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我不信我比不上他 > 16、第 16 章
    聆夏想起电梯间里,代拍说过的话——

    “不是,他完全不懂画,连pc的名字都不知道,听说是喜欢那幅画背后的题字,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题字。”

    有多少不懂画的人,会去关注一个中世纪画家的狗血爱情,并花大价钱买单的。

    聆夏撑住头,眉头紧皱。

    他甚至产生了荒谬的猜测:比如,谢元熠和宋父宋母认识,是故意模仿宋嘉北,来骗他向宋家妥协的;又比如,这是个恶作剧,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戏弄他。

    但这些猜测明显站不住脚,又不是在拍电影。

    聆夏望着谢元熠的脸,只觉得陌生又熟悉,脑袋愈发沉重。

    到底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拍那幅画?

    他在办公室呆了一下午,大门紧闭。

    终于在下班前,叫来沈朝朝,让她回复陆缥,说自己答应周凯的邀请。

    他想要知道,谢元熠到底是怎样的人,到底……和宋嘉北有多少关联。

    这个决定让沈朝朝高兴坏了,她马上给陆缥打电话,又舍弃下班时间,加班把合同改完发过去,生怕聆夏反悔。

    陆缥放下手机,问谢元熠:“你和聆总在搞什么?”

    谢元熠正对着镜子拆发胶,莫名其妙:“说我能听懂的。”

    “他答应周导的邀约了。”陆缥面色复杂。

    谢元熠手一紧,扯痛了头发,盯着镜子半晌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才意外道:“他真答应了?”

    陆缥说:“你俩最好别整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先拒绝又答应,既然你们都没意见,到时候就好好营业,别把节目搞砸了。”

    谢元熠像没听进去似的,仍自顾自地发呆,嘴角克制不住上扬。

    果然如此,他就知道。

    聆夏不会错过和他接触的机会。

    陆缥满脸神经兮兮,摇头瞪了他一眼。

    当天晚上,聆夏收到了谢元熠的消息轰.炸。

    vilem:[在吗?]

    vilem:[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vilem:[沈朝朝说你不想上镜,为什么还勉强自己?]

    vilem:[……是因为我?]

    间隔五分钟,又发了句:[上镜不用紧张,你长得好看,能扛住镜头。还有,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别太担心。]

    又隔五分钟:[其实,如果你想和我接触,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平时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出去玩。]

    他就差把“我很好约”写在脸上了,发完之后,忐忑地守着手机等待。

    然而,聆夏没看见消息。

    他接到江丽华的邀请,约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见面。

    这段时间以来,宋淮频繁给聆博海施压,聆博海专程请聆夏的爷爷过来,举全家之力,想说服他放弃宋嘉北的遗产。

    聆家本就容不得他的性向,更何况谁都不想,因为一个过世的人,再次闹得沦为笑柄。

    聆夏没打算赴约,但江丽华语气诚恳,联系了助理好几次。

    明知是个骗局,聆夏偏不能置之不理,只因她是宋嘉北的母亲。

    落日西沉,光影笼罩着车水马龙,把天际涂成五彩斑斓的画布。

    咖啡店里,两人相对坐着,气氛沉默且尴尬。

    江丽华看起来憔悴不少,像是没休息好一样。

    她开口道:“谢谢你愿意来见我,上次宋淮去你公司大闹,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聆夏说:“不需要,您又没做错什么。”

    他厌烦宋淮,却对江丽华讨厌不起来,不仅因为她和宋嘉北相似的外貌,更因她温柔清醒的性格。当初要不是她偏袒,他们也不能顺利脱离宋淮的掌控。

    江丽华说:“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两个事。第一件事,我下个月就要回去了,宋淮应该还会留一阵子,他铁了心要跟你打官司,我实在劝不动他。”

    聆夏喝了口咖啡,味道寡淡苦涩。

    “知道了。”他毫不意外。

    江丽华接着说:“第二件事,可能有点无关紧要。”

    她苦笑了一下:“我得了宫颈癌,这次过去后,要继续接受治疗,估计以后没机会回国了。”

    聆夏拿杯子的动作停住,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木了。

    江丽华说:“其实,宋淮之所以那么激进,大部分是因为我,他想让我在最后的时间里,不要留下遗憾。小夏,我这么说,不是为他开脱,也不是道德绑架你,只是认为你应当有知情权。”

    “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孩子。”她眼里噙着泪,“至少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从小北第一次带你见我,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第二个儿子。”

    她的目光有几分飘忽,似是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她那不在世的儿子。

    聆夏面色惨白,滚烫的咖啡溅在手背上,却恍如未觉。

    他不停喘气,喉咙阵阵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丽华轻声道:“别为我难过,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而已,你要学着接受。”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一个是老宋,一个就是你了。”

    聆夏声音嘶哑:“伯母,您……别太悲观,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万一能……”

    他看见江丽华脸上的无奈,瞬间说不下去了。

    显而易见,宋淮已带她遍访名医,这次回国估计也看了专家,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了。

    他的话卡在嗓子里,一想到这是和宋嘉北血脉相连的人,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她即将离开。

    他的胸口被淋满岩浆,灼热压抑,无法呼吸。

    江丽华说:“小夏,我今天不是来卖可怜的,我和宋淮目的不同,他是为了我,而我是为了你。”

    聆夏迷惘,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江丽华语气悲伤:“三年过去了,三年啊,你该走出来了。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大好的前途。虽然他是我儿子,但我不希望,你为了他继续浪费时间,小夏,你值得过更好的人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包括你的父母、爱人。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盘,递了过来:“这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看完里面的内容,或许能让你有所改变。”

    聆夏没缓过来,也没接去硬盘,只愣愣地望着她。

    江丽华忽然湿了眼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动作,甚至比杨明玉还要熟练。

    “小夏,我知道,你在等他回来,我又何尝不是。我们是他最爱的人,他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活着的。”

    她忍着眼泪,拎包离开。

    江丽华是个精致体面的女人,病情也没能把她折磨得面目全非,在说完这番话后,却生怕崩溃,忍不住迅速逃离。

    聆夏独自坐了很久,久到咖啡冷透,直到店铺打样,才跌跌撞撞地出去。

    傍晚的余温散去,光线消失无踪。

    黑暗降临,笼罩着凡尘。

    回到家之后,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将硬盘连上电脑。

    本以为是视频或照片,在观看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打开的那一刻,防线还是崩塌了。

    不是视频和照片,而是一段手机录屏。

    手机的主人,正是宋嘉北。

    江丽华发消息说:[当时他爸爸为了找到你们,对小北的手机进行了监测,最后一段视频,是他临终前想说的话。]

    [我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告诉你。那天听到你的话后,还是认为有必要给你看,小夏,他很爱你,也希望你多爱一点自己。]

    屏幕上,手机的主人打开备忘录,开始记录他人生最后的时刻。

    聆夏不受控地颤抖起来,鼻息变得急促。

    正在输入……

    [哎气死我了,刚才打的一大段话都没保存,只能从头开始了。]

    熟稔到令人心痛的语气,使得聆夏双眼泛红,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场空难现场。

    宋嘉北在打字。

    [老婆,现在我在八千米的高空,飞机接到安全警告,正在返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落地。

    本来就快到你身边了,差一点就能听你说生日快乐了,真让人火大。]

    聆夏的视线逐渐模糊,眼底泛起温柔和难过。

    宋嘉北出事那天,是他22岁生日,两人因工作分开,他在临行前告诉聆夏,想飞过去给他个惊喜。

    正在输入……

    [机组说情况不容乐观,让大家抓紧时间发消息,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

    突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时间紧迫,根本说不完。

    我很想你,想抱你,想亲吻你,想立刻回到你身边……]

    正在输入……

    [这些话本来不打算说的,总觉得,我们的感情来得太快,应该保持点神秘感。

    真丢脸,但还是要说。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夏班长。

    看见这个称呼,是不是能想起来一点?]

    聆夏忽然愣住,盯着屏幕久久不能动弹,整个人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高一我在你楼下,每次体育课下课,都要去你们班绕一圈。

    那时候我还故意穿篮球服,想秀肌肉来着,有点傻……

    你肯定没印象,你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所以你肯定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家世成绩都顶尖的校草,未来要进a大,要和世家小姐联姻。]

    [嘶,说这话真臊得慌,我居然因为那些传言,觉得自惭形秽,也是,成天和狐朋狗友厮混,碌碌无为的我怎么配得上你。

    打完这行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矫情了,操。

    对不起,又说脏话了,你在的话肯定要骂我。]

    聆夏不住发抖,屡屡看不清屏幕,按了数次暂停,又强撑着看下去。

    原来,那次搭讪不是偶然。

    他早就喜欢他了。

    正在输入……

    [即使自不量力,我还是在进大学时,和你选了相同的专业,好像那样就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在黄天不负有心人,几年后,我终于人模人样地走到你面前了。]

    [在帕劳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嘿,笨蛋老婆,那都是我计划好的,惊不惊喜?]

    有人说过,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你以为的初见,不过是我蓄谋已久的重逢。

    这才是宋嘉北对他,隐藏最深的爱意。

    [兄弟们总是调侃我,就认识三个月而已,哪来那么深的感情。实际上每当这时候,我都很骄傲地心想,我已经认识你七年零三个月了!]

    [宋嘉北喜欢聆夏,七年零三个月了,怎么会就三个月而已。]

    宋嘉北在送画时,跟他说了一个故事。philipcharles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不被社会接受,无奈跳河自尽。

    后来,画家独自生活了十多年,意外遇到一个,和恋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所以那幅画,从另一个角度看,是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宋嘉北亲吻他的发顶:“你说会不会是他的恋人,回来找他了?”

    聆夏觉得他有时候天真的过分,不附和的话他还会闹,于是敷衍地点头:“应该是。”

    宋嘉北高兴起来,搂着他不住摇晃,心里有丝丝隐蔽的甜蜜。

    那是属于他的,连聆夏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直到他离开人世三年后,才被公之于众。

    屏幕上,机器无情地转动,显示着主人最后的遗言。

    正在输入……

    [老婆,我好爱你,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不,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正在输入……

    [要戴氧气罩了,还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原来眼看生命结束是这种感觉吗。

    原来我也会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在输入……

    [忘了我吧,聆夏。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不可能,你死都不能忘记我,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你是我的。]

    正在输入……

    [算了,我舍不得,宝贝。

    舍不得你伤心。

    对不起啊,只陪了你这么短的时间,要是我早点表白就好了。

    别哭,宝贝。

    千万别哭,不然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正在输入……

    [想看你开心、快乐、长命百岁。

    别等我了,聆夏。]

    记录结束,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屋内光线昏暗,聆夏滑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他的膝盖和领口已经湿透了,泪水布满整张脸,不断顺着下巴滑落,一滴滴掉进衣领里。

    他像一只陷入渔网的鱼,迷茫得找不到任何出口,心脏被撕开一个豁大的口子,无论如何都填不上,只能任由血液汹涌地流出。

    他发出呜咽声,肩膀微微发抖。

    窗外灯火次第亮起,楼下是y市最繁华的夜景,对面的天台泳池里,有人在开狂欢派对,烟花绽放出刹那的璀璨。

    聆夏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

    所有人都在对他说:“也就三个月而已,能有多喜欢。”

    只有宋嘉北说:“我喜欢你七年零三个月了,怎么会就三个月。”

    他只等了他三年,便精疲力尽、疲倦不堪,那这孤单的七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过了很久,聆夏似乎哭累了,光着脚坐在地板上发呆。

    然后想到宋嘉北的某句话,某次呼吸,某个笑容,又开始继续流泪。

    这种天塌地陷的毁灭,在他得知飞机失事后都不曾有过。

    那时候他还能骗自己,宋嘉北只是暂时离开,他还会回来的,是的,他一直在骗自己。

    可当现实被撕开,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就再不能自我欺骗了。

    手机不停地响,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锲而不舍。

    他没有理会,谁都不想理。

    过了一会儿,铃声又响起来,对方像是不打通不罢休似的,烦人得要命。

    聆夏哭得头疼,被吵得也头疼。

    他爬过去拿起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大明星”三个字,在黑暗中很是扎眼。

    他勉强接通,放在耳边,喉咙哑得发不出声。

    那头响起谢元熠焦急的声音:“喂?你总算接了,不然我都要联系你助理了,一整天没回消息,还以为你晕了呢。”

    自打知道聆夏的工作强度后,他总能刷到过劳猝死的新闻,难免担忧这位狂热粉的身体健康。

    被晾了一天,实在没忍住,拨了好几通电话。

    聆夏本来已经止住泪,在听见他声音后,心里的弦再次断裂。

    一模一样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关心。

    他恍惚地想,这是宋嘉北吗,是宋嘉北在给他打电话。

    他没忍住,泄露了一丝抽泣,眼泪从红肿的眼眶掉落。

    谢元熠猛地愣住,问道:“聆夏,出什么事了?”

    不等回答,他又立刻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聆夏声音颤抖:“我在家。”

    他哭的太久,嗓子沙哑不堪,说话间都带着血腥气。

    谢元熠迅速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待在原地别动。等着,我马上就到。”

    他还想说点什么,聆夏已经按下挂断,手机砰地砸在地板上。

    他将头埋下去,背脊撑起衬衣,抵出嶙峋的弧度。

    你终于要来找我了吗,宋嘉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