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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谢钰在朝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哪怕皇上再不?喜欢他,许多大事?要?事?上总得依仗他,所?以谢钰和沈椿在山间酒肆才?过了一晚上,就被前来搜寻的金吾卫找到了。

    两人刚被迎回驻扎的迎地, 谢钰就隐隐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 他先送沈椿回谢家的营帐里歇着, 然后又去见过圣上。

    这一见便弄清楚始末了, 皇上的元后出身清河崔氏, 她生出的二皇子也?素有贤名,只是皇上忌惮世家,一直未立太子, 但这次地动,二皇子的双腿被齐根碾断, 而且他尚未来得及留下子嗣,如此便断绝了议储的可能。

    皇上膝下子嗣不?封,拢共只养活了四女三子,除二皇子以外,淑妃所?生的四皇子年纪最长, 沈贵妃所?出的五皇子最得皇上疼爱,得知二皇子断腿之?后,这两位难免起了些心思。

    以上这些消息全?是随驾的羽林将军告诉他的,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小心试探谢钰的反应。

    谢钰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那位沈贵妃是妻子的姑母, 这么一看,他似乎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五皇子。

    不?过谢钰只是不?理, 他曾经当过二皇子伴读,二人交情不?错, 他先去探望了二皇子,然后便折返回谢家的营地,从头?到尾未曾表态。

    圣上举办这场游猎本是想?扬一扬国威,没想?到被一场地动闹的灰头?土脸,他长子出事?,再加上要?来和亲的回鹘公主?不?日便要?来到长安,圣上便率领众人提前回了长安。

    便如沈椿所?说,谢钰的腿伤没几日就好了,正好又到了月底,沈椿提前沐浴换好衣服等着,谢钰也?心照不?宣地回了内院。

    又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流程,同样的姿势,谢钰心里没有儿女情长,伦敦也?是尽到夫妻义务,沈椿老老实实地闭眼等着结束就成——往常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不?知为何,两人已经在做着最亲密的事?儿了,谢钰却总觉得有股火气在四肢百骸流窜,不?得舒展。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他已经不?满足这种单一的接触,他想?要?更亲密的,更暴烈的关系,想?要?眼前的少女肆意摧折,拆吃入腹。

    谢钰被勃发的念头?撩拨得失了神志,握住她腰间的手?本能地加重力道。

    沈椿措手?不?及,忍不?住呀了声。

    这一声儿泄了谢钰的戾气,他缓缓回神,有些歉疚地道:“是我孟浪了,没伤着你吧?”

    沈椿哪好意思回答,闭着眼胡乱摇了摇头?。

    谢钰略平了平气,难得有些意犹未尽,把她的被子拉下来,嗓音低沉地征询:“我们再试一次?”

    他是那种极其克制的人,除了在府衙那回,少见他有继续的冲动。

    沈椿喜欢他,当然不?排斥和他亲近,但问?题是谢钰并不?喜欢和人有太多亲密接触,每回做个事?儿都被他弄的像是履行公事?一样,她说不?上难受,但春嬷嬷说的舒坦快活她也?的确没怎么体验过,既然是履行公事?,当然是早结束早好。

    她不?舒坦,也?不?喜欢。

    但在大婚之?前,嬷嬷就叮嘱她,丈夫提出那种要?求,做妻子的是不?可以拒绝的,否则便会招致丈夫不?满,她没法子,咬了咬牙,一副上刑的表情:“那,那你这次快点喔”

    谢钰:“”

    对于沈椿明显不?喜的反应,谢钰难得有些不?满,更隐隐挫败,他自?觉皮囊尚可,体力和耐力亦是超过寻常人许多,她到底在嫌弃什么?

    见她这幅表情,谢钰纵然满腹欲 念,也?实在抒发不?得,他默了默,道了声:“罢了。”才?重新躺回床的另一边。

    等冷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夫妻二人似乎并不?是很亲近。

    哪怕两人已经同床共枕过几次,他们依然说不?上亲近,可既然已经同过房了,同房不?就是那样的流程,夫妻之?间还能如何亲近?

    谢钰自?己都没想?过,他居然会被这种小儿女之?事?困扰一夜,直到第二日,长乐来提醒:“小公爷,您今日沐休,不?过您答应礼部尚书?今日去太学讲学一日的。”

    谢钰文采风流天下皆知,偶尔还会被国子监或者太学的人请去讲经上课,他换好衣服,习惯性地早来一刻,没想?到刚到课堂,就见几个学生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对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指指点点。

    谢钰拧了拧眉:“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学生吓得浑身一哆嗦,手?忙脚乱地要?把书?藏好,却不?及谢钰身手?敏捷,他把书本翻开瞧了一眼

    ‘啪’一声,他猛地合上了书?,脸色难看地问:“是谁把这种妖孽邪物带到太学的?”

    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年长的那个颤巍巍举起手?,又慌张辩解:“学生前日成亲,这是家父硬塞给学生的,学生也是无意间才把它带到太学力的,还望先生恕罪!”

    谢钰最见不?得这种荒淫之?事?,丝毫不?理会他的辩解,为首的打了二十下手?板,抄写论语五十遍,其余人各打十下手?板,抄写论语二十遍。

    一整日上课,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无意中瞧见的那张图册总是时不?时跳入他的脑海。

    若非瞧见图上所?画,他简直难以想?象,竟有如此繁多花样,居然还能触碰那些地方。

    荒唐!妖孽!

    他频频出神,以至于上课险些讲错,好容易熬到太学放学,他一脸嫌恶地把那本万恶图册扔给长乐:“拿出去烧了,以后不?准让此类书?籍出现在我面前。

    长乐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应了个是,等走出门?口,谢钰忽然又叫住他,冷声道:“罢了,你把书?留下,等会儿我自?己处理。”

    长乐云里雾里地把书?还给他,谢钰深吸了一口气,怀着一种批判的心理打开第一页,眉头?皱的几乎打成死结。

    谢钰实在不?忍猝读,只能打开书?本翻上两页,又合上书?页,嘴里默念几句圣人言,这才?重新翻开这本避火图。

    如此循环往复,薄薄的一本册子,他居然足足看了半夜。

    谢钰的表情由嫌恶厌憎,到默然不?语,又渐渐变成了若有所?思。

    等整本看完,他合上眼,仰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从榻上到浴室到书?房到马车,乃至荒郊野岭里,青山绿水畔,正正反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无一不?用工笔精心描绘。

    这实在有些突破他的想?象。

    谢钰长出了口气之?后,脑海里忽然浮现沈椿有些抗拒有些嫌弃的表情。

    他一顿,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个略带恶意的念头?。

    假如用这本册子里的法子对付她,她会如何呢?

    第032章 第 32 章

    时间过得飞快, 眼看着已经入冬,长安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兴冲冲地等着赏雪冰嬉。

    ——沈椿却?遭了罪,她小?时候冻坏了,一到冬天身?上就凉浸浸的发寒, 而且她手脚上还?有冻疮, 天一冷就又?疼又?痒的。

    一到冬天, 她就得发愁种地谋生的事儿, 还?要想法儿凑钱买棉袄炭火, 就算如今不必为生计考虑,她对这个季节也没?什么好感。

    她按照原来的习惯,本?来打算早早睡下, 没?想到谢钰突然赶回来了——这可是?桩稀奇事儿,他?近来公事繁多, 一个月能回内院三五次都不错了,每回来也挺拖很晚,今儿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椿正要掀开被子,谢钰已经走进来,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你躺着吧, 仔细着凉。”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就见沈椿已经让春嬷嬷收拾好了床铺——就跟原来一样,一张床, 两条被褥,分开睡, 这还?是?他?之前主动要求的。

    谢钰停顿了下,这才掀开丝被

    , 慢慢躺了进去。

    屋里已经烧上了地龙,不过沈椿还?是?觉得手脚寒浸浸的, 她本?来想让春嬷嬷帮忙灌个汤婆子,又?怕把谢钰吵醒,只能在?被窝里自个儿蛄蛹,一会儿搓搓手,一会揉揉脚。

    其实想要睡的暖和,夫妻俩睡一块就行,不过沈椿知道谢钰规矩大,俩人就算是?同过房之后都得分开睡的,所以?她压根就没?考虑这个选项。

    谢钰的清阔嗓音传来:“很冷么?”

    “把你吵醒了?”沈椿声音里透着点不好意思,小?声解释:“其实屋里不冷,但是?我比较怕冷。”

    不等她说?完,谢钰已经把被子掀开一角,语调尽量平静地道:“你可以?靠过来睡。”

    沈椿都惊了:“啊?你说?啥?”

    谢钰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若是?你实在?冷的厉害,可以?来我这边睡。”

    他?今儿居然这么好说?话,沈椿都不敢相信,不过她确实手脚冰凉,谢钰好心帮她取暖,怎么想都是?她占便宜。

    沈椿浑然没?察觉到自己?老谋深算的夫君心里正盘算什么,欢欢喜喜地一头钻进了狼嘴里。

    谢钰也是?偏凉的体质,不过好在?他?内力深厚,一手搭在?她腰间,用内力帮她取暖。

    沈椿四肢都暖和起来,舒服地喟叹了声,正要调整姿势入睡,谢钰忽的问了句:“你还?想再暖和点吗?”

    沈椿眼睛发亮:“还?能更暖和吗?”

    “自然,”他?语调正经极了:“我有更好的取暖法子。”

    今夜是?春嬷嬷当值,她在?外?间候着,就听见夫妻俩二人絮絮低语。

    她暗笑两人情分升温,却?猝不及防的,听见沈椿在?屋里低叫了声,然后她的嘴巴就被堵住了似的,只能听见几声呜呜。

    谢钰清越的嗓音也在?此时低哑起来,好像一根包含情 欲的弓弦,他?附在?她耳边,似乎在?低声诱哄安抚。

    春嬷嬷老脸一红,忙退远了些。

    沈椿到底年少青涩,不经撩拨,没?到半刻就绷紧了身?子。

    谢钰从底下收回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话里甚至带了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淡淡戏谑:“如何?是?不是?暖和多了?”

    沈椿睫毛上黏着眼泪,缓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道:“你,我”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丢人反应,难得冲他?发火:“你在?干什么呀!怎么能用手摸人小?解的地方!”

    谢钰再不经人事,总归还?有基础常识,她却?称得上是?一窍不通,他?听她这般形容,有些忍俊不禁。

    他?实在?忍不住逗她:“那你方才快活吗?”

    沈椿一下子撅住了。

    谢钰得寸进尺地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指尖捏了捏她红透的耳珠,温声问:“昭昭,你想更快活些吗?”

    两人胸腹相贴,沈椿终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了,她立即摇头,还?给?了个很充分的理由:“不行,没?到日子!”

    “是?没?到时候。”谢钰稍稍靠前,和她额头相抵:“若我一定要呢?”

    他?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话里却?不容拒绝。

    不等沈椿回答,他?双唇又?轻巧地捉住她的唇瓣,舌尖极尽缠绵地舔舐着她的唇瓣,过了会儿,他?贴着她的唇瓣,轻声问:“可以?吗?”

    他?握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衣带上。

    沈椿脑袋被他?搅合成一团乱麻,下意识地被他?操控,解开了他?的衣带。

    她之前以?为,谢钰这样的读书人,身?子应该是?白净消瘦的,等眼瞧着这具身体袒露在自己面前,她脸上止不住地红了。

    他?身?上覆了一层流畅的肌肉,充满力道却?不显得粗笨夸张,胸口和手臂上有几道青筋缠绕,这样的绝对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沈椿挪开眼不敢再看,下意识地想跟之前一样躺平等结束,没?想到腰却?被他?牢牢锢住。

    谢钰颇有耐心地引导着她:“别动,就这样,坐我身?上。”

    俩人一直折腾到天色大白,沈椿早就软成了一摊泥,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

    谢钰倒是?完全相反的神?清气爽,他?难得良心发现,低头瞧了眼,难免自责昨夜太过肆意。

    但一细想昨夜种种情态,他?眼眸渐暗,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继续肆意胡为。

    谢钰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寝院多待,出去的时候他?着意叮嘱了春嬷嬷了一句:“给?夫人预备些消肿的药。”

    春嬷嬷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药是?用在?哪里的。

    但问题是?,两人刚开始同房那几天,沈椿都没?用过药,这成亲都已经两三个月了,怎么反倒闹腾得厉害起来?

    她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

    曾经谢钰如果?下衙晚了,或者遇到天气不好,他?直接就在?衙署歇下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回去的冲动,但从这夜过后,他?基本?每天风雨无阻地往家里走,哪怕公事繁忙的时候下差晚了,他?也雷打不动地要回府。

    少尹难免调侃:“府尹可是?急着回去见夫人?”

    这倒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谢钰确实想尽快回去看到沈椿,就连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地想到她。

    他?神?色坦然:“是?又?如何?”

    少尹啧啧称奇,笑着打趣:“我原以?为府尹是?个不懂儿女情长的神?仙人物,想不到也有这样宠爱夫人的时候。”

    谢钰拧了下眉。

    他?并不喜欢把自己?对沈椿的态度定义为‘宠爱’,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因宠失正的种种事例,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像谢锦那般昏头忘情。

    他?纠正道:“少尹多言了,我和内子只是?寻常夫妻,远远谈不上宠爱二字。”

    少尹见他?古板,便止住了话头,只笑着不言语。

    这几日谢钰都住在?内院,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妥当的地方——就譬如沈椿用的妆奁,只是?沈家按照统一规制打的嫁妆,对她来说?高了点,她每次得仰着头才能照清楚镜子。

    除了这个妆奁之外?,沈椿在?这儿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就连衣柜都是?蹭他?的。

    虽然沈椿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谢钰不由自主地记挂着她住的可能不够舒坦,他?叫来长乐吩咐:“去找府里的匠人过来,夫人需要添置些镜子柜橱之类的家具。”

    长乐点头应了,又?讨好道:“我再挑几块上好的黄铜出来,给?夫人打磨铜镜?”

    谢钰却?摇头:“黄铜总归不够清晰,你去我的内库取几块琉璃出来,为夫人打一块等身?的立镜,一块梳妆的妆镜,还?有一面镶嵌的靶镜,映照得也清楚些。”

    长乐张大了嘴,琉璃这东西是?世间难寻的宝贝,怕是?帝后宫里都只得一小?块装饰头冠,他?家小?公爷倒好,全拿来给?夫人打了镜子。

    谢钰要打得可不光是?镜子:“再挑选足年份的黄花梨木,量好尺寸,给?她打一副妆奁和衣柜,还?有其他?的小?件儿,让匠人瞧着准备。”

    他?边说?边画出了纹样:“就用这种如意祥云纹。”

    长乐瞧的简直叹为观止:“您对夫人真是?千娇百宠啊。”

    为什么最近所有人都在?说?他?偏宠沈椿?

    谢钰费解地蹙起眉。

    第033章 第 33 章

    谢钰这样反常, 不?光他身边人有所?觉察,就连沈椿这样迟钝的都意?识到了。

    他最近风雨无阻地按时回来就不?说了,之前定下的许多戒律他都有意?无意?地破了,之前沈椿不?能随意?进?去外院, 若想去寻他得提前使人通传, 但他最近不?光经常叫她去外院陪着, 俩人一并吃茶下棋, 等他忙公事的时候, 她就在旁边写作业。

    今儿先生布置的作业特别多,沈椿忙活了半个时辰还没写完,累的腰酸背痛。

    ——这里得说一句, 谢家一向把胡床小凳

    视为蛮夷之物,家里上下早都习惯了跪坐, 所?以?家里也没准备供人坐着歇息的凳子。

    沈椿跪上一时半会儿还好说,但时间久了,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偷眼看了看谢钰,见他全神贯注落在面前的公文上,她就悄悄分开两条腿, 重心后?移坐在了腿上,又拢了拢裙摆遮掩,再?鬼鬼祟祟地看了他一眼。

    谢钰就跟多生了一双眼睛似的, 明明头也没抬,却道:“箕踞而坐, 又想母亲说你了?”

    沈椿脸色一苦:“刚才坐了那么久,我腿都坐麻了”她两手扒着桌案, 可怜兮兮地提了个小要求:“我真的不?习惯跪坐,能不?能买一张小凳在这里放着?”

    如果搁在之前, 她绝对不?敢在谢钰面前这么说话,但她最近能隐隐感?觉到谢钰对自己?的纵容,她甚至觉得,他似乎还挺享受她对他提要求的。

    没想到谢钰却拒绝了这件小事儿:“自然不?行。”

    他见她扁了扁嘴巴,放缓了声音解释:“母亲一向不?喜这些外来之物,莫说是晚辈了,之前父亲买来一张胡床,她直接命人抬出去烧了。”

    沈椿一向挺怕自己?那个威风八面的婆婆的,一下子面露讪讪,不?敢再?开口了。

    谢钰见她难受得龇牙咧嘴,沉吟道:“你跪坐若是实在难受”

    他顿了下,一本?正经地道:“可以?坐我怀里。”

    沈椿呆了呆,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探身过来,轻轻一揽,就把她抱到了怀里。

    他垂眸问她:“哪里麻了?”

    沈椿试探着伸出左腿:“小腿这里。”

    果然,谢钰握住她脚踝,又挽起?她的一截裤腿儿,手指轻轻帮她按压穴位。他指尖忽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低头一瞧,竟是一道浅浅的陈年旧疤,因为年头久了,颜色很淡,不?容易看出来。

    不?过这道疤痕呈锯齿状,在她小腿处环了一圈,形状十?分奇特,可以?想象受伤的时候她有多疼。

    他微微讶然:“你左腿受过伤吗?”

    沈椿心头一跳,飞快抬眼看了看他:“我小时候去山里采药,不?留神踩到猎人的捕兽夹了。”

    谢钰拧了拧眉:“猎人常用的捕兽夹极难扳动,是有人帮了你?”

    沈椿心跳得厉害,用力点了点头:“有个好心人救了我。”

    谢钰神色缓了缓:“那你是如何回报的?”

    沈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我绣给他一个荷包,告诉他等我长?大了记得来找我。”

    谢钰一顿,目光略带暗沉。

    如果他没猜错,救下妻子性命的应该是个男子,按说妻子当时得救,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应该为她的劫后?余生庆幸,但他除了庆幸后?怕之余,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妻子给他送了荷包,还许下长?大后?再?见的约定,这岂非以?身相许?

    如果搁在以?前,谢钰不?至于为这点事不?舒服,但他近来不?知怎么的,常为妻子心思浮动,心绪不?宁,就连有时当差,他的思绪都不?知不?觉跑到她身上。

    很快的,谢钰被一股自责和惭愧攫住,暗责自己?心思偏狭,他和缓了一下神色:“以?后?若是能有缘再?遇,我们定要好好酬谢那位恩人。”他不?着痕迹地在‘我们’二字上加重。

    这下换沈椿失望了。

    她都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他还没想起?来吗?话里话外就像是全然不?认识的人似的。

    她心中渐生出一缕疑窦,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谢钰——分明就是这张脸,分明就是这个人,这也不?可能弄错啊。

    可能真是过了太久,他彻底把自己?给忘了,荷包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谢钰瞧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噘嘴,端起?她的下巴:“怎么了?”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温和道:“难道是未能报答你的恩人,所?以?你心生遗憾?”

    他是金鱼脑袋吗,记性怎么这般差!沈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谢钰:“”

    他被她弄的更?摸不?着头脑了,还是长乐在外面提醒:“小公爷,圣上让您晌午进?宫一趟,您该预备着了。”

    谢钰只得起?身,但人快到皇宫,脑海中还是转着跟沈椿有关的事儿,直到面见圣上,他才收敛思绪,行礼道:“陛下。”

    二皇子还昏睡未醒,皇上纵然忌惮皇后?,但毕竟是寄予厚望的嫡子,他心下着实悲痛难忍,面容都憔悴消沉了几分,随意?摆了摆手:“坐。”

    谢钰欠身落座,皇上便道:“我来是为了和你商议回鹘公主和亲一事。”

    他没等谢钰开口,便自顾自叹了口气:“我原是想让那位拓跋公主嫁与二郎为侧妃,二郎身份尊贵,又素有贤名,做一个从一品侧妃并不算委屈了她,只是如今二郎”

    他停顿了下,眼底带了几分试探:“二郎昏迷未醒,这联姻怕是不?能成了。你曾经待在边关数年,依你看,接下来让哪位皇子娶那拓跋公主合适?”

    二皇子岂止是昏迷不?醒,在那场地动中,他甚至伤了根本?,就连绵延子嗣都是不?可能的。

    谢钰神色不?变,起?身一礼:“这是圣上家事,臣怎好置喙?”

    皇上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脸上挂了点笑,不?过嘴上仍薄嗔:“朕的家事亦是国事,你我君臣私下闲聊几句也无妨,莲谈你就是太重规矩,反倒失了人情味儿。”

    他绕了一通圈子之后?,才舍得说今天的真正目的:“拓跋公主不?日便会抵达长?安,她提前命人传了信儿过来,想让你亲自招待相迎。”

    谢钰沉吟:“陛下,迎接外宾是礼部的差事。”

    皇上摇头:“这个朕自然知道。”他似笑非笑,表情带了点暧昧:“不?过这回来的那个拓跋公主名唤拓跋珠,算是你的旧相识,由你来照管,自然更?为稳妥一些。”

    当初谢钰在边关的时候,为了和回鹘联手对抗突厥,曾单枪匹马只身去往回鹘,在他滞留回鹘的那段时间,曾和这位拓跋珠见过几次。

    而且细算下来,两人祖上也有些渊源,三四?十?年前天下刚定,回鹘欲求娶公主为王妃,奈何朝中没有适龄公主,危难之时,谢氏一位巾帼便挺身而出,甘愿远嫁异族谋求两国和平,非要论下来的话,这个拓跋珠还算是谢钰拐着弯儿的表妹。

    事关国事,谢钰不?好推脱,颔首道:“我会全力配合礼部。”

    这话说的也妥帖,皇上点了点头,叮嘱道:“这次咱们能收复河道东,全靠回鹘在背后?支持,日后?想要守住这块地儿,也少不?了同回鹘亲好,你定要招待好那位拓跋公主,她有什么需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了。”

    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谢钰正要行礼告退,皇上忽又轻飘飘问了句:“对了,沈贵妃最近发了场急病,沈家人连着几日进?宫探望了,你的夫人可也要进?宫来瞧上一瞧?毕竟是嫡亲的姑母。”

    谢钰一顿。

    一般来说,君王都是在正事儿里偶尔夹杂几句试探,这位皇帝倒好,海量试探的废话里见缝插针地说两句正事儿,当真是不?知轻重。

    他难得在心底讲人是非,仍滴水不?漏地回答:“自打入冬,内子的身子也不?大稳妥,就怕过了病气儿给贵妃娘娘。”

    皇上眉眼终于轻快下来:“这倒也是,罢了,你退下吧,朕便不?留你了。”

    谢钰拱手告退。

    没想到下午刚回到家,沈椿就来问他:“贵妃娘娘是不?是生病了啊?”

    沈椿和沈家人不?大亲近,不?过她这个贵妃姑母待她倒是挺好,据说她和她母亲当年是手帕交,她母亲嫁给她父亲还是她从中牵的线,之前她没嫁人的时候,贵妃姑母总想着把她叫进?宫里说话,她还总和她说她母亲的事儿。

    就连沈椿成亲,她也给她添置了厚厚的一份嫁妆,在沈椿心里,那位贵妃姑母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也是很关心她的,她突然重病,她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谢钰眉棱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

    最近俩人关系融洽,沈椿在他面前也少了几分小心,很自然地回答:“要是她真的病了,我得找

    机会去看看她啊。”

    此时此刻,若是一个合格的宗妇,根本?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谢钰能理解她不?了解朝中局势,但他不?打算把这事儿轻描淡写地掠过。

    谢钰眉目沉凝:“其实今日皇上也提出让你去探望贵妃,我当时便帮你拒了,你知道这是为何?”

    沈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外教子,在内教妻,谢钰道:“沈贵妃膝下有一位五皇子,甚得皇上宠爱,只是他和沈贵妃日后?难保不?会有议储的念头,作为臣子,当不?偏不?倚,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显出偏向,否则便会落了把柄。”

    沈椿勉强消化他这一席话,谢钰眉目沉凝:“是谁告诉你的?”

    沈椿终于意?识到不?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忘了在哪儿听说的”

    谢钰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她,沈椿实在吃逼不?过,主动招了:“是院里负责洒扫的秋意?。”

    她求情道:“她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故意?的。”

    谢钰淡淡道:“府内下人当谨言慎行,不?管有意?无意?,错了就是错了。”

    他见她神色不?安,心下本?有些不?忍,但这些规矩总是不?能破的,他又硬起?心肠,当着她的面儿,谢钰直接罚了秋意?十?个板子,还让她永不?许再?来内院侍奉。

    所?谓杀鸡给猴看,沈椿这只猴儿还真被谢钰的雷霆手段吓到了,她以?为的说两句闲话的小事儿,在谢钰那里居然罚得那么重。

    俩人上午还你侬我侬的,结果转眼又变成了之前那样的冷淡神色,就因为她一句话没说对,他当着她的面儿责罚了她的下人,就好像之前俩人的亲近都是假的,他们之间仍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双手攥住裙角,恹恹地垂下头去。

    第034章 第 34 章

    谢钰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犯忌讳,如果沈椿是他的下属,这会儿已经被他重责了——他瞧沈椿有些?垂头丧气,难得有些?心神不宁, 在安抚和不安抚之间犹疑片刻, 最终还是选择了冷处理。

    两人说完话就到了午饭的点?儿, 谢钰是突然回来的, 午膳就没顾及到他的口味, 主食做了一道羊肉面?,清亮的汤底上飘着一层羊油,谢钰只看了一眼就搁下筷子, 等着沈椿挑走羊肉。

    这倒不是他非要人伺候,只是往日俩人一起用?饭, 沈椿总会照顾他的口味,觉察到他不喜欢羊肉膻气之后,有时候外出赴宴,席间有羊肉的话,她?就会主动拿一双干净筷子把羊肉夹到自己碗里, 她?又舍不得浪费,挑完之后就自己吃掉了,往日都是如此?, 谢钰也就下意识地等着她?帮自己夹走不喜欢的荤菜。

    这一回,沈椿却像没看见似的, 闷头夹了筷子羊肉放进嘴里,眼睛都没往他这边儿瞟一眼。

    谢钰一顿, 扫向她?乌黑的发顶,淡淡问:“这羊肉味道有这么好?”

    沈椿也是有脾气的, 她?挨了一通数落,这会儿才不想上赶着献殷勤伺候他!

    她?自顾自地低头吃肉,微鼓着脸回答:“好吃啊,又香又嫩。”

    谢钰扬了扬眉,盯着沈椿的发旋看了片刻,确定她?没有伸手的意图,他只能另拿出一只干净的碟子,一点?点?把汤面?中的羊肉挑了出来。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儿——她?的胆子,似乎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不少。

    俩人谁也没理谁,就这么等吃完了饭,春嬷嬷又端了一盏雪芋奶羹上来,细腻的芋头泥和鲜奶搅匀,再?淋上桂花蜜,滋味香甜无比。

    沈椿用?调羹搅了搅,正要开动,谢钰又轻轻问了句:“只你一碗,没准备我的份儿吗?”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他平时一口甜食都不碰的。

    沈椿把甜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睛不想看他:“这份你吃好了,我让人重做一份儿。”

    谢钰不过是逗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见她?这般,他又重新把白瓷碗推回去:“罢了,你吃吧,剩下的给我。”

    沈椿这回没忍住,皱眉瞪了他一眼。

    她?人生的好,生气模样也是别样可爱,谢钰唇角微翘,又忙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遮掩。

    沈椿有意跟他较劲,故意把一碗奶羹吃的干干净净,连碗底残余的奶渍都刮干净了,一口都没给他留。

    她?还给他展示了一下碗底,强调道:“我吃完了,没有剩的。”

    言下之意是他想吃就让人重做吧,她?才不要顺着他被戏弄。

    她?说话的时候,舌尖在唇间若隐若现,唇舌之间似乎还沾了些?奶渍,泛着诱人的晶莹色泽,谢钰出神了一瞬,轻喃了句:“无妨。”

    他忽的倾身压下,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软垫上,沈椿挣扎了几下,很快被他捉住手腕,他舌尖先是沿着她?唇线细细描绘了一圈,又试探着叩开唇瓣,勾住那条试图躲闪的小舌肆意痴缠。

    沈椿被他摁着亲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她?喘不上气,伸手用?力拍打他肩膀,他才低喘了声,缓缓撑起身子,还很贴心地抹去她?唇间的水渍。

    他冲她?微微一笑:“甜点?味道不错。”

    他想了想,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今天的事儿我不会再?提,你也别生气了,好么?”

    他能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在给沈椿台阶下了,她?伤心也好,委屈也罢,都是要看谢钰脸色行事的,或许他近来对他确实多了几分宠爱,她?或许可以?仗着他的宠爱发一发小脾气,但一旦超过了他的忍耐范围,倒霉的一定是她?了。

    沈椿手指绕了绕衣带,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忙着回鹘公主和亲一事,谢钰又重新忙了起来,等到公主来到长?安那日,谢钰还得动身去接人。

    这条早上,春嬷嬷看着沈椿,欲言又止许久,才道:“娘子,郎君跟您提过那位拓跋公主吗?”

    沈椿摇了摇头,托着下巴,声音有点?闷:“他不跟我说朝上的事儿。”她?问道:“阿姆,怎么了?”

    虽然之前和沈椿说闲话的下人被谢钰责罚过,但春嬷嬷也不忍心自家娘子懵然不知,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婢听?说,郎君和那位公主是旧识。”

    她?不等沈椿开口询问便道:“当初咱们郎君在外未官的时候,曾远赴过回鹘一回,郎君不光得了回鹘可汗赏识,就连拓跋公主都对他一见钟情?,可汗还想把公主许给他呢,只是郎君那时候政务缠身,便寻了个理由推脱过去了!”

    她?表情?凝重:“婢还听?说,郎君在回鹘的那段时间,都是这位公主陪着,两人说不准就有几分情?分,您多留些?神吧!”

    沈椿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哦了声

    拓跋珠来得颇是张扬,明明礼部已经在城外派出了马车和仪仗,准备接她?入皇城赴宴,但她?偏偏就是不坐马车,带着一行护卫纵马直冲入了长?安主道,整个道上都回荡着她清脆明媚的笑声儿。

    主道两边虽然设了护卫,但架不住长?安百姓看热闹的心,回鹘和国朝交好,百姓对这位回鹘公主也很是友好,不少百姓就在道路两旁等着看。

    所有人听见动静传来,心痒难耐,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花貌雪肤,眼眸浅棕的少女笑盈盈地纵马而?来,这女孩虽有着异族的高鼻深目,但皮肤细腻,五官精巧,却是一副汉人长?相,结合二者之长长得,着实貌美无比。

    她?额前以?红宝点?缀,脑后梳了个发髻,散下来的头发均结成小鞭儿,一身炽烈如火的长?袍,手腕和脚踝各戴了叮咚作响的赤金链子,实在是引人注目。

    百姓难免议论纷纷:“这位拓跋公主不愧是草原明珠,出场都这么别具一格。”

    “是啊,当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还有拉踩的:“不愧是女中豪杰,和长?安那些?娇柔女子

    果然不同。”

    在羽林卫的护送下,拓跋珠一路疾驰到皇城外,这时候谢钰和礼部官员就在门口等着,她?眼见谢钰,眼睛微亮了下,一拉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

    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步流星地走向谢钰,笑嘻嘻地道:“好歹咱们也沾着表亲,又有缘相识一场,这么多年你也没写封信给我,真?是太不够兄弟了!”

    她?一派不拘小节的样儿,伸手要去拍打谢钰肩膀,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大大咧咧说出这番话,在场所有人立马意识到一件事儿——谢钰和这位公主的关系可不一般。

    第035章 第 35 章

    这次宫里?宴请回鹘使团, 因是国事,便只让众大臣出席,没让家眷陪着,沈椿就在府外等谢钰回来。

    那位拓跋公主来长安不过半日, 关于她?的消息就传的满城皆知, 而且大多数都在称赞她?别具一格, 不拘小?节, 和?汉人?女子?迥异, 让春嬷嬷是提心又吊胆的。

    不过沈椿觉着倒还好,既然谢钰和?那位公主几年前就认识,而且又不是没谈婚论嫁过, 俩人?要成早就成了,谢钰当时不都拒绝了吗?

    而且从公主那边儿看, 谢钰现在都成亲了,堂堂公主找啥样的不好,非得找一个有老婆的?

    她?一向心大,就算春嬷嬷说得严重?,她?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沈椿提着灯等了会儿, 就见谢钰骑马回来了,她?咧开嘴正要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 脚步忽然顿住了。

    ——谢钰身后?跟着回鹘使团和?几个礼部官员,除了这些人?之?外, 还有个打扮极为耀眼?的异族少女。

    不用人?介绍,沈椿就猜出了这女孩的身份, 这必然就是那位搅得满城风雨的拓跋珠。

    谢钰居然把拓跋珠带回了家里??

    谢钰甚至没有事先打过招呼,沈椿不知所措片刻, 下意识地看了眼?拓跋珠,又转头看向谢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拓跋珠把她?的神?情瞧了个真切,她?眼?珠子?转了转,抢先一步笑嘻嘻地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夫人?了,幸会幸会。”

    她?眼?里?盛满了笑,瞧着天真活泼:“我?想来谢家宗祠看看,所以就让谢三郎带我?来了,姐姐不会介意吧?”

    这话说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是什么身份,既非谢家人?,又非谢家妇,谢钰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谢家宗祠?

    她?还这么亲昵地叫他谢三郎,就连沈椿这个当妻子?的,都没有这么称呼过谢钰。

    沈椿心里?开始发堵。

    她?之?前所想的被推翻,两人?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居然还这么亲近吗?

    拓跋珠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挑衅,但她?语气轻快活泼,倒不像是在挤兑人?,似乎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要是沈椿这时候发作,反而显得小?气了。

    幸好谢钰在旁皱了下眉,嗓音冷淡地开口解释:“拓跋公主的祖母是谢氏女,那位姑祖母自远嫁回鹘之?后?,便再未回过故乡,如今她?已年迈,所以令拓跋公主来谢府宗祠上柱香,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

    方才宫宴结束,拓跋珠提出要去谢家宗祠代祖母上香,皇上索性?把这活儿甩给?谢钰了。

    他又转向拓跋珠,很直接地道?:“公主称我?职位便可。”

    拓跋珠笑意微顿了下,告饶地摆了摆手:“好嘛好嘛,是我?错了,以后?唤你谢府尹就是。”

    她?很是大方地道?:“我?在回鹘直来直去惯了,和?谢府尹又是旧相识,早就拿你当兄弟一般,有什么话说的不对,还请你见谅。”她?水盈盈的大眼?从谢钰身上一掠而过,笑道?:“还劳烦谢府尹带我?去宗祠上香,对了,今晚上我?和?使团怕是要在谢府过夜了,谢府尹费心。”

    就算拓跋珠和?谢氏沾亲带故,但由谢钰带她?去谢氏宗祠,总归还是过于暧昧了,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沈椿终于开了口,她?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你和?谢钰是兄弟可你不是女的吗?”

    她?边说边忍不住往拓跋珠的胸口和?身下看了眼?,神?情十分不解,似乎被闹糊涂了。

    方才宫宴的时候,拓跋珠便和?谢钰‘称兄道?弟’,宫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着‘兄弟’的旗号频频说一些暧昧言语,大家只当这异族公主性?格豪迈,也不以为怪,谢钰屡次制止,反倒让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没想到沈椿居然无意中点破实质,众人?一想,也的确觉着不妥,你拓跋珠再怎么豪迈也是个女的啊,还真能和?谢钰当了兄弟不成?!

    从进城到现在,拓跋珠脸上的笑终于僵了下,谢钰原本冷淡的神?情却?终于缓了缓,赞许地瞧了沈椿一眼?,站到妻子?身边儿之?后?,他才对拓跋珠道?:“我?已命人?去请母亲,便由母亲陪公主去上香吧。”

    他很自然地牵起沈椿的手:“内子?经不得风寒,我?先带她?回去了。”

    以他的身份,也无需太给?拓跋珠颜面,冲她?略一颔首,便牵着沈椿回去了。

    拓跋珠目光在两人相扣的手上定了会儿,眼?底渐渐露出一点锐利的阴沉,不过等到长公主出来,她?又变成了那张活泼明媚的面容,陪着端严威风的长公主说话逗趣儿

    谢钰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握了握沈椿的手,拧眉道?:“怎么不带暖炉出来?”

    他边说边解下大氅,把沈椿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

    沈椿道:“我嫌那玩意沉甸甸的麻烦,以为你马上回来了,所以就没带。”

    她?冻的有点鼻塞,用力吸了几下,才咕哝道:“非得让那个拓跋公主在家里?过夜吗?能不能让她上完香就走啊?”

    她?当然知道?没戏,但她?等了大半天才等到谢钰回来,结果他身后?还带了个女的,那女人?上来就给?沈椿一通挤兑,她?一时没忍住,发了一句牢骚。

    谢钰显然并不能理解她?的小?女孩心思?,听她?讲话这般没分寸,他拧了拧眉:“她?背后?毕竟跟着回鹘使团,难道?让谢府把整个回鹘使团都撵出去?往日叮嘱过你的都忘了吗?这话是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

    他面色微沉,声音也冷淡下来:“不得无理取闹。”

    沈椿在风口冻了半天,本来只是夫妻间抱怨一句,谢钰劝慰两句也就好了,没想到挨了他这一通数落。

    她?这几天还真是脾气见长,见他这样凶自己,她?扁了扁嘴巴,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甩开他先一步回了寝院。

    谢钰:“”真是娇纵太过。

    还没等谢钰想好怎么让她?老实点,没想到沈椿一进屋里?,被热气一激,身上一时冷汗一时热汗的,居然弯腰直接吐了出来。

    这下谢钰顾不得和?她?置气,忙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命人?请医女过来为她?诊治。

    幸好她?只是受了点风寒,医女为她?开了一剂发汗的药,喝完睡下之?后?,第二日早上便觉得身子?好多了,只是小?寒过后?,身子?难免疲乏。

    沈椿有气无力地道?:“之?前在乡下的时候,天气那么冷,屋里?就一个破炉子?我?也没生病,没想到才过几天富贵日子?就倒下了,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穷命,消受不了好日子?啊?”

    她?最?近看的书多,还学会了发散思?维:“之?前陪婆母听戏,王宝钏嫁给?薛平贵之?后?受了十八年的苦,等薛平贵发迹之?后?当上了西凉王,她?享了十八天的福就去世了,我?这个命会不会像王宝钏一样,只能吃苦,不能享福啊?”

    谢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才薄斥道?:“还敢胡说八道?。”

    联想到最?近的事儿,沈椿幽幽地道?:“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呢,戏文上就是这么写的,薛平贵后?来还娶了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当了西凉国驸马”她?忽然哎呀了声:“会不会是薛平贵为了能顺利娶到公主,故意把王宝钏给?害了啊!”

    谢钰当真不知她?这个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捏了捏眉心:

    “戏文不过是杜撰的,最?初来源是薛仁贵和?其妻子?柳氏,薛家和?柳家同为望族,门当户对,据传两人?婚后?感情甚笃。”

    沈椿一脸恹恹,还不忘顶嘴:“原来感情好也是因为两人?出身都好啊。”

    谢钰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下人?传话:“小?公爷,回鹘使团今日本来要从谢府离开,包裹公主在内,使团中有几人?的身子?不适,怕是昨夜吃坏了什么东西,请您过去一趟呢。”

    谢钰微微拧了下眉:“具体是怎么回事?”

    照管回鹘使团是谢钰的职责,即便知道?这事儿有猫腻,他也不能撂开手不管。

    他目光在卧榻的沈椿身上停了停,难得迟疑片刻,才伸手帮沈椿掖了掖被角,起身道?:“罢了,等我?出去再说。”

    沈椿不顾身上发软,一咕噜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谢钰却?转眼?出了门。

    春嬷嬷忙过来按住她?:“我?的娘子?诶,您这是干什么?您还没发汗了,小?心病情加重?!”

    从昨晚上见到拓跋珠的第一眼?起,沈椿就能感受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敌意,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瞧出来这事儿有蹊跷,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拓跋珠明知道?自己生病,还要故意挑在这个时候把谢钰从她?身边叫走,这又是一次明目张胆地挑衅。

    但她?也同样相信,谢钰不会为了她?耽误公事,也就是说,他真有可能放下生病的自己去见拓跋珠,那她?以后?哪里?有脸见人?了?

    光伤心也没用,她?又不是公主,她?既没有硬气的娘家,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她?能依靠的只有谢钰,想要不被人?轻贱,她?只能靠自己了。

    沈椿抱着脑袋坐了会儿,凑到春嬷嬷耳边说了几句,春嬷嬷咂舌:“这,这能行吗?”

    不行沈椿也没别的招儿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就会这三板斧了。

    她?裹着被子?,瓮声瓮气地道?:“试试吧。”

    最?近她?能明显感觉到,谢钰对她?还算纵容,她?的胆子?确实大了一点点。

    春嬷嬷只能哭丧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跑到院中,对着谢钰道?:“郎君,夫人?方才又吐了,身上还发起高?热,劳烦您回去看看吧!”

    她?说完就微微屏息,等着看谢钰怎么回答。

    第036章 第 36 章

    春嬷嬷哭完这一嗓子, 也不敢再开口?,恭恭敬敬地等着谢钰说话?。

    谢钰听到?沈椿忽然呕吐发热,眉眼不觉凝重起来,转向春嬷嬷:“方才还好好的, 怎么一下子病情就加重了?”

    春嬷嬷垂着头:“婢也不知, 许是又?受了凉气儿”

    谢钰一顿, 目光向她扫了过去?, 春嬷嬷更是噤若寒蝉。

    那仆从满面?为难:“回?鹘使团那边也耽搁不得啊, 使团多人腹泻呕吐,您身为家主,总该去?看看的, 您看这”

    谢钰目光从春嬷嬷脸上收回?,沉吟片刻:“先让府里?的大夫去?给使团诊治, 然后请父亲母亲过去?一趟。”

    仆从一惊:“可是”

    谢钰淡淡道:“我一时?脱不开身,父亲母亲去?照管也是一样的,等我得空,自会前去?探望。”

    仆从便知此事不会更改了,忙欠了欠身, 去?住院寻谢国公和长公主了。

    谢钰神色冷淡,又?瞟了春嬷嬷一眼,这才折身返回?屋里?。

    沈椿正仰面?在厚厚的床褥间躺着, 她面?上满是不正常的潮红,听见动静, 才‘虚弱’地睁开眼:“你回?来了?没?去?看看回?鹘使团吗?”

    谢钰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眸光沉静若水。

    沈椿被他这么一看就心虚地厉害, ‘勉强’撑起身子,‘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两条手臂,企图装病蒙混过关:“夫君,三郎,我好难受”

    有一次沈椿被先生?罚抄了十遍课文,她在书房熬到?深夜也没?写完,第二天交不上还得打手板,她那会儿大概是困糊涂了,居然趴在他肩头,晃着他的肩膀求他帮自己抄写两遍。

    她做出这样举动的时?候,完全没?经过大脑,做完之后才开始后悔,垂头丧气地挪开,等着他责骂,没?想?到?谢钰定定看了她片刻,双唇微张了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居然真用左手执笔,模仿着她的笔迹为她完成了罚抄。

    从沈椿的角度看去?,就见他冷玉般的侧脸居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还有往下蔓延的趋势,只是神情还是一贯的端庄冷清。

    果然,见她向自己撒娇,谢钰眼神软了下,但又?很快冷淡下来,甚至比方才更冷。

    他稍稍侧身,没?理会沈椿向自己伸出来的两条手臂,撩起衣袍侧身在床边坐下,淡漠问她:“我没?去?见回?鹘使团,不是正好称了你的意?”

    沈椿心里?一慌,身前又?没?了支撑,‘哎呦’了声便歪倒在床上。

    她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眼睛不敢看他:“跟,跟我有啥关系”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横放到?了谢钰腿上,整个人蒙头蒙脑地还没?反应过来了,屁股上居然挨了一巴掌!

    他居然打她那里?!

    她身上裹着被子,疼倒是不怎么疼,但就是羞耻极了,她不可置信地道:“你”

    谢钰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冷着脸:“设计诓骗我回?来。”

    又?打了一下。

    “还拒不认罪,百般狡辩。”

    第三下。

    就是小时?候,沈椿也没?被人打过屁股,她脸一下臊得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气:“我这病又?不是装的,我就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嘛。”

    谢钰瞥了瞥她:“你要是想?让我陪你,直说便是,何必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沈椿唇瓣微张:“我要是直说了,你会回?来吗?”

    谢钰微微冷哼了声:“不会。”

    沈椿:“”

    “你只管说清楚诉求,至于是否回?来,该去?哪一边,我会自行判断,若你当真身子不适,难道我还能抛下你不管?”谢钰神色渐渐锐利,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稚童:“下回?若再耍这种心机,别怪我请出家规了。”

    沈椿听明?白了,他能回?来可不是因为挂心自己的病情,为的就是教训自己。

    她当然知道说谎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抽哪门子邪风,被那个拓跋公主一挑衅,就非要和她较劲,她有气无力地垂头:“我知道了。”

    她见谢钰还要训自己,忙挪了挪身子,小声道:“我屁股都?要被你打肿了”

    谢钰停了停,脸上冷色微敛:“真肿了?”

    他轻易不会把武艺示于人前,可毕竟自幼习武,力道也远非寻常人能承受,方才虽然刻意收敛力气,但她这两天身子也不大结实。

    他皱了皱眉,不等沈椿说话?,手指便解开她的罗裙,又?扯下亵裤,只见那处连个印子也不曾留。

    她又?胡说八道!

    谢钰屈指揉了揉眉心,头一次感到?有些棘手。

    方才以家规惩治,大概也只是说说而已,谢家的家规极其严苛,包括但不限于打板子跪宗祠等等,按照家规折腾一遭,她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难道就这么轻轻放下?那她以后更加要翻天了。

    她今日穿了件鱼戏莲叶的罗裙,罗裙正松松裹缠在她的双腿上,谢钰眼睫低垂,瞧了片刻,修长如玉的手指忽然探入莲叶间,灵巧地拨开莲瓣,准确无误地寻到?了当中的那颗莲子。

    沈椿低叫了声,嗓音打着颤:“你干嘛呀。”

    谢钰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未作答,指尖惩罚似的轻捏了下。

    沈椿几?次试图挣脱,被他半强制地按在怀里?,直到?她身子几?度瘫软,身上的罗裙被浸透,搂着他又?哭又?闹地求饶,他才收回?手。

    他用绢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垂眸

    问:“下回?还敢不敢了?”

    沈椿眼神发直,胡乱摇了摇头。

    他瞧见她脸颊红透,喉结上下滚了滚,不觉心生?几?分逗弄的邪念,让她看着自己袖上的深色痕迹:“我衣袂都?弄得湿透了。”

    沈椿简直没?脸见人,把脸埋在枕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去?回?鹘那边儿呢!

    谢钰缓缓吐出一口?气,也知今日胡闹太?过,尽量轻柔地帮她清理干净,又?把她塞回?被窝里?裹好

    拓跋珠带着使团的人住在客院,她听到?谢钰为了照料沈椿病情拒绝前来的消息,明?媚的笑容立马淡了几?分,等仆从走后,她整张脸便沉了下来。

    她这个人,自小便是出了名的美貌,五岁起便有草原明?珠的美誉,莫说是回?鹘的优秀男子了,就连不少和回?鹘有来往的汉臣,乃至和回?鹘敌对的突厥两位王子,都?折服在她的裙下了。

    她极享受这些人对自己的追逐仰慕,却从未明?确答应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但也不明?确拒绝,只和他们称兄道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暧昧距离。

    她十分享受这些出众男子为她攀比互博的过程,在她以为自己能轻易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时?候——谢钰出现了。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谢钰的场景,少年一身广袖长袍,发色檀黑,肤色极白,姿态优雅地端坐在王帐之中,当真如天人下凡,她瞧的都?愣住了,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清绝人物。

    只这么一眼,拓跋珠就打定了要把人弄到?手的主意——没?想?到?她无往而不利的魅力和美貌,居然在谢钰这里?折了戟,在谢钰滞留回?鹘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把手段都?用尽了,也没?能让谢钰对她亲近半分,他待她永远是那副客气疏离的姿态。

    假如谢钰也跟那寻常男子一样,轻轻松松就被她蛊惑,拓跋珠这会儿对他也就可有可无了,但就因为她在他身上失了手,便硬生?生?记挂了好多年。

    在得知自己和亲的二皇子残废之后,她便满心欢喜地谋划着和谢钰的重逢。

    但天不从人愿,她昨日便得知他已娶新妇,她心愿一下落空,没?忍住对沈椿屡屡挑衅,反倒让谢钰维护妻子更甚。

    她自视甚高,觉得只有谢钰的家世才干背景容貌都?是亿万里?挑一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这世间仰慕谢钰的女子众多,只要赢得了这个男人,她便能享受到?其他女人的妒羡,这种感觉甚至比得到?谢钰这事本身还让她畅快。

    拓跋珠正兀自生?闷气,使臣拓跋瑞捋须笑道:“珠儿恼什么了?“

    拓跋珠一脸烦躁:“王叔明?知故问。”

    拓跋瑞哈哈大笑:“你又?何必跟谢钰那位夫人相比?”

    拓跋珠神色不悦:“王叔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不年轻还是不貌美?还不配和那个乡野村妇比了?”

    拓跋瑞笑着反问:“难道她不年轻?她不貌美?那沈椿容貌的确在你之上,毕竟他们家全靠美人得了个伯爵的爵位,你怎么用自己的脸挑战人家的饭碗?”

    拓跋珠一脸愤愤。

    拓跋瑞又?悠悠然道:“我昨日细瞧过,谢钰言谈间对她颇为袒护,只得谢钰喜欢这条儿,便是你没?有的。”

    拓跋珠烦躁之色更甚,拓跋瑞笑意忽然一敛:“知道你为什么输吗?”他自顾自地回?答:“因为你没?搞清楚,你当前最要紧的对手是谁。”

    “谢钰,你当前最大的对手就是谢钰,至于什么年轻貌美,什么得谢钰垂爱,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

    拓跋珠神色一动,又?气恼道:“我若是能让他动心,何须在这儿生?闷气?“

    拓跋瑞一笑:“谢钰又?不是真神仙,再如何冷酷强势,总也有软肋,依我看,他最大的软肋就是家国公事。”

    他悠悠然道:“反正现在你是嫁不成二皇子了,你这回?来本就是为了和亲的,嫁谁不是嫁?作为公主,你只要现在进宫,告诉他们的皇帝,说你想?嫁给谢钰为妻,只要谢钰肯,回?鹘和晋朝便能结成秦晋之好,回?鹘永不背叛,若这些筹码还不够,你就再加上晋朝最稀缺的牛羊战马,若还不够,你就继续加码,加到?他同意为止,这样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儿,你看他到?时?候动不动心。”

    谢钰并非池中之物,以后能问鼎天下也未可知,而且二皇子出事,底下两个皇子年纪又?太?小,拓拔珠要嫁也只能嫁个旁支的宗室子弟,实在委屈了她的性情美貌,思来想?去?,谢钰还是最佳人选。

    拓跋瑞极想?促成这门亲事:“他们汉人为娶公主抛弃糟糠妻的例子还少吗?多他谢钰一个也不多,他再如何似神仙,毕竟也不是真神仙。”

    ——拓跋瑞的法子很简单,却很实用,这是让她以家国大事要挟谢钰,直接把感情问题变成了政治问题,一旦上升到?这个高度,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多得是人为他们解决沈氏这个麻烦。

    “多谢叔父提点”,拓跋珠思忖片刻,笑着一礼:“过两日我便进宫。”

    回?鹘使团很快住进了礼部?提供的住处,没?出两日,皇上又?唤谢钰进宫,故意在他面?前长吁短叹:“拓跋公主带着诚意前来和亲,只是朕左挑右挑,总是找不到?适合联姻的宗室子弟。”

    谢钰微微扬眉,不接话?。

    皇上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面?上不觉讪讪,直接道:“那公主不日前来寻朕,直言对你有意…朕唤你来便是想?问你一句,你意下如何?”

    第037章 第 37 章

    谢钰重礼, 若非亲耳听见,他简直不能相信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是从堂堂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的,当真荒谬!

    他面色冷淡:“陛下莫非忘记我早有妻室?还是陛下亲口指的婚。”

    皇上显然并不觉得这是问题,笑了笑:“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 便?是你?父亲谢国公, 在迎娶公主之前也有几个姬妾。”

    谢钰微微扬眉, 冷声道?:“难道?皇上要让公主为?我侍妾?”

    这话着实犀利, 皇上面上不觉讪讪, 很快又镇定下来,扯开话头:“当初定下你?和沈氏女的婚事,的确是朕草率了, 朕是听沈家?说?她不错,这才许婚的, 但听说?她嫁入谢家?以?后,上不能侍奉姑舅,下不能主持中馈,待你?母亲百年之后,她如?何能挑起谢家?宗妇的担子?这样看来, 你?们的确不是一路人,朕也是为?你?着想。”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且字字切中利害。

    他摆出一副亲厚长辈模样, 一脸的推心置腹:“三郎,朕与你?不止是君臣, 更是舅甥,朕今日同你?说?一句知心话, 那位拓跋公主虽是异族出身,但出身尊贵, 又和你?谢家?颇有渊源,汉人的礼数规矩她也是学过的,不论从出身还是性?情,她都比沈家?女更适合你?。”

    这便?是让他和离另娶的意思了。

    谢钰一向持重守礼,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都不曾非议过拓跋珠一句——但这不代表他心里对拓跋珠没有评价。

    还记得他在回鹘的时?候,回鹘的贵女们曾经举办过一场骑射大赛,有个少女极是貌美骁勇,在王孙公子面前抢了拓跋珠的风头,她便?故意做手脚让这女孩坠马毁了容貌。

    ——这般人品,便?是谢钰如?今并未成婚,也断不会考虑此女。

    谢钰声音泠泠,如?金玉相撞:“臣并无休妻另娶之意,还望皇上为?公主另择良人。”

    皇上见他面色极冷,心下难免不快,又抬出国事来压他:“这次拓跋公主远道?而?来,肩负本朝和回鹘修好的重任,何况公主还向朕保证,只要能和你?成婚,回鹘便?会和我朝永结同好,更有五千良驹和牛羊铁器相赠,这桩桩件件皆有利于晋朝,三郎,你?怎能因男女私情而?误了国事?”

    皇上算盘打的还挺好,谢钰现在手里没了兵权,只要他强压着谢钰娶了拓跋珠,好处是他来得,却?得谢钰来出卖男色,反正被骂停妻另娶抛弃糟糠的又不是

    他。

    谢钰眼?皮子都没抬:“拓跋公主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和我朝修好,朝内不乏一些人品出众又尚未娶妻的宗室子弟,让臣一介有妇之夫迎娶公主,只怕才是真的轻慢回鹘。”

    皇上自是不甘,又不想和他闹的难看,便?缓了缓神色,并未把话说?死:“三郎先下去吧,容朕再想想。”

    他当真没想到,这事儿?的阻碍是那个既无身份也无背景的沈家?女身上,他极力想促成此事,又不想和谢钰撕破脸,不觉面露思索。

    谢钰少有的把不悦摆在脸上,这一路出宫被人瞧见,难免议论纷纷。

    直到出了宫,他脸颊上忽的多了几点凉意,长乐在一旁道?:“小公爷,下雪了,咱们还回衙署吗?”

    谢钰当差一向勤谨,正要颔首,却?忽然抬眼?看了看飘扬的雪花,拧眉自语:“气温骤降,不知道?家?里地?龙温度有没有升上去。”他转身:“罢了,你?随我先回去一趟。”

    他们家?小公爷何时?操心过这等事儿?,无非记挂着夫人之前生了寒症,怕夫人冻着。

    长乐心里暗笑,忙点头应了。

    谢钰回到寝院一瞧,就见沈椿面前放了一张硕大案板,前面放着三块切好的面团,手边儿?上还有三盆馅料,她一边儿?擀面皮一边儿?包馅忙的不亦乐乎,就连面沾到脸上了也不曾察觉。

    她身边的几个下人倒是清清闲闲地?在一旁坐着,谢钰轻轻蹙眉,目光扫向几个婢子:“你?们是如?何当差的?”

    侍婢忙要跪下请罪,沈椿见他误会,连连摆手:“不是啦,是我自己要做的。”

    她挥了挥手里的饺子皮:“我在包饺子,我们乡下那边儿?每回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得吃饺子,而?且必须是家?里人包的,不然入冬就得冻耳朵。”

    谢钰来了点兴致,干脆撩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长安也有类似的吃食,不过这里叫牢丸,有蒸有煮,多以?羊肉为?馅,你?做的又是什么馅料。”

    她兴冲冲指了指三盆馅料:“这个菌菇和鸡肉馅是给公公和公主的,他们爱吃鸡肉,这盆鲜虾素馅儿?是给你?的,你?爱吃新鲜的。”

    谢钰有点惊讶。

    他自幼的规矩是食不过三,绝不能对某道?菜或者某样食物表现出特别的偏好,就连他自己,现在都分辨不出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没想到沈椿居然能瞧出来。

    他仔细回想,他确实偏好新鲜瓜果?鱼虾之类的,反而?是咸肉腊肉腊肠之类的腌制品是一概不碰的。

    明明方才什么都没吃,谢钰舌尖却泛起丝丝甜意,一时?竟没能开口。

    他定了定神,才问道?:“最后一盆呢?”

    沈椿忙着手里的活儿?,一时?没防备就答道?:“韭菜和猪肉馅的呀!”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慌慌张张捂紧嘴巴,不住拿眼?偷瞄他。

    猪肉廉价且肥腻,处理不当的话还有股骚味,长公主一向视为?下等食材,不许谢家?厨下出现猪肉,更别说?韭菜这样气味大的蔬菜了,她老人家也见不得。

    沈椿小时?候一年能吃上一回猪肉都算是运气好了,她就爱吃那口肥肉,什么红烧肉,猪头肉,卤猪蹄,炖猪肉,她实在馋的流口水,七拐八拐地?托厨下娘子买了块猪肉回来,谢家?基本没几个人能认识猪肉,她本来还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这回却?是不打自招了。

    谢钰瞟了她一眼?:“若是被母亲发现,你?今夜就该去宗祠跪着了。”

    沈椿最怕长公主,吓得腿软,忙伸手晃了晃他袖子,软声求道?:“求你?了,千万别告诉长公主啊。”

    谢钰身上不觉发酥,无奈道?:“我自是不会说?的,你别让旁人传出去就是了。”

    他见沈椿手上忙活不停,又问:“还有多少才好?”

    沈椿用绢子擦了擦汗,又开始擀饺子皮:“把这三盆包完吧。”

    谢钰见盆里小山似的馅料,微微拧了拧眉。

    他换了身轻便?衣裳,又挽起袖子,露出两截青影蜿蜒的手臂:“你?教我怎么包吧。”

    沈椿愣住:“你?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他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人物。

    谢钰学着她的样子,捏起一块面剂子,很是正经地?回答:“这里是堂屋,不是厨房。”

    沈椿扁了扁嘴巴,捏起一张面皮,手指轻巧合拢:“喏,你?看,像这样。”

    谢钰学着她的样子稍稍用力,却?没想到力道?太大,直接把面皮捏破了,面粉和馅料糊成一团。

    他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沈椿急的上了手,身子越过桌案探过来,手掌握住他指尖,轻轻往下一捏:“你?力气太大了,得像这样收口才行。”

    她突然靠的极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谢钰心跳加快了两分,竟情不自禁地?倾身,双唇碰了碰她的唇角。

    两人床笫之间更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但,但这会儿?屋里还有其他人啊!

    沈椿捂着脸呆住,几个婢子慌慌张张背过身去。

    谢钰似乎才回过神,硬生生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好了,快包吧,别耽搁时?间。”

    这场雪下到第二日还没有停的意思,谢钰正好沐休在家?,本想考较沈椿功课的,外院的人却?匆匆来报:“小公爷,蔺尚书?来了。”

    蔺尚书?是兵部尚书?,也是皇上心腹,谢钰不用想都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拧了下眉:“不见。”待下人要走,他忽的道?:“罢了,请蔺尚书?去园子里。”

    蔺尚书?都快六十的人了,他请人去园子里吹冷风,分明是存心整人,下人欠身退下,正在描字的沈椿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道?:“什么事儿?啊?”

    在谢钰看来,拓跋珠和亲一事属于朝堂政务的范畴,他一向严明,不欲让后宅知晓此事,图惹事端,便?只道?:“无甚要事,你?安心练字。”

    沈椿也不多想,乖乖地?哦了声。

    她今儿?难得手快,不到半个时?辰就临摹好了字帖,她推开窗往外瞧了眼?,就见外面已有一层厚厚的积雪,她一时?手痒,裹上厚厚的大氅,又戴了双厚实的鹿皮手套,跟春嬷嬷道?:“阿姆,我去园子里堆个雪人,等会儿?就回来。”

    春嬷嬷忙唤:“诶,您仔细冻着”她正要跟着,沈椿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声。

    搁在原来,沈椿真不觉得冬天有啥好玩的,又冷粮食又少,她快烦死冬天了,眼?下吃喝不愁,身上也穿的暖暖和和,她居然也有了玩乐的心思,用积雪搓出一个一个溜圆的雪球,又堆了一排圆滚滚的小鸭子。

    她正考虑要不要堆一个鸭子妈妈,忽然听见景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有道?苍老?的声音道?:“三郎,你?一向最重国事,也该体谅体谅陛下的难处!“

    沈椿愣了下,踮起脚从景窗看出去,就见谢钰和一个老?头在回廊里边走边说?话。

    她知道?谢钰不喜欢内宅探听公事,正要自觉离开,就听那老?头又道?:“陛下又不是让你?真休了沈氏,你?若实在喜欢她,在迎娶公主之后,再纳她为?贵妾便?是,等你?真迎娶了回鹘公主,陛下立即下旨封你?为?异姓郡王,你?再让沈氏为?侧妃,这便?与平妻一般,亦不算贬妻为?妾,拓跋公主那边也说?了,会视她为?姐妹,二人和睦相处。”

    看来回鹘开的条件当真丰厚,不然皇上也不会舍得下这等血本。

    沈椿脚步一顿,不知不觉凑近了景窗。

    谢钰没开口,老?头又道?:“你?也不必担心他人非议,你?是为?国事付出,旁人只会体谅你?的难处。”

    他喟叹了声:“这次能收复河道?东,一半是靠常将军骁勇,一半也是靠回鹘暗中襄助,常将军如?今已然战死,害他的细作也已伏诛,河道?东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突厥人在关外虎视眈眈,这般紧要关头,咱们更得笼络好回鹘才是。”

    他十分动情地?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河道?东数十万百姓再次被蛮夷蹂躏?”

    其实实情倒没那么严重,但谢钰若娶拓跋珠,皇

    上收到的好处最大,他也是受皇上之托才来促成此事。

    谢钰终于开了口,只是嗓音透着几分凉薄之意:“我自不会。”

    沈椿心口慢慢灌入一股凉风,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

    第038章 第 38 章

    蔺尚书见?谢钰这般说, 还以为?他松口,大喜过望,正要再接再厉地把此事定下?,就听谢钰淡淡讥诮:“但听尚书所言, 好像我?不娶拓跋珠, 晋朝便要亡国了一般。”

    他少有言辞如此凌厉的时候, 蔺尚书被?讥讽的面皮涨红, 一时不能言语。

    沈椿听了这话, 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

    她听得出来,这件事儿事关?朝政,上到皇上下?到百姓都?希望谢钰能迎娶拓跋珠。

    她也非常清楚, 谢钰有多么在乎国事。

    沈椿感觉自己双腿有些发软,她双手扶着墙, 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回去。

    不过片刻,谢钰也紧跟着回了内院,尽管他足够克制,但些微的不愉还是从眸底泄了出来。

    他道:“近来事忙,我?顾不得回来, 你若是有什么事,便派人去衙署或者外院寻我?。”

    公事要紧,他本可以直接离去, 派个下?人来知会一声儿便是,但思来想去, 竟然有些放不下?自己这个小妻子,便特地折返回来和她说了一声

    他又叮嘱:“最近天?气冷, 出去的时候记得要带上暖炉,家里若有什么事, 及时去请教母亲。”

    沈椿嘴巴动了动,最终只是道:“我?帮你准备几件换洗衣服吧。”

    谢钰一向喜她乖顺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谢:“你费心了。”他想了想又道:“等忙完,我?会尽早回来。”

    沈椿帮他整理了几件衣服,又目送他离去。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谢钰会不会娶拓跋珠,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

    她相信谢钰一定会告诉她不会,她也相信谢钰说这话肯定是真心的,但又有什么用呢?

    等日?子久了,如果朝上局势有什么变故,就像方才他自己说的那?样,突厥真的大兵压境,他自不会因私情耽误国事,他还是非娶拓跋珠不可——等到那?时候,沈椿可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能够重到影响他的决策。

    在谢钰没?回来的这些日?子,沈椿陆陆续续听说了不少关?于拓跋珠的消息,最近和亲的人选未定,她也丝毫不急,似乎在长安扎了根一般,一会儿是和后妃公主们打猎,一会儿是和王孙贵女们赏花,她身份尊贵,性?子又爽朗不拘小节,对谢钰的爱慕也毫不遮掩。

    沈椿最近上学都?能听见?有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回到屋里,就连春嬷嬷都?忍不住和她道:“娘子那?位拓跋公主的事儿您听说了吗?”

    沈椿只来得及点点头,还没?张口,春嬷嬷就忧心忡忡地道:“我?瞧她来势汹汹,咱们得早做准备啊。”

    沈椿一顿,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底气地道:“谢钰不会答应娶她的”

    “您心太正,不知道这里头的污糟事儿。”春嬷嬷叹了口气:“不说远的,就是曾经孀居的那?位青阳公主,她瞧上了年少英俊的新科探花,那?探花虽有妻室,但哪里比得过皇权?宗室稍稍施压,探花就只能休妻了,这还算有良心的,您听说过太平公主吗?她要嫁武攸暨,则天?皇帝就直接赏了一杯毒酒给武攸暨的发妻!”

    她一脸忧虑:“那?拓跋公主虽然身份比不得上面两?位尊贵,但婢听说,她的婚事能给朝廷带来不少好处呢!”

    拓跋珠这回用的方法十分?奏效,面对沈椿,她根本不需要撒娇弄痴地争夺什么宠爱,直接身份碾压便是了。

    沈椿脸色都?变了:“阿姆”

    “娘子别慌,郎君现?在到底还没?答应呢。”春嬷嬷见?她手背发凉,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有些犹豫地道:“婢这里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解了咱们眼下?之困。”

    沈椿忙道:“你说。”

    春嬷嬷想了想:“娘子有没?有想过给郎君生?个孩子?”

    沈椿一脸愕然,春嬷嬷忙道:“婢瞧着,郎君近来对娘子颇为?宠爱,娘子过完年也十八了,孩子早晚都?要生?的,不如就趁现?在,郎君心意未决,娘子若是此刻怀孕,以郎君的性?子,怎么也不会放任娘子不管。”

    春嬷嬷是在高门大户长大的下?人,这法子也是标准的内宅争宠之法。

    在她看来,沈椿没?有任何退路,她也不能和离,一旦和离,沈府那?边儿必然容不下?她,没?准儿过一阵就悄没?声地把她送去家庙关?着,同样的,她也不能任由拓跋珠嫁进来,她一旦被?贬妻为?妾,还不是由得拓跋珠拿捏?

    她能依靠的只有谢钰,所以她必须得牢牢占稳这正妻之位!

    假如谢钰真是对沈椿十分看重,春嬷嬷也不用费这般手段了,但这些日?子谢钰都?没?回来过问一句,他这看重只怕也有限。

    沈椿简直匪夷所思,想也没想就摇头:“不行,这样算计”

    春嬷嬷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娘子。”她放柔声音:“您莫怪婢说话难听,除了那些本领出众的天才人物,女子这一世,一是靠娘家,二便是靠子嗣了,沈家和您一向不亲,就算亲近,在这等家国大事面前他们也说不上话,您能指望的,只有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这可不是算计男人的事儿,一旦郎君改了主意,您的身家性?命可就难保了!”

    谢钰纵然厉害,到底也是朝臣,沈椿不就是他被?皇上逼着娶的吗?

    这话简直正中靶心,沈椿瞳孔微缩,口舌发干。

    沈椿这一路过来,实在是不容易,春嬷嬷怜爱地看着她:“您也不必为?此觉着歉疚自责什么的,孩子的事儿,国公爷和长公主都?催了好几次,您若这时候有孕,称得上皆大欢喜。”

    沈椿心脏砰砰乱跳,过了半晌才道:“阿姆,你让我?想想”

    谢钰有段日?子没?回来了,春嬷嬷也不忍心迫她:“您慢慢想,不急,咱们也得好好筹谋。”

    她心下?不忍,说了句推心置腹的:“您在这世上,称得上是无亲无故,但就算别人都?不在乎您的命,您自己也得在乎。”

    沈椿当然不想死?,她无言了半晌,迟疑着开口:“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俩人之前没?打算要孩子,谢钰也都?是掐着日?子行事,偶尔情动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弄在外面,绝无错漏的。

    春嬷嬷犹豫道:“您要不要试一试引得郎君不能自持?”

    谢钰最近的确很忙——他成功笼络到了回鹘可汗拓跋敏。

    回鹘是游牧民族,常年被?突厥欺压,也是需要和晋朝联手,才能对抗突厥,更别说晋朝物产丰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均都?安乐富足,回鹘有马匹骑兵,晋朝有钱,两?边儿是互惠互利,又不是晋朝上赶着和回鹘联盟。

    更别说回鹘男子凶暴,晋人多儒雅爱洁,也因此,对回鹘女子来说,嫁给晋朝人一向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归宿。

    拓跋敏膝下?有近四十个子女,拓跋珠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个,不然这种好差事也轮不到她头上,本来她安分?嫁给一个旁支的王子皇孙也能两?全?其美,既然她既然觉得嫁旁支宗室委屈了自己,非要无故生?事,那?便釜底抽薪,换一个听话的便是。

    他近来和拓跋敏私下?多有书信往来,一手威逼一手利诱,拓跋敏对拓跋珠也渐生?不满。

    谢钰娶沈椿,只是因为?他想娶,那?日?他瞧了她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理应负责,再加上他不欲娶宗室女或者高门女子为?妻,干脆就势应下?,也摆脱了昭华的纠缠。

    同样的,他如今不想娶拓跋珠,那?么谁逼迫不了他。

    又一封书信寄出,谢钰合上双眼,屈指轻揉眉心片刻,才问长乐::“今日?是几号了?”

    长乐答道:“已经到腊月十七了,还有十来天?便是年关?。”

    谢钰

    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在心里算起有多少天?没?见?过自己那?个小妻子了,他居然后知后觉浮上一些思念情绪。

    他出神片刻,方才道:“你替我?去府里传话,我?今日?下?差之后回家。”

    吩咐完之后,他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屋里的沙漏,刚到下?差的点儿,他便带头出了府衙。

    春嬷嬷带领下?人在院里候着,端上早就准备好的汤羹,笑道:“天?儿冷,娘子早就让厨下?备好了汤,您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谢钰扫了一眼,端起汤盏便一饮而尽了,他想尽快见?到沈椿,也未曾觉察到那?羹汤味道有些怪异。

    他推门而入,未曾见?到沈椿人影,倒是浴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撩袍入内,隔着一扇屏风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沐身?我?方才不是使?人通传过了吗?”

    屏风内的人一字未答,只能听到她往身上撩水的声音,屏风当中镶着的琉璃映出一道儿朦胧的窈窕身影,谢钰神色不免异样,但今天?日?子不对,他嗓音微哑,轻轻侧过脸:“罢了,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正要退出,就听沈椿嗓音有些紧绷地道:“先别走,我?忘记拿小衣了,你,你能不能帮我?把小衣拿进来?”

    虽然答应了春嬷嬷要试一试,但她心里也没?什么底,谢钰并不是以情乱智的人,而且他把她不安全?的日?子都?记得很牢。

    谢钰短暂的沉默之后,居然真的拉开了柜门,缓缓问:“你喜欢这件赤色的,还是秋香色的?”

    沈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亵衣,他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亵衣!

    她第一次做勾引人的事,脸上臊得慌,支吾着回答:“都?,都?行”

    “那?便选这件赤色的吧,”谢钰很自然地帮她做了决定,语气还是那?么冷清:“赤色衬的你气色极好,肤色莹润,骨肉匀称。”

    这话对于谢钰来说,已经算得上露 骨了,沈椿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你快拿进来吧。”

    谢钰这才绕了进来,他如玉手指勾着那?件赤色亵衣,站在池边,慢慢地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却一点也没?有把小衣递给她的意思。

    沈椿心里有鬼,都?被?他看的不自在了。

    她下?意识地往池子里缩了缩,再次催促:“你倒是拿给我?啊!”

    谢钰顿了顿,忽的问了句:“需要我?帮你穿上吗?”

    他慢吞吞地问:“或者不穿?”

    沈椿紧绷得别过脸,他俯下?身,眉眼一寸一寸放大,神色清正,偏动作极具侵略性?。

    微凉的气息吐在她耳畔:“你想从哪一步开始?”

    轰的一声,沈椿脑子要炸开一般:“你,你这是做什么…”

    谢钰如玉的手指端起她的下?颔,语调平静:“教你怎么引诱人啊,昭昭。”

    沈椿手足无措,他眸光渐渐锐利起来:“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那?个嬷嬷端上来的是助兴的汤药,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身子一软,心知瞒不过了,强撑着道:“父亲母亲一直催促孩子的事,所以我?”

    “说谎,”谢钰眯起眼,神色更冷了两?分?,竟似在公堂之上:“若真是为?求子嗣,你大方跟我?说便是,使?这些手段做什么?”

    沈椿不敢开口,谢钰居然直接起了身,冷声道:“主子犯错,一定是下?人教唆,我?这便命人拖那?嬷嬷去审问。”

    沈椿慌了神,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不要!”

    她忍不住呜咽了声:“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最近拓跋珠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我?怕你当陈世美,真娶了公主,所以,所以我?想要个孩子,让你有所顾忌,不敢动娶公主的念头”

    这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自己又蠢又坏,像话本子里膈应人的反派,她沮丧透顶,忍不住伸手抹了把脸。

    谢钰脸色微凝,渐渐露出几分?匪夷所思,斥道:“愚不可及!我?几时说过要娶公主了?!若我?真有异心,又岂是区区一个孩子能拦得住的?我?自有的是法子逼你拿掉孩子!”

    说到后面,他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竟这般不爱惜己身!”

    他厌烦拓跋珠,就是厌她心术不正,如今瞧见?妻子也开始走歪门邪道,她为?了权势地位争这种没?影儿的宠,甚至还不惜设计了他,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失落,恼怒,还夹杂着一丝丝伤心。

    他闭了闭眼,努力?和缓情绪,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沉声问:“这下?作法子是你想的,还是那?嬷嬷教唆的?”

    沈椿当然不可能把春嬷嬷供出来,她这把年纪估计两?板子下?去人都?没?了。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是我?,你要罚就罚我?吧。”

    她这话谢钰一个字都?不信,见?她还执迷不悟,谢钰已是失望至极,连道了三个好字。

    他冷冷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他甚至不想和她在多说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直到临近年根儿都?不曾回来。

    第039章 第 39 章

    沈椿穿好衣服, 抱膝坐了会儿,春嬷嬷进来之后,有些慌乱地道:“娘子,郎君他”

    沈椿看她一眼, 摇了摇头。

    春嬷嬷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懊丧道:“都怪婢乱出主意, 竟惹了郎君和娘子生隙!”她忙道:“婢去向郎君请罪。”

    沈椿这才开口:“嬷嬷, 我不怪你。”

    她没有娘家, 不能和离,也不能真?的等拓跋珠嫁进来,她去当谢钰的小老婆, 不想坐着等死,春嬷嬷给?她出的主意, 已经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这个法子,她自己也默许了,又怎么?能推到别人头上呢?

    有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天她过的非常焦虑,她几?乎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一睁眼, 谢钰就扔下一封和离书让她滚蛋,或者?干脆端来一杯毒酒,直接送她归西。

    她脑袋上好像悬着一把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利刃会落下来。

    她盼望过谢钰能抚平她的焦虑,告诉她自己不会另娶他人, 告诉她他坚定地选择了他,但是没有, 她这些日子根本?见不到他,方才他又识破了她的打算, 说不定谢钰真?的在考虑要不要休了她。

    谢钰走了之后,沈椿头脑空白地在家枯坐了一天,等到第二天才开始寻摸到了一些事情做——反正谢钰怎么?想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还不如?找点事儿干呢。

    之前在乡下的时?候,那个道人给?她留下了一本?医书,她当时?不认字,所?以?也就放着没管,最近她把字都认全了,还在学一些古文,就把医书取出来认真?翻阅着,遇到不会不懂的地方就去学校里请教周先生。

    她还给?沈青山夫妇写信询问他们的近况,得知沈青山在咸阳的县城里做吏员,俩人还邀请沈椿去咸阳转转,沈椿心?情终于松快了点儿。

    快到年关,长公主要忙着交际应酬,便把沈椿带在身边时?不时?提点着,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不太打紧的小宴她就放手让沈椿独个去了——反正谢家的名声在外,大家瞧在谢家的面子上,也得对沈椿多担待着。

    腊月二十六这日,沈椿赴宴回来,马车忽的颠簸了一下。

    她撩开车帘,正要细问,居然?就见两匹骏马长嘶了声,猛地人立而起,一下甩开了驾车的车夫,拉着马车狂奔而出,就连车后跟着的仆婢护卫都抛在了脑后。

    沈椿脑袋磕在车围子上,痛叫了声,本?想跳车逃跑,眼见着这两匹疯马在长街上越跑越快,她只能勉强翻出软枕褥子垫在身边,免得被甩出去的时?候缺胳膊断腿儿。

    两匹疯马越跑越快,径直冲进一条暗巷里,也不知道撞到了谁家的车架,车身剧烈震动起来,有人呵斥有人大骂,最终一把有点耳熟的嗓音

    传了进来:“谁敢冲撞本?王的车架!”

    “把这两匹疯马给?我杀了,马车里的人给?我拖出来扒光衣服,吊起来抽五十鞭!”

    这人话音刚落,就听‘嗖嗖’两声,拉着谢家马车的两匹马哀叫了声儿,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了。

    方才那人不耐烦地开口:“车里的人还不赶紧滚出来!”

    沈椿心?口狂跳,她听出马车外的那个绝非善茬儿,哪里敢出去?她反手把门窗都锁好,待在车里一动不动,祈祷谢家的护卫快点找过来。

    马车外的人终于等的不耐烦了,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刀,重重一下把马车劈开,嗤一声:“居然?是你?”

    沈椿抬眼看去,就见代王骑马站在外面,身后还跟了一队亲兵。

    他上下打量了沈椿几?眼,露出个颇为玩味的表情,昂了昂下巴:“谢夫人,你是自己走出来,还是本?王把你扛出来?”

    他这一声谢夫人叫的轻佻极了。

    沈椿可没忘记他当初当中调戏自己的事儿,她身子顿了顿,缩在马车里行了一礼:“我的马突然?受惊,惊了王爷是我的不对,等家里人过来,我这就给?王爷赔偿。”

    她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告诉代王,她的护卫等会儿就到。

    代王上下扫了她一眼,扯唇一笑?:“想赔礼也简单,”他昂了昂下巴,指着身后的王府:“这里是我的府邸,你进来陪我喝上两杯,这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如?何!

    她一个已婚的良家女子,要是进了王府陪代王喝酒,传出去她还活不活了!

    沈椿心?里发怯,仍是咬牙坚持:“我已经向王爷道过歉,也愿意如?数赔偿,王爷你别得寸进尺!”

    “哟,谢钰把你调教得不错啊,山里来的丫头居然?会用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儿了!”代王又笑?了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得本?王亲自动手拖你了。”

    他直接翻身下巴,笑?嘻嘻地就来扯沈椿衣襟,沈椿握紧了手里的簪子,正要给?他来个狠的,就听巷口又传来一句:“怎么?这么?热闹啊?”

    沈椿趁机躲过代王的手,转头往后瞧了眼,居然?见到谢无?忌站在巷口,他一身丹霞色圆领长袍,端的是鲜衣怒马,倜傥无?比。

    他单手摸了摸下巴,一副看戏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谢无?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但这不妨碍她做出反应,她慌忙跳下马车,一溜烟冲着谢无?忌冲了过去,一脸惊喜地道:“大伯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说完就慌里慌张地躲在了谢无?忌背后。

    谢无?忌摸着下巴的手一顿。

    代王微微拧了下眉,也看向谢无?忌:“你真是专程来接她的?”

    谢无?忌本?来就是多嘴一句,能救下就救,救不下来那也是谢钰该头疼的,他又何必为了谢钰老婆得罪代王,没想到居然?被她给?缠上了。

    但他低头瞧了眼沈椿,就见这小丫头在背着光的地方拼命给?他打眼色,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口,好像害怕被他扔下了似的。

    这一幕似乎和他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他拧了下眉,看向代王,抱拳行了一礼:“正是。”

    代王上下扫了他几?眼,冷哼了声:“罢了,今日便给?你个面子。”他对着亲兵昂了昂下巴:“我们走吧。”

    等代王彻底走了,沈椿才跟虚脱了似的,靠在墙根大口喘气,还不忘向谢无?忌道谢:“多谢大伯哥。”

    谢无?忌自打回长安,就没回过谢家几?次,就连沈椿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他和谢家不亲,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肯出手相助,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呀!

    “诶,别叫的这么?亲热,我算你哪门子大伯哥。”谢无?忌弯下腰,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几?眼:“你怎么?跟代王撞上了?”

    说到这个,沈椿一脸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啊,拉车的两匹马突然?就疯了,一路给?我拉到这儿来了。”她愁的直叹气:“大概我天生倒霉吧,那车一直好好儿,偏就拉我的时?候坏了。”

    听她说的邪门儿,谢无?忌也来了点兴致,走过去翻看了下马尸,又检查了一下车轴,最后笃定地道:“不是意外,这马车被人做过手脚。”

    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瞧这般布置,就是冲着把你摔死摔残来的。”

    沈椿一脸错愕:“好端端的害我干嘛啊?”

    听到这话,谢无?忌没忍住笑?出声儿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谢钰那种七窍玲珑心?的厉害人物,居然?娶了个这么?二百五的老婆,他想想都觉得好笑?。

    他扬了扬眉:“你不知道啊?最近为了那个回鹘公主的亲事,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只要你一死,谢钰的妻位空出来,晋朝和回鹘不就能顺利结盟了吗?”

    他话音刚落,沈椿脸色一下子白得厉害。

    这辆马车最近跟随她四处赴宴,也很容易被人动手脚,她有些惊慌地咽了咽吐沫:“是,是谁干的”

    谢无?忌瞥了她一眼:“那可多了去了,你好好动动脑筋想想。”

    现在兵部惦记着回鹘的好马,内阁想要和回鹘联合,就连宫里都一力想要促成此事,一双双眼睛盯着谢钰的妻位,今儿是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先出手了。

    沈椿手心?出了一层凉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四下环顾了一圈,好像害怕哪里跳出个杀手来结果她的性命。

    倒是谢无?忌见他一脸惶惶不安,心?底没底儿的样,他掸了掸衣服,奇道:“你是谢钰的老婆,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没安抚过你几?句?”

    沈椿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

    她没好意思跟谢无?忌说,她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谢钰了。

    她甚至开始满怀不安地揣测,会不会是谢钰故意不告诉她的,会不会是他默许的?

    谢无?忌愣了下,一瞧她神色,了然?了。

    从出生起,谢钰就是天之骄子,谢无?忌不怀疑,即便没有谢家的门第,光是凭借他的才智胆识,他照样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他端坐神坛太久,无?法共情凡人的惊慌不安猜忌无?助,长此以?往,夫妻必定离心?,不过也是谢钰活该。

    谢无?忌眼珠子转了转,有点不怀好意地问了句:“需要我这今天的事儿告诉谢钰吗?”

    出于本?能,沈椿立马道:“不要!”

    她不想把他想的那么?坏,但她现在真?的没法信任他。

    谢无?忌摸了摸下巴,故意逗她:“那你得给?我点封口费。”他理直气壮地道:“还有刚才我救你的护卫费,你一块结了吧。”

    沈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睛都发直了:“我,我身上没带钱!”

    “那就拿东西抵债,”谢无?忌上下打量她几?眼,取下她耳上的一只耳珰,在手里掂量了下:“成色不错,就它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沈椿的表情,觉得逗她真?是好玩死了。

    第040章 第 40 章

    沈椿第一次知道, 这位大伯哥居然还有?些做土匪的本事,他抢了她一只耳环之后,居然扭头?就跑了,她想拦人都没能?拦住。

    幸好没过片刻, 谢家的护卫便寻了过来, 春嬷嬷上下打量几眼, 见沈椿无事才松了口气, 又讶然道:“娘子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沈椿摸了摸耳朵, 没敢说被大伯哥抢走了,随便扯了个谎:“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掉了。”这耳环也?是谢钰给她打的,她小心翼翼地问:“很贵重吗?”

    春嬷嬷解释道:“贵重自然是贵重, 郎君送给您的东西无一不是稀世珍品,不过这倒不是关键, 您是高门?女眷,如果这些贴身的物件儿被人捡了去,只怕会留下麻烦。”

    沈椿这才知道,原来耳环属于贴身物件。

    想到?谢无忌取走耳环时,食指无意中扫过她的耳垂, 她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生?出一缕异样感觉。

    护卫已经?另牵了一辆更加宽敞平稳的牛车过来, 春嬷嬷扶着沈椿上了牛车,忍不住嘀咕:“这马儿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马车也?是日日检查,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呢?”

    沈椿轻轻打了个激灵。

    是啊, 车和?马都是有?专人负责的,为什?么会被人做手脚呢?除非家里人。

    她不敢再深想

    下去。

    谢钰小时候救过她, 在成婚之后也?屡次护着她,可以说他是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对她最好的一个,她不应该怀疑他的。

    沈椿一遍遍重复这些话给自己洗脑,神色渐渐地安定?下来,手心却不知不觉地被汗湿了。

    她没把马车被做手脚的事儿告诉过任何人,只说马匹突然发疯,冲撞了贵人车架,所?以被贵人持刀砍杀了,又让护卫收敛了马尸和?残破马车,这才动身返回?谢府。

    次日就是腊月二?十八,往年的腊八,长公主都会独身一人去往白马寺祈福,今年多了个沈椿,她犹豫再三,还是把沈椿给带上了。

    最近拓跋珠非要嫁谢钰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长公主头?一个不待见这般兴风作浪的异族妖姬,也?因此看沈椿顺眼了不少。

    在去往白马寺的路上,她和?沈椿共乘一车,难免叮嘱:“你嫁进?来也?有?小半年了,等?会去白马寺,记得求一求子嗣。”

    沈椿想到?前些日子想要孩子被谢钰拒绝的事儿,表情微微尴尬,还是低头?应了,

    长公主见她柔顺,不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又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谢家纵然不是皇家,也?不是什?么妖姬祸水都能?进?来的,你只管做好你分内的事儿便是了。”

    长公主性子素来刚硬,脾气也?不好,却能?在这时候说出这样宽心的话来。

    沈椿又想到?了谢钰,睫毛动了下:“母亲,我知道了。”

    前几天长安又下了场雪,道路湿滑难行?,路上也?格外颠簸,没到?半路,长公主便吐了好几回?,等?马车走到?白马寺,她整个人都虚脱了似的,靠在软枕上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沈椿一脸担忧:“母亲,您还能?去祈福吗?”

    她要是没记错,整个祈福的流程又琐碎又繁冗,长公主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下来。

    她想了想道:“母亲,要不然我替你去吧?”

    长公主自然不愿,强撑着想要起身,没两下又倒了回?去,她只得无奈道:“罢了,只能?你去了。”

    她把流程和?沈椿细说了一遍,又道:“白马寺是国寺,一向是极灵验的,待你进?去之后,不可四处乱看,不能?大声喧哗,知道了吗?”

    沈椿点头?应了,长公主又指了身边女官跟着她提点:“好了,你去吧,我在外面的驿舍等?你。”

    白马寺外,方丈和?几个高僧早已等?候在外,他瞧见来的是沈椿,不由愣了下,然后笑着道:“往年都是长公主亲自来的,今日怎么换了夫人?”

    沈椿随意解释:“母亲身子不适,所?以今天便由我代她前来祈福。”

    方丈便不再多问,笑着引沈椿和?仆从入内。

    佛寺正殿不许手持兵刃者进?入,谢家护卫就在殿外候着,沈椿带着仆从入内,烧完香之后,她正闭目摇着签筒,一个婢女惊叫了声:“匕首,是刺客,刺客!快进?来保护夫人!”

    几个僧人立马目露凶光,就听‘砰——’地一声,大殿正门?直接地被关闭了。

    沈椿正要起身,就见几个灰袍僧人拔出利刃杀害了殿内伺候的婢女,又把利刃架在她脖子上,语调阴森森地道:“不想死就别动。”

    这变故在顷刻之间发生?,她尚未反应,忽然后颈一痛,整个人便失去意识了。

    一片昏沉中,她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扛着快步急行?,然后被重重扔到?一处砖地上,她后背不知道磕到哪里,痛得呻吟了声,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几个身着僧衣,卸下易容的突厥人叽叽咕咕说话:“怎么抓来的是谢钰的老婆,不是他老娘?”

    “罢了,老婆就老婆吧,总得试试看。”

    “都住嘴,她醒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要是搁在以前,沈椿碰见这样的场面,估计吓也?得吓晕过去,但她如今很是经了一些事,虽然腿脚有?些发软,但还是强撑着开口:“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突厥人居然冲她笑了下:“谢夫人,别紧张。”

    他在突厥应该是身居高位,气度比另外几个多了几分从容。

    他仿佛闲话一般得跟沈椿道:“回?鹘人背信弃义,背着我们和?你们结盟,害的我们突厥大败,将士死伤无数,就连我的父亲和?亲弟弟都死在河道东的那场战役里,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和?回?鹘联姻。”

    沈椿作为汉人,打小没少听说突厥烧杀抢掠,奸 □□子的恶事,对突厥亦是深恶痛绝。

    她极想反驳回?去,又硬是按捺住了,小心套他的话:“这,这跟我又没有?关系,你们抓我来做什?么?”

    他哈哈一笑:“那个回?鹘公主,和?你们谢钰不是熟络得很?回?鹘使团自来到?长安,各项事宜都是由谢钰负责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拿你来交换那位回?鹘公主!”

    他根本没打算留沈椿活口,所?以也?不忌讳和?她说出全盘计划。

    如果回?鹘公主死在晋朝,又是谢钰这个晋朝重臣亲手把人交出来的,回?鹘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两边不开战都算是好的了,如何还能?再联盟?

    这法子厉害得不像是以武力著称的突厥人想出来的,他们原本想绑架的人是长公主,但谁让沈椿倒霉,正巧撞上了。

    他慢悠悠地试探:“谢夫人,谢钰平日待你如何啊?”

    方才在殿上,他们本来还未决定?要不要对谢夫人动手,没想到?那婢女受惊之后忽的出声,他们只能?贸然出手擒了这位谢夫人。

    他们已经?命人给谢钰传了话,如果这位谢夫人还有?些用,他们倒是暂时可以留她一条命,如果没用,他们就得杀了她跑路,日后再徐徐图之。

    听他说出这几句,沈椿整个人如坠冰窖。

    但她还不敢表露出来,万一让这几个人察觉到?她没有?利用价值,她一定?会没命的!

    她咬了咬舌尖,明明心里已经?盘算着死期了,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被人爱重底气十足的模样。

    她昂首道:“夫君平素待我极好,我劝你们最好现?在放人,我还能?看在这里是佛寺的份儿上饶你们一命,不然等?我夫君来了,一定?会把你们砍成七八块!”

    那首领又笑了笑,慢慢擦拭手里的佩刀:“真的么?我前两天打听过,谢钰已经?好几天没回?家里了,外面还风传那回?鹘公主想和?他联姻,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沈椿心尖儿一抖,立即道:“自然不会,都是外面乱传的。”

    首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神色闪烁片刻,忽的提起刀,一步一步向着沈椿靠近。

    刀光映在她脸上,激起一片毛骨悚然战栗,仿佛刀刃已经?加身,沈椿身子都快凉了,又听见有?人用突厥语叫了他一声。

    首领一顿,转身出了屋子,就听手下人压低声音道:“谢钰来了。”

    按照首领的要求,谢钰孤身一人入了白马寺,这寺里寺外都埋伏了突厥人,首领也?不怕谢钰跑了。

    他哈哈笑道:“谢钰啊谢钰,没想到?你竟是个痴情种。”他眸光渐厉:“拓跋公主呢?带来了吗?!”

    谢钰站在台阶之下,和?他遥遥相望,不答反问:“你应当知道,你们突厥的王子正在长安为质,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晋朝迁怒于哥舒苍吗?”

    首领眼底掠过一丝霾色,仍是道:“我不过是从战场上侥幸活下的逃兵,一路隐姓埋名到?了长安,一心为父亲兄长报仇,什?么王子皇孙,与我何干?!”

    谢钰神色淡淡:“哦?这么说来,此事了结之后,我要杀了哥舒苍泄愤,你应当也?不会在意的了?”

    首领脸色微变,又意识到?自己被谢钰牵着鼻子走了,他往地上啐了声,恶狠狠地道:“少废话,再啰嗦我就剁下谢夫人的一根手指送你,拓跋公主呢?”

    谢钰眼底终于泄出一丝戾气,罕见的沉默了下,才道:“回?鹘晋朝联姻事关国事,

    我无权把拓跋珠带来交给你。”他缓缓道:“回?鹘使团由礼部接待,他们的人我也?不能?随意插手。”

    第二?句说明,他的确想过把拓跋珠带来此处。

    首领表情狰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钰道:“但你们可以换个人质。”

    他向上跨了三级台阶,面不改色:“放了她,我来做你们的人质。”

    首领一顿,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愿意换她?!”

    若论价值,谢钰的可比他老婆要高多了,若是能?绑了他,就等?于手上握了张王牌,哪怕无法利用,只是杀了他,也?足够重创晋朝得了!

    老婆死了可以再娶,他就不信谢钰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有?多重。

    谢钰神色淡淡:“我既然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首领仍是不信:“你除了身上兵刃,把衣裳鞋袜脱了再过来。”

    谢钰低垂下眼,拔出腰间软剑扔到?一旁,他就势解开革带,只留一件中衣。

    临近年关,长安天气寒冷,地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霜雪。

    在冰天雪地中,他神色不改,赤足一节一节踩上了台阶,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中衣,被寒风吹的翩然作响,在风雪中如同一只振翅的白鹤。

    确认谢钰身上没藏任何兵刃,首领还是放心不下,又扔了一把匕首到?他面前,冷笑道:“只要你肯挑断右手筋脉,我立刻放人!”

    谢钰能?拉开百石强弓,也?能?写下绝妙文章,靠得全是这只右手,右手的重要性不亚于他这条命。

    谢钰只是稍顿了下,便折腰捡起匕首。

    就在此时,国寺后面的一处禅房,忽然烧起了滚滚浓烟!

    沈椿并不觉得,谢钰会拿拓跋珠来换自己,她也?不想让这些蹂躏百姓的异族得逞!

    等?那个首领走了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这里应该是白马寺里的一处禅房,因为光线昏暗,所?以大白天也?烧着灯。

    几个突厥人大概是没把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只是捆了她的手腕便罢,门?口有?两个突厥人守着,沈椿不着痕迹地靠近烛台,忍着手腕被灼烧的剧痛,终于烧开了捆着她手腕的麻绳。

    双手一得自由,她速度极快地把蜡烛扔向了易燃的床幔,转眼屋里便烧了起来。

    趁着屋里大乱的功夫,她撞开后窗便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