的蒲千阳建议道:“前边路口好像出事故了,这最后一段路客人自己走过去吧,我给你提前结算,这样我也方便些。”

    看着前方龟速挪动的车流,蒲千阳果断听从了司机的的提议,拉开车门下了车。

    临走前,司机提示他说:“那边的前后门一般都是开的,你可以直接从那边穿过去。”

    蒲千阳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孤儿院内部的停车场。

    这家市立孤儿院因为其历史原因,经常会收到一些上层名流和爱心人士的捐款,所以相比于大多数运营状况不乐观的孤儿院,甚至还特意提供了停车场这样的高级服务设施。

    等等,这辆车怎么有点眼熟?上次祝云宵开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这两天他人好像也不在医院,连吃饭都凑不到一起。

    忙啊,忙点好。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蒲千阳穿过了整个停车场走到孤儿院的侧门位置。

    或许是因为这里平常没什么人走,有大概一半年久失修的道路都被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重新规划成了“小菜园”。

    虽然说是菜园,但看数量也并不是真的用来吃的,估计更多是用来让这里的孩子亲近自然顺便寓教于乐。

    正值初秋,这些种在土壤里的植物也结出了大小错落黄绿相间的果实,看着也挺喜人的。

    蒲千阳正走在仍然肩负着道路作用的地砖上,然后听到了一旁铁门的铁门里传来了一些微弱的交谈声以及一声清脆的开门响动。

    可即使他听到了也来不及躲开,还是被猛然打开的铁门撞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旁人惊呼,他眼看就要栽倒在一旁的菜园中。

    衣服搞脏事小,把人家辛苦种出来的果子踩糟蹋了事大。

    虽然蒲千阳尽力去平衡自己的身形,但真实世界的物理规律往往不会跟随个人意志而改变,这里也没有来自英国的金毛吸血鬼来上一句砸瓦路多暂停时间救场。

    “小心。”

    一个身影从门内快速跨了两步出来,直接伸出手就抓住着蒲千阳的手腕硬是给人拉了回来。

    被拉回重心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在被放开后,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便抬头打算道谢。

    “谢……呃……谢?”

    这句道谢硬是在他嘴里转了三个弯,从一句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

    感恩不假,可这疑问也是真的。

    祝云宵?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祝云宵反而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句道谢,“不客气。”

    这两个人都对视了好一会儿,刚刚负责开门的孤儿院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向蒲千阳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这搞得蒲千阳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摆手道:“是我图方便走了贵单位的路。不过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把门口这部分的菜园挪开吧。不然可能消防都过不了了。”

    “一定一定。”

    原本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可随后珂颖的声音伴随着她跑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领导!那谁和那谁堵在路上没法按时来了。缺两个工在舞台下边的工作人员。”

    “我问了一圈,从保洁阿姨到门卫大叔,没有愿意顶上去的,咋办啊!总不能你上吧,你不是还要陪重要来宾坐观众席吗?”

    然后她的目光在扫到领导身边两个人影的时候亮了起来。

    “拜托拜托拜托,就耽误二位一点时间可以么?就一点!任务也很简单的。”

    任务确实很简单,只是需要蒲千阳和祝云宵蹲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下方的两个角落根据外边的提示递道具出去就行。

    按照剧本递完最后一个道具,祝云宵和蒲千阳两人从舞台下方回到了无人的后台。

    直到现在,这两人才有了单独对话的机会。

    祝云宵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前方舞台的旁白刚好念道:“是命运,是这命运让我们再次相聚在这里!”

    蒲千阳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就向来的方向走过去,“原本是计划回公司一趟,顺便绕点路送个人,谁知道前边就堵了,就只能自己走过去了。结果,你也看到了。”

    “送谁?”

    “送我室友的女朋友,你应该也见过,就现在在舞台上穿着天使服带了个小皇冠的那位。”

    蒲千阳拉开房间门等祝云宵跟上来。

    “轮到你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53章 不是外人

    “我来调取一些身份信息。”祝云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袋。

    “什么信息是你一定要从孤儿院调的?”蒲千阳眉头一挑, 随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有些唐突,又找补道,“当然, 要是不能对我这个外人说就当我没问。”

    祝云宵从蒲千阳手里接过门把手,轻轻扣上了房门,“不是外人,对你,只要是能说的我都会说。”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莫名让蒲千阳的心仿佛被人用团着棉絮揉了一把。

    两个人并肩走在走廊上, 祝云宵酝酿了一下, 便开始跟蒲千阳说明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如果之前那个团队的计划书内容没有造假或者过度夸大的话,他们确实提供了把一种原本概念里的方案变成了商业化可能。”

    “所以卫教授最近格外在意起了我这个课题。”祝云宵轻轻耸了下肩,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大概主要是涉及到什么评审指标啊, 成果转换啊这类跟他评职称有关的内容。”

    蒲千阳点头表示理解。虽然他相信卫教授本人肯定不至于就因为这种非学术的事情就会特别青睐于某个项目, 但国情如此, 个人意志实在渺小。

    “那么在跨过手术实践这道门槛的时候, 就涉及到一些医学伦理的问题。”话说到这里, 祝云宵便没有再继续了, “最好的人选还是社会关系比较单一的或者是个人手术意愿比较强的。”

    “而刚好之前这里有个小姑娘突发昏迷被送到二院抢救。”

    突发昏迷啊,真是熟悉的配方呢。

    等等?个人手术意愿比较强?

    蒲千阳蓦然联想到了自己得到的反馈报告中的那条离谱的评价, 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们肯定不会嫌手术人选多吧?”

    “自然。”祝云宵虽然对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作为医生能不能调到患者的个人信息?比如我那个室友何广渊的?”蒲千阳眯起眼睛,“据我所知,他个人意愿一定很强, 只是缺少一点小小的帮助。”

    祝云宵侧过头垂着眼看着走在身边的蒲千阳,意味深长地说:“严格意义上讲, 这是违规的。”

    蒲千阳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前,半开玩笑半认真一般道:“你不提,我不说,别人问,你惊讶。”

    随后他拍在了祝云宵的肩头,“放宽心,出了问题,我全责,保证你干干净净。”

    “搞大新闻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冯小年这些天一直被关在了一处不见自然光的地下室里。

    换做是其他人可能早就精神崩溃了,可他却不一样。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习,连生物钟的规律都可能比他在外边打工还要准一些,短短几天那几副扑克就被他磨得起了毛边。

    “他还是不肯说吗?”祝云宵看着ipad里的录像,淡淡地问。

    看守的人摇摇头,“小子硬得很,除了叫唤要跟你再来一把一雪前耻之外什么都不说。”

    祝云宵注视着视频中冯小年的手法,吩咐说:“既然如此,我就跟他来一把。”

    看守应了一声,随后便走了。

    自从戴着标志性的白手套出手组织镇压了赌场的暴动,祝云宵的存在已经从暗地里走到了明面上。

    现在整个港城都知道,汤彦手下的那个“白手套”替他回来清理门户了。

    虽然“白手套”不常在大多数人面前活动,可架不住人天生喜欢八卦。一段时间下来,就算之前不知道这号人物的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他的光辉事迹。

    什么四跨香河把地头蛇耍得团团转;一个月之内抽干了五家对家赌场的现金流;二桃杀三士引内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兵不血刃地收了陈家庄。

    尤其是最后一件,据说还借此机会让汤彦有了接触到本届香城特首的机会。

    今日见到祝云宵真人的看守不禁感慨这人看起来那么年轻,感觉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能仿佛不要命一般这么拼。

    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冯小年手上动作一顿。

    距离上一次送饭也没多久,怎么又来人了?

    难道?!

    看守打开了房门对岔开腿坐在一边的冯小年说:“祝先生请你过去。”

    听到这句话,冯小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抓了两把头发,便抬头走出了地下室,径直来到了祝云宵所在的房间。

    可祝云宵手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跟他来一把的意思。

    冯小年双目圆睁,感觉自己辛苦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天憋出一句:“瞧不起人?”

    祝云宵不置可否,只是推了一个透明的文件夹过来。

    这些就是当时他没跟蒲千阳说的,不能说的部分。

    不撒谎,但真话不全说。

    请原谅我。

    冯小年常年混在空气都杂着土腥和烟味的环境里,第一次见这种阵仗。

    可当他透过文件夹看到妹妹的照片被夹在一份文件上时,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炸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认出来了,那我就直说了。”祝云宵的十指相互交叉搭在身前,“别震惊,你的生活轨迹没那么复杂,他们能查出来的事儿,我也能查出来。”

    “除此之外,他们答应你的事,我能答应。”

    “他们答应不了你的事儿,我也能答应。”

    里边有一份已经生效了的收养证明。

    里边还有一份手术意向书,空白的。

    祝云宵从胸前的口袋里取了一支笔,毕竟在胸前的口袋放笔这个动作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轻轻地点在了木质的桌面上,“现在,你有话跟我说了吗?”——

    何广渊刚拆开一个草莓甜心派,就听到自己的房门被刷得拉开了。

    原本他以为是梁楚言又来抽他血,结果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蒲千阳。

    他惊讶道:“这才几天,你怎么又回来了?事先声明,吃的不还,纸抽也不还,这是最后一个草莓甜心派了,没法分你了。”

    “小气鬼。”蒲千阳走到他的床边,“留着自己吃吧,我可不是回来住院的。”

    护住了自己精神寄托的何广渊随即开始翻旧账:“那你回来干嘛,看我笑话?上次珂颖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直觉告诉我这里面绝对有你的事儿!”

    “那你直觉还挺准的。”蒲千阳笑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那你不如再用你的直觉感知一下,这是什么?”

    “作为你被骂了一顿的赔礼道歉,我给你一个机会。”

    手术同意书的右下角赫然签着一个名字,是何广渊父亲的名字。

    而手术同意书的左边的横杠处则虚位以待。

    “一次重生的机会。”

    “珂颖她挺勇敢的,你呢?”

    第154章 信

    手术室里边通常都很热闹, 手术室的外边有些时候也很热闹。

    比如现在。

    不远处好几部属于路人的手机已经支起来了,因为这里的热闹实在是过于经典。

    “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签字?!你知不知道你签的是什么?”何广渊的母亲指着何广渊父亲的鼻子就开骂,“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送儿子去死的爹。”

    已经被骂了好一会儿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你觉得他现在这种活法对他来说跟死了有区别吗?”

    “你又懂了?从小到大你管过他几次?这会儿父爱来了是吧?”

    “我没管吗?我没管吗?多少次儿子宁可在外边逛到天黑都不回家,是谁给人带回来的?儿子考试考个92分我觉得可不错了,就你在那纠结最后那8分丢哪了下次能不能提上来,害得孩子连个饭都吃不好!”

    “我那都是为他好!不然就你那什么快乐教育他能考上港城大学?”

    “你看!就是因为你这种根本听不进去别人想法的性格,广渊他才不得不绕了这么大个弯子让我来签的字!”

    这两个人来回吵了好半天, 尤其是何广渊的母亲, 感觉已经愤怒到失去最基本的逻辑,车轱辘话扯了好几个来回。

    坐在一边的珂颖终于找到个机会分开了两个眼看都要掐起来的人,安抚道:“叔叔,阿姨,我们还是先相信大夫吧。我听梁医生说, 为了广渊的手术, 他们模拟了很多次, 有九成以上的成功率呢。”

    听到九成这个词, 何广渊的母亲仿佛又被戳到了痛脚。她是一个要强而且追求完美的人, 九成对她来说跟失败没有区别。

    眼看着她的火气就要往珂颖这边撒, 却及时地被何广渊父亲拦了回去。

    这男人一脸愧疚地说:“小颖,对不起啊, 两个大人在你面前这么失态。”

    此时,始作俑者蒲千阳受人所托施施然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然后朝着珂颖打了个招呼:“学妹,晚上好。何广渊之前托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听到何广渊的名字,那边的三人一齐看了过来。

    蒲千阳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两封白色的信, 在分辨了一下署名后交一封到珂颖手上,“这一份, 是何广渊留给你的,说等他死了你再拆。”

    “而这一份,是给二位的。”在珂颖把信拿走之后,他转过身,把另一份递到了何广渊父母面前,“二位现在就可以拆。”

    信?在手术室门口的还能是什么信?

    何广渊母亲在接过信的下一秒就抬手将它撕了个粉碎,让何广渊的父亲甚至来不及阻止。

    看着黑白相间的碎片从女人指尖如雪片般飘落,周围人都不敢动作,只有蒲千阳不紧不慢地说:“何广渊他猜到您会这么做了,所以还拜托我准备了第二份。”

    此时蒲千阳拿出了第三份信件交到了何广渊父亲手上,“还是塑封的,想撕都撕不烂。”

    听到这里,何广渊的母亲总算是冷静了一些,跟着自己的丈夫两个人一起开始阅读这封信。

    两个人越读越沉默。

    珂颖那边没拆,她也不想拆。

    最后三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一齐干净地等待一个宣判。

    隔着一条走廊,也有一间手术室亮着红灯,可这里的门口就非常安静。

    在祝云宵的示意下,冯小年妹妹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刻意把这个他们可以不用出场的时间段留给了冯小年。

    相比于何广渊这种成年人的手术,冯小年妹妹的手术则更加困难,开始的时间也早很多,甚至研究组最终决定这边的手术由卫教授主刀。

    细算起来,冯小年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个小时了。

    未成年人不仅脏器本身体积小导致连带变小的支架结构脆弱,而且还要考虑到后期身体成长发育后潜在的种种影响、后续的二次手术方案等等。

    冯小年没读过什么书,面对医生的很多解释他作为“家属”也只能似是而非的点头。

    他现在脑海里一片乱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自己,或者把自己的器官换给他妹妹什么的。

    不过,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祝云宵居然能在二院这种级别的医院拿着一个正当的身份。

    自己之前还那么挑衅他,真的是,飘地不知天高地厚了。

    此时,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祝云宵来到手术室门口将一个保温袋放到了冯小年的身边。

    里边是一份排骨面。

    为什么是排骨,因为自己去调查冯小年的时候,跟他打工的地方的老板和同事聊一段时间,不仅打探到了冯小年的生活轨迹,还知道了他的一些个人喜好。

    这也是祝云宵开始带队伍之后的一个习惯,也是他的一点个人坚持。

    微微敞开的袋口还冒着热气,闻起来感觉味道不错。

    可冯小年实在是没有心情,自然也没有胃口。

    “不管饿没饿,吃两口吧。”祝云宵平静地劝道,“你这边手术时间估计还要持续三个小时,别她出来了你倒了。”

    冯小年红着眼抬头看向祝云宵,最后连袋带盒整个拎到面前,掰开了串在外卖盒塑料袋上的方便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说得对,自己不可以倒。

    可即便抱着这样的信念,这医院附近的排骨面的烹饪手法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看着冯小年的表情和动作的对比,祝云宵不禁怀疑道:“有这么难吃吗?”

    吃人嘴短,冯小年就算想锐评点什么,最后也只得避重就轻:“排骨,有点老了,酱油放太多,咸。”

    看到他打起了精神,祝云宵便向外走去,“那有机会,带你去尝尝迎庆楼。”

    冯小年咽下嘴里的东西,抬头说:“最开始找到我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左边耳朵有三个耳洞。”

    祝云宵眼神微动。

    成了。

    万事俱备。

    他按下手机中的发送键,下一秒,另一边已经提前埋伏好的人立刻倾巢出动。

    又过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廊两边手术室的灯几乎是同时熄灭。

    两边的团队一齐宣布道:“手术很成功,在麻醉失效后患者就能醒过来了,之后再在医院观察一星期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何广渊的父母尽弃前嫌抱在了一起,何广渊的母亲泣不成声。

    珂颖抹泪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的“遗书”,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下一秒,蒲千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打开看看呗,这么好的把柄不得好好抓住?”

    此时,被蒲千阳提前拎到医院待命的祁一山用他的镜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里的冷暖,并配着自己提前写好的稿件和水军第一时间让这条新闻空降了热搜。

    加上几小时之前路人发布的一些何广渊父母的吵架片段。

    这个有头有尾的还有家庭教育、代际关系、社会内涵和科技改变生活的高立意的故事也立刻被传播到了互联网大大小小的角落。

    祁一山调整着镜头里的构图,吐槽道:“我明明是个娱记来着?”

    “怎么?都是按绩效拿钱,这新闻转载量还亏了你不成?”蒲千阳打趣道,“不行你就再拍两张我的脸?”

    “那你先把祝云宵拽过来,我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他的事儿。”

    “那不行,我全责。”

    次日,国家就发布了先进医疗技术落地转化扶持文件。

    当然,绝大多数的国家文件都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立项和草拟的,这期间一定是经过了反复的商议和讨论最后才选择发布成稿。

    而文件在手术成功的第二天就发布这件事,应该算是美妙的巧合,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典范。

    一些嗅觉敏锐公司立刻派了代表前来跟进合作事宜,可奈何蒲千阳早就快人十步直接拿下了独家项目代理权。

    即使这次流程有些违规,而且涉及先斩后奏的问题,但奈何项目实在是炽手可热,傻子都能看出来谁是大功臣。

    拿下独家代理的边城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好几个百分点。

    几天后,明面上的功臣蒲千阳和暗地里的功臣祝云宵,一同站在了港城机场的接机口里,等待一个团队的到来。

    一个五人小队推着行李就走了出来,为首的人直接认出了蒲千阳,并向他招手示意。

    两边队伍汇合后,这位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立刻握上了蒲千阳的手,“之前一直都是通过邮件联络,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幸会。”蒲千阳也回握了回去,“让你们等了五年,真是惭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男人爽朗一笑。

    第155章 欣赏

    男人随后看向了站在蒲千阳身边的祝云宵, “想必这位就是在第一封回复里回答问题的那位了吧?贵姓?怎么称呼?”

    祝云宵也握住了那男人伸过来的手,落落大方地答:“免贵姓祝,名云宵。”

    “我从没想过能写出这种回答的人居然这么年轻。”男人下意识扶了一下助听器,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您言过了。”祝云宵应了一句,顺便非常自然地从男人有些粗粝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番常规的商业吹捧环节过后,蒲千阳侧过身,“几位这边请。虽然情理上我们应该先为远道而来的各位接风洗尘才是,但因为时间安排的问题, 只能把这个环节推到晚上了。见谅。”

    男人连忙说:“不打紧, 我们也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汇报和交流。”

    港城大学,逸夫楼,会议厅。

    祝云宵站在投影仪前调试好了自己的电脑,随后左手持兼具激光功能的翻页笔站到屏幕一侧开始了他的汇报。

    伴随他温和的嗓音,报告的页面依次翻过, 无论是内容、配图还是排版都无可挑剔。

    甚至为了方便那位外籍研究人员同步信息, 祝云宵还贴心地在每一行文字的下方加上了斜体浅灰的英文注释。

    打祝云宵汇报开始, 坐满了人的会议室就鸦雀无声, 只是偶尔有翻看摆在桌面上的纸质补充资料文件的声音。

    作为商业洽谈的代表, 在这局偏学术性质的会议中自己没有被安排坐在靠前边的位置, 而是坐在了房间的尽头,屏幕的正对面。

    这里是距离演讲人最远的位置, 但蒲千阳却觉得恰到好处。因为在这个视角下,两边的听众都被模糊掉,只留下中间的那个人在占据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与其说是一场汇报,蒲千阳更愿意把它形容为一场表演。

    一场独属于祝云宵的表演。

    虽然自己并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但这都不重要。

    就像欣赏一首外语歌也不一定非得知道歌词是什么一样。

    在近些日子的相处中, 自己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祝云宵这个家伙,好像是在对自己毫无保留, 又好像跟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是为什么呢?不明白。

    这时,自己没由来得想起了在最后那次循环里叶君生的那句话:

    “反正他现在肯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蒲千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初自己自以为解决了叶君生的时候,也确实想过就这么一直跟祝云宵像家人一样一起长大,感觉也不错。

    至于什么喜不喜欢的,自己没仔细想过,也没那个必要。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日久生情,但蒲千阳没法区分这种亲近到底是来源于对彼此的熟悉,还是来源于少年时期荷尔蒙的躁动。

    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祝云宵对自己当真是那种可以勉强被归类到两性情爱的想法,自己也没有办法回应他。

    毕竟一来自己是个大人,就算套着个未成年的壳子也放不下自己的那层心理防线。

    现代恋爱中的年龄差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三十多岁,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甚至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五十多岁,但独独不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十多岁。

    那不叫爱,叫自私。

    二来,就算十年前十六岁的祝云宵喜欢二十六的自己,那二十六岁的祝云宵还会喜欢二十六岁的自己吗?

    不见得,人是会变的,这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二那会儿在寝室里喊着要做出改变世界的产品的人,现在还不是在乖乖搬砖?

    更何况祝云宵面对的环境一定比自己复杂许多。

    虽然自己并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还能出现在医院当学生,但想必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事儿,见过哪些人,蒲千阳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

    杂成一团的思绪最后都伴着一句清浅的叹息,没在了空气里。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汇报,所以祝云宵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就来到了结尾。

    翻到最后一页,祝云宵微微鞠躬,随后直起身子从容地说:“以上,是我对3D打印可自溶式支撑器材的手术实践要点与之后可能的发展方向的工作汇报,还请各位与会人员批评指正。”

    在他话音落地后,一阵掌声响了起来。

    戴助听器的男人率先称赞道:“精彩。”

    在这种场合,夸学生就是夸老师。

    平常甚是严厉吝于夸奖的卫教授此时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做得不错。”

    同行的其余四人则是几句赞扬后开始根据自己的专业方向提出了一些问题,而这部分则跟商业落地内容强相关,蒲千阳也重新集中注意力开始在问题内容涉及到商业内容时提供一些案例和解决方案。

    祝云宵对于自己知晓的内容对答如流,而对于自己并不清楚的部分也干脆地承认,并且附加上一些可能有帮助的研究内容。

    几人问两人答,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就这样,这场偏学术性质会议终于来到了中间休息的时间,

    蒲千阳本想来一杯咖啡,可想到之前祝云宵的“提醒”还是转了个弯去取了一杯橙汁。

    鲜榨橙汁,健康,营养,甚至还飘着破碎的果粒,就是有点难喝。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堆聚在一起的学生。

    其中一个学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这家伙哪来的精力啊?怪物吗?”

    另一个坐在他身边的同学深表赞同,“卷王去死吧。”

    “这么看,大师兄出走可能也不是……”第三人刚开口就被另外两个人捂了回去。

    蒲千阳侧过身,看到那个学生领袖面无表情地推门离开了。

    在房间的另一边,研究团队正跟着卫教授与其他方向的师生拉关系。

    那戴助听器的人口若悬河,张口国家政策方针民生闭口工程转行收益远景。

    蒲千阳不是很欣赏这种人,但奈何这种画饼人才是投资方青睐的角色。

    可与此同时,蒲千阳也注意到有一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晚饭我去不了了,你一个人能行么?”祝云宵悄无声息地走到蒲千阳身边,手中装着橙汁的杯子微微晃动。

    其所指的方向刚刚好把那个蒲千阳觉得古怪的人圈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在得到祝云宵相同的意见后,蒲千阳突然就安心了许多。

    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祝云宵的杯子,“小问题。”——

    港城的地下可能变天了。

    在冯小年选择开口指认后,祝云宵当即就下令抓人。

    可那人毕竟跟了汤彦那么久,也不会坐以待毙,早就在祝云宵没按死冯小年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后路了。

    “大哥,我们真的……”

    “这里不是汤彦的手能伸进来的地界,你放心。”

    夜色中,两个拎着旅行箱的人影混上了一条走私船,意图跟随它一同远渡重洋逃亡海外。

    可在船启动后没多久,原本巨大的引擎声就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

    男人从舱底钻出来查看情况。

    此时,原本超前的巨大的探照灯突然调转一百八十度,随后向下猛地一垂,强烈的灯光直直地朝着他照了过来。

    在探照灯旁的泛光里,一个人影一脚蹬着高处的船舷,居高临下地看着夹板上的这人。

    是张约翰。

    此时的他已经变回了一头规矩的黑发,还用发胶规整地将他们抹成了利落的背头。

    “我们之前还在猜,你是会带着原配跑,还是会带着孩子跑。”他腿上施力,跃到了下一层的平台上。

    “如果带的是原配,那你勉强算个男人,我还能求个情你。”

    “如果带的是孩子,虽然曾经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在最后也努力了,剁掉已经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器官咱就算过去了。”

    “结果你带了个她啊。”张约翰的表情满是失望,“被那家伙说对了,让我非常没有面子。”

    另一边收到张约翰的回复后,祝云宵敲响了一处居民楼的大门。

    相比于之前的叠墅,这处已经建成了几十年的筒子楼实在是有些寒酸。

    铁制的大门被一位穿着半身围裙的妇人打开了道缝隙。

    她打量了祝云宵一番,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退开两步给他拿了一双拖鞋。

    祝云宵进门后规矩地换上了那双拖鞋,随后坐在了盖着白色棉质印花坐垫的沙发上。

    妇人用搪瓷茶缸盛两杯水过来分别摆在了自己和他的面前。

    祝云宵双手捧起温热的茶缸,随意地问:“夫人知道,您先生最近在忙什么?”

    妇人平静地望着他,“他最近在忙什么,您居然需要问我吗?”

    既然对方话已经说得这么直接,祝云宵便不再试探。

    他先喝了一口水,随后把茶缸放到了茶几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夫人可以答应。”

    第156章 大麻烦

    不情之请。

    妇人感觉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话说得可以说是非常客气了。

    虽然在知道丈夫有异心的这几年里她有意识地尽可能远离了那个圈子, 但已经身在其中又怎么可能对那个圈子里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以说是港城地下赌场目前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掌权人。

    妇人正在飞速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回应才能既不惹怒面前的男人,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的小家。

    祝云宵也没有催促她, 自顾自地观察起了这间虽然小但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屋子。

    反正或早或晚结果只会有一个,他不急。

    此时,几道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妇人的思路。

    这个时候,会是谁?

    妇人抬起头,发现祝云宵正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她默默站起身, 缓步走向了那道即将宣告自己命运的铁门。

    可她想象中的杀手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拎着两个行李箱的冯小年和跟在他身后齐腰高的刚出院的妹妹。

    看到这两个人,妇人愣了一下。

    祝云宵对冯小年的态度全港城都看得明白。如果不出意外,在他返回香城后冯小年就会成为他的直属代表,耳目喉舌,像一块靶子一样钉在港城。

    因此在医院时就有不少人闻着动静就开始给冯小年送礼, 意图昭昭。

    可冯小年也是知感恩的角色, 硬是一家都没收, 而那些实在是退不了的, 也全部上报给了祝云宵。

    那这意思又是?

    “早听说您育儿有方, 贵公子去年高考的成绩也非常出色。”祝云宵没有回头, 也没有从沙发上起身,只是又喝了一口茶水, “这对兄妹,就托付给您教育了。”

    “大的可能没救了,小的还请您多担待。”

    门外的“没救”冯小年敢怒不敢言。

    祝云宵权衡了很久,最终选择把这两个人亲手送到了那人起家时就陪在身边的原配夫人手里照顾。

    一来, 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计前嫌,一笔勾销。

    这对于很多曾经跟着那位混过的兄弟和手下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而妇人面对这种示好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二来,主动制衡自己,免得自己前脚走了,后脚冯小年就被打死然后丢到海里去喂鱼。

    三个人在门口六目相对,最后还是妇人打破了僵局。

    她主动伸出手从冯小年的手上接过了一部分行李。

    或许是祝云宵之前的嘱咐生效,冯小年也没有下意识大男子主义地把行李拿回来,而是拎着剩下的行李带着妹妹进了门。

    妇人在两人进门后伸手关拢了大门。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这家里就没这么热闹过了,她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还是先吃点水果?”她的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家里条件有限,要是照顾不周也请见谅。”

    冯小年的妹妹歪过头,用清脆的童声回答:“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哥和我都好养活,您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没有人可以拒绝半大孩子的善意。

    冯小年也接道:“对,阿姨您做什么吃什么。而且我做饭也还行,您要是愿意给个机会,我也可以来露一手。”

    “那我现在烧饭,你们先坐。”妇人频频点头,可话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这屋里还有第四个人,“您,要一起吃吗?”

    “多谢邀请,我就不必了。”祝云宵对于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

    随后,他又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了几本房产证和一个装满了银行卡的信封放在了茶几上,“还有这些东西,也物归原主。”

    这里边是那人这些年瞒着妇人置办的房产以及一些个人账户的存款。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推门离开了这处居民楼。

    那么至此,一场长达数个月的整肃就算了结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收尾工作。

    比如,那些砸场的人到底是哪个对家借出来的,那些纸牌又是哪家工厂配合生产的之类的。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问不出来没关系,大不了借这个机会把他们全抄了。

    从小区里出来后祝云宵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傍晚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斜照成了深浅不一的长短几份,随着他的步伐往复出现又消失。

    不知不觉,他就走回到了港城一中。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如果这些年校规没有变化的话,就算是住校的学生此时也已经下了晚自习回到了寝室楼准备休息。

    教学楼漆黑一片。

    隔着围栏,望着四层的那扇临着树的窗户,祝云宵回想起蒲千阳第一次跟自己说话的场面。

    倘若没有跟我有这么大的交集,你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不是这种奇迹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谁能相信明明基本没有来往的两个人只是因为各自多管了一次闲事就从此纠缠在了一起。

    也不能说是纠缠吧,应该更多是自己单方面在给蒲千阳惹麻烦。

    班长的事也好,祝潇的事也好,明明他都可以不管的。

    你为什么要管啊!

    你看看你,这么好说话,这么喜欢管闲事,给自己找麻烦了吧。而且这个麻烦还越长越大,成了有点厉害的大麻烦了。

    怎么办?麻烦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尽其所能也只能披了一层人畜无害的皮束着自己来见你。

    假装是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来见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喜欢上这层皮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你喜欢的是全部的我。

    对吧。

    他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标准微信电话提示音吓得一只在附近垃圾桶里翻垃圾的流浪猫一下子蹿了老远。

    祝云宵原本微笑着的面容在看到手机显示来电人是汤彦的瞬间冷了下来。

    接起电话,汤彦的声音传了出来:“干得不错,不过比我想象得还是慢了点。”

    “确认最终人选花了些时间。”

    听到这句话,那头汤彦笑了一下,“你还是有些心软,如果是我,剩到最后两个的时候就一齐处理了,还分辨什么。”

    “受教了。”

    “后边找个机会回香城一趟吧,有人想见见你。”

    “学业忙,那边也忙,不得空。过年吧。”

    “你就请两天假回来一趟咯。”

    “别人难得搞到的身份,就这么浪费了可惜。”

    如果此时有不知情的路人经过,怕不是还以为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父子在聊天。

    经过一番沟通,两边各退了半步。

    祝云宵需要找机会近期回香城一趟,而汤彦那边也会分点中层人手过来辅助赌场的经营恢复和账目管理。

    “那就这样。”说完,对面挂断了电话。

    几秒后,同样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祝云宵以为是汤彦又要补充什么信息,这次连看都没看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你在学校吗?”

    是蒲千阳的声音。

    我在学校吗?难道……

    祝云宵猛地向身后看去,然而此时的校园外的大街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形影相吊。

    是幻听啊。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幻听“蒲千阳”又说:“怎么没声啊,我调一下音量。”

    此时祝云宵才发现,原来这声音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第二通电话的来电人是蒲千阳。

    这是真的!

    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祝云宵答道:“在外边。怎么了?”

    “刚刚知道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找谁商量比较好。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你比较合适。”蒲千阳似乎有一些纠结,“不过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只有我。

    这句话好像一颗掉进山体深洞的燧石,在碰撞到岩壁的时候迸发出了灼目的星火。

    “有时间。”

    你在哪里?

    “我现在去找你。”

    我想见你。

    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我想见你。

    在电话里把自己的位置告诉祝云宵之后,蒲千阳买了两杯热饮坐在了罗湖公园的长椅上。

    其实他应该等祝云宵来了再买的。

    然而,他总觉得,祝云宵这个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第157章 去一趟香城

    自从高中毕了业, 蒲千阳就再也没来过罗湖公园,即使这里跟港城大学也不过不到十站公交的距离。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上次自己来罗湖公园还是陪小姨散心。

    结果, 这次就变成自己散心了。

    蒲千阳手里握着两杯热饮,目光游离地盯着还在湖水里扑腾的野鸭子,喃喃道:“麻烦啊。”

    祝云宵从着罗湖公园的大门进来,随后走到了一处分岔口,告示牌上标示着向左登山向右绕湖。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就往右边走去了, 那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还有一条长椅,外围的山坡上还有一座亭子。

    就算整个公园有一千把椅子,蒲千阳也一定会在那里。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蒲千阳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他头也没回就往旁边挪了些距离, “坐。”

    等到来人坐下后, 他把手上的热饮递到了那人面前, “这杯是你的。”

    随着蒲千阳的动作, 这杯盖子不太紧固的饮料有点要撒出来的意思, 于是祝云宵就着蒲千阳的手先喝了一口然后才把它接过来。

    交接完毕, 蒲千阳吸了一口自己的饮料,感叹道:“晚上聚餐还好你没来, 一直在说话,一大桌菜都没捞上几口。”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立刻关心:“公园门口夜宵摊还没收,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算了, 这个时间吃东西可太罪恶了。”蒲千阳遗憾摇头。

    既然这样,祝云宵也不好强求, 就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所以是什么麻烦?”

    蒲千阳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措辞,最终还是选择全盘托出。

    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那个戴助听器的滑头家伙果然隐瞒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晚宴刚结束,其他校方和院方的参与者三三两两地散了,而蒲千阳作为东道主的代表,负责将远道而来的五人组送回了下榻的宾馆。

    车上,戴助听器的人恭维道:“今天真是辛苦蒲经理了,又是参加会议又是操办晚宴的。”

    “不客气,应该的。”蒲千阳在身后座椅的遮挡下隐蔽地揉了揉太阳穴,“反倒是各位比我还辛苦些。”

    说话间,商务车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双方道别后,研究小组中一位戴着厚底眼镜的组员停下了返回房间的脚步。

    戴助听器的人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厚眼睛犹豫了一下,“就是我还有点晕车,想在外边走两圈透口气。”

    “那你自便吧。”此时戴助听器的人的语气就没有之前一直展现出来的那般客气了,连听到同伴晕车都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厚眼镜从酒店正门出来,往一边的景观池的方向走过去,然后就碰到了在那边用面包屑逗鸽子的蒲千阳。

    厚眼镜咽了一下口水,强行镇定下来,“蒲经理还没走啊。”

    “我这可是特意在等您啊。”把手上最后一大块面包丢到鸽群中央引得群鸟争斗后,蒲千阳把手拍干净站起身,“毕竟您今天好像一直有话要说不是?”

    “没有吧,我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还是说您对于方案还有一些疑问?”厚眼镜辩解道。

    蒲千阳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没有。”厚眼镜又强调了一遍,但他的举动在蒲千阳眼里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于是,蒲千阳从观景池的台阶上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每走一步,他便说一句:

    “我保证,只要不是特别原则性问题,或者是这个问题还有被解决的余地,就不会影响我们合作的推进。”

    “同样,我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到今天我们见面的事情。”

    “如果这样您信不过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我的秘密。”

    “假若我当真出卖了您,您扭头也可以报复回来,而且我会失去的肯定比您这一个意外起死回生的项目多得多。”

    语毕,蒲千阳已经来到了厚眼镜站着的平地上,凑到这人耳边耳语了一番。

    听着听着,厚眼镜的表情从犹豫和惶恐变成了震惊。

    “是真的哦。”蒲千阳跟厚眼镜拉开了距离,“现在轮到您了。”

    这人虽然在学术上出口成章逻辑顺畅,但在此时说话竟有些颠三倒四。

    不过总结下来,他想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这套方案最重要的专利前段时间批下来了,但专利持有方并不是现在研究组的成员。

    也就是说以学校和医院研究的名义小规模做实验复现可以,但工厂级别的大规模生产基本上完全不行。

    祝云宵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问道:“所以是什么秘密?”

    “……这是重点吗!”蒲千阳无奈地看了一眼祝云宵,“反正要是这个问题最后解决不了,我就把房子过户给你,这样明年清明你可以一次性给我和我妈两个人烧纸了,环保。”

    知道蒲千阳是在活跃气氛,祝云宵也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

    然而此时,他的心里却想着: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那不如跟我走,不管是谁,我保证这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还能找得到你。

    “好吧,其实我就夸张这么一说,但你的米其林估计要降级成沙县了。”

    “如果那人没说假话,那把专利买或者租回来不就好了?对边城集团来说应该不是难事。”祝云宵把心中的僭越想法压下去后问。

    “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蒲千阳就等这么一句了。

    “只不过嘛。”他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手机,递到了祝云宵面前,“密码147369,自己看。”

    祝云宵非常自然地接过了手机,按照刚刚的密码解锁了屏幕。

    手机屏幕泛出的光萤火般照在了祝云宵的下半张脸上,衬得他像一尊雕像。

    因为蒲千阳之前的行为帮祁一山冲了一大波年终业绩,投桃报李,祁一山也非常敬业地替他找到了那个消失的第六人的信息。

    消息内容丰富详实有理有据,看得人眉头紧蹙,若是再真性情一点怕是已经起身直呼岂有此理了。

    看完,祝云宵大概明白为什么蒲千阳觉得这事儿麻烦了。

    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关键这事儿已经进化成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局面,人家宁可把专利烂手上都不卖你,那就不好办了。

    “那要是不买这个专利会怎么样?”

    “直接问题就是天价专利费带来的成本暴涨。”蒲千阳将手上的热饮一饮而尽,然后精准地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虽然理论上现在这个项目有国家的扶持,但那帮人精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显不值当的支出他们肯定会打回来的。”

    然后就是项目延期上线,病人手术推迟等等问题会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着发生。

    “所以,你可以陪我去一趟香城吗?”

    “那我们就去一趟香城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毕竟在这个方面你比较专业,而且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想必更愿意跟你这种看着就正派的学者交流。”蒲千阳向后一靠,“你教授那边我想个理由把你借出来,这样还算你公费出差。”

    祝云宵点点头。

    正派啊。

    真希望你以后都能这么想——

    得益于之前到处跑,蒲千阳很多文件都是现成的,外加上一点点运气,他的香城通行证下来得非常顺利。

    而祝云宵拿着特殊身份证,两边来去自由。

    两人约时间,买机票,登机,一气呵成。

    作为一个“公派出差”的学生,祝云宵的活动经费可以说是少得可怜,所以上飞机前,蒲千阳自掏腰包给他升了舱。

    看着被空姐请到头等舱的祝云宵,蒲千阳笑着调侃:“这个时候是不是你应该来上一句‘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给我听听?”

    祝云宵把行李放到上方的存储箱中,拒绝了他的建议并评价道:“乱花钱。”

    “这叫养精蓄锐,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啊。”蒲千阳窝在宽阔的椅背上,穿越云层的光线经飞机侧身的窗户照得他眯起眼,“我睡一会儿,这家航空的飞机餐非常一般,不吃也罢,快落地了叫我。”

    “好。”

    戴上遮光眼罩的蒲千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旁的祝云宵就看了多久。

    下飞机,因为两个人的行李都装在随身的行李箱中,所以两人就直奔了酒店。

    可因为还没有到入住时间,两人也只是简单放了行李,就出来了。

    蒲千阳回过身看了一眼挂在酒店大堂的表,“离预约的见面时间的还有两小时,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有什么推荐吗?”

    “这附近吃什么都一样,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一家我很喜欢的店。”祝云宵略显担忧,“而且这个时间的话得动作快一点,不然就要撞上午餐高峰时间了。”

    仿佛言出法随一般,在祝云宵话音刚落的瞬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两侧的大厦中涌了出来,像潮水一般把两个人围了起来。

    而“碍事”的两人差点被冲散开。

    混乱中,祝云宵找了个人群空隙伸出手,拉着蒲千阳来到一处路边凸出的观景台。

    “你说得对……”蒲千阳手搭凉棚望向附近的店面,试图找一个不用排队的。

    突然一声异响引起了蒲千阳的注意,但一时间他又很难把这个声音和某一样很具体的东西联系起来。

    “哎呀!别动啊!”一句懊恼的叹息从二人身后不远处传来。

    第158章 拍照

    既然蒲千阳都能发现, 那更加“专业”祝云宵又怎么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甚至早在那声响动的出现一瞬他就判定这是来自于相机的声音,并且同时确定了声音发生的方位处于两人所在平台的斜下方。

    转过身体确保自己不会被拍到正脸后,他冷冷地向那边侧目看过去。

    可意料之外的是那边的人并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角色, 反而是一个游客打扮的举着一个白色拍立得的小姑娘。

    而刚刚的异响,正是她使用拍立得进行照片拍摄的声音。

    “刚刚你们两个氛围好好啊。可惜了。”一脸惋惜的小姑娘放下拍立得,取出拍立得吐出的相纸拿在手上扇动,加速照片的显影。

    然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观景台把相纸递给了蒲千阳,“呐, 送你们。”

    在她的照片中, 蒲千阳的影像倒是清晰,表情也非常自然灵动,可祝云宵的身影反而糊成了一团。

    不过这也不能怪祝云宵谨慎,香城知道白手套的人多,可知道白手套长什么样的人少, 知道白手套是祝云宵的人就更少了。

    经白手套发出的每一张牌的背后都是至少几十万起跳的赌金, 因此只要白手套一出现, 全场的目光只会集中在那双手上而不是戴着白手套的人的脸上。

    但白手套只能出现在赌场内。

    然而祝云宵不可能只出现在赌场内。

    所以即使是面前小姑娘完全是一幅游客打扮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祝云宵正打算拉着蒲千阳离开这里, 可蒲千阳却把他拽了回来, 然后向那女孩友好地商量道:“那能麻烦你再给我们拍一张吗?这两张就当是我买的。”

    随后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崭新的港币出来, 交到了小姑娘手上。

    “当然可以。”感觉受到认可的小姑娘还挺高兴的,可在看到钞票面值的时候便把钱推了回来, “但这也太多了。”

    蒲千阳又给推了回去,“抓住了机会还付出了劳动的人就应该得到报酬。”

    这小姑娘哪里是蒲千阳这狐狸的对手,三言两语之间就被绕了进去,稀里糊涂收下了钱。

    既然收了钱, 那就要好好办事。

    小姑娘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后退三步半开始找最佳拍摄角度并且指挥起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的站位。

    “往有光的这一侧看。”

    “左边的先生靠过来一点。”

    其专业程度搞得一些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还以为这是在拍什么婚纱照。

    小姑娘在拍立得后边纳闷:“感觉不是很对劲啊,右边的这位先生你能不能放松一点啊,搞这么严肃干什么?左边的先生就很好,继续保持。”

    无论什么年纪都喜欢听表扬的话。

    蒲千阳一听就翘了尾巴,顺势把胳膊搭上了祝云宵的肩,得意地说:“人家摄像师说了,不要这么严肃。学学我。”

    然后好学生祝云宵也抬起了手,但只是像一个绅士一样虚虚地搭在蒲千阳的肩头。

    虽然对于现在两人的状态依然不是很满意,可小姑娘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只得让自己的艺术追求向现实妥协:“好,保持,准备,三,二……”

    在她倒计时的同时,马路上骑过一辆载着货的三轮车。

    在经过祝云宵与蒲千阳两人的时候,原本用来绑住三轮车上货物的带子突然断了。

    一摞叠地高高的铝合金的窗框就这么向两人倾倒了过来。

    而此时蒲千阳所在的位置非常危险,最顶端的窗框的尖角即将砸到他的头上。

    这要是被砸到,大概这人还没拉到医院可能就凉了。

    危急之下,祝云宵立刻揽过了蒲千阳的腰,然后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大段距离,随后一抬脚把最先一批掉下来的窗框踹得四散开来。

    人群的惊呼、巨大的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刺耳声音、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交杂在一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微不足道的“咔嚓”。

    忙活了一大顿,结果这两个人没一个看着镜头,可这完全不重要。

    回想着刚刚取景框里的场面,小姑娘下意识感叹,“绝美啊。”

    甚至都有点想自己留着了。

    司机发现闯了祸,连忙下车来四处道歉并收拾残局。

    祝云宵仔细地审视了他一番,在确定这人并不是伪装成普通运货司机的杀手后才放开怀里的蒲千阳,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蒲千阳看向自己刚刚站的位置,心有余悸,“还好你反应快。”

    毕竟现在我大概率是没有再从教室里醒过来的金手指了。

    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那边小姑娘看着两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姿势,突然觉察到不妙的气息,把这张相纸放在了旁边的扶手上后一溜烟地消失了。

    蒲千阳取过新的相纸,又把之前的那张掏了出来,两张并排摆在了两人面前。

    “这两张你要哪一张?”

    祝云宵伸手拿走了左边的那张,“第一张没拍好是我的原因,就我拿这一张吧。”

    他这么选是有私心的。

    在第二张相片中,自己一只手环在蒲千阳的腰上,另一只手护在他的脑后。

    而蒲千阳,在当时的光线和事急从权的姿态的影响下定格后,看起来更像是在对自己索吻。

    自己想让蒲千阳记住这个场面,还偷偷告诉蒲千阳身边的人:嘿,看见了吗,这是我。

    “好吧。”蒲千阳把另一张合照放进钱包的那层透明的卡片夹里,然后把钱夹放进了外套口袋。

    毕竟也在这边待过一段时间,祝云宵引着蒲千阳左拐右拐就来到一条人群明显少了不少的小巷。

    不多时,老板就端了两盘港式叉烧盖饭上来。

    蒲千阳看着深红的酱汁淋在叉烧肉和绿叶菜上,点评道:“闻着好甜啊。”

    “这边是偏甜鲜口一些。”祝云宵从旁边的筷笼里边取了两双方便筷子,分了一双给到蒲千阳,“吃不惯的话,下次我们去麦当劳。”

    蒲千阳掰开筷子,夹起了一口叉烧,“倒也不是,只是我确实更喜欢你做的饭。”

    两人吃完,蒲千阳在结账过后就顺势把钱包放回了外衣口袋里。

    从小店出来后,蒲千阳被一个同样从身后经过的人撞了一下。

    “不是?撞到人不道歉的吗?”

    祝云宵再次揽过蒲千阳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了些距离,“往这边来一点,这边习惯靠左通行。”

    有些事可能第一次干的时候还有些心虚,但第二次就变得心安理得。

    更何况还有现成借口,就更加理直气壮。

    只不过,祝云宵意外发现这次的手感跟上次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样。

    随后他伸手向下探了一下,蒲千阳原本放着长条皮质钱包的外衣口袋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回头看着那个缩着脖子带着黄黑条鸭舌帽的路人已经消失在路口了。

    这是遭贼了啊。

    不过,难得自己有能帮上蒲千阳的时候呢。

    “哎嘿嘿,好耐冇抓到机会了。现在哪哪都用个乜八通卡,想找到个用现金的肥羊客可真唔容易。”

    连拐三个弯,确定被偷钱包的人绝对找不上来之后,这鸭舌帽把怀里的钱包掏了出来清点收获,“乜年代了荷包还放照片,咁骚包?”

    随后他把钱揣到了兜里,把被掏空的钱包扔到了进门后一旁的桌上。

    坐在桌的另一边正在吃面的男人奇道:“这钱包还挺好看的,哪来的?”

    “搞零花钱的战利品之一。”鸭舌帽伸手从男人面前的碗里拈走一块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您中意您拿去,就当孝敬您了。”

    男人用筷子敲了一下鸭舌帽不老实想再拿一块肉的手,随后把钱包拿了过来打开看看里边的构造。

    可当他看到照片时,却是半口面喷了出来,半口呛在了嗓子里。

    “点回事啊?唔就一个荷包咩?也唔系乜大牌子,至于咩?”鸭舌帽连忙拍上了男人的后背帮他顺气。

    等男人缓过来,那双筷子当即就敲上了鸭舌帽的脑壳,“痴线啊!你可真是会偷个人!快给还回去!”

    第159章 双人外卖

    “我跟你确认一下, 香城这边的习惯是左侧通行吧?”又被撞了一下的蒲千阳难以置信,“我今天已经被撞了好几次了。”

    祝云宵也有点惊讶。自己的消息才没发多久,对方竟然就已经把钱包还回来了。

    这效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不过东西拿回来了就好。

    “你过来, 我走外边。”他非常自然地将蒲千阳向街道内侧拉了些距离,然后自己向外跨了两步,“顺便你把钱包收好,小心别被偷了。”

    蒲千阳摸了一下外衣口袋,钱包还在。

    “不至于吧。”

    “这边移动支付没那么发达, 所以小偷还没灭绝。”

    既然如此, 蒲千阳便把钱包收到了外衣内侧胸前的位置,“好吧,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一栋装修得呈通体白色的大楼内部。

    前台的招待看到这两人主动站起来询问:“您好,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有。”

    “您贵姓。”

    “蒲, 蒲草的蒲。”

    “这边看到您约见的是佘经理是吧?他临时有事情出去了, 现在不在办公室, 麻烦二位先到这边坐下等一段时间。”

    既然人家已经这么说了, 而且人也不在, 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就一同坐在放置在大厅的卵石造型的沙发上。

    在接待恭敬地送了茶水后, 蒲千阳便拿出了电脑开始整理后续的企划推进方向。

    或许是因为这次有祝云宵这个专业人士在,整个方案的后续框架搭建得格外顺利。

    可几个小时过去, 茶水都续了好几轮,可那位佘经理依然没有回来。

    等到了下班的时间,接待走到两人面前,鞠躬道:“非常抱歉, 今天余先生可能是回不来了。”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来拜访。”蒲千阳也不恼, 微微一笑,合上了屏幕把电脑收回了包里。

    什么回不来,明显是特意被放鸽子了。

    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前,有一拨人从大厦外边进来。

    在接待向其中的一人搭话后,那人明显往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因为发型和服饰的变化,让这个人跟五年前的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有些不太相像,可那在亚洲人中不常见的鹰钩鼻还是让蒲千阳肯定这就是那个第六人。

    但最后结果还是“佘经理回不来了”。

    祝云宵把两人喝空的纸杯轻轻抛到沙发旁的垃圾桶里,然后抬眼看向蒲千阳:“人家不见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咬紧牙关,艰苦奋斗,钱哪有这么好挣。”蒲千阳双手支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一旁羽毛抱枕的毛,“我其实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他不见我,但至少也得聊两句吧。”

    祝云宵乖巧拎起蒲千阳的电脑包,“那现在领导打算什么安排?”

    “现在回宾馆休息,然后想吃点好的。”

    从酒店前台取了存放的行李,两个人办完手续就乘电梯上了楼。

    因为祝云宵的出差经费有限,而香城的消费水平属于是喝口水都得掏钱的级别,所以蒲千阳非常贴心地让陶安给自己订了双人间,避免祝云宵需要单独去住离市区十八公里的宾馆的惨剧。

    进门后,蒲千阳环视了这个双人间一圈,点评道:“讲道理,要是这条件放港城一晚上收我八百五,明天这家店就得被我在平台上投诉宰客。”

    祝云宵伸手一摸,发现这家酒店是直接用床单裹着床垫,并没有单独铺上褥子之类的床上用品。

    “现在你晚上睡觉习惯开空调吗?”

    “不习惯,感觉太干了,怎么了?”蒲千阳把领带拽散扔在床头。

    祝云宵把他的领带捡起来叠好放在了桌子上,“天气预报说最近一段时间香城夜间降温。我去要两床被子回来,不然你可能会冷。”

    “太靠谱了。”蒲千阳脱下风衣和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又随后整个人趴在了床上,“那就拜托你了。”

    祝云宵前脚刚走,后脚房间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蒲千阳爬着往上蹭了段距离,抄起话筒放在了耳边。

    “客人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请您到前台来拿一下,或者稍等一会儿我们给您送上去也可以。”

    “可我没点外卖啊?”

    “刚刚的外卖员说是送货地址是405号房,如果不是您点的或许是跟您同一间房的另一位客人点的。”

    联系到自己之前说想吃点好的,蒲千阳大胆猜测是祝云宵提前点的外卖。

    “好吧,我自己下去拿。”

    然后他从床头柜的下方拎出拖鞋,翻身起来,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跟路过的服务人员咨询后,祝云宵自行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拿了两床被子。

    一床用来垫,如果不够暖和,另一床还可以再搭一层。

    可当他刷卡开门后,只看见房间空空荡荡。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蒲千阳没了踪影,只剩下了散在一边的鞋履、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自己叠好的领带和床上的褶皱痕迹。

    此时,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心脏向上蔓延到他的后颈,又攀上了头顶。

    十年前蒲千阳被绑架的那晚几乎和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

    明明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而已啊,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啊。

    把被子放在进门的玄关处,祝云宵拿出了手机,解锁了屏幕,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通信公司提供的最标准的连接提示的嘟嘟声此时在他的耳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听起来像是一道道长鸣的警笛。

    西落的太阳此时被云层压住了光晕,房间内一片昏暗。

    嘟——

    【这里,是香城】

    嘟——

    【我,是白手套】

    嘟——

    【只有白手套不想做的事】

    嘟——

    【没有白手套做不了的事】

    嘟——

    【就算是掘地三尺,我……】

    拎着外卖刷卡进门的蒲千阳被站在那里的祝云宵挡了路,伸手戳了一下祝云宵的胳膊,“堵在门口干嘛呢?”

    听到蒲千阳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触碰,祝云宵怔怔地回过头。

    原来你还在。

    求求你不要再突然消失了好不好?

    此时,原本遮挡了落日的云层终于散开,天边最后的霞光重新照进了房间,落在了两人身上。

    随后,电话接通了,另一边沉声问道:“请讲。”

    祝云宵用一句“没什么。”同时回答了两边的问题,并顺手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搬起被子放到了床上,“我在等你回来铺床。”

    “着什么急,离睡觉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呢。”蒲千阳从祝云宵身边挤了过去,“我下楼去取你点的外卖了。这边外卖送到了都不给顾客打电话的吗?”

    祝云宵略感疑惑,轻声说:“我没有……”

    可这话说到一半他就给咽了下去。

    因为蒲千阳手里那精致的木质外送打包盒实在是太让他熟悉了。

    这是汤彦最喜欢的那家酒楼会使用的打包盒。

    “这盒子设计得还挺不错的,这外卖应该挺高级的。这次让你破费了,下次我来请。”蒲千阳把木盒打开,将里边的菜品一道道铺到了桌面上。

    盒子里装了刚刚好好两人份的量。

    把筷子分别搁在两边后,蒲千阳又从盒子底部捞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

    他抬手晃了晃,纸包里边发出了莎莎的声音。

    “还额外送了白砂糖,这边是真的这么喜欢吃甜的吗?”蒲千阳略有不解,但是还是选择尊重了地方的饮食习惯。

    祝云宵在他摆盘的期间一直在试图平复自己的复杂心情。

    第一部分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第二部分是对自己沉不住气的谴责。

    第三部分则是几分恐惧。

    因为那白色纸包里的也并不是蒲千阳认为的白砂糖,而是配置好的安眠药。

    再加上这里边的餐品是双人份的。

    这就说明汤彦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而且有人跟他一起回来的。

    祝云宵知道自己回来的事肯定瞒不了太久,但没理由快到当天就暴露。

    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自己动用手段找钱包的时候暴露的可能。

    然而,自己这条信息传递途径理论汤彦是不会知道的。

    除非……

    有内鬼。

    蒲千阳拿起筷子,“看着就很讲究,吃这些菜有什么说法吗?”

    “汤最好趁热喝。”祝云宵伸手拧开了被塑料膜缠绕的汤杯,同时也将白色纸包隐蔽地捏在手心并撕开了一个角。

    细碎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金黄的汤水中,然后在轻微的晃动下消弭于无形。

    餐后不久,蒲千阳就困意上涌。

    “奇怪,是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吗?”

    祝云宵当然知道这是药物起了作用,并且会持续作用至少八个小时,“早点睡也好,明天不是还要去找那个人吗?”

    “你说得也对。”

    等这个“对”字落了音,蒲千阳已经睡倒在了床上。

    先把蒲千阳抱到自己的床上,祝云宵独自将取来的被子垫在了蒲千阳的床上,然后又把人抱了回去,盖上了被子,又搭了另一床在床尾部分。

    做完这些,祝云宵又看了一眼蒲千阳,轻抚了一下他的发梢,随后起身离开了房间,在楼下打车前往了那家酒楼。

    在酒楼的顶楼,汤彦和一个着装非常朴素但收拾得却异常得体的中年人正在一间中间摆了一张大型餐桌的多人包厢中闲聊。

    “我上次见您这位手下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第160章 封港计划

    汤彦半闭着眼看着坐在跟自己左边隔了一个座位的香城特首助理应道:“可不是, 各位领导平常忙得很。我家这小子在这方面也不机灵,平常少了走动。”

    听出了汤彦的轻微揶揄的意思特首助理依然面不改色,反而回忆起来, “当时场面好热闹。又是舞狮子又是挂红灯笼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汤先生您在嫁女儿呢。”

    “结果后边一打听才知道,您家居然考出了个香城大学医学院,了不起。”特首助理比了个大拇指。

    这聊孩子就有话说了。

    汤彦虽然嘴里抱怨着,但面上却带上了笑意, “我以为他那段时间频繁请假是谈了个朋友, 谁知道他是去考试了,而且还真给他考上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迹象,一开始他守场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他总是在看书。”

    “不过听起来没耽误事儿,我就随他去了。看书嘛,好事儿。”

    “说到谈朋友。”特首助理向着汤彦倾了些距离, “您这学生这眼见着快三十了, 怎么不考虑考虑人生大事?”

    汤彦摆手, “这事儿我不管。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要是没记错, 您另一位优秀学生是个小姑娘吧?这亲上加亲岂不美哉?”特首助理看似是在闲聊, 实际上更多的是在试探。

    “她啊。”汤彦打了个哈哈就把这事儿带过去了, “可别提。打小就咋咋呼呼,只有她自己挑男人的份儿, 我还有那本事给她指派一个呢?”

    “而且啊。这姑娘家一结婚就泄了那股劲儿了。不结也挺好的。”看着手中的茶杯,汤彦仿佛想起了一位旧人。

    “说的也是。”话题点到为止,特首助理微微一笑,”“不过要是真有那一天, 我肯定得去讨一杯酒。”

    “好说好说。”

    随后,包间入口处传来了敲门。

    “进来坐。”汤彦径直招呼了一声。

    听到指令, 祝云宵才拉开门进到了屋内,小幅鞠躬致意,“汤校长,周先生,晚上好。”

    周助理朝他点点头,“你好。”

    祝云宵快速扫过两人的布局,伸手拉开椅子坐在了汤彦的右手边紧挨着汤彦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像一口没有波澜的井。

    汤彦很是满意。

    又聊了几句家长里短后,特首助理把话题带到了正题上。

    他先是温和地看向祝云宵:“听说最近白手套多在港城活动,跟香城比起来感觉怎么样?”

    祝云宵放下手里的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港城大归大,却不自由,连带着那边的人也谨小慎微,有贼心没贼胆,没什么气度在。”

    “很多跟那边打交道比较多的人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周助理点点头,“明明人都是赤条条来的,可长着长着就有了变化。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而生淮北则为枳,这老祖宗都帮我们总结好了。”

    “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是香城人来做,才做得好。”

    他说到这里,拿出了一个用白线缠好的棕色的纸质文件袋放在了两个盘子中间的位置,随后轻轻一推,那纸袋就转向了祝云宵。

    可祝云宵没有让这转盘将文件直接转到自己面前,而是伸手将它稳稳停在了汤彦的正前方。

    汤彦见状微微颔首,“人家特首助理给你的文件,就不用请示我了。”

    话虽然客气,但在座的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汤彦当面说给周助理听的罢了,回头祝云宵还是得把东西悉数给他过目。

    但场面话肯定是要落下来,祝云宵才能把文件袋转到自己面前。

    他取出了里边的两本用长尾夹夹住的文件。

    放在上方的第一份文件的第一页是纯白的A4纸,翻到第三页,才在纸张的中央上方的位置用宋体写了四个小字:封港计划。

    这份文件内容其实不长,祝云宵很快就读完了。

    可在翻开第二本标着目录的册子之前,他抬头望向周助理,“您让我来做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哦?怎么讲?”周助理表示洗耳恭听。

    “虽然汤校长这些年跟厉锋那边关系缓和了不少,两边合作也逐渐变多,但港口这边主体还是由那边把着。”祝云宵盯着周助理眼角的皱纹解释道,“我这个身份来做这件事,有些越界。”

    “年轻人谨慎是好事,可太谨慎了也会吃亏。”周助理对于他的解释不置可否,随后夹了一只薄皮水晶虾饺到自己的盘子里,“而且我刚刚也说了不是,有些事只有香城人才做得好。”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

    厉锋在另一边待得太久了,不再被信任了。

    只要厉锋吃瘪,汤彦就很高兴,这也许是这位香城还活着的传奇为数不多的乐趣。

    “快谢谢人家。”他出声做了主,“这事儿,你看着办就好,有什么困难随时提。”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决定了,祝云宵便翻开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一份关于封海要封住的文件的详细清单,内容琳琅条目众多。

    也无怪这件事点名要自己接手,不然就其他人那些元素周期表都还给老师的文化水平大概率会把这件事办砸。

    翻着翻着,祝云宵眼神一紧,其中3D打印支架的核心进口材料赫然在列。

    这边祝云宵在看文件,另一边周助理又跟汤彦聊了起来:“五年五年的,过得真快啊。”

    捕捉到五年这个关键词,汤彦了然,“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明年就要选新特首了。这换来换去的挺折腾的,他们也不嫌累。”

    “哎,累都是次要的,核心是民主。”周助理说得诚恳,但表情却是那标准的皮笑肉不笑,“换届有换届的好处,但也有弊端。”

    “像是一些长远的项目的好处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体现得出来的。”

    “普通人多数短视,不懂得上头的用心和难处。这点您应该也深有体会。”

    汤彦拿起饭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周助理各倒了一杯,“那我这里先预祝那位大人再次顺利连任。”

    这两小盅微微荡漾酒液在包厢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清透极了。

    饭后,周助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大衣,“有劳二位了。”

    “什么劳不劳,今天不是这酒楼来了新掌勺,你我饭友凑在一起尝个鲜吗?”汤彦也没起身,又招手跟服务员点了两道甜汤,“这吊汤上得快还得趁热喝,就不送了。”

    从窗户里目送周助理乘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汤彦回过头看向祝云宵,“这旧人见面,感觉如何?”

    祝云宵将两份文件重新放回了文件袋中,“您是说哪位?”

    “自然是在酒店睡着的那位了。”汤彦舀了一勺挂着红枣碎屑的银耳羹送进了嘴里——

    一缕晨曦透过两片窗帘之中的缝隙打到蒲千阳的眼皮上。

    这种自然的温热让他从深眠中悠悠转醒。

    “我这是睡到几点了?”记忆停留在自己吃完饭后不久就开始犯困的时候,蒲千阳有点懵地开始翻找手机看时间。

    祝云宵见他醒了,便从电脑前起身拉开了窗帘让阳光彻底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你的早餐我已经帮你拿上来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你说得对。”还有点迷糊的蒲千阳天然地信任着祝云宵,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进了浴室。

    听着那边传来的水声,祝云宵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番手下人反馈过来的佘先生的个人信息和当前位置。

    等一切收拾妥当,蒲千阳只身来到昨天的大厦。

    眼尖的接待把他认了出来,并在蒲千阳走过来的时候提前致歉:“真不好意思,佘经理今天临时有事出差了。又麻烦您跑了一趟。”

    “出差?一般我们那边不管在本地出行叫出差吧。”蒲千阳向她展示了一张祝云宵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昨天见过的佘先生正在一家手磨精品咖啡店里排队。

    前台接待的笑容有一些僵硬。

    另一边,佘先生正在坐在向阳的长凳上嗅着从埃塞俄比亚运过来的咖啡豆磨出的浓郁香气,然后意外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居然用平板翻看自己当年写的论文还在上边标记写画,不由得起了兴趣。

    可还没等他看清那人在标注些什么,那人径直用笔在屏幕上写了几个字,“佘先生您好,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