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奢侈品
沈砚心跟在弩哥身后走向三楼, 没有了平日里流畅自然的动作,步履沉重拖沓,僵硬得像一个无意识的低等丧尸。
他盯着弩哥的后颈,那儿同样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和前面连在一块儿, 一直延伸到衣服之下看不见的地方。
沈砚心想, 若是自己手里拿着任何工具,什么都行, 只要够锋利、够坚固,他都很想从后面狠狠抡上去, 让这个人头破血流,让自己重获自由, 哪怕代价是一起死——
很可惜,他做不到。
不是因为没有趁手的武器, 而是没人能「杀死」弩哥。
CC-09当然不是在几天之内全部感染的, 也曾有过漫长而煎熬的对峙时期。当年的军D组织过大规模的队伍抗击丧尸, 已经被感染的弩哥被人类拿着特制的锋锐斧子从头颅狠狠劈成两半。
打丧尸要爆头, 这是自古以来的共识。事实证明, 对付大多数低级丧尸也是有用的, 只要砍掉他们的头,剩下的残体不会再挣扎着扭曲爬起来, 彻底死去。
唯独这个后来在母星上代号为弓弩的男人不同。
他被劈成了两半, 却没有死。
突击队员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拼在了一块儿, 两滩烂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二为一, 重新有了人形, 慢吞吞爬起来后,露出了极为扭曲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笑容。
那的确是地狱来信。
席卷北极星的病毒不分物种感染了所有生命体, 无论是原住民的人类,还是动物、植物。但它并非只有致死那么简单,还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副作用,抗不过去的死路一条,捱过去的,则进化出了「异能」。
比如通过棘棘果让麦汀汀获得奇迹般的「蓝」,以及安抚情绪的疗效。
比如采蘑菇的小男孩卢克断掉的双手也被绿色蘑菇寄生。
也比如,让弩哥进化出了恐怖的细胞繁殖再生能力。
砍掉手,还会再长出手。
砍掉脑袋,也会再长出脑袋。
——换言之,拥有了不死之身。
不会死,也就不会败,弩哥怎么看都是弃星上实力的顶点。
但他之所以没有在之前几届杀戮游戏中取得胜利,并非有更强劲的挑战者,是因为他故意卡在被细胞复原之前让游戏进入终结,把“丧尸王”的名号和去往母星的机会大方送给对手。
弩哥从未有离开弃星的打算。
能在一颗没有任何限制的原始星球上称王称霸,我即规则,为何还要去别的地方伏低做小?
他的确很强,但星球遍布几万丧尸,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个拥有超乎寻常的能力,不同地区各自为王。
枯竭的星球资源是恒定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少。眼下有外族逼迫着他们互相决斗,迟早有一日,他们会为了求生而主动进入更大的厮杀。
人类生前死后终究是群居动物,于是,弩哥招揽了一批已经进化出异能的丧尸作为手下,吸纳更多愿意臣服的普通丧尸,渐渐聚齐起北极星上最大的族群。
面对同类单打独斗的胜利很容易,不过面对自然毕竟渺小。各种灾害时不时出现,杀伤力远远大过任何挑战者。
在找到废弃的体育馆后,弩哥带领手下霸占了“圣所”,宣布灾厄结束前都是休战期,禁止任何人私下决斗,躲避恶劣天气的同时休养生息,壮大自己的力量。
被帮※派奉为“军师”的沈砚心,其实没有任何异能,顶多比低级丧尸多保留了思考、语言和行动能力。
他既不是弩哥招揽来的手下,也是主动投靠的一员,身在此地,完全是个……意外。
与其说他是这个族群中的成员,不如说,他是弩哥一个人的所有物。
沈砚心出身优渥,性子清高,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他曾反抗和逃跑,却只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也想过死,然而弩哥不仅有拥有疗伤异能的手下,还握着他最重要的两个人:老管家和小卢克。
如果你选择死,弩哥说,那我会让他们两个生不如死。
暴风来临前,弩哥领着几个手下出了趟远门,沈砚心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清楚这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不是自己,而是老管家和卢克的。
老人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说自己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跟着只会拖后腿,让他救出卢克就行。
同时带着一老一小的确不好行动,于是沈砚心决定先把卢克带走,再回来找老人。
然而就在他把卢克送去早已物色好的安全屋、独自返回后,尘暴降临了……
弩哥回到房间,看见客厅沙发上熟睡的男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纵横交错的疤痕让这个笑更加可怖。
沈砚心心里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
男人几乎是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拽进里间,砰地关上了门,像甩破麻袋随手把他扔在床上。
体育馆的VIP包厢是为了看赛事方便,毕竟不是真正适合休息的地方,隔音很一般。里外间薄薄一扇门,什么也挡不住。
沈砚心盯着虚空:“……他才十一岁。”
“那又怎样?”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喉咙遭受过的蹂※躏不比其他部位少,“后世代过了这么些年,按理来说,他早该成年了。”
弃星上的幸存者将末日称作“后世代”,十几年来,时光流逝,已经停止生命体征的丧尸们却不会再变。
先世代的孩子在进入后世代不会再长大,直到死,永远是稚童。
沈砚心不说话了。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弩哥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他找的理由或者借口,通通不成立,不会因为三言两句有任何转机。
从他掉进恶魔陷阱的那一刻,就注定永世钉在地狱中了。
“我出去的这些天,你倒是自在。”弩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阴鸷,声音里明明带着笑意,却更叫人不寒而栗,“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这么熟了?”
其实沈砚心和戚澄完全不熟,跟尼基塔的交际,也完全是因为后者是弩哥的得力干将,两人因不同缘由伴其左右,才见得多了些。
但他什么也没解释,没必要,也没有用。
伴君如伴虎。在这个人面前,顺从也好,反抗也罢,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现在他还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还要留着你取悦我。如果能让我满意,可以考虑不追究你把小孩儿带走的事情——他是死是活,就看你表现了。”
男人欺身上前,钳住沈砚心的下巴,看进那双黑曜石一般的漂亮眼眸,正是里面抹不脏的清贵与折不弯倔强才让他如此着迷,也绝对不会放手。
“要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嗯?”
沈砚心下意识向后缩了下,却没能挣脱开。
他闭上眼,手指摸索着解开衣扣。
事实上他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感觉不到恨,也好像没有恐惧,所有的反应都是机械的按章办事。
在接下来的一切发生时,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漂泊到角落,冷眼旁观自己,心中徒留一片冷漠到麻木的空白。
……好无趣啊。沈砚心想。
当初若没有作为丧尸这样半死不活地存在,而是直接地、彻底地死掉,该有多好。
先世代也好,后世代也罢,在这个所有人都在无所不用其极拼命活下来的世界里,只有他,那样期盼死去。
*
沈砚心被弩哥带走以后,剩下的两个人一直待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半晌,尼基塔带着叹息开口:“‘他’肯定发现那个孩子了吧。可怜的……”
也不知说的是沈砚心,又或是重新成为人质的小卢克。
戚澄朝那边瞥了一眼,沉默不语。
他、他们,乃至“圣所”所有尚能思考的丧尸都对沈砚心的遭遇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有办法。
强者为王的乱世之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尼基塔道:“我忽然想到,你的小美人向来游离在外,没人知道他有什么能力,还没有哪个族群招揽过他;现在被发现了,‘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他弄来身边吧?”
从麦汀汀离开三楼时,几人就跟了上去。
抵达二楼的少年被丧尸群围上来的一幕他们也目睹了,就在戚澄打算出手相救时,所有丧尸的动作忽然停滞。
彼时的他们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互相交流了一下,都发现心情变得平静了一些。
联想到小美人腿上抽长的藤蔓和盛开的花朵,以及之前沈砚心的噩梦也被麦汀汀所治愈,这才判断出他有着特殊的抚※慰情绪的能力。
弩哥的手下只有治疗外伤的“医生”,还没有麦汀汀这样安抚心理的疗愈师。若被弩哥知道了,肯定会被“补充”进去。
她小声地抽了口气:“而且小麦那张漂亮的脸蛋,恐怕……不止是手下那么简单。”
连刚烈的沈砚心都犟不过弩哥熬鹰般的驯服,更别说原本就柔弱顺从的少年。
真要落到弩哥手中,肯定……
尼基塔为暴殄天物感到遗憾,然而戚澄的神色却变了:“等到尘暴结束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出去。”
尼基塔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自相识以来,戚澄一直是个冷酷寡言的家伙,弩哥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对谁起恻隐之心。
此刻却如此坚定地要保护一个人,不惜违抗弩哥(有可能)的命令。
想到这些日子戚澄看向麦汀汀的目光,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让尼基塔更想叹气了。末日也好,丧尸也罢,都不是适合培植感情的温床。
更何况,想起小美人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都同样清澈见底,不谙世事得像个孩子,单纯到不忍心玷污的地步,根本不曾察觉有个人若即若离的关怀。
还真是……流水有意,偏偏落花无情。
“那你们家小朋友带来的那个小小朋友呢?”尼基塔啧了一声,“用词不太准确,那可不是‘朋友’,说不定是毁灭我们的敌人。”
戚澄一愣。
弩哥的突然现身,差点让他们忘记了到这里的最初来意:看看麦汀汀和麦汀汀的背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然后,他们发现了那条人鱼幼崽。
这可比小秘密爆※炸多了。
提起这个,戚澄忍不住烦躁:“连沈先生都想不出办法,我能怎么办?”
弩哥对他还算倚重,明明他可以以担保人的身份保护麦汀汀,如果后者孤身一人;然而多了个小人鱼,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或者……用人鱼幼崽交换麦汀汀的自由,可行吗?
“小美人看起来对那个小东西非常在意。”尼基塔意有所指,“如果你想送小麦走,没能带上那个小的,他一定会伤心的。”
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谁还会在乎伤不伤心那点小事?
戚澄本想这么反驳,可一想到若是那双雾蓝色的眸子里氤氲出泪光,却又不说话了。
……他必须承认,他不愿看到麦汀汀伤心。
尼基塔见他面露纠结,就猜到这人一定是动了心的,哪怕注定无望。
哪怕他们的心脏在很久以前就不会跳了。
*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默然之时,脚底陡然晃荡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们惊疑地互相看了眼对方,确认了方才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恍然意识到这摇晃并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地面当真在颤动。
地震……吗?
不对。
周遭的墙壁是稳固的,仅有脚下这一块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与其说是地震的征兆,不如说,好像有什么在下面兴风作浪。
地下负一层,有什么?
尼基塔率先反应过来:“小麦!”
不管震源是什么,麦汀汀还在下面!
戚澄的脸色一变,拔腿就跑,尼基塔追在后面跟了上去。
两人从刚才上来的楼梯下去,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原地:
原本平静的泳池不知何时掀起滔天巨浪,其中一个巨大的、几乎有三四米粗、七八米长的黑影正在不停地扭动、翻滚,粗而长的尾巴愤怒地拍打着水花和岸边,每一次落下都将池壁嗑出裂纹,池中的水也越来越向外溢出。
这是……什么?
是活的吗?
是生物吗?
几年来他们赖以生存、躲避灾厄的“圣所”的最底下,竟然是怪物的巢穴?!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两个巨型的灯,很快发现那是巨兽突出的双眼,直径足有一米,像灯是因为它们会发光。
也正是拜其所赐,原本没有任何光的地下室被照亮,丧尸们才得以看清里面。
它的上半身呈扁菱形,像个盘子,但并不是坚硬的,反而可以柔软地弯曲成任何角度,好像没骨头似的;
尾巴占了身体长度的三分之二,极为有力,两人在一楼感受到的“地震”,就是它甩来甩去的动静,敲出的噪音震耳欲聋。
尼基塔惊恐道:“这什么东西!”
怪物掀起浪的声音太大,她不得不靠吼。
戚澄咬着牙:“你难道以为我见过吗?”
“我怎么感觉看起来又像鳐鱼又像蛇……是巨型异种吗?”
尼基塔说得没错,它的确同时符合鳐鱼和森蚺的特征。
末日之后,动物同样受到感染,互相厮杀,有的两败俱伤,有的则是相结合异种成了新生物。
这个东西不排除就是鳐鱼和森蚺在斗争后基因各占一半的新物种。
一般来说,标准的泳池是不会太深的,但“圣所”的这个大约是有什么特殊需求,三四米粗的蛇鳐钻进去也没有露出来。
它平时多半就待在池底睡觉,也正是这个原因,不仅嬉戏的人鱼幼崽和丧尸少年没感受它的存在,习惯了战场的三人也没能察觉。
大量的水从蛇鳐头部的缝隙涌入体内,等它再次浮上来,又全部从腹下的鳃裂口哗啦啦向外排,把还在岸边的两人浇得湿透。
蛇鳐旋即一扭身,带着浪冲上半空,像是飞了起来。
“靠!”尼基塔抹着脸,瞪圆了眼,“这鬼东西怎么还长翅膀啊?”
“应该不是翅膀,就是鳍。”
“这么大的鳍?!”
“……一般情况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鱼。”
蛇鳐看上去很愤怒,翻来覆去地扭,在水中和半空转动着身体,像在用唯一的方式宣泄。
它并没有看见新加入的两只丧尸,反正一米多点儿于七八米的它而言太过渺小,当然也不是针对谁,反正它就是很气。
谁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打搅能不生气啊?
更别说它一直都有起床气!
这儿又安静又干净,从它找到这个宝藏地点开始,就从来没有其他家伙敢来抢地盘,最适合睡觉了。
可是今天……今天竟然有什么小东西在它脑袋上蹦跶!
到底是谁,谁这么胆大包天!
蛇鳐张开嘴,露出石磨似的牙齿,别说骨头又软又小的人类,什么大型猛兽也能轻而易举咬死。
就在这时,从它的嘴巴中间吐出一个……泡泡?
岸上的两人都愣住了。
这玩意还边发火边吹泡泡玩的吗?爱好太奇特了吧!
眼尖的尼基塔不确定地问戚澄:“老戚,那个泡泡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戚澄也眯起眼看过去。
泡泡很奇特,不会一碰就碎,反而有很强的弹性,就算被水流冲下去依旧完好无损。
它也不是全透明的,里面好像有两个大小不一的黑点儿。
……不对,那可不是黑点。
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形!
在这里的也没别人了,无非是麦汀汀和那条人鱼幼崽。
他们怎么会关在泡泡里?
是蛇鳐干的吗?
少年似乎也看见了他们,拍了拍泡泡的内※壁,好像在说什么,可惜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泡泡很有可能刚才被蛇鳐吞进去,发现咬不碎之后又吐了出来。这会儿离开了蛇鳐身上,滚落进池中,在涌动的水流中颠簸。
丧尸大多不会水,且心怀畏惧,麦汀汀也是一样。这个不知道哪儿变出来的泡泡阻绝了水流的进入,是暴风骤雨中唯一的栖息地。
不过,谁也说不准它可能什么时候就破裂,还是先让少年上到岸上来比较重要。
泡泡几番沉浮后已经离池边不远了,可单凭手臂的长度,还是远远不足。
尼基塔说:“要不让我来?”
戚澄不赞同:“太危险了。”
“那就期待泡泡不会破掉好了。”她随手挽起湿漉漉的长发,“反正哪条路都是通向死,选个路好走一点的。”
虽然对她的方式表示怀疑,但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尼基塔选择了膝盖点地、左手抓住岸边栏杆的姿势,最大程度地增加摩擦力,以防人没救到自己先滑到水里去。
接着,她用右手撩开纱衣,露出腹部那个不轻易示人的大洞——是名副其实的开膛破肚。
然而里面并没有腐坏的器官,她屏息凝神,几秒种后,数十根紫色的藤条从腹中钻出!
它们迅速变长的同时长出一根根倒刺,从刺的尖端渗出绛色的液体,与清水接触时滋啦一声,仿佛倒进了酸,几乎可以想象它若是滴在皮肤上会是怎样的惨状。
这些寄生在尼基塔体内的藤枝,既是她从前的死因,也是她现时的异能,和今后的自保能力。
强酸附着在紫藤上,腐蚀力极强,可以在几秒钟内溶解掉人类的肢体,哪怕是金属打造的武器也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尼基塔自己并不受影响。
她是个移动的强酸源,靠着置自己于死地的元凶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没有人敢随便招惹她。
藤条的长度可以延展到数十米,远远超过手臂可以够到的距离。
它们从水面之上飞向麦汀汀所在的位置,层层缠上裹住他的泡泡,稍一用力,将其从浮沉的波涛中拽了回来。
哪怕紫藤的尖刺戳进去,酸性物也滴落在表面,但泡泡仅是受到挤压有些变形,竟然没有任何破损。里面的麦汀汀和小人鱼更不会受到伤害。
尼基塔回头冲戚澄得意一笑:“怎么样,可行吧?”
之前发现泡泡能完好无损地从蛇鳐的嘴中出来,她就猜到这个泡泡的材质一定相当特殊,连鳐鱼的牙齿都没能碾碎,那么,挡不挡得住强酸的攻击同样可以一试。
——她赌对了。
眼看着小麦泡泡马上就能安全抵达池边,变故遽然发生。
蛇鳐的尾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下方,尼基塔紫藤上的强酸顺着尖刺滴落,以蛇尾的面积来说,目标实在太大,很难不命中。
从蛇鳐的视角来看,实在太过分了:睡得好好的忽然有人开始蹦迪就算了,居然还搞小动作暗杀,蛇可忍鳐不可忍!
蛇尾的鳞片其实非常厚,然而紫藤的酸性更强,竟然连蛇鳞都能腐蚀。每一根藤条上也许凝出的酸不多,但几十条加在一块儿就是个不小的打击,好似牙医的电钻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直直钻进坏掉的牙髓上。
巨兽疼得一个激灵,尾巴狠狠甩起来又拍下去,把小麦泡泡毫不留情地按进水里。
对小美人的营救前功尽弃不说,先前完全没注意到小小丧尸的蛇鳐这回总算发现了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胸鳍涨大,尾巴支撑着立起来,鹰一样朝着岸上的两人俯冲而来。
藤条为了能够着麦汀汀伸得太远,缩回来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蛇鳐的移动。
向来老练冷静的尼基塔难得慌了神,自己的酸性攻击对丧尸或者差不多体型的动物尚还有效,然而面对差距如此之大的蛇鳐,她实在没把握。
就算坏掉的牙齿被整个拔掉,顶多是疼一阵儿,不会有多么大的影响,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就在蛇鳐的胸鳍快要接触到漫长的藤枝时,一道银白的寒光从天而降,手起刀落,快、狠、准斩断了所有紫藤!
剩下那一半收回腹腔的速度就快多了,尼基塔被惯性冲击地往后趔趄了几步,幸好戚澄扶住了她。
蛇鳐见自己的目标逃跑了,更是怒火冲天,蛇尾高耸,朝他们再次发动攻击。
紫藤是尼基塔身体的一部分,虽然砍掉不疼,但总是失了点什么东西。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认、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刀到、到底藏在哪儿……那么长一把,怎么、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戚澄折回来拖着她:“不知道就对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器,也有自己的秘密,乱世中不对任何人百分百交心,这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则。
尼基塔可以理解。
但是。
“……万一砍断了再也长不出来怎么办啊!”
“总比你今天就死在它肚子里强!”
戚澄抽空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太刀,非常心痛——要知道这可是硬度最高的金属打造的,在接触到毒液后都有点儿卷刃了,可见紫藤的攻击力有多强——如果不是对上蛇鳐:“我还没让你赔我的刀呢!”
负一楼的规格和楼上是相同的,场地宽阔,光泳池就有50米。戚澄和尼基塔的速度已经远胜于普通丧尸,甚至在活着的人类中也算佼佼者,然而他们再怎么奋力迈动脚步,也不可能比得过蛇鳐体型上占据的先天优势。
两人搭档已久,颇有默契地同时朝相反方向跑去。
巨兽愣了一下,选择了戚澄的方向。
另一边尼基塔停下来,惊喜地发现小麦泡泡被晃动的水流冲击得离自己不远,正担心地望着他们。
“小麦!”尼基塔喊道,“试试你的能力!”
她不确定自己的音量够不够大,少年原本是跪在泡泡里方便保持平衡的,在她说完话之后,慢慢站了起来。
能……力?
小丧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指细长,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劳作后的痕迹
生前养尊处优,死后也不曾受过苦,在末世苟活下全靠幸运,没有实力。
他娇气,纤弱,一无是处。连泡泡都是比他更弱小的幼崽制造出来的。
曾经能够保护他的同伴,依旧是为了保护他陷入泥潭自顾不暇。
这双手,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
赫特主星,雷阿让湖,皇家警署湖底分局。
墨绿色尾巴的警长游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刻有镭射文字的阔叶水草,从左到右打量这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三分之二雌性,三分之一雄性,尽管都立在大厅一字排开等待,却分成相隔甚远的两边,一点儿也不愿意接触彼此。
岂止不愿意,根本就是互相厌恶。
“蒋萤,钱芮悦……”他照着文件一个个读过去名字,“是你们,对吧?”
女孩儿们没什么犹豫点点头,另一边的男生们踌躇片刻,也老老实实承认。
“好了,说说看吧。”警长将水草背在身后,“都干什么了?”
他长着一张方脸,轮廓很深,看起来颇为可靠,讲话时也有威严。
赫特星作为伽玛象限人鱼族最大的聚集地,原本所有公共场所都在海洋和湖泊中;近年来,接受改造后的主居民陆续搬到陆地,但并没有撤掉全部水里的设施。
比如一些皇宫的一部分,比如绝密科研基地,比如部分旅游胜地。
也比如警※局、法※院、监※狱这样的国※家※暴※力※机※关,依旧留在水域。
犯罪和罪犯不需要伪装,要以最真实的面目示予同胞,这是人鱼族千百年来的共识。
半小时前,钱芮悦在咖啡店的格斗技巧惊艳了一圈人,也顺利惊动了警署。
这几日是母星大典,全球欢庆,是最需要和平的时期,结果他们竟然公然打架——要知道,载着陛下和其他皇家成员、各领域代表的飞行车才离开主街道不久!
这就是为什么好好的假期,一群人不去庆祝,反而被抓来这里。
蒋萤看了看那边窃窃私语、谁也不肯先开口的孩子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象牙塔中稚嫩的愤世嫉俗——包括自家这个还在读研的闺蜜——学生仔的世界仍旧单纯,非黑即白。
看来还是得由自己这个唯一被社会摔打过的社畜来说。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警长眯起眼睛:“你能保证你所言内容的真实性吗?”
蒋萤点点头。
姑娘看起来的确比其他人更成熟、也更沉稳。警长转向那个脸上红印至今没有褪去的男生:“你看起来最惨,你告诉我,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男生刚想说什么,瞟了眼手在身后握成拳的钱芮悦,身上重新隐隐作痛起来,于是低下头:“……都是真的,先生。”
警长甩了甩尾巴,绕着众人游了一圈,然后回到面前。
他问:“你们——除了最先说话的这个小姑娘,你们其他人,是不是都是凯勒斯学院的学生?”
几人面面相觑,包括钱芮悦,都没想到竟然彼此是校友。
警长见他们默认,脸上除了审判,多了些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们看看,帝国最好的学校之一,培养出你们,就是为了在人家店里打架?”
那几个男生小声嘀咕:“就是。”
警长高声喝道:“还好意思指责别人!你们侮辱别人在先,还有理了?这样的素质好意思玷污学院的名声吗?要不要我把你们说的话挨个发给导师看看?”
混小子们不吱声了。
事实上凯勒斯高等学院对性别偏见和言语羞辱的管理非常严格,如果情节足够恶劣,开除也不是不能使用的处罚手段。
警长捏了捏鼻梁:“你们自己决定,要和解吗?”
学生们互相瞅了瞅,达成共识,声音也跟着低下来:“……要。”
“那就道歉吧。”警长说,“骂人的先来。”
那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被打得最惨的那个被同伴们推出来,环视一圈眼中依旧有怒意的姑娘们:“对不起,我错了。”
包括钱芮悦在内,女孩儿们都不太满意他的态度,可男生觉得自己已经让步了,双方僵持不下。
警长并不打算干预商议和解的过程,倚在红珊瑚上。
这时候,有着草绿色尾巴的警官也游过来。
他的模样和警长有些相像,就是年轻许多。
蒋萤猜他俩应当有些什么亲缘关系,比如父子之类的。
警官脸上还带着涉世未深的稚气,悄悄问看起来置身事外的蒋萤:“是哪个直播间啊?我也挺想看看。”
虽然已经讲得很小声了,但还是被老辣的警长捕捉到。
他把阔叶水草卷成一个桶,不怎么留情地在年轻的那一个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看,看,看,就知道看!我培养你去警校是为了让你出来看直播的?这么喜欢看直播,要不我把你送去弃星好了!你看个够!”
小警官似乎经常被这么教训,卑微地垂下脑袋:“对不起,先生。”
警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一次表现得更加明显,要是留胡子,在水下都该气得飘起来了。
不过蒋萤倒是可以确定他们一定是父子。
那边的学生仔们似乎因为什么事情重新争执起来,一个个脖颈上的鳞片愈发坚硬,闪着冷冰冰的光,这意味着人鱼进入防备姿态。
蒋萤扇了扇耳鳍,决定放弃劝好友的想法,钱芮悦那么喜欢麦汀汀,连在网上见到□□都要抄起键盘大吵一番,更别说线下遇见真人了,很难善终。
见他们非但没有和解,反而越闹越凶,警长赶了过去。
小警官审时度势,退出包围圈。没忍住好奇心,又游到蒋萤旁边,嘴很甜:“姐姐,可以请你告诉我吗?”他不好意思地顺了下飘荡的耳鳍,“我、我也很喜欢看直播间的,但还没听过你们说的这个呢……”
“可以啊。直播间叫棘棘果,至于那个选手,真名是麦汀汀。”她说,“是个又温柔又好看的小家伙,而且总能给人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我下班就去看!”警官眼睛亮了亮。
蒋萤想了想,并没有把自己就是直播间主持人的事情告诉他。她叹气:“可惜这几天停播,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看到呢。我都有点儿想汀宝和小宝了。”
小警官并没有问小宝又是谁,而是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吗?平台已经发通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提前复播了哦。”
*
蛇鳐苏醒的最初,麦汀汀不是没有做过尝试。
最近这些日子的经历的波折,比他前面度过的十年里加起来都多。同样,愈发频繁地使用能力也让他对它有了新的认知。
在一对一时,比如怕被抢走奶嘴而惊恐哭泣的麦小么,比如噩梦缠身的沈砚心,「蓝」可以安抚和舒缓他们波动的情绪。
这种功效,暂且称之为「疗愈力」。
而若是对群体,比如闯进安全屋的变异羚羊,比如贪婪而饥渴的低等丧尸群,「蓝」则能让他们的思绪暂时宕机,瞬间冷静下来,可能冷静过了头,忘了自己本来是想做什么,进而去往别的岔路。
这一种,可以叫做「冻结力」。
可蛇鳐既不属于和他差不多体型的同类,也算不上群体,他的「蓝」在面对蛇鳐暴怒的红时,渺小得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渗进去便消融不见。
杯水车薪,他那一点儿蓝浇不灭红,就算努力让所有的花儿都开放,也没能产生多少影响。
试图麦汀汀试图留在岸上,他不会水,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会水的崽崽也没经历过这么大的浪潮,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甚至随时可能被巨兽吃掉、拍晕过去。
他承诺过要保护崽崽,绝不会在任何时候弃之于不顾。
少年想了各种办法接近小幼崽,遗憾的是,非但没有起效,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沉没进池水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在意识几近模糊之时,有什么将他托举起来。
这一幕很眼熟,少年看见晶莹剔透的泡泡,和眉眼弯弯冲自己笑的小人鱼,想起那条夜色下宁静的河流,与岸边叫人垂涎的棘棘树,想起他们的初遇同样如此。
危机之中他被一个陌生的幼小生命所挽救,当日的一念之差,哪里会想到会有如此相依为命的后来。
泡泡将二人关进安全的壁垒,然而这安全只是暂时性的:泡泡能够支撑多久,直接与麦小么的体力挂钩;后者刚从高烧和生病中恢复不久,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泡泡悬空或是扭转方向,大概率无法长久维持,只能勉强随波逐流,被巨兽玩弄于鼓掌。
崽崽趴在泡泡的下面,用绸缎似的尾鳍轻轻勾住麦汀汀的脚踝。
少年低下头,记起来崽崽曾经赋予过自己更强的力量,尾巴也好、珍珠也好,当它们不经意间拂过花瓣,似乎让花儿们找到了更适合绽放的土壤。
他们的配合那么完美无缺,生来就该携手。
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抗衡,如果加上崽崽的呢……?
泡泡在浪潮中颠簸,很难保持平衡,麦汀汀伸出手贴着泡泡,看着岸上奋力求生的二人,定了定心神。
他跪坐在小腿上,尽量稳住自己,把崽崽抱在怀中。
小幼崽尽管是人鱼,是大海的孩子,然而在人鱼族被改造可以登陆生活以后,他的孕育和出生都是在培养皿中完成的,降生后也最多接触接触无风无浪的湖泊溪流,几乎没怎么真正在波澜壮阔的海洋中闯荡。
因此,面对此时的情形,他同样并不熟悉,晃得难受。
好在,妈妈抱住他了。
妈妈的怀抱,就是全天下最最安全、最最好的地方。
麦汀汀低头很温柔地问麦小么:“帮帮我,还有他们,好不好?”
小丧尸很难得如此顺畅地讲一个完整的句子。
小幼崽仰脸,眼睛因期待和快乐亮亮的。
妈妈想做什么,都可以呀,崽崽会帮妈妈实现的喔!
他伸出小手抱住少年的脖子,亲一亲他的脸颊。
麦汀汀微笑。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一起努力。
哪怕真的无力回天,也能同生共死。
奶金色的尾鳍尖端与亮蓝色的花瓣缠绕在一块儿,一时间极光珍珠的白和花朵的蓝光芒大盛,如同晴云与碧空。
光芒还在不停变大、扩张,于阴森的池水中亮得几乎要盖过蛇鳐的双眼。
麦汀汀腿上地藤蔓渐次苏醒,慢慢生长,不断向上攀去,刺穿少年薄薄的衣衫,好似拆开一份礼物的包装。
崽崽有了妈妈怀抱的鼓励,也恢复了点力气,闭上眼鼓着腮帮呜呜嘤嘤地给自己打气,竟然让泡泡重新飘了起来。
戚澄看见那边的一大一小已然进入到蓄力的无我之境,看来不仅麦汀汀和印象中柔弱小美人不太同,那个敌族的小婴儿也没看上去那样娇气无用。
他决定要做些什么帮助他们,起码不能让还在超级火大的蛇鳐打扰这一进程。
蛇鳐的尾巴就在他不远处烦躁地扫来扫去,戚澄执起太刀,就算只能对它造成一丁点皮肉之苦,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总是好的。
戚澄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向蛇尾狠狠挥去,刀刃撞击在坚硬的鳞片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蛇鳐立刻感受到了身体的一部分被攻击,生气地扭过身来寻找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
那对堪比小型飞船的胸鳍以与笨重身躯不符的灵活速度向下俯冲而来,戚澄心里有点儿抖,但手很稳,下了决定一定要给它柔软无防御的上半身放放血。
尼基骤然惊叫:“老戚小心它的刺——!”
蛇鳐的背部高高隆起一根暗红色的锥状物,如果它的前身真的是鳐鱼,那么这个东西分泌出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是剧毒,沾到必死无疑。
虽然丧尸不会再经历一次「中毒」,考虑到蛇鳐是变异后的新物种,很有可能毒液伴随着其他的性状,类似于尼基塔紫藤的强腐蚀性,那么就算是丧尸也承受不住。
戚澄放弃了偷袭计划,向地下室的出口跑去。
可这一次蛇鳐是真的被激怒了——尾巴上的刺痛倒是其次,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骚※扰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它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移动步伐比小小的人类要高速得多,那刺直直冲着戚澄面门而来,已经躲无可躲。
等到接近后戚澄才意识到他和它的体型差距——这个它指的是那根刺。
他不愿去想象自己被捅穿的情形,八成凄凉得像烧烤架上无能为力的拔光羽毛的鸟,跟才吃过的晚餐没有差别。
死得好惨啊。
他想。
戚澄闭上眼,等待着剧痛将自己扎个对穿。
然而它却并没有到来。
……他飘起来了。
腰间被层层捆绑的触感令他第一时间想到尼基塔的紫藤,可是这一次的枝条没有带着攻击力不亚于鳐鱼毒液的强酸,反倒有些舒适,清清凉凉,抚慰着先前伤口的火辣辣,溪流一样滋润着战斗中的躁动、疼痛与惶恐。
“戚澄。”尼基塔轻声呼唤他,“……你看上面。”
他反应过来,隔着起起伏伏的波涛,隔着阴晴不定的巨兽,遥遥仰望。
丧尸少年不知何时飘在空中,已然被开着花儿的荆棘所淹没,藤蔓受到力量加持和驱使疯长,早就远远超过他的高度,破除界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壮观得多。
他身上那唯一一件白T恤早就被荆棘丛的刺撕得粉碎,此刻如同刚刚诞生般chi※裸,唯有层层叠叠的藤枝包裹住他纤细的身躯。
那些张狂高贵的植株竟显得如此温驯,是足够大胆的装点,也宛若天生就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
小美人垂着眼眸,烟蓝色的瞳孔晕着薄雾似的水汽,像是浮动着一层泪意,随时会坠下。
他皮肤白皙,带点儿卷的头发也是浅浅的银色,整个人的色泽淡漠极了,如同一副失了墨的画。
然而就是在这副纯白的画卷之上,遍布的荆棘开着闪闪发亮的小花朵,将原本淡到看不见的血管映出荧荧的蓝色来,为他纯洁的容颜添上一抹摄人心魄的妖冶。
那个先前笼罩着他的泡泡不见了,而泡泡的主人,软绵绵的人鱼小幼崽,则被另一条藤蔓编织成的摇篮很好地保护在里面,对混乱的下方不再担忧,反倒颇有闲情逸致,小手托着腮,含着奶嘴笑眯眯地看着两脚兽大显神通。
看,妈妈超厉害的喔!
崽崽可自豪啦。
小家伙的那颗珍珠同样散发着粼粼光辉,它正是少年力量源泉之一,助他在绝境中寻见新的希望。
同样是以藤蔓作为手段,但尼基塔的紫藤上长满可怖的倒刺,浓紫色的毒液光是看就能感受到会有多么狠戾。
麦汀汀的枝蔓与她相似又不同,舒展出柔和的、温润的蓝,绽开的花瓣小心地替需要营救的人挡住尖锐的荆棘。
她的是为了腐蚀与伤害,而他的则是平定与安慰。
小美人指尖凝聚起一朵羸弱的小花儿,抵在唇边,轻柔地吻了一下。
既是祈愿,也是应允。
麦汀汀的「蓝」是他人看不见的,然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分明感受到了,无数淡蓝的光的碎片亮晶晶地汇聚,雪一般缓缓坠落。
琉璃似的蓝色丝线一簇簇进入每个人,明明是幻象,却比真实的池水更澄澈、无边,轻柔却不可抗拒地覆上一切汹涌的红。
戚澄也好,尼基塔也罢,甚至是蛇鳐,都呆住了。
那一幕太过圣洁。
操控这一切的少年阖上眼,蜷在荆棘丛中,似乎已经睡着。他被盛放的藤枝托举着,沐浴在由莹润光芒组成的雨中,从半空慢慢回落向池水与岸的边界。
美得动魄惊心,超越了性别、时空、死亡,新生的神祇降临在浑浊的人间。
*
麦汀汀耗空了自己的蓝,强行扭转了蛇鳐狂暴的红。
藤蔓在将他送回岸上之后没有了力量支撑,缩了回去,温顺地蛰伏在小腿上,似乎从来都只是漂亮的装饰物。
戚澄失去束缚被放下来,当啷一声扔掉太刀,迅速跑到麦汀汀身旁。
少年的皮肤本来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现在更是因疼痛虚弱得像一张纸。
哪怕他已经把他抱在怀里,还是感觉这个人摇摇欲坠,快要抓不住。
戚澄不安地攥住麦汀汀的手腕。
他会死吗?
会因为救了自己死去吗?
落后许多的尼基塔也走到这边来,手背碰了碰少年的额头。
她把自己外层的纱衣解下来,盖在小美人光※裸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莹白身体上。
“……蛇鳐已经不动了。”她说。并没有对麦汀汀的状态下什么结论。
戚澄不在乎,拽着纱衣,尽可能地多遮蔽一些。
它是死是活,跟他都没关系了。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麦汀汀还会再醒过来吗?需要做些什么?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尼基塔清楚戚澄已经分不出心去注意周围环境,然而苦战的敌人毕竟没有死去,她得肩负起责任小心提防。
……等等。
她发现了哪里不对。
岸上的三人,自己,戚澄,麦汀汀。
都是丧尸。
人鱼幼崽……在哪里?
她碰了碰戚澄,后者在短暂的不耐烦之后,心领神会了她的担忧。
两人一同在狼藉的泳池中寻找,最终在离他们最遥远的对角线,发现了那个渺小到快要看不清的小身影。
不仅他们看见了,巨兽也是同样。蛇鳐放弃了对冷冰冰又无趣的丧尸们的追击,找到了更感兴趣的目标。
麦小么是个婴儿,字面意义上才出生没多久。
刚刚长牙,还不会说话,也没能像父辈一样进化出可以在岸上生活的双腿。
无论放在什么星球、种族中,新生儿都是最最柔弱、最最需要保护的那一类。
现在被单独抛弃在风暴中央,而大人们无能为力。
蛇鳐向他的方向游过去,每一步都靠着胸鳍重新冲撞出大浪。
小人鱼战栗地漂浮在浪与浪的间隙中,满是无助,怯生生咬着奶嘴获取最后一点安慰。
崽崽怕……
妈妈……妈妈在哪里?
蛇鳐足足有七八米长,人类在蛇鳐眼里很小。
人鱼幼崽就更小了,一点点大。
幼崽的奶嘴,简直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看不见的小奶嘴,引起了蛇鳐的兴趣。
它并不是用眼睛、或者视力说探查到它的,而是……感觉。
极光珍珠在没有异能的人类眼中,不过是个好看的装饰品,除了麦汀汀以外,也没有谁曾受过它的助力。
对许多人鱼而言,无非是流传于“听说”或者黑※市的已灭绝珍珠,谁都知道它是皇家地位的象征,不过也无所谓,人鱼和海洋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蚌与珍珠,代替品多了去。
但对于像蛇鳐这样的变异动物来说,极光珍珠就是一个又小、又大的能量源。
小指的是体积,大,则是里面源源不断的能量。
哪怕差得这么多,离得这么远,它也还是能感受到它。
蛇鳐自然不是末日来临之初一夜之间体积暴涨,也是在日复一日的吞噬同类、其他动植物的过程中,吸收着不同力量,逐渐变得庞大。
十多年过去,如今已经很难再找到能让它饱餐一顿的猎物了,为了不在饥饿感中度日,它不得不找个地方节省体力。
体育馆的地下室是个好地方,水质好,还安静。就算偶尔楼上有嘈嘈杂杂的动静,对它来说也不算无法忍受。
它体内有一半森蚺的基因,保持长久的相对静止状态并非难事,于是盘踞于此,像蛇一样进入冬眠。
然而冬眠终究只能让体力消耗得速度减慢,不可能停止,更不可能增长;今日被打搅醒后愤怒地闹这么一通,更是饿了。
直到感受到那个微小而庞大的能量源。
生物的进程永远都是向着更高等进化,本能驱使着蛇鳐要获得能量源,让自己更强大。
它的情绪不再是暴跳如雷的红,转变成了欣喜若狂的绿。
且不说唯一可以控制他物情绪的少年已经昏迷,就算麦汀汀还醒着,也是头一遭遇上这种情况——棘棘果赋予他的变异能力是探查情绪,安抚红色,把它变成平静的白,最好能推向愉快的绿。
可没人告诉他,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过于兴奋的绿,该怎么办呀?
眨眼间蛇鳐已经来到三十米开外,戚澄和尼基塔就算是会飞,也不可能抢在蛇鳐之前赶到小人鱼身边。
还有一个他们不会承认的原因:二人与这条小人鱼本没有任何交际,也说不上什么爱屋及乌的感情。若是让他活下来,被弩哥发现,只会更麻烦。
更何况,他可是奴役、逼迫丧尸族群自相残杀的敌族后代,难保长大以后不会成为刽子手的一员。
他们在进化,他们没有遗忘,他们记得什么叫做养虎为患。
两人默契地陪在麦汀汀身边,谁也没有动。
另一边,巨兽已然来到了幼崽面前。
哪怕是它全身上下最细的尾巴尖儿,直径也近一米,而人鱼幼崽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宝宝。
它把尾尖伸向他,好似投来一张巨大的网。
小人鱼已经吓呆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逃跑,傻傻地用小手抱住自己的小尾巴。
他已经找不到其他留存安全感的办法了。
冰冷的鳞片擦着婴儿柔嫩的脸颊而过,尾尖轻轻一扑噜,极光珍珠掉了下来,正巧卡进鳞片的缝隙中。
蛇鳐的胸鳍欢快地舒展了一瞬。
它很高兴——哪怕还没吞进肚子里,也已经感受到了珍珠庞大的能量。
吃掉。
吃下去!
变更大!
小鱼苗?
丁点儿大。
不够塞牙缝。
不想吃。
走了走了。
蛇鳐欢天喜地地带着珍珠潜入水底。
几秒钟后,泳池恢复了该有的风平浪静,除了残留在岸边、不该存在的积水,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27章 后遗症
麦小么从惶惶然的恐惧中慢慢睁开眼。
面前什么都没有了。
大怪兽呢?
不见了。
是因为把崽崽吃掉了吗?
可是好像还在水里, 没有吞进鱼肚子。
崽崽没有死。
那,是崽崽打败了大怪兽吗?
麦小么有些茫然。
妈妈……妈妈在哪里?
崽崽怕,想要妈妈抱抱。
小幼崽摆了摆尾巴,正要游动, 突然发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不太对劲。
大大的眼睛, 小鼻子和小嘴巴, 圆鼓鼓的脸颊,精灵一样的尖耳朵, 还有好看的耳鳍。
一如既往,天下第一可爱的宝宝。
可崽崽就是知道,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低下头,一一检查。
唔唔。
动一动手手。
手手在的。
脚脚……
崽崽还没有长脚脚。
尾巴也在。
晃一晃, 还可以动。
什么不见了?
圆圆的,亮亮的。
奶嘴……不见了。
小人鱼在培养皿中孕育, 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母体, 奶嘴是他最好的安抚玩具, 出生到现在没有分开过, 是他一体共生的小伙伴。
连妈妈都不可以擅自动哦, 只有崽崽愿意分享的时候才可以。
而现在, 这个“小伙伴”,在没有经过崽崽同意的情况下, 被拿走了。
被偷走了。
也可能是抢。
小幼崽搞不明白这些差别, 不过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有谁拿走了他最最、最最宝贵的东西, 拿走了他的朋友。
他没有朋友了。
经过一系列简单但漫长的思考, 麦小么终于理清了这个逻辑,并且找到了元凶——那个不知躲哪儿去的大怪兽。
失去奶嘴, 失去妈妈,失去安全感,三重情绪交错、重叠、相互融合,一层层将幼崽推向恐惧的最巅峰。
好怕……
崽崽怕……
他怯怯地抱住自己的小尾巴,把自己蜷成没有可怜巴巴的逗号,不再试图保持于水面之上,随波逐流向水中沉没。
等到完全被吞掉后,幼崽在冰冷的水中缓缓睁开眼。
小人鱼的尾巴是甜甜的奶金色,指蹼、耳鳍是淡绿色,而他的眼瞳则介于这两种颜色之间,很缱绻的金绿色,像黄昏时分的翡翠。
这时,他的眼瞳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色泽,金光大盛,周遭霎时间亮如白昼!
岸边尚还清醒的成年人纷纷怔在原地。
他们一直注意着小人鱼的动静,他沉没的地点此刻突兀下陷——
不对,那不是单纯地下沉,水流规律且迅猛地扭成顺时针的方向,以小人鱼为原点,拧出漩涡。
刚开始漩涡只能容纳小幼崽,渐渐越扩越大,水的流速也愈发猛烈,很快,大半个泳池都被卷进漩涡之中。
站着的尼基塔和跪在地上的戚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这一切,不是蛇鳐做的,而是那个小家伙?
小婴儿这是……力量暴走了?
把“婴儿”和“暴走”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放在同一句话中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它是真的。
很快,漩涡已然蔓延至整个泳池,产生巨大的吸力,几乎有了小型飓风的模样,岸边的丧尸们不得不赶紧转移到更远处,以防被连累进水中。
随着漩涡的成型,中心点传出了……声音。
一开始细弱,后来越来越大,像稚子的哭泣,也像忧伤的歌声。
丧尸们还从来没亲耳听见过人鱼唱歌,和想象中的轻柔悠扬完全不同。
不过考虑到幼崽现在不稳定、或者说暴走的情绪,也符合逻辑。
这段声音不仅是倾诉,实体化的声波如同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融进旋涡中;同时分贝一路走高,很快超过了人耳能够接纳范围的临界点。
不仅人鱼幼崽那边亮起了耀眼的金光,另一边,在泳池的深处,一束白色的光像是被吸引了似的渐渐穿透水流,挣扎着靠近,回应幼崽的呼唤。
与光一起浮现的,是被漩涡卷上来的、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蛇鳐。
漩涡的位置原本位于水平面之下,从蛇鳐露面的那一刻,它竟然开始向高处抬起,直到高出岸边好几米。
金光与白光交相辉映,伴随着人鱼的歌声,那样庞大、有力的巨兽,居然没有任何挣脱和逃跑的余地,被光与水组成的天罗地网完全捕获——
世界倏然湮没在白光之中。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
轰——
塌方惊动了床上的两人。
他们各躺在床的一侧,背对背,离彼此远远的,怎么看都不像刚行过极亲密之事的关系。
之前第一次发生震荡时,沈砚心原本想要下去看看,却被弩哥叫住了。
男人的大掌扣住他的肩膀:“跟你没有关系。”
他说。
沈砚心僵了一下,不再动了。
他早就过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抵抗阶段,
而且,男人说得也没错,下面发生了什么的确跟他没有干系。
戚澄和尼基塔都算不上朋友,那个少年呢,尽管把卢克送回他身边,也同样是重新送入虎口——他都不知该谢他,还是恨他。
之前听卢克说,少年帮助自己度过一次痛苦的噩梦,这点的确需要感谢,不过毕竟没有根治,从前,往后,他数不胜数的噩梦多了去了,不可能次次等着谁来救。
小卢克就在一墙之隔,他为了忍住不发出声音,嘴唇和胳膊都咬破了;怎么可能现在为了看看“热闹”功亏一篑。
天平两端孰轻孰重,他还是清楚的。
从第一次起,时不时就会传来地震般的摇晃。
沈砚心猜是从地下室传来的,不过实在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姿势他看不见弩哥的脸,只知道那人在每一次“余震”时都会短暂地停一下,然后对他更加冷酷。
有事情脱离了管控,这让弩哥心情很不好。
沈砚心在煎熬地咬住自己时,麻木地想,他心情好不好,又关自己什么事。
然而现在的塌方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动静、范围要大得多,连三楼的墙壁都在簌簌打颤。
门外响起老管家苍老的声音:“先生……来看看吧。”
沈砚心猛地翻身坐起来,弩哥也同一时间站起,见他向来冷淡如冰的眸子里显出一丝担忧,心口有火在烧:“你知道?”
忙着穿衣服的黑发青年还没回答,被男人一把揪住领子拽过来,视线中的愤怒迸发出火星:“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顺从求饶,如实回答,拐弯抹角讽刺,这些沈砚心曾经选择过的方式如今一个都懒得用,眼皮都不抬一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愈是这样不声不响软抵抗,好像视自己如空气,男人愈是怒火中烧。
若是平时,肯定要再好好教训一番,不过今天情况特殊,老管家一向最有眼力见,绝不会贸然打扰,除非真的发生不可控的大事——也就意味着,楼下的情况发展多半超出预料。
弩哥松开手。
破天荒头一回,这个人会主动让步。
沈砚心不打算去了解他的心路历程,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快速穿好衣服,大步离开房间。
推开门,外面的男孩也被吵醒了,惊恐地看着哥哥。
沈砚心摸了摸他的头发,话是对老人讲的:“看好他,在这里待着,哪里都别去。”
老管家把抱着哥哥不撒手的小孩拉过来:“是,先生。”
卢克失望地垂下圆手,自己要乖乖,不能打扰哥哥。
管家说了,这是他能留在哥哥身边唯一的办法。
交代完卢克的事情后,沈砚心匆匆下了楼。
他清楚弩哥一定跟在自己身后。
不仅是他们,三楼其他的进化后的丧尸也都听见了异动,纷纷走出自己的房间。
沈砚心不晓得弩哥做了什么,那些人竟没有一个跟上来,反而都回去了,还关好了门。
穿过二楼时,低级丧尸们躁动不安来回踱步,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
他们都察觉到了来自地下的危险,本能告诉他们,这个原本奉为“圣所”的地方,可能不再那么安全了。
几个丧尸拖沓着步伐,差点撞到沈砚心。
他因那扑鼻而来的腐臭味不自觉皱了皱眉。
在某一个时刻,丧尸们全都安静下来,自动自觉,整齐划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不用回头沈砚心也知道,是谁出现了。
低级丧尸脑子里只有“好饿”“想吃”“饿了”“吃”“真的好饿啊”“怎么还没有吃的”,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要向更高的力量臣服。
这是刻在生物本能里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弩哥是这里的王,他的规则即秩序,没有人敢不从。
……曾经除了自己,沈砚心悲观地想,现在也包括自己。
当他下到一楼时,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上的一个大洞,周围的地砖扑簌簌往下掉,灰尘大得呛人。
还真塌方了。
沈砚心简直无法想象,地下室不就只有一个柔弱的小家伙和一个更加娇弱的小小家伙吗,他们得做些什么才能如此上天入地大动干戈?
他找了个相对没那么薄弱的边缘,从洞口向下望去。
不久前泳池里还是满满的水,已经一滴不剩。倒是岸边涌上了许多,如同洪水过境。
戚澄和尼基塔守着昏倒的麦汀汀,没有注意到那只已经恢复正常鳐鱼大小的怪物,无力地在干涸的池底扑腾。
沈砚心的目光也只是粗略掠过,没多在意。
他们视线一同落在半空中。
混沌的一夜过去,属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地面穿过洞口照进来。
小人鱼漂浮在空中,周遭流动着光,从软蓬蓬的头发,到小小的手,再到漂亮的鱼尾巴,全身一点点褪去色彩,愈来愈透明,几乎要隐没进薄而亮的天光中。
童话走到故事结尾,小人鱼完成心愿,即将化作泡沫。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当前观众:2455]
[请遵守发言规范,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假的吧。】
【上线就给我看这?】
【……………………早知道不看了,平台退钱!!!】
【我不信。】
【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了啊?】
【好难过啊,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喜欢的选手挂了,但是这次就像自己养的小宠物突然没了一样。】
【唉,我妹妹已经哭昏过去了。】
【我也是,我都好多年没哭过了。】
荧幕外的蒋萤愣住了。
她在皇家警署湖底分局等待了很久,那群孩子们终于协商好,道歉和解,一个个在阔叶水草上签字画押,这事儿才算完。
当然,他们私底下约定了要出言不逊的男生给直播间打赏三个价值1000信用点的琥珀盐,算是给麦汀汀赔礼道歉。这就是警长不知道的事情了。
蒋萤从年轻的小警官那里得知直播间提前复播,急忙拉着仍然愤愤不平的钱芮悦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后者立刻不在乎什么混小子不混小子的了,连回到陆地都等不及,干脆在雷阿让湖底的私人影院找了个包间,带上刚刚认识的小学妹们共同观看。
小姑娘们得知出手相助的姐姐们竟然就是她们最喜欢的直播间主持人,欣喜极了,挽着她们的尾鳍,一遍遍诉说着喜爱与感谢——若没有蒋萤当初慧眼识珠,她们哪里能看见这么可爱的宝贝们呀。
在水下,全息投影会收到水流变化的影响,效果没有岸上好,所以这家私人影院依旧采用的是古老的屏幕方式。
屏幕不好就算了,网络也不太灵,服务员调试了半天,特地赠送了几碟雷阿让湖底石的特色手作蛋糕,当做耽误她们时间的赔礼道歉。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经过繁琐的认证界面之后,蒋萤终于登录进独立直播间的后台。
【棘棘果】姗姗来迟加载进来,看见的就是崽崽融化的一幕。
得知复播时有多么开心,现在的打击就有多大。
没有办法相信,谁能相信,才分离了短短一天而已。
他们那么喜欢的崽崽,那样可爱的小宝宝,就这样……死了?
难以置信的学妹们睁大眼睛,忍不住啜泣起来,滚落的眼泪在水里凝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粒。
不仅是他们,屏幕里的弹幕同样哭成一片。
几乎所有人都要忘了,CC-09正在直播的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综艺节目,而是杀戮游戏,残酷、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死亡是比胜利更普遍的事情。
直播持续了这么些年,死掉的丧尸数不胜数。
就连蒋萤自己以前追过的选手,也有倒在其他丧尸手中的。
被彻底感染之后,生长停止,已经没什么大人孩子的概念了,也不会有谁特意去照顾老弱病残,活下来,成为「丧尸王」,得到复生的机会,才是真正要紧的事儿。
就在愈发模糊的崽崽快要在他们的注视下“消失”之前,镜头一转。
学妹们惊呼:“汀宝?!”
还真是麦汀汀。
小美人躺在戚澄的膝上,原本那件宽大的白衣不见了,竟然是赤※裸的,盖了一层没多大用处的轻纱,肌肤胜雪,若隐若现之下有别样的诱惑。
他一眨不眨盯着空中,好像也刚刚经历浩劫,看起来很虚弱。
那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睛格外楚楚可怜,雾蓝色的瞳孔凝起泪花,将落未落。
【握草,谁把我老婆衣服给脱了!】
【不会是戚澄那个混蛋吧!】
【我的妈……也没人跟我说这个直播间是限制级的啊……】
【老婆好辣!!!】
【这也太超过了,我受不了了嗷嗷嗷啊啊!】
【等等,你们这些禽兽能不能理解一下汀宝现在的心情啊!】
【就是,崽崽这样……他肯定伤心死了。】
【没关系,我的怀抱永远为美人敞开。】
【我支持戚哥趁虚而入拿下他!】
弹幕里几派重点完全不同的观众吵了起来,屏幕外,学妹们和钱芮悦的关注点也各有差别。
唯独作为主持人,作为陪麦汀汀走得最久的蒋萤脑海中一片混乱。
屏幕上一串串文字堆砌在一块儿,却好像一个字也不认识。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美人和崽崽变成现在这样?
蒋萤自己是直播间的主持人,当她递交独播申请并通过之后,麦汀汀的镜头相当于被她“锁定”,从公共直播间中拆分出来,其他人不能提前于主持人观看。
她平时白天要上班,家里的PADD就一直放那儿运行,挂着后台开直播,偶尔摸摸鱼和午休的时候用腕机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有特殊情况,比如挂机掉线,up主在一定可控时间的迟到是被允许的。
如果超过最高界限三次,任意观众可以进行投诉,审核成功后会撤换主持人,若没人接手则转回公共直播间。
换句话说,哪怕全平台的复播在半小时前就开始了,在警署里耽搁的蒋萤半小时后才上播,中间错过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她、他们都没能看到麦汀汀直播间发生的事,而崽崽至今没有属于自己的。(蒋萤不确定是否有未成年保护法则,不对丧尸幼童进行追踪。)
……但是,在场的并不止这两人。
蒋萤发现了这一盲点,转过头:“你们是不是带了PADD,去搜搜尼基塔和戚澄的超话,看看半小时前他们的镜头里有没有线索?”
女孩们擦掉眼泪,手忙脚乱拿出自己的PADD,切换成水下模式,一些进直播间看留存评论和历史弹幕,一些搜索超话,还有直接在找人询问的。
戚澄的直播间:
【淦,这复播得可真是时候,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吗?过程一秒都没看成!】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好大一坨。】
【弃星上的变异动植物怎么都这么巨大啊,我感觉我在那根本活不下去。】
【可爱的,退钱!】
尼基塔的直播间:
【老婆都爆衣了,是她打败那个玩意儿的吧?】
【旁边那小美人衣服也没了,还穿了老婆的纱衣。】
【誓死守护老婆的纱!!】
【难不成这小家伙也参与战斗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不定很牛逼。】
【有人知道这个美人是谁吗?】
麦汀汀的超话:
@家有三龟:#人间棘棘果麦汀汀#下次谁再说我老婆是徒有其表靠脸混饭,我一定把今天的录播甩他脸上。
@野莓果奶昔:我现在看到崽崽就想哭,呜呜呜小麦肯定也难过得不行吧,妈妈抱抱。#向全世界安利麦汀汀#
@匿名热心网友:啊……刚被安利入坑就遇到这,好惨啊我。#麦汀汀#
@搞CP是一辈子的事:是谁狠狠嗑到澄汀了,一定已经在一起了吧,一定是在一起了吧?#戚澄##麦汀汀##澄汀#
“他们遇到了一个又像鳐鱼又像大蟒蛇的变异动物。”学妹们总结重点,“汀宝、女神和戚哥应该是在对抗这个东西。”
“我看他们把它叫做蛇鳐。真是简单粗暴的起名方式……”
“但是复播开始的时候,汀汀就已经昏迷了,所以具体他们是怎么打斗的,都没看见。”
“对了,小宝和他们不在同一个方向,中间应该隔着这个看起来很像泳池的水域,镜头只追随锁定的选手本人,尼基塔和戚澄去不到小宝那边,镜头也没跟过去。”
所以,很遗憾,搜罗来的这些情报仍无法推测出崽崽究竟承受了什么,为什么会和大人们分开那么远,而麦汀汀是否也经历了苦战。
网上同样出现了各种猜测,热心观众纷纷涌入【棘棘果】直播间,在线人数每秒钟都在增长,系统也不停提示赠礼打赏信息。
然而直播间的主持人,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自己事业的数据如何了。
钱芮悦游到她身边,明明自己的手更加冰冷,却还是主动牵住好友。
她看着屏幕上越来越多的光,喃喃道:“他们……会不会好起来?”
蒋萤不知道。
但蒋萤反握上她的手,轻声说:“一定会的。”
*
麦汀汀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
屋子里没有灯,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回去。
听见里面的动静,有谁推开门走进来:“醒了?”
光顺着门打开的缝隙溜进来,一时间反倒显得刺眼。麦汀汀下意识伸手遮在眼前,看着逆光里的轮廓,高大健壮,还很熟悉。
戚澄……吗?
的确是戚澄。他把门固定好,这回来自外面的光彻底照亮了房间。外面是白天,不是那种被风沙环抱的混沌天空,而是真真正正清透的白昼光亮。
麦汀汀不合时宜地发起呆。
发生了什么呢……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
戚澄走到床边,低头看他。
小美人浅银色的发丝凌乱,蓝眼睛凝视着虚空出神,因刚才起身滑落的被子下移了些,露出锁骨和肩膀,嫩白的肌肤镀上一层微光,水水灵灵的。
之前那件空荡荡的白T恤被长出来的荆棘划破了,早就不能穿,尼基塔在回自己房间之前也把纱衣收走了,还揶揄地冲戚澄眨眨眼。
丧尸们没有社交属性,不注重穿着,有个能蔽体的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衣服,这导致被子下面的麦汀汀什么也没穿。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
戚澄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他移开越来越冒犯的视线,轻咳一声:“你要去看看他吗?”
“‘他’……”小美人懵懵的,无意识地跟着重复,“……谁?”
看来还没清醒。戚澄道:“你的小朋友。”
麦汀汀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他想起来了。
少年懵懂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张:“他——”
“没事。”戚澄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很幸运,还活着。”
麦汀汀刚要松口气,结果戚澄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怪。”
小美人慢慢眨了眨眼:“……嗯?”
等到他随便披了条毯子、跟着男人进到原本应该是淋浴间的地方,朝浴缸里看了第三遍才看清楚崽崽时,麦汀汀终于明白了戚澄说的「怪」是什么意思。
何止是怪。
先前因丢失奶嘴而力量暴走的小人鱼,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飘起来,于光线中几乎要化作泡沫。
此刻的他依然是透明的——但只有部分。
好巧不巧的是,“隐形”的偏偏是属于人鱼的那些特征:比如鳍和蹼,比如那条原本闪闪发光的奶金色漂亮尾巴。
它们现在都成了半透明,在盛了水的浴缸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
崽崽还没苏醒,躺在浴缸的中间水位,轻微地上下浮动,好像在呼吸。
透明的尾鳍抵着脑袋,这回不再是个逗号,近乎句号。
那颗极光珍珠已经从蛇鳐那儿抢了回来,被小小的身体护在中央。
麦汀汀望着如今静悄悄、看不出任何特别的珍珠,再想想不久前它的毁天灭地——自己不仅低估了奶嘴对小么的重要程度,也同样忽视了奶嘴本身的巨大能量。
同时,他也记起两件事。
一是在尘暴刚刚开始不久的安全屋里,胖男孩卢克想要拿崽崽的奶嘴,被自己及时劝阻,实在是幸运地躲过一劫。
二是和崽崽相遇之初,为了宝宝奶昔,他还真的擅自把小人鱼的奶嘴拿下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崽崽只是恐惧地哭泣,而是没有暴走捏碎自己……
可能从一开始,崽崽就真的很喜欢他吧。
少年弯下腰,伸出手慢慢放进水里,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发。
原本应该在高贵的星球上被千疼万宠的小宝贝,却不得不跟着自己流浪于危机四伏的弃星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到头来,为了一个奶嘴和那么恐怖的怪物大打出手。
“那个怪物……怎么样了?”提起蛇鳐,麦汀汀至今心有余悸。
戚澄说:“恢复成正常大小了。”
麦汀汀点点头。
是他们打扰它在先,的确也不好怪罪。
不过,能变回原来的样子,起码以后吃东西方便多了吧?
戚澄也看向几乎要与水融为一体的小鱼儿:“我们捡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是透明的,还以为不行了,就是想带回来让你看到。没想到尼基塔想拿那颗珍珠的时候,他忽然动了一下。尼基塔说他有可能还活着,让我把他和珍珠一起泡在水里——你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他的上半身慢慢恢复了颜色。但下半身没有任何改变。”
“谢谢你。”麦汀汀抬起头,声音温柔又认真,“谢谢你……救我们。”
身为人类和身为丧尸,戚澄都是打打杀杀惯了,很少沾什么柔情蜜意,对着少年过于真挚的眼眸,竟然一时语塞。
事实上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前尘往事,倒可以总结为一见钟情——当然,戚澄单方面的。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麦汀汀的场景,少年踮着脚伸手够树枝上火红剔透的果子,身形纤细,皮肤雪白,在高大茂密的林间,有如轻灵的小鹿。
当时他的地盘离麦汀汀长居的那个公园不远,有意无意多留心了几次。
一起行动的其他丧尸都对少年身上沾着的果香非常嫌恶,离得远远的。
只有戚澄被深深吸引,但也不好说出来。
麦汀汀隐约明白自己被大多数人嫌恶,但对另一部分的喜爱倒是无知无觉。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也不在乎。
戚澄认识他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对方对什么人、什么物很在意,仿佛茫茫天地之间,只有捡果果这一件要紧事。
他干净得如同山间清泉,任何想要独占的想法都是玷污。
哦,好像也有一点点不同了:现在的麦汀汀对浴缸里的这个小家伙格外爱护。
要不是小幼崽长着过于标志鲜明的鱼尾巴、怎么看都完全是另一个物种,戚澄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麦汀汀感染前的私生子什么的……
想太远了。
戚澄把思绪拉回来:“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你讲话比以前流畅了?”
麦汀汀一怔。
好像是真的。
以前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或者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短短一个句子中间还得停顿好几次。
现在他虽然语速还是很慢,句子也不长,可已经能完整讲出来了。
少年眸中闪烁着欣喜。
戚澄抬起手,挣扎片刻,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软软的卷发:“你在进化了。”
“进化……?”
“对,像我们一样。你的荆棘与花,还有你能让他人镇静的能力——你的力量很强。只不过可能还没学会怎么控制和最大化利用。但以后,不用靠东躲西藏,你也能在这颗星球上活下去。”
活下去,并且,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崽崽,和他一起活下去。
戚澄描绘的美好愿景让麦汀汀笑了起来,露出一点尖尖的、可爱又稚气的小虎牙,蓝眼睛弯弯的:“嗯!”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当前观众: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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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的宝贝崽崽们都没事QAQ】
【今晚必须吃条烤鳐鱼庆祝一下!】
【喂喂喂其他鳐鱼怎么招惹你了啊。】
【可恶,戚澄把我想说的话先说了,我也感觉麦麦语言能力有提升诶!】
【汀宝咬字可爱死了,轻飘飘软绵绵的。】
【吵架的时候绝对是跟不上语速,只会眼睛红红地看着你。】
【?!不是吧,这种小美人也有人舍得跟他吵架?】
【观众匿名送出:铁卵石×30】
【观众 Kami 送出:金珊瑚×1】
【天哪,有人看到崽崽的下半身了吧?】
【啊,之前一直没注意,小宝竟然是残疾啊。】
【难怪汀汀总给他穿裙子遮一下,我还以为是喜欢玩换装娃娃。】
【那小孩为啥要泡在水里?】
【……我猜是为了保持皮肤新鲜?】
【确实,可以延缓尸体腐烂程度,看过刑侦片的都知道吧。】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个截肢的形状跟我们族群很像么?】
【不会其实是人鱼吧。】
【哈哈哈,混血也说不定哦。】
【噫,那可是丧尸诶,谁口味这么重?】
【长得漂亮不就行了。】
【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还有没有良心啊?】
【傻叉滚出直播间。】
【观众老婆的腿我来守护送出:银水草×2】
【观众 23509823 送出:琥珀盐×2】
【@主持人最近是不是人越来越多了,打赏的也不少,可以折算道具了吧?给我老婆儿子送点什么啊!】
【整点高端的,能防身的。】
【确实,武器也行啊。】
【话说戚澄的太刀是他粉丝打投出来的吗?】
【不晓得诶,但肯定不是跟刀异种出来的。】
【……好冷的笑话。】
【观众匿名送出:铜海藻×13】
【观众匿名送出:琥珀盐×2】
“阿萤,人数已经破三千了诶。”钱芮悦看着右上角不停刷新的数字,“好像在平台的打赏排名也进入前六百了。”
两人像以前一样待在蒋萤家,钱芮悦负责过滤弹幕,把有价值的读给蒋萤听,后者则忙着在道具商城寻找合适的东西,回应观众们的要求。
这是她第一次做自己的直播间,也是头一回看见主持人后台的商城,价格和想象中完全不同,非常贵,远远高于这些东西在母星上的真实售价。
比如一根手电筒,母星上20信用点以内就能买到不错的,但如果想兑换送给北极星上的选手,需要10000点。
观众们累积的打赏看起来挺多,首先平台要抽成,其次,就算没少掉那一半,真到了想折算成实物时还是完全够过用。
可以作为武器或者防护的东西,少说要几十、上百万,都是与信用点1:1的价格,靠着现在的赏金根本买不起,只能兑换最最基础的东西。
蒋萤看了看后台记录,现在她可以在商城中使用的信用点总额不到十一万。
她打开筛选器,按照价格从低到高排序,可供选择的范围相当狭窄。她把PADD的界面转给好友:“悦悦,你说买点什么好?”
钱芮悦凑过来看,之前还觉得累积的打赏挺多的,没想到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指了指最后一样:“就这个吧,给小漂亮买件衣服,不然我老担心有人会占他便宜。”
蒋萤打开详情看了看:“呃……你确定吗?”
钱芮悦坚定地点点头:“有总比没有好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蒋萤点选购买,确认,预感到等小美人穿上这件衣服后,直播间人数又会迎来一波新高。
*
……系统初始化开始……
当前进度:0
【请验证管理员身份】
[验证成功]
……正在加载数据库……
当前进度:30%
……正在恢复系统核心参数……
当前进度:50%
……正在校准时钟……
当前进度:70%
【情校对试炼环境】
[当前试炼环境:尘暴]
[校对完成]
【请校对强度(仅支持1~10)】
[当前强度:6]
[校对完成]
【请校对剩余时长 (单位:小时)】
[当前剩余时长:0]
[校对完成]
【系统加载完毕】
当前进度:100%
【是否关闭模拟末日】
[已关闭:模拟末日模式]
【尘暴末世试炼已结束,恭喜幸存挑战者】
*
麦小么被同时夺走妈妈和奶嘴后力量暴走,控制住怪物,救了大人们,自己却出现了后遗症。
这个后遗症实在怪得很,偏偏让全身所有属于人鱼的特征变得透明,尤其是尾巴,“消失”后不细看简直像个失去双腿的残疾孩子。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不是他的同族都这样,一直以来待在北极星上的丧尸实在探究不出人鱼族的奥妙与秘辛。
麦汀汀也想过帮他恢复,可惜完全无处下手,其他人也都没有办法。
好在,崽崽醒来之后,精神还不错,在对着自己透明的尾巴发了几秒钟呆之后,竟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件事,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鳞片变得透明,反射的光更是缤纷,原本就好看的小人鱼变得更加梦幻,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神仙。
小孩子的接受和恢复能力惊人,麦汀汀索性也不管了,没影响到崽崽身体健康就好。
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起码不会被一眼认出是人鱼,以残疾作为理由,就可以正大光明到哪儿都带着崽崽了,再也不用委委屈屈地躲在小背包里。
麦汀汀本想带着麦小么回一开始住的那个角落里的更衣室,戚澄执意让他们留下来。
尼基塔有事没事总往这儿跑,连听闻此事的小卢克都央求老管家带他过来看看。
在某一个所有人都挤在床边、七嘴八舌瞎侃的时刻,麦汀汀很突兀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在像以前一样总是孤身一人、被所有丧尸和动物排斥了。
尽管他还不敢断定面前的这些各个身怀绝技的同类是不是拿自己当朋友,可他开始同这个冷冰冰的星球有了联系。
一切都是从捡到麦小么开始的。他不再是孤岛。
少年伸出手戳了戳婴儿的小脸蛋,后者正趴在他腿上,忙着用孤单的两颗小牙牙探索新鲜的世界。
被戳的小幼崽冲他甜甜一笑:“么!”
哪怕都是奶声奶气的牙牙学语,麦汀汀能分辨出来崽崽在喊自己时的“么”和其他时候不太一样,更开心,也更眷恋一些。
他想,那就是对自己的专属称呼吧?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哥哥吗?
可惜丧尸们既不会说人鱼语,也不懂婴语。
戚澄和尼基塔你一言我一语,老管家偶尔也插几句,连卢克都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也不知道小朋友能听懂多少。
唯独话题中心的小美人,低头望着崽崽抓着自己手指的、过于迷你的小手出神。
没有人跟他进行直接对话时,麦汀汀从来不会主动参与到谈论中,甚至不会听。
安静得过分,非常游离,像一株背阴生长的植物,既不依附于他人,也不愿被打搅。
有谁走了进来。
老管家和卢克最先发现他,然后是尼基塔和戚澄。
被包围在最里面的麦汀汀,也是最后一个才注意到来人。
距离上次见到沈砚心并没有过去太久,但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还是一样的冷淡矜贵,却拢上一层尘埃似的疲惫。
他的衣领竖起,尽力在遮挡什么,但还是没能完全遮住青黑色的痕迹。
麦汀汀眨了一下眼。
他受伤了吗?
伤在脖子上?
……是谁做的?
“跟我来。”沈砚心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语调还算平稳,“带上那个婴儿一起——‘他’要见你们。”
第28章 任意门
—欢迎来到【弓弩】(*限制级)直播间—
[当前观众:3783041]
[请遵守发言规范, 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弩哥今天要干谁?】
【你说的干和我想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可能不是。】
【我不知道你们想说的是谁,但是肯定不是心心。】
【此处嫂子有几句脏话要讲.jpg】
【算了吧,他凭什么叫嫂子啊,不过是我弩哥的玩具罢了。】
【观众心心不相印送出:银水草×40】
【观众匿名送出:琥珀盐×3】
【观众 010101010 送出:钻石砂×1】
【他俩刚才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嫂子扭头就走了。】
【他俩也用不上吵架这个词吧, 又不是恩爱小俩口, 床上搞一搞, 床下恨不得杀了对方。】
【讲道理,能看见丧尸做这种事, 也就咱这直播间了吧。】
【难怪是限制级,啧啧啧。】
【不打码就好了。】
【说实话, 就是有码也挺香艳的。】
【弩哥虽然身上疤有点多,不过身材没话说。】
【心心老婆的腿好漂亮嘶哈嘶哈。】
【沈砚心粉丝能回你们自己地方发疯吗?】
【我不是沈的粉, 不过他一直没有自己的直播间,不知道为什么。】
【谁care, 这里是□□地盘, 快滚。】
【观众拒绝捆绑送出:琥珀盐1×】
【观众弓弩唯一指定夫人送出:金珊瑚×7】
【观众普通家庭送出:钻石砂×1】
【我淦, 有钱人真多啊, 五千点的钻石砂说给就给?】
【我得俩月不吃不喝……】
【钻石砂算什么, 上次粉丝团还有大佬氪了极光岩呢。】
【观众□□抛光布送出:极光岩×5】
【观众□□保护袋 送出:极光岩×5】
【握草, 大佬说来就来!】
【十万点,我的妈, 我才贷的飞行车也就这个价了……】
【也就弩哥的直播间才会觉得琥珀盐都不值钱了吧。】
【我飘了。】
【诶, 嫂子回来了。】
【怎么还带了俩孩子啊?】
【笑死, 不会是嫂子给弩哥生的吧, 一大一小, 还挺会安排年龄间隔。】
【……不好笑。】
【观众三年抱俩送出:铁卵石×5】
【观众匿名送出:铜海藻×1】
【观众我家宝宝最可爱送出:琥珀盐×1】
作为本年度杀戮游戏最热门的夺冠候选者,弩哥的直播间一直在平台排名前三, 无论什么时候上线,都至少有两三百万的观众相陪。
去年与上一届丧尸王的决斗当天,曾经创下过同时在线一千万观众的奇迹,刷新了平台的最高记录。
弩哥被直播间系统分配的昵称是“弓弩”,巧的是,他的真名里也有弩这个字。
他来自人类某个少数民族,原名颇为复杂,不会方言的人鱼族观众将其简化成乌弩。
乌弩的粉丝不仅仅是母星赫特上的人鱼族,囊括了宇宙四大象限、各个星域与种族。
幸好所有的弹幕都经过系统处理,统一翻译成星联通用语呈现在屏幕上,观众再根据终端的不同设置将其译回自己的语言,不然他的直播间早就被五花八门的文字淹没,而且有些生物的语言还得以三维、乃至四维的方式呈现。
成天泡在【弓弩】直播间的观众都对沈砚心的常伴左右很熟悉了,从乌弩最开始认识他,到强迫其留在身边;从沈砚心激烈的反抗到麻木地顺从,看遍全程。
乌弩对于这方面的需求并不强,毕竟都是丧尸了,无法从性中获取多少纯粹生理块感,可征服沈砚心的心理满足,能匹敌杀死强大对手的块慰。
因此,有了沈砚心之后,乌弩几乎没再找过别人。
今日还是他们头一回,看见沈砚心把其他人带给乌弩。
乌弩和沈砚心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音量小、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接收器灵敏度调到最高都无法捕捉。
没有字幕,又不懂丧尸的语言,【弓弩】直播间的观众们被迫掌握了你说我猜的吉能。
新来的小美人唇红齿白,乖顺静谧,一双眼睛又圆又温柔,好似含着一汪缱绻春水。跟冷而硬的沈砚心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观众们想,难道弩哥不仅吃腻了沈砚心打算放他走,还要换个风格尝尝?
更奇怪的是,小美人不是自己单独来的,还带了个婴儿。没有双腿,天生残疾。
观众们又有了新的猜测——那个婴儿不会是乌弩的私生子吧?
小美人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漂亮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弩哥虽然平时对沈砚心是挺混蛋的,但也不至于禽兽到对未成年人下手……吧。
由于限制级的画面都是要打码的,所以观众们也不能完全确定,每次在弩哥床上的是不是沈砚心,还是会另有其人。
可是,就算过程有码,结束之后总不能也分不清脸吧?这个小美人的长相如此惊艳,若真出现在【弓弩】直播间,几百万的粉丝不可能一个都没注意到。
过了一会儿,冒出几条弹幕。
【我认识这个新人。大典前我还看了他的直播呢。】
【诶,这不是汀宝吗?】
【我也感觉有点眼熟,是不是之前热转的那张截屏,篝火旁抱膝的美人侧颜?】
【对,就是他。】
这几个弹幕科普了一下,小美人自己也拥有直播间,就是人气比较低,只有两三千个观众。
他的真名叫麦汀汀,那个婴儿也不是他的儿子(这一点不能完全确定,毕竟少年出现在众人的关注中时已经带上小小孩一起了),而是捡到的,两人感情深厚。
一些热衷于凑热闹的观众立刻切出多屏,纷纷挤到【棘棘果】直播间看热闹,多机位多角度欣赏小漂亮。
沈砚心把小美人带到乌弩面前后本想离开,抬脚却又停下了。不用说,乌弩肯定没有允许。
【草,新欢旧爱共处一室。】
【修罗场啊,好刺激!】
【当面NTR吗,我哥太会玩了吧。】
【你们别乱说啊,我相信弩哥还是一心向嫂子的……】
【姓沈的有什么好的,成天一张死人脸,弩哥早就该把他弄死然后换下一个,我看新来的这个乖乖巧巧的,就很不错。】
【这话说的,他们谁还不是死人脸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地狱笑话(1/1)】
弹幕吵归吵笑归笑,不会影响到丧尸们分毫。
乌弩箍着沈砚心的手腕,将他拉回来,按在自己腿上坐着,胳膊环住他的腰。
沈砚心本来早就对这种事情麻木了,可看见少年那双有些微困惑的清亮眸子,就像看到了单纯的卢克,突然就不想被看见自己面对乌弩时的卑贱和狼狈。
他用劲要抽回手,可是乌弩的力量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他能够抵抗的,胳膊以能够直接勒断他肋骨的力道,完全没有放松。
无论床上床下,乌弩对他从来没有柔情可言。
男人感受到他的挣扎,手移到他的后颈,摁得他不得不转过头,然后强硬地吻上他的唇。
或者不能称作吻,更像是惩罚性的撕咬。
沈砚心颓然垂下手。
……刚才自己又是何必呢。
都试过多少次了,结局从来没有改变。
他的翅膀早就被剪得粉碎,再也不可能飞了。
乌弩放开他后,也松开了手。
然而重获“自由”的沈砚心没有任何动作,坐在他怀里,双眼失焦,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枯偶。
乌弩先前搂着沈砚心的手,此刻伸向愣怔在原地的少年。
不仅小美人不知所措,屏幕外的观众们更是目瞪口呆。
这一套操作……是什么意思?
找了新欢,结果自己率先给旧爱一个下马威?
你们丧尸是真会玩儿啊。
*
另一边,跟在沈砚心后面走进去的少年,先是被乌弩房间装修之豪华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下。
本以为沈砚心的房间足够完备,没想到乌弩的这间更上一层楼,奢华程度和末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末日对于大多数生命来说都是凄惨的,但有能力和有权势的,也许会比平日里过得更好。
等到他亲眼看见乌弩对沈砚心做的事情,又是一重震撼。
再然后,轮到自己了。
麦汀汀先是看见乌弩伸过来的手,比他的要大了好多,皮肤粗糙,指节宽大,布满了厚厚的茧,像是从末日前就经常握着枪。
视线再上移。
这还是麦汀汀第一次见到乌弩。
他常年游离于群体之外,对弩哥的名号也就是偶尔听说过;究竟是谁,并没有概念。
这时候突然离得这么近,看着对方仿佛、不、是的确曾被一分为二的骇人深疤,不该存在的心跳好像都加快了。
他没有反抗的余地,颤抖着把手搭上去。
少年的皮肤白而细滑,手指纤长,和男人的对比极其鲜明。
乌弩克制了力道,把他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掌里轻轻揉捏。
算不上充满暗示性,更像在品鉴一枚上好的玉石或是瓷器。但还是让麦汀汀觉得奇怪极了。
男人将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一番。
最终,视线停留在他的左腿。
藤蔓中的花儿们的开放程度与主人的状态、心情相关,比如当下,都和麦汀汀一样谨慎地闭合着花苞。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乌弩的声线粗粝嘶哑,很难辨认。
麦汀汀很想抽回手,又不敢,只能咬住嘴唇,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不、不记得……”
他不是敷衍,是真的不记得。
感染前的记忆全成了转瞬即逝的梦境碎片,感染后的也迷迷糊糊。
似乎是某一天划伤了腿,因为已经进入“准死亡”状态,细胞不再增殖,伤口也就不会再愈合。
不知名的种子寄生在腐烂的伤口上,慢慢地,长出攀缠而上的藤蔓,开出亮蓝色的小花儿。
这些都不可控,也是不经意间。
好像某一天睡醒睁开眼,它们就在那儿了。
乌弩并未对他模棱两可的答案动怒,反而跳过去,又问了几个和蛇鳐有关的问题。
麦汀汀一一作答,他不会撒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男人全程神色不改,看不出对回答是喜是怒。
乌弩听他说完之后,目光落在怀里的婴儿身上。
人鱼幼崽身形娇小,比同龄的人类幼崽要轻得多,也小得多,哪怕是瘦弱的麦汀汀,一只手就可以抱住。
他的尾巴透明,离得远也许看不出来,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能看见轮廓和质感。
怎么看,也不是个同类。
麦小么并不怕人,就算这个高大阴沉的男人脸上疤痕纵横交错,他也没有怯意,反而好奇地看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是你捡到的?”乌弩问。
麦汀汀眨巴一下眼睛,当做回答。
“信任你吗?”
“……嗯。”
“很喜欢你?”
“嗯。”
这倒不难回答。
乌弩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部分情况来说,人在笑的时候总是会显得更加和煦。
乌弩不同,笑意只让他看起来更加瘆人。
也许曾经有一张五官很不错的面庞,却因为疤痕的存在,让每一个微表情都更加扭曲。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愿意跟着我吗?我会给你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你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服侍我。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在——我会保证你和这个小东西的安全。”
麦汀汀张了张嘴。
他的确没有料到,自己被喊到这里来,竟然是为了一个邀约。
丧尸群的老大,最有竞争力的「丧尸王」,竟然想要他加入自己麾下,而且还……什么都不用做。
若是换做别人,哪还用等到邀请,早就扒着弩哥的大腿不撒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求对方庇护自己。
但麦汀汀和那些丧尸都不一样。
他的愿望很简单:每天有棘棘果可以吃,在流亡的日子里躲藏在安静的小天地。
从来没打算和别人决斗、胜利,更没奢求过被送去母星,得到永生。
说是没志气也行,哪怕称之为苟且偷安也没关系。他就是一只想要过自己生活的小丧尸。
现在,可能多加了另一个小小愿望:在上述基础上,有崽崽的陪伴。
就像戚澄说的,也许过去他还需要东躲西藏,可如今有了「蓝」,他也有了自保和保护崽崽的能力。
他不愿被打扰,更不想卷进任何风波里。
“我……”
他刚开口,什么还没说,就看见面对着自己、背对着乌弩的沈砚心幅度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他很熟悉。
那时候在安全屋里,他也一样劝过卢克别动小么的奶嘴。
如果沈砚心也做出这个动作,说明对方也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多半可能是拒绝——并且告诫,不要拒绝。
拒绝的后果,他可能无法承担。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少年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不吱声,乖巧地点点头。
乌弩并不介意另外两人是否有什么眼神接触、交流,反正一个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他满意地点点头,放开麦汀汀的手。
“什么时间了?”
这句话是问沈砚心的。
沈砚心声音很低,回答不像一个回答:“到了。”
乌弩稍微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后腰:“那就是结束了。”
沈砚心敏※感地一抖,却没有做什么。
旁边的少年对这段对话一头雾水,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直到沈砚心示意他看向窗外。
这些日子整颗星球笼罩在沙尘暴的阴影下,天地都是同样的土色,就算白天也昏沉沉的,像没睡饱、睁不开眼的人。
然而此刻外面竟然是晴空,蓝天白云,明净透亮。
“哇……”
太久没看见阳光的少年忍不住发出小小声的惊叹。
难怪在与蛇鳐大战之前就觉得外面莫名亮堂许多,在他们昏天黑地之时,持续了一周的灾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结束了。
乌弩终于放开沈砚心,站起来,像对一只怕生的小宠物一样摸了摸麦汀汀软软的卷发:“好了,该回到我们的地盘了。”
*
等到二楼的低级丧尸散得差不多了,三楼的才分批走下去。
伴在弩哥左右的是最后一批。
好些天没有踏出过“圣所”一步,倏然接触到真正的阳光和空气,反而有些不适应。
外边的地面被厚厚的沙土所覆盖,海拔生生长高几厘米。奇怪的是它们并不如大风吹过来时那样粗糙,反而能算得上细腻,一眼望上去,森林如同长在沙漠上。
闲不住的小卢克率先跳进沙地,沙啦沙啦踩着,发现了新乐趣。
操心的老管家跟在他后面,怕熊孩子出意外。
沈砚心小时候他就这么唠唠叨叨,原来的孩子长大了,又来了新的,他生前操劳一辈子,没想到死后还是改不掉。
他们身后是沈砚心和乌弩,谁也不跟谁说话,一个冷漠,一个阴沉。
走在队尾的戚澄和尼基塔一左一右,中间是抱着麦小么的麦汀汀。
戚澄和尼基塔对乌弩把麦汀汀收入囊中的结果并不感到奇怪,或者其实是意料之中。
少年的异能很奇妙,还没怎么经过修炼就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若是日后好好挖掘,一定会成为强劲的助力。
更何况他还有着这么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无论是带上床,还是单纯放在身边观赏,怎么看都是乌弩赚到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戚澄自然会感到心痛,也没什么办法。他还没有不自量力到想跟弩哥争什么东西。
再说了,麦汀汀也不一定就不愿意——付出一部分自己,就能获得强大的庇护,听上去很划算。
戚澄看了看前面沈砚心的背影,如折不弯的青松,可究竟经历过怎样的风吹雨打,旁人无法想象。
落到弩哥手里就是掉进炼狱,绝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根本再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
他转向身旁无知无觉的麦汀汀,后者也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问什么事。
目光依旧纯粹,像一汪从未受过污染的清泉。
戚澄真的不想……
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这朵娇贵的花儿注定会被蹂※躏,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那一天能来得晚些。
*
最初的病毒由人体携带和承载,经历飞速的变异后,传染到动物身上,最终植物也沦陷了。
北极星原住民的抵御全线溃败,病毒侵占人体,成了「活死人」。
动物们的弱肉强食被放大到极限,互相吞噬,死状同样惨烈。
唯一从这场浩劫中受益的,却是成千上万的植物。
它们获取了足够支撑自身不断分裂和生长的能量,变得越来越大,突破了各种生存环境的限制,又因没有人类和动物的阻挡,种群无限制扩张下去。
如今,北极星上几乎所有的陆地都被疯长的植物所覆盖,就算是昔日留下来的人造建筑,也早就爬满了藤蔓,成了名副其实的原始星球。
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随处可见,乍一看,根本分不清方向。
若是在文明时代,还能够借助科技辨别,如今全靠记忆力和运气。
间杂在森林中的沙地已然被先行的丧尸踩出一条道,他们也算不上有方向感,就是人多力量大,可以不停试错,直至找到正确的那条。
这也是为什么乌弩会最后才走,省时省力,不会迷路。
跋涉的过程并不轻松,时不时遇到饥饿的野兽袭击,好在这群丧尸中基本都进化出了异能,足够保护自己。
即便如此,还是折损了两人。
在麦汀汀展示出了对躁动的兽的安抚能力后,体力远弱于其他人的他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唯一拥有冷兵器的戚澄原本是先锋开路的一员,现在最大的职责转为守着麦汀汀。
两天后,一行人回到他们原本的驻地。
外围布满浓绿的爬山虎,从生了锈的铁皮大门还是能勉强看出来,这里是一间废弃的工厂。
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丧尸,呜呜啊啊地踱来踱去。
反正对低级丧尸来说,在哪儿待着都一样,条件好与坏根本没有差别。
见到弩哥时,他们纷纷后退,低着头以示臣服。
其他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一一走进去。
除了麦汀汀。
如果不算上在避难所里和二楼丧尸短暂的交集,他还从没有过如此庞大的群体生活,被成千上万的视线钉在中央,相当不自在。
低等丧尸们嗅见他身上的淡淡果香,好像闻到什么难以忍受的恶臭一样离得远远的。
另外一些则用挤压得不成形的眼球,贪婪地盯着他,目光里夹杂的意图令人作呕。
还有些人闻见了人鱼幼崽特殊的鲜活气味,本能驱使他们要尝一尝,但碍于乌弩在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少年抱着小幼崽,亦步亦趋跟着戚澄他们,不敢落单。
一想到接下来要同这么多丧尸一起度过,完全没法觉得轻松。很多时候时候,同类可能是比敌族还要危险的存在。
工厂的占地面积比体育馆还要大,而且存放着不少像武※器一样的东西。不过密封性不太好,所以在自然灾害来临时,他们还是选择去“圣所”躲避。
工厂有两个入口,大门一个,留给所有丧尸进出。
另一个则比较隐蔽,只有乌弩和乌弩许可的丧尸才可以使用。
卢克作为沈砚心最宠爱的弟弟,也有特权,可以从小门溜出去玩儿。
外面的沙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究竟是渗进地面,还是消失在空气中,没人知晓。它的出现和离开一样不合逻辑,好似有谁打开了开关。
卢克很喜欢玩沙子,一有空就跑出去。之前还问过麦汀汀和麦小么要不要加入,前者有点儿洁癖,不想被弄脏;后者作为人鱼,天然地想要逃离沙子这种干燥的东西。
失望的男孩只有一个人去。
每次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回来却总能带点儿新鲜的东西。
有时候是几块石头,有时候是被沙地掩埋的动物骨架,有时候是连根一起挖出来的小苗儿——那双蘑菇手比想象中更灵活好用。
麦汀汀看着卢克用挖掘的新宝藏逗崽崽玩儿,两个年龄勉强算相近的孩子常常有着大人们所不能理解的笑点,玩着玩着一同笑起来。
或许,那就是沉闷的丧尸工厂中,唯一的笑声了。
以后的日子,都会在这里吗?
少年漫无目的地想。
只要还有乌弩、戚澄他们保护他,那么某种程度而言,他也算过上了曾经最为期盼的平静生活,乱世中苟且偷生。
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对这样的尘埃落定感到强烈的抗拒,可又说不出缘由。
好似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不属于这里。
——你不应当在这片死去的星海。
*
丧尸们的日子其实非常单调,坏死的大脑为数不多能运转起来的事就是吃。
乌弩建起来的这个丧尸群禁止私自决斗,也有猎食的分工,满足了基本需求之后便无事可做,只能发呆。
这日麦汀汀、尼基塔、戚澄待在一块儿,各发各的呆。
不远处的低等丧尸们还是神经质地走来走去,麦汀汀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嘈杂、又有韵律的背景音。
平衡被打破的起因是小卢克捧着一包东西跑进来。
男孩虽然最依恋的还是自己的哥哥,可惜沈砚心大多数时候都被乌弩强占,根本见不到人影儿。老管家又常常不让他做这个、不让他做那个的,卢克还是最喜欢找奶昔哥哥玩。
他兴奋地展示给大人们:“看!”
语言能力依旧没得到多少锻炼,但他最近三天两头跑出去玩儿,肢体灵活程度倒是显著上升。
那是个用布袋扎好的小包裹,没有形状,看起来是软的。
尼基塔问:“从哪儿来的?”
卢克想了想,用圆手比比划划:“外、面,树……包!可……以,看看。好东西!”
完全没听明白。
语言功能实在是恢复得过于缓慢,尼基塔只听懂了“好东西”三个字。
作为一个越来越专业的小探险家,能让卢克认证是“好东西”,应该不会差。
尼基塔打开一看,竟然是件衣服。
尼基塔自己有直播间,她美艳火辣,紫藤又极为夺人眼球,人气不低。
尽管不知道那是直播间,偶尔也会收到粉丝们打赏兑换的物品。在她看来,就是奴役丧尸们的人鱼族偶尔大发慈悲空投点儿东西来。
一件毛呢的粉色披风,斗篷式的,整体基调柔和,边缘则是毛茸茸的奶白色。
帽子上缀着两个长长的兔耳朵,羞答答地垂下来,看起来就很想揉一揉。
尼基塔生前是家喻户晓的女明星,穿过、代言的好衣服数不胜数,一摸就知道这件的衣料和剪裁都是上乘。
这种又奶又甜的风格,适合谁呢?
尼基塔环视一圈。
首先排除年纪太小的两个孩子,都足够给他们做被子了。
其次排除猛男戚澄。(其实硬要穿也不是不行,她想象了一下戚澄穿上,可真够恶趣味的。)
然后排除自己,她的异能可不能穿任何不方便的服饰,只会影响出手的速度。
还剩下谁呢?
她的目光落在小美人无遮无蔽的双腿上。
之前那件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了,麦汀汀至今仍披着戚澄房间里多出来的的薄毯,一路从圣所带回工厂,行动很不方便。
结论很好得出:理所应当由他来穿。
尼基塔招呼麦汀汀来穿,后这样一开始还有犹豫,这么漂亮的衣服怎么也不该轮到自己来穿;但尼基塔坚持道,这里只有你没有正经衣服穿,很容易被怪人盯上的哦。
小美人听见“怪人”两字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好的经历,瑟缩了下,还是在尼基塔的帮助下乖乖穿上。
尼基塔熟练地为他系好领口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还整理了一下后面的兔耳朵。
她把有点儿害羞的小美人拽到众人面前:“来,看看,怎么样?”
他皮肤白,粉色衬得更加娇艳,原本就小巧的脸庞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好像只有巴掌大。
精致的五官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纯洁得让人不忍,这件衣服又为他添了几分叫人爱不释手的甜美。
卢克最捧场,啪嗒啪嗒拍着圆手:“漂!”
连小么都在他怀里甩甩尾巴,眼睛亮晶晶地抬头——妈妈最好看啦!
这件斗篷是女款,目标人群是那些身材特别娇小的女孩儿们,麦汀汀虽然瘦,但也是一米七几的个头,披风穿成上衣,甚至还没以前的白T恤遮得多。
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完全露出来不说,毛茸茸的下摆只能抵达大腿最上游,稍微不注意就……
戚澄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扭过头去。
卢克困惑地转头看他,不明白大人怎么了。
尼基塔笑着看向还是不太自在的麦汀汀,摸摸男孩的头发:“别担心,你戚哥就是天干物燥,有点上火。”
“上、火?”
“就是可能会流鼻血。”
卢克恍然大悟点点头,自己以前吃很多好吃的时候也会流鼻血,原来那就是上火啊。
可是戚哥什么也没有吃,为什么也会上火呢?
面对小孩的疑问,尼基塔窃笑:“因为他已经——看饱了啊。”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当前观众:3611]
[请遵守发言规范,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救命,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妈耶是毛茸茸的兔耳朵!我赌背后还有兔尾巴。】
【好……好辣……】
【观众匿名赠送:银水草×2】
【观众 SSSSsss 赠送:金珊瑚×5】
【我可以理解戚澄现在的心情了。】
【今天人人都是戚澄!】
【戚哥,主动点,拿下他好吗!】
【澄儿再不出手,弩哥可就要抢占先机了。】
【妈耶,其实我不太希望】
【你希望不希望的也没用啊。】
【这件衣服看起来很新啊,是我们送的吗?】
【我也想知道@主持人@主持人@主持人】
【观众澄汀快点结婚赠送:琥珀盐×1】
【观众汀宝的果果 赠送:金珊瑚×10】
【不是吧,兄弟们花了那么多钱,就换了这?】
【折算道具很贵的好不好,我也有自己的直播间,看过后台的实体道具商城,这一件少说十万点。】
【多……多少?】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啊啊啊我还想看老婆穿别的可爱小衣服!】
【敲,今天的大餐不吃了,通通留给汀宝!】
【观众无知者无罪赠送:铁卵石×70】
【观众明明就赠送:银水草×1】
钱芮悦得意地抬起下巴:“我就说这件肯定会引起轰动吧!”
蒋萤笑着摇摇头:“你也太大胆了。”
钱芮悦摩拳擦掌:“我还有更大胆的呢。就是现在钱还不太够,得大家再多多众筹一点儿。”
蒋萤看她在PADD上忙碌:“你在做什么?”
钱芮悦展示给她看,是麦汀汀刚换上粉兔子的截图。
画面中的小丧尸垂着眼,任由尼基塔摆弄衣领。
小心地咬着一点嘴唇,粉色的衣服将他苍白的皮肤映出一点含羞带怯的绯色,好似几欲绽放的桃花瓣。
尼基塔一如既往妩媚冷艳,却在面对少年时目光里带上类似于母性般的柔情。
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和软糯清纯小美人站在一块儿,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钱芮悦笑嘻嘻道:“我给他俩都仔仔细细修了一番,虽然人家天生丽质也没啥可改的,主要是调调光影对比、提高清晰度。我找了个工作室,可以帮忙在社交平台上推广一下,打算就用这张——阿萤,你就等着数钱数到蹼抽筋吧。”
*
除了思维能力有恢复的进化丧尸,大部分低级丧尸都还穿着死前的衣服,这么多年过去了,日复一日风吹雨打,早就磨损得不成样子。
灰头土脸的丧尸中,穿着新衣服的粉粉嫩嫩的麦汀汀格外显眼。
卢克“挖”出兔耳朵斗篷包裹后没几天,又有人送来新的装扮。
不过这一次倒与人鱼族无关。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雌性丧尸,看起来比其他同类要整洁些,没那么肮脏。
麦汀汀进入工厂后,时不时会在附近看见她的身影,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每日侦讯的目标。
对他有兴趣的丧尸自然不止一个,无论是因为他那张引人注目的脸,还是特殊的地位。
但女丧尸和他们又不太一样。
她的眼中不是渴求,也不是私欲,倒是有些若有若无的……悲伤。
很快,麦汀汀发觉她看的并非自己——是怀里的小幼崽。
他们进入丧尸群的方式过于高调,小人鱼的气息又是那么与众不同,对他感兴趣的同样不在少数。
意识到目标是崽崽后,麦汀汀由惴惴的局促转成了警戒,生怕崽崽会受伤害,刻意绕开她会出没的地方。
千躲万躲,还是被找上门来。
女人只有一条胳膊,左腿也是弯曲的,在地上拖行。
她缓慢地靠近,就在麦汀汀想走时,那双空洞的眼睛,蓦地留下一滴泪。
少年怔住了,明明大脑告诉他离这个奇怪的丧尸远一些,脚下仿佛生了根。
女人来到他面前,盯着小小的人鱼。
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浅金色的头发。
人鱼族的头发可以无限制生长,如果不加以打理,能长过身体。
崽崽还小,但也比同龄的人类幼崽的头发更茂密。
女丧尸的眼泪滑落,消失在空气中,然后在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摸索。
掏了半天才找到,枯瘦的独臂伸向麦汀汀。
沈砚心的老管家这时出现在旁边,少年见他没有驱赶对方,便知道女人应当是无害的,稍稍放下心来。
老人说:“她想给你东西,你就收下吧。”
少年点了点头,掌心向上摊开。
女人把东西放在上面。
很轻,很小,不止一个。
麦汀汀收回手一看,是几个五颜六色的小发卡,花朵的形状,很可爱。
原来是要送崽崽东西吗?
他看着手心里的花花们:“谢谢。”
女丧尸的悲伤更鲜明了,又流下一滴眼泪。
和大多数丧尸一样,她的脸上也有难以愈合的伤口。眼泪经过那些疤痕时,如同翻山越岭。
她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但还未复原说话的能力,嗓子深处苦痛地呼噜了一下,什么也没讲出来,拖着断腿慢慢走开了。
小么从麦汀汀的斗篷下钻出来,小手抓住发卡摇啊摇,还放到耳朵边听它的声音,很是喜爱。
等准备塞进嘴里再用小牙牙感受一下时,麦汀汀即使把花花发卡抢救出来。
少年向老管家:“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沈砚心看上去曾是个贵公子,也的确出身于世家大族,老人是沈家的管家,经手三代,颇有威望。
末日后,他也一直跟着沈砚心,就算感染成丧尸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或许是有着可靠的年长风范,或许是长年累月的事业病,即便后来乌弩聚齐起大规模的丧尸群,他也依旧在其中担任着管家一类的职责,对大多数加入比较久的丧尸生平都有所了解。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她之前也有个孩子,女孩,比你的小朋友大一点,头发也是这种颜色。她以前每天都会给女儿梳头发扎辫子,哪怕成了我们这个鬼样子,也还是爱漂亮。后来,那个孩子……”
他没说完,也无须再解释。
艰辛残酷的末日里,没能活下来的幼崽才占大多数。
那一天女人跪在地上向同族求饶,求他们放过她弱小的孩子,然而无论她尖叫,哭喊,咒骂,做什么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他们像拎垃圾一样拎着小女孩已经无力垂下的小身体,从哭倒在地的母亲身上踏过,毫不留情地踩上她的四肢,似乎那只是地表的隆起。
无力保护孩子的母亲再也感觉不到疼痛,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
老人闭了闭眼。
就算看过太多,这样的一幕仍是无法忘怀。
弃星的残酷就在于,哪怕每一幕都痛彻心扉,还是会继续发生,无力改变。
他真心地期望少年可以比他们都要幸运,走到更远的地方。
*
老人陪着麦汀汀回到其他人身边,复述了一遍这件事。
戚澄道:“既然是送给他的,就给他夹上看看吧。”
尼基塔异样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自从有了小美人,严格来说是大家一块儿有了小美人,就变得……唔,可以用“铁汉柔情”来形容。
要是放在以前,绝不会有这么体贴的想法。
麦汀汀正有此意。
他坐下来,让小么背对着靠在自己身上,捏捏他的小手。
崽崽似乎明白了要做什么,透明的鱼尾摆了摆,坐姿乖巧。
小婴儿半长的头发柔软顺滑,像绸缎一样,很好摸。
没有别的工具,麦汀汀就用手指给他梳理,扎了一个小揪揪。
头发有一丢丢长,但还不够长,所以是个冲天小揪揪,好似开着喷泉。
卢克在旁边拨弄来拨弄去,对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发卡很好奇。
可惜他的蘑菇手一个都拿不起来,还差点被蘑菇液粘得拽不下来。
崽崽的头发和鳞片一样是奶金色,所以麦汀汀也选了一个奶黄色的花花发卡,夹在冲天辫上。
“好啦。”
工厂有个小型的冷凝池,里面浅浅一层水,虽然不够崽崽在里面游泳(也不敢太惹眼),不过可以当镜子用。
麦汀汀把崽崽抱到池边,让后者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
小么看向水里自己的倒影,多了一个小揪揪,不可思议地张开手掌要去抓。
但他条件反射,手手来到附近就歪头,怎么也够不着。
别着花花的小揪揪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很动感。
崽崽发现了新玩具——自己的辫子——摇头晃脑,玩得不亦乐乎。
尼基塔走过来评价道:“很不赖嘛,你还有这种手艺呀?”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要不,帮我也试试看?”
她的发质很好,垂顺又有光泽,只不过末日里毕竟无法时时维护,如果能扎起来,行动也更方便点儿。
麦汀汀看着她长至腰间的头发,不太确定:“万一……弄得不好呢?”
尼基塔笑道:“宝贝儿别担心,到时候怪老戚就可以了。”
本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的戚澄:“?”
尼基塔坐在地上,麦汀汀半跪在她身后,想了想,仔细把她的长发分成两边,每一边再细分成三股,交叠着编织在一块儿。
不多时,编出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各用一个红色的小花花固定住。
一般来说,这种发型都是给温柔俏丽的小姑娘准备的,配上尼基塔具有侵略性的冷艳气质,非但没有不和谐,反而让她看起来……杀伤力更大了。
戚澄冷静评价:“提醒我以后不要惹你。你看起来随时会笑着砍人。”
尼基塔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用刀呢,多麻烦。”
她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亲昵地搂住麦汀汀的肩膀:“你可真是个宝藏。”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
卢克抱着的小婴儿冲着麦汀汀咿咿呀呀,手上抓着小发卡,好像有话要说。
麦汀汀把他抱过来,麦小么举起水蓝色的小花花,放在麦汀汀的头发上。
他不懂原理,还以为放上去就可以,结果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小人鱼很着急地要去够,麦汀汀拿起来,重新放进他的小手里:“你要……我也戴吗?”
小么甩了甩尾巴:“么!”
崽崽戴花花,好看,妈妈一定更好看的呀。
等到小么再次把花花按在麦汀汀的头发上,后者接过来,稍微调整一下别好。
少年的头发是浅浅的银色,像雪一样。
崽崽挑的小发卡是介于他瞳色的灰蓝和腿上的亮蓝花朵之间的蓝,也很好看。
于是,雪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儿。
尼基塔上上下下欣赏一番,小美人不知有何魔力,永远都能保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完全没有丧尸的蓬头垢面。
现在有了粉色兔耳朵斗篷,又有了蓝色花花发卡,甜得像颗糖果。
怀里的人鱼幼崽也亲昵的跟他蹭了蹭脸,小揪揪抖啊抖,可爱极了。
一大一小在一块儿,赏心悦目,是天赐的珍宝。
她瞥了一眼目不转睛的戚澄,颇为遗憾,这家伙反正是没机会了。
她忍不住想,什么人,究竟得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以同时拥有他们呢?
答案不得而知。
但一定幸运得让人嫉妒吧。
*
【我不行了。我是个文盲。除了可爱我根本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怎么会有小宝这么——对,我也想不出可爱之外的词——这么可爱的宝宝啊!!!!】
【小花花太可爱啦,汀汀老婆的颜色也好搭。】
【老婆啵一个!】
【女神的新发型——】
【哇塞那种天真的心狠手辣感太绝了!】
【汀宝手艺真不错,可以帮我也编一个吗?】
【你还有头发吗?】
【这位网友请不要恶语伤人。】
【讲真,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还有之前的提议,平台完全可以采纳一下,来点实际接触。】
【是啊,干嘛非得只有最能打的才能来母星,我看再搞个选美比赛,最漂亮的也能来。】
【最丑的也可以。】
【???】
【啊,没人觉得那个妈妈很可怜吗?】
【杀戮游戏就是这样咯,你这么圣母看别的节目吧,我看宝宝花园就不错。】
【说话这么冲干嘛,死的要是崽崽你也这样说吗?】
【会不会讲话?干嘛扯到小宝?】
【我就是打个比方。】
【就是有你这种鱼 网络空间才不清净,滚啦。】
【其实他们跟着弩哥之后反而还有秩序了一点。】
【对,我也感觉,起码没有随意决斗了,而且也不能对小孩子出手。】
【这么看其实弩哥还是挺好的。】
【啊,你们要不要看看乌弩对沈砚心都做了什么?】
【嘻嘻,那是姓沈的不识好歹。】
【放**的**,看个直播看得善恶不分了,**!】
【……都是看丧尸自相残杀的,还谁比谁高贵了?】
【能不能别吵了,这是汀宝的直播间,你们讨论不出结果自己约线下真鱼快打去。】
【就是。】
【麦麦连头发丝儿都在发光,我何德何能有这种漂亮老婆。】
【每天赞美up主一百遍。】
*
眼尖的小卢克最先发现送发卡的女丧尸又徘徊在他们附近。
应当是看见了小么戴上发卡,很想看得再清楚些,但又畏于这群和弩哥走得太近的异能者,不敢靠近。
男孩碰了碰老管家的衣角,后者也注意到了,问麦汀汀:“麦先生,要让她过来吗?”
麦……先生?
还从来没人这么喊他。
少年踌躇道:“不、不用这样……”
老管家会错了意:“那我去告诉她别打搅。”
麦汀汀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这个。不用那样……叫我。她、可以来。”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戚澄解释:“他让你别用那么客气的称呼。”
尼基塔说:“是啊,小朋友会害羞的,叫他小麦或者汀汀不是很可爱嘛。”
老管家觉得不太合适,麦汀汀既是卢克的救命恩人,也曾帮助沈砚心度过噩梦——他太了解自家少爷的痛苦,那或许是自乌弩强行侵入他的生活以来,唯一一夜安稳的睡眠。
麦汀汀实在不习惯尊称,老人又认为用昵称不够尊敬,两人都不愿意对称呼问题妥协,只好暂时搁置。
老管家将女人领过来。
后者见识过尼基塔和戚澄的心狠手辣,这两人虽然都有着好皮相,可不笑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吓人的,尤其是尼基塔新扎的,女人对他们充满了畏惧。
尼基塔拽走戚澄:“我们到旁边等着。”
他俩退出去好远,女人才颤颤巍巍上前。
麦汀汀松开一点斗篷的系带,顶着花花的小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女人看见的就是那双漂亮的、翡翠似的眸子,水盈盈的,眨着长睫毛好奇地望着自己。
婴儿有着世间最清灵、最纯净的目光,淡金色的头发映着微光,镀上一层莹亮的轮廓,像是刚刚下凡的小天使。
女人颤抖地抬起唯一的手臂,极小心、极轻柔地碰了碰他头发上的花花发卡。
崽崽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妈妈,妈妈是微笑的。
于是小幼崽有了勇气,两只小手握住女人枯萎的手指。
透明的尾巴,光线下流动的耳鳍,过于明亮的双眸。女人早就发现了,这个婴孩并非同类。
在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异族高出许多倍的体温几乎灼伤了心如死灰的她。
那双小手好温暖。
是生命的温度。
上一次与他人建立拥抱这样亲密的接触,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亲吻自己的孩子,又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
过去了太久太久,年月的长度不再有意义。
……已经快要不记得「活着」是什么感觉了。
她是如此感谢丧尸少年,如此感激异族的幼崽,让她再一次有机会看到女儿曾经最爱的小发卡闪耀在相似的发间,就好像在生死的罅隙中窥见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
女人像对待易碎的珍品一样,把幼崽的小手握进掌心。
什么也说不出口,呜咽着流泪。
死亡没能阻止她爱自己的孩子,也无法隔绝滔滔不绝的思念。
只要她记得,只要她没有遗忘,死亡就不会是终点。
*
还住在公园门口的树屋时,麦汀汀就已经养成了晚上睡觉的习惯。
丧尸不再生长,也因此不需要睡眠和休息。可日子枯燥又漫长,活不活死不死的,连回忆都愈发模糊,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
起码睡觉的时候,他还能在梦中看到、听见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梦里那些人总是对他温柔呵护,把他当作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柔声问寒问暖,数不尽的疼爱。
麦汀汀想,那些也许是曾经的家人。
他早就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至今没想起自己来自哪颗星。
能在梦里短暂相会,也是好的。
今天夜里他被一段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
实际上比他更先捕捉到哭声的,是听觉远灵敏于人类的人鱼幼崽。
崽崽竖起耳朵,尖尖的耳鳍像在水里飘摇那样动了动,方便更精准地定位声源。等发现这声音有些熟悉以后,暖呼呼的小手碰碰他的胳膊,没有得到回应,又戳了戳脸颊。
等鼻子也被捏住,小丧尸终于因为痒酥酥的感觉醒了过来。
懵懵地睁开眼,看见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小孩,还以为对方是因为无聊了想要自己陪他玩。
这很少见,毕竟小人鱼作为真正意义上仍然「活着」的生物,是需要休息的;尤其他还是个新生儿,婴儿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这样才能快速长身体。
麦小么是个乖宝宝,向来一觉睡到天亮,很少会中间醒来闹人。
麦汀汀的尾音还带着未完全脱离睡梦的迷糊:“怎么了呀……”
崽崽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么!”
“要……陪你玩吗?”少年打了个呵欠,虽然还有点儿困,不过也不是不行,“好的呀,你等我一下哦。”
嘴上这么说,结果因为眼皮太过沉重,差点又睡了过去。
崽崽急了,含着奶嘴叽叽咕咕,也说不出来完整的句子。
怎么办才好呢?
他转了个方向,尾巴对着监护人。
尾鳍的尖端轻薄而细长,像纱。轻轻在少年的脸上一扫——
“啊……啊嚏!”
这回麦汀汀完全清醒过来,看着鼓起脸颊的小幼崽,头顶的小揪揪直冲云霄。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道歉:“对不起,我不睡啦,现在……就起来陪你。”
他坐起身,把崽崽抱在怀里。
这时候终于听见那断断续续、小溪流一样的哭泣声。
……咦?
好熟悉的哭声。
麦汀汀看看麦小么,麦小么看看麦汀汀。
“么!”崽崽说。
崽崽这么乖,可不是故意吵醒妈妈哒。
麦汀汀后知后觉意识到,小人鱼刚才的反常,是听见了哭声,并且想让自己也察觉到。
少年蹑手蹑脚起身,在工厂那个限制出入的小门发现了蹲在那里,像个胖蘑菇一样嘤嘤啜泣的卢克。
他抱着小么蹲下来,蹲在卢克对面,视线调成同样的海拔:“你怎么了?”
小么也关心地问:“么?”
男孩哭得十分伤心,眼睛都肿了,配上他粗粗的两条眉毛,看起来很有喜剧效果:“哥、哥哥……”
尘暴还在肆虐的那几天,躲避在“圣所”里时,卢克也曾这么哭着来找过麦汀汀,同样是为了沈砚心。
麦汀汀摸摸他的头发:“你哥哥,噩梦?”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麦汀汀猜测:“不……舒服?还是,批评?”
卢克使劲摇摇头:“不、不……”
他哭得直打嗝,讲出的句子都一跳一跳的:“哥、哥,欺负。疼……”
这几个词根据不同的方式可以排序成好几种情况,靠卢克勉强的叙述能力很难讲清楚发生了什么。
麦汀汀决定去看看,虽然沈砚心是个厉害的大人了,不需要他关心,但起码可以缓解一下小卢克的失魂落魄。
少年把婴儿塞进小书包里背好,跟男孩一起出发。
工厂没有像体育馆那样的VIP豪华包厢,大部分低级丧尸还是和体育馆二楼的情况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但工厂里有许多大大小小不同规格和用途的废弃机器,被地位高的进化丧尸占据,当作房间。
卢克领着麦汀汀来到靠窗的位置,这儿仅有一台,周围也没别的丧尸,像个孤岛。
这台机器是球形非常大,曾经似乎是用来制造某种特殊气体的,内部干干净净,封闭效果也很不错。
麦汀汀认得这里,这儿是……弩哥的“房间”。
今夜是个阴天,星光黯淡,似乎要下雨。
机器里面隐约传来极为压抑的喘息声,有时候则会成为抽泣。
听起来非常疼,尽管声音的主人想要极力克制,痛楚却依然时时超过承受能力的边界。
并不仅有这一个人的声音,还有另一个。
更加低沉,也更加……愉悦。
少年没有经历过这些,并无法立刻反应过来是在做什么,呆呆地站在外面。
晦暗的光线穿过七零八碎的窗柩,穿过厚厚一层的灰尘,斜斜地照在机器没法完全关闭的门上,照亮缝隙里的一角。
看不清。
像是两个交叠的人影。
他们……在做什么?
是拥抱吗?
……不。
在小丧尸的认知中,拥抱应当是非常美好的。
梦里那些可能是家人的人,总会抱着他。
现实世界里,他也总喜欢抱着崽崽柔软的小小身体,格外珍惜那不同于自己的温度。
所以,拥抱是一件好事情。
不会让别人疼,也不会让别人哭。
机器里的两个人,一定不是在抱抱。
那么,离得这么近、也不是在拥抱,会是在做什么呢?
卢克伸出圆手,小心地碰了碰他:“哥、哥……”
也不知道是在喊他,还是说,里面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这里的确是弩哥的住所没错,所以其中之一肯定是乌弩。
既然卢克领自己到这儿来,说明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沈砚心。
在被乌弩招揽的那一日,麦汀汀见过后者亲沈砚心,以一种非常强势的姿态,并且后者很明显是不愿意的。
他不是没思索过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麦汀汀从来不是八卦的性格,对他人的秘辛没多大兴趣,很快就抛之脑后。
没想到,问题重新浮上水面。
可是,人们除了拥抱和接吻,还会做什么呢?
这就超出了小丧尸的知识范围了。
“哥哥,疼。”卢克这么说。
他说得很小声,好像这样就能让哥哥受的苦也少些。
丧尸男孩很想为哥哥做点什么,比如告诉乌弩离哥哥远一点,不要欺负他。
比如快点长大,变成比乌弩更厉害的存在,就能保护哥哥了。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麦汀汀也能听出来,如果其中那个更加隐忍的声音的确属于沈砚心,他在里面一定非常不好过。
自己能帮沈砚心做点什么呢?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想出一个办法。
少年闭上眼,探查着附近的情绪颜色。
他的能量在不断增强,以前一次只能辨别出一个生物体的情绪,现在已经可以同时观察好多个了,还能分辨出每一个属于谁。
这个平静的绿色,应该是在背包里睡着的小么;
这个灰色、有一点点红的应当是卢克,男孩既害怕,又担心,还有一点儿无济于事的愤怒;
这个大片大片的白色,就是沈砚心了。
麦汀汀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纯白的情绪颜色——是因为既心脏停止跳动以后,他的心第二次死去。
在乌弩的长期折辱中,为了自我蔴痹和保护,沈砚心干脆关闭了所有情绪通道,彻底摒弃喜怒哀乐。
如果肉※体注定要承受煎熬的枷锁,那么把心灵从感知中解脱出来,也算是自由的一种。
看来,最终剩下的那束欢愉的绿色,属于乌弩。
他很享受现下的情形,麦汀汀想。
如何阻止绿色尚还是能力中的盲区,毕竟暴怒可以镇静,喜悦要怎么抚平呢?
这些绿并非静止不动,像活泉一样时大时小,在一个固定的界限中涌动。
它陡然变得激昂,绿色越来越浓郁,直到在某一刻定格,然后退潮般色彩渐渐变淡。
沈砚心的声音随之消失不见。
两只小偷窥者还在外面徘徊,机器大门“砰”的一声打开。
麦汀汀一个激灵,下意识把男孩挡在身后。
好在,出来的是沈砚心。
黑发青年的脸色很不好,平日里的冷冽与傲气融化成令人惊异的心灰意冷。
他披了件不那么合身的、大一号的外套,下面似乎什么也没穿,笔直的双腿上有淤青和勒痕。
卢克像是犯了错一般躲在麦汀汀身后,两个孩子都怯怯地望着沈砚心。
但沈砚心并没有责备,甚至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他们在旁边偷听。
他的目光从麦汀汀身上轻飘飘滑过,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过来。”这句话是对卢克说的,“我送你回去。”
男孩向来是最听哥哥的话的,无论哥哥是不是在生气。他没有选择,除了把蘑菇手交给沈砚心之前,求助地扭头看向麦汀汀。
可惜麦汀汀也没有办法。
青年带着男孩离开,就在少年抬脚准备跟上去时,机器大门再一次打开。
明明是一样的声响,可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一次的听起来就更加瘆人些。
几人的动作同时一顿,各有各的僵硬。
接着,青年拉着男孩加快脚步,少年也想跟上他们的步伐,却被叫住了。
“小家伙。”那个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声音拦住他,“进来。到我这儿来。”
麦汀汀抱着小书包战战兢兢转过身,对上乌弩那双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猩红的眸子,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沈砚心的确在同他说话。
他做了个口型。
「快
逃」
第29章 白日梦
—欢迎来到【弓弩】(*限制级)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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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果然深夜就能看见符合限制级的东西。】
【哇哇哇,弩哥终于要享齐人之福了吗?】
【刚搞完高岭之花大美人,现在又来搞冰清玉洁的小美人, 啧啧, 弩哥就是牛逼。】
【艳福不浅啊。】
【什么时候把尼基塔也拿下, 一看就知道又是一种口味,想想就带劲。】
【观众匿名送出:铜海藻×3】
【观众弩哥心心百年好合送出:琥珀盐×2】
【……不是, 就算直播间是限制级你们也别这么心思肮脏好吗?】
【啊?我们肮脏?你要不要看看做这些事的是谁啊?心理那么脆弱看宝宝花园吧。】
【似曾相识的话术,但支持老哥。】
【有人听到弩哥跟沈砚心说了什么吗?】
【啊?他俩不是一般不讲话的吗?】
【刚才肯定说了, 我确定,就是听不太清。】
【我听到了, 好像是:“他们就在外面,这让你更兴奋了吗?”】
【弩哥也太会了……】
【哇呜真的好变态好刺激!!】
【啊啊啊什么时候才能有□□版, 好想看看心心的表情QAQ】
【观众 Sario 送出:琥珀盐×3】
【观众想喝芝芝莓莓送出:钻石砂×1】
【不如来猜猜弩哥会对这个新来的小美人做点什么?我看他好像蛮喜欢捆绑的。】
【他没有, 都是因为姓沈的不配合。这个小家伙看着就乖, 弩哥不会对他太狠的。】
【或者再狠♂一点也行。】
【观众乌弩唯一指定老婆送出:钻石砂×2】
【观众一生挚爱搞美人送出:极光岩×1】
【嚯, 氪金大佬组着队来了。】
【我十分怀疑乌弩每次用在沈砚心身上的道具都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粉丝们倾情赞助的。】
【自信点, 不用怀疑, 肯定是这样。】
【你们快乐了,我呢.jpg】
*
麦汀汀跟在乌弩后面走进机器, 才发现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 也有一些家具设施, 内部看上去和普通的房间没多少差别。
乌弩走到桌边, 低头拿起玻璃杯。
他赤着上身, 原本该是一副相当亮眼的身材,却被更加扎眼的部分抢走了注意力——交错相连的疤密集到几乎盖住了皮肤本来的颜色。
刀斧, 子弹,激光束,腐蚀性的液体……
每一道,都是他死过一次的证明。
然而他现在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死亡于他的意义根本与别人不同。
乌弩的强大不在于他有多么可怖的攻击异能,而是因为他不会死,所以在厮杀中勇往直前,只有前进,无须后退。
正因为他可以无限次数重生,杀他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每一个想要杀他的人也总会被干掉,这才逐渐造就他在北极星上如今无人能及的地位。
乌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恐怖色彩加身,无论是传闻,还是眼见为实——麦汀汀不敢看他。
视线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干脆看着他的杯子。
深红色的液体。
少年皱了皱鼻子,闻见一股讨厌的铁锈味。
……血。
乌弩杯子里的,是血。
麦汀汀感到一阵窒息的恍然大悟:沈砚心之所以那么虚弱,是因为被乌弩喝了血吗?
那、那他现在被叫进来,是不是也……
乌弩沉沉笑起来:“就这么怕我?”
小美人下意识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看都不敢看,他更不可能有勇气在这个男人面前随意开口,说什么都是错。
自己会像沈砚心那样,在这里遭到惩罚吗?
虽然他还没想起自己做错了什么。
惩罚就是被吸血吗?
除了这个,究竟还能有什么样的刑罚,能让沈砚心那样坚毅的人都忍不住呼痛?
乌弩眯着眼睛打量着麦汀汀。
怯懦,娇弱,乖顺。
和沈砚心太不一样了,简直像两个截然不同的相反面。
“你知道我叫你来,是要做什么吗?”乌弩歪着头,换了种措辞,“或者说——会在这里发生什么?”
小美人咬着下唇,想了又想,惴惴不安开口,声若蚊呐:“请、请您……不、不要吃我……”
他的手足无措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害怕到浑身颤栗,连缀在帽子后的那对粉色的兔耳朵都忍不住抖了抖。
这颗星球上臣服于、恐惧于他的丧尸何其之多,被带到面前直接吓到昏厥的也有。
不过乌弩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提问,愣了下:“……谁说我要吃你的?”
进化后的丧尸需要更多食物来补充体力、维持异能,乌弩的确号令手下准备他的三餐,但他对生活质量很有讲究,基本都是猎来的肉质鲜美的野兽,还要洗净、炙烤,有条件甚至会调味。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身段,做吃人这种最原始丧尸才会做的事。
麦汀汀也瞪大了眼睛。
不吃自己……那,还要做什么呢?
男人在床边坐下,岔开双腿,手肘抵在膝盖上,像鹰隼盯上柔弱的小兔子:“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
麦汀汀没有立刻说话。
理智告诉他,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半点说“不”的能力,应当卑躬屈膝,应该百依百顺,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俘虏,哪怕是为了多活几天。
少年像攀着浮木一样抱紧背包,指尖摩挲着布料,小腿上的花儿随着起伏的心绪偶尔睁眼又阖上。
他在检查自己的「蓝」的情况。
如果男人忽然生起气来的话,他就想办法安抚对方,竭尽所能。
乌弩看着他尖尖的下颌和垂下轻颤的睫羽,想起另一个同样漂亮的谁。
那人第一次站在此种境况时,眼神里满是被冒犯的怒火,抬起下巴,形状优美的嘴唇轻启,清清冷冷的嗓音一字一顿问候了他全家。
乌弩暗自摇摇头。
果然还是……
“放心,我不会动你。”他双手向后撑在床上,以一个仰角打量少年,“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那么看重你。”
这话算是个双关。
一来,他至今还未亲眼见识过麦汀汀的异能。
二来,沈砚心对这个小家伙的确有些不同。
上一个能让他这么重视的,还是卢克。然而据乌弩所知,沈砚心和麦汀汀才刚相识不久。
不仅沈砚心,戚澄、尼基塔、老管家、连一向怕生的卢克都和麦汀汀很亲近。
他们对他的爱护,可比装出来的对自己的爱戴要真切多了。
的确可以算作“魔力”。
麦汀汀不解地眨巴一下眼睛。
他……是谁?
沈砚心……吗?
“展示给我看看吧。”乌弩说。
见少年还是一脸状况外,他有些不耐烦了。
男人的耐心向来有限,今天能这么好声好气地跟麦汀汀说话,都要多亏那日“圣所”地下泳池与蛇鳐大战后砸穿一楼地基的强大能量证明。
如果发现是他们联手骗自己……
麦汀汀突兀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红,和以往常见的火焰般的怒意不同,这一次更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啃噬血管,每一处的疼痛都算不得钻心,可无处不在,且愈发向着深处进攻,带来千军万马的压迫感。
少年完全是潜意识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花儿们瞬间张开花瓣,蓝色丝线过境倾轧大军,强行收拢了正在扩张的怒火。
乌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绪一点一滴平静下来,且是被某种外力牵引,甚至他无法抗拒就丢失了躁动。
他望着面前因畏怯而闭着眼的小美人,瞳孔兴奋地扩散,曾被残酷撕裂的嘴角弯起,勾出一个扭曲骇人的笑容。
“他没错,你还真的……”
——还真的,是个巨大的惊喜。
乌弩一步步走到麦汀汀面前,后者已然退无可退,抵在球形机器光滑弯曲的墙壁上,“看”见乌弩身体里的红转化成了贪婪的绿。
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弯下腰,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欺身上前,靠得极近,近到扑面而来全是难以呼吸的血腥味。
然后,沙哑缓慢地命令道:“从明天起,每天晚上,到我房间来。”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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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不是吧,怎么这样啊!】
【啊啊啊混蛋放开我老婆!!】
【观众汀汀的小背包送出:铁卵石×50】
【观众 MAYTINTIN 送出:金珊瑚×2】
【听说这是我弩哥刚看上的新人,过来瞅瞅。】
【+1,刚从弓弩过来的。】
【你们这人也太少了吧,也就是嫂子没开直播间,不然轻轻松松打爆。】
【不喜欢就滚不会啊?】
【少赖在这乞讨了,踩一捧一的都是傻○。】
【建议小媳妇儿学习一下三从四德,好好服侍老公。】
【封建余孽滚出直播间!】
【观众拉踩滚啊 送出:金珊瑚×3】
【观众麦麦神教 送出:琥珀盐×1】
【不对啊,之前乌弩不是说过不会碰汀宝吗?这就食言了?】
【他是丧尸诶,能讲话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遵守诺言?】
【呜呜呜心疼死了我的宝贝呜呜呜呜!】
【往好处想,说不定弩哥只是见到了汀宝的能力很牛逼,想帮他训练呢?】
【?】
【??】
【你自己信你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我觉得很符合逻辑啊,弩哥不是说想看看他有什么魔力吗?】
【……】
【现在的孩子真好骗啊,叹气。】
【观众匿名送出:铜海藻×2】
【观众补补脑子吧送出:银水草×1】
看完了弹幕的蒋萤摸了摸下巴:“悦悦,你觉得呢?”
钱芮悦已经把抱枕当成乌弩锤了十几遍了:“我靠!我靠!我靠!乌弩这个混蛋!!离我们家小漂亮远点啊!!!”
蒋萤:“……你冷静点。”
钱芮悦:“我不能!我不能!!”
蒋萤:“说真的,我觉得刚才那个弹幕说得挺有道理的,弩哥看起来对麦麦好像不是那种意思。说不定真的只是觊觎他的能力而已。”
钱芮悦:“觊觎能力也是觊觎啊!就算是去双修,不也得共处一室!唉不行气死我了,我要再给平台多发几封邮件,把小漂亮和崽崽接过来!”
她一直在试图跟直播平台联系,催促他们多做点儿联动活动,让弃星上除了最强大的「丧尸王」,别的有特殊“才能”的丧尸也有机会来到母星,比如长得最好看的。
钱芮悦很有信心,虽然现在【棘棘果】直播间观众还不多,可若真出了这种投票,麦汀汀那张小脸蛋一定能一鸣惊人。
由于钱芮悦几乎没有收到AI自动回复以外的邮件,蒋萤对此事持观望偏悲观态度。
不过,她也会忍不住跟着好友一块儿遐想,若是小美人真的能来母星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会走在谁的身边,成为谁的住客?
如果——她是说如果——以这种方式来到母星的丧尸,也能同过往杀戮游戏中活到最后的「丧尸王」一样获得永生之力,那么,她、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看见麦汀汀拥有生命,「活」过来?
看见那双美丽的烟蓝眼眸,焕发出真真正正灵动的光彩。
这样想着,连蒋萤也一同期待起来。
*
四天后。
尼基塔一回到工厂就感觉不对劲。
虽说大家都是半死不活的丧尸,平日里怎么都算不上充满活力,但起码各自有各自的绕圈圈方式,像现在这样一潭死水的粘稠气氛也太怪了。
前几日有丧尸找她决斗,这既是杀戮游戏中最常规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北极星每天的日常。面对他人提出的决斗可以选择放弃也可以应战。
以尼基塔的性格自然不会逃跑,纱衣一披出征去了。
那个雄性丧尸早就到处叫嚣,大言不惭能轻松把盛名在外的藤枝女王收复,直至吞并乌弩的势力。
结果还没过几招就倒在艳丽的紫藤下。
就这?尼基塔想,连戚澄的实力都不如,还痴心妄想和弩哥比一比呢。
决斗就是决斗,总有一方要死。她藤条上的强酸将雄性丧尸腐蚀到最后只剩下一滩酸水,颇为嫌弃,还特意找了个小池塘洗了洗。
尼基塔回来是晚上,夜已经深了,大多数低级丧尸要么睡觉要么神经质地原地兜圈念念叨叨。
她绕过他们,径直回到常待的地方,却意外看见戚澄没有睡。
不仅没有睡,还精神奕奕。
冲一堆才看下来不久的木材挥着太刀,每一下的力道都特别狠,好像那不是没生命的植物,而是需要血债血偿的仇人。
“……不是,兄弟,你拿你那名刀当大砍刀呢?”
尼基塔特意选择了从正面来到他面前,以免被怒火中烧的家伙误伤。
戚澄屈尊从百忙之中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接着砍。
尼基塔张开涂着指甲油至今也没褪色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得到后者不耐烦偏头的反应后松了口气:“没梦游啊。”
“别烦我。”
戚澄没好气地把刀仍在地方,当啷一声,把远处几个睡得迷迷糊糊的丧尸惊地猛然弹,起,又直挺挺倒下去。
除了面对小美人,戚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丧尸,尼基塔很熟悉这一点,并不跟他计较。
然而奇怪的也不只是戚澄。
总是无忧无虑的小卢克按照往常这个点应该比谁睡得都熟,甚至还会打鼾,但他今晚也没睡,蘑菇手托着胖嘟嘟的下巴发呆,很失意的样子。
尼基塔拍拍他的脑袋:“怎么了,小朋友也有这么多烦恼?是晚餐的烤鸽子没吃饱吗?”
卢克抬起脸,小胖脸写着悲伤:“姐姐。”
“哎哟,今天喊得这么流畅啊,不错不错。”
男孩并未因她的夸奖提起精神,小大人似的深深叹了口气:“哥……哥。”
一般而言,他喊“哥哥”都是沈砚心。那么如果在夜晚发现沈砚心不见了,多半,不,肯定是被乌弩带走了。
卢克才十一岁,就算是口无遮拦的尼基塔也没办法跟他解释自己的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有可能,小孩早就明白了超出这个年纪的东西。
正常的社会中,孩子们总是被小心翼翼呵护着长大,是需要灌溉的柔弱花朵。
末日里人人自危,连保住自己的命都是奢侈,更别说期盼他人的救援了,只能各凭本事活下去。
卢克疑惑地看着尼基塔,在他的认知中,这个姐姐一直很关心汀汀哥哥来着,为什么自己说了汀汀哥哥需要帮助,对方却没有反应呢?
男孩的蘑菇手碰了碰女人的衣袖,绿色的蘑菇液差点粘住了轻薄的纱。
他说:“汀……”
尼基塔问:“‘听’?听什么?”
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卢克着急地摇摇头:“汀……汀!”
跟小胖孩交流一直是尼基塔非常不擅长的事情,她正要再追加询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女人蹙起秀丽的眉:“小麦呢?怎么不在这里,出去了吗?”
听见麦汀汀的名字,卢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尼基塔被这突如其来的倾泻搞得有些懵,眉心的沟壑更深:“小麦出什么事了吗?”
她离开的这四天里,发生了什么?
她抓住男孩抹眼泪的胖胳膊:“你先别哭,跟姐姐说,小麦哥哥去哪里了?”
小孩的眼泪一旦开闸,轻易很难再关上,再加上卢克本来讲话就费劲,这时候呜呜咽咽的,说了跟没说一样。
那边勤勤恳恳砍柴的戚澄全然没有帮忙的意思,尼基塔越想越不对劲,愈发有种母兽出去猎食回来发现自己的幼崽被抓走的愤怒,厉声道:“到底去哪里了!”
有谁的脚步声出现在他们身后。
尼基塔转身,看见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沈砚心,黑发黑衣黑眼,肃穆得如同参加葬礼。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这群活死人,也的确都该躺在墓穴。
她半是惊讶,半是调笑:“今晚没侍寝?弩哥怎么愿意放过你的?”
沈砚心从她身旁走过,来到小卢克身边,摸着男孩的头发算是安慰。后者扑在哥哥的怀中,眼泪都抹在沈砚心看起来很名贵的外套上,哭泣声慢慢小了下去。
“如果你在找麦汀汀,”沈砚心低头看着卢克,面无表情,“在‘他’那里。”
尼基塔一怔。
哪怕是从少年被乌弩招揽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件事注定会发生,但刚回到工厂的那几日乌弩按兵不动,还是每天只拿捏着沈砚心一人,他们都以为乌弩对麦汀汀不感兴趣。
结果还是逃不掉……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走的第二天。”
尼基塔咬着牙。
早知道就不去了。
早知道……
她离不离开,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紫藤在她空洞的腹腔中探出,融掉衣角的一片。她攥紧拳头:“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在这里吗?”
“是。‘他’让所有人都离开。”
这又是一桩不同寻常的征兆,要知道乌弩对沈砚心的掌控欲堪称变态,以前就算偶尔叫来其他人,也一定要沈砚心留下来,陪在旁边。
难道仅是麦汀汀的出现,就让乌弩放弃了对沈砚心那么多年的折磨,忽然不感兴趣了?
尼基塔跟着乌弩的时间比认识沈砚心还要早,这段孽缘从头看到尾,对沈砚心的痛与恨再清楚不过。
尽管还在担心丧尸少年,她还是挤出一个笑:“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自由了?”
沈砚心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没那么简单。”
他抚摸着男孩的头发,看向尼基塔,看向戚澄,又好似看的都不是他们。
他低声道:“你相信他会比我们走得更远吗?”
哪怕身和心仅有一个能自由,也好过待在这个无尽深渊。
尼基塔的嗓子蓦地被堵住了。
半晌,她轻声问:“砚心,你在想什么?”
沈砚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脸庞慢慢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他生前是受宠的少爷性子,虽然高傲,喜怒哀乐样样不缺。
死后落进乌弩的桎梏,再也没有笑过。那样好看的人,灵魂被摧残到麻木得像提线木偶。
此刻那笑容里有寄托与期许,有注定历劫的孤注一掷,昙花一样漂亮,却也濒临破碎。
他说,我想……帮那个孩子。
*
疼。
这是麦汀汀第一个、也是最鲜明的感受。
在刚进入房间、开始之前,乌弩就问过他怕不怕疼。
彼时少年想,反正都是死掉的人,触觉哪里有那么灵敏。就算有痛感,也是很轻微的吧?
再说了,这种事情又能疼到哪里去呢?
眼下他后悔于自己的想当然,可不是以前光着脚硌到石子的小小不适,也不是被他人愤怒的红焚伤的灼痛,这种痛好似顺着不会流动的血液,自血管里爬升,直至输送进四肢百骸——现在的他身体中没有一处是安静的。
男人站在床边,大手避开荆棘握着他的脚踝,视角居高临下,将他每一个细小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疼痛一度过载,少年无法承受似的向后仰去,小腿上的花儿不停地辗转与盛放和闭合之间,藤蔓抽长又缩回,簌簌发抖。
“控制。”乌弩不怎么留情,“是你控制它,不要让它控制你。”
无法忽视的疼痛作祟的元凶,是在他身体里控制不住到处流窜的「蓝」。
自从上次在门口“偷听”被当场抓包,麦汀汀替代了沈砚心,每晚准时到乌弩的房间。
不过他来,并不是像尼基塔他们所猜测的那样为了服侍乌弩,相反,其实是乌弩在给他提供帮助。
乌弩想成为真正的王,吸纳各种人才必不可少,可以安抚、镇静他人他物的麦汀汀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麦汀汀的疗愈能力是突然发现的,没有足够的认知,也不稳定。
如果能好好修炼一番,让这种能力变得收放自如,一定对日后大有帮助。
小美人痛楚的姿态如同献祭的天鹅,脖颈纤细得一只手就能握住,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看得见淡淡的黑色血管。
稍稍用点力气,就能够捏碎吧,乌弩想。
勒断他的喉咙,让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瞳蓄满绝望与惊惧,该有多么动人。
人类是种奇特的生物,在见到美丽的东西时,比起好好保护,更容易产生打碎它的冲动。
麦汀汀不知他心中愈发聚集的冷血与暴虐,双手抓皱了洁白的床单,小声地抽泣:“好痛……”
乌弩从极端的想法中回过神,低笑:“这么娇气啊。”
小美人的蓝眼睛里泛着盈盈泪光,细白的牙齿把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咬得绯红,看着叫人既想对他温柔点儿,也忍不住做得更过分,将他狠狠弄哭。
麦汀汀一呼痛,旁边的麦小么立刻停下不玩儿了。
丧尸少年到哪儿都带着小幼崽,来这里“修炼”也不例外。
他躺在床上屏息反反复复调动和控制「蓝」,崽崽就在一旁睡觉,醒了便咿呀地自娱自乐,一点儿不闹人。
婴儿天不怕地不怕,对满身疤痕的男人也没有惧色,还众生平等地冲他露出甜美的笑,适应力强得连乌弩都侧目。
崽崽扭了扭小尾巴靠近,刚才在床上滚来滚去小揪揪都弄散了,奶黄色的花花发卡一晃一晃,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他贴上麦汀汀的脸颊,用两人最常见的亲昵方式关心妈妈:“么?”
软乎乎的小脸蛋好似有着了不得的治愈魔法,麦汀汀帮他重新夹好花花,跟他蹭了蹭额头:“我没事……”
“么!”崽崽不相信。妈妈可是都哭了呀!
“只有一点,疼。”麦汀汀说,“是好事情。”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
如果妈妈说是好事情,那就是吧?
小人鱼透明的尾鳍拂过小丧尸腿上的花儿,为那些快要失控的「蓝」找到了可以安心停歇的港湾。
麦汀汀伸出手把麦小么揽过来,崽崽小手揪住他衣领上垂下来的球球,心满意足依偎在他怀里。
婴儿砸吧砸吧嘴接着睡,含着的奶嘴上珍珠的光泽淡淡流转。
乌弩盯着那颗稀世珍宝:“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这个小家伙可活不到现在。”
能以一己之力号令如今几千名丧尸,他靠的是无可匹敌的强大。这强大的来源除了不死之身,还有野兽般的直觉,以及冷酷而缜密的思维能力。
在看到麦小么的第一眼,乌弩就从这个活着的孩子身上嗅到非同一般的气味。
一条人鱼,还是幼崽,在母星是一级守护的宝贝,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怎么想都不该出现在荒凉的弃星上。
母星的人鱼族会不定期来弃星视察,有时候丧尸们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乌弩每次都知道。
如果幼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趁此机会绑架、丢弃到这儿,那么,他的父母、家人一定在尽全力搜索他的踪迹。
沙尘暴来临之前,某一次全北极星各个地区都有丧尸被抓到母星来的飞船上,并没有伤害他们,也没有带走,而是在几个小时后放了回来。
不幸的是,在乌弩管辖区域内被抓走的那只是低级丧尸,语言能力严重退化,只会嗷嗷吼叫,什么也讲不清楚。
飞船搜捕事件的前因后果成了谜,得知此事的乌弩一直觉得人鱼族应当是在找什么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
那些人鱼,肯定是在寻觅这个失踪的幼崽。
沈砚心在见到麦小么时,想的是能不能用什么办法联系上母星,用人鱼幼崽和他们交换条件,比如放过苟延残喘的丧尸们。
乌弩却和他的思维方式不同。
论生存环境,北极星或许在几十年前还算不错,末日却将它带回到千百年的原始状态,根本无法与走在科技前沿的赫特星相提并论。
论个体,虽然部分丧尸进化出了异能,可人鱼族同样是改造体,再加上人鱼的身体素质原本就强于人类——丧尸们想向人鱼提条件,就像蚂蚁要跟大象谈判一样可笑。
因此,若是全权交给他来处理,杀了婴儿才是最安全的办法,不然人鱼族一定会荡平北极星要回幼崽。
至于为什么除了上次仅仅挑走三十人的搜寻以外,母星还没有大张旗鼓入侵,这一点乌弩也还没想通。
无论如何,他弄死一个婴儿易如反掌,还是别留下后患比较好。
——这些通通建立在,假如小人鱼没有以一己之力摧毁“圣所”地下室的基础上。
“圣所”地面上三层是众所皆知的,至于地下还有个泳池,则是只有少部分人才知晓的秘密。
乌弩自己接近过那个向下的阶梯,还没真正走进去,就感受到一股强大但懒散的波动。
他确定底下有个巨大的玩意儿盘踞着,对方貌似并不介意渺小的丧尸在楼上活动,于是这些年躲避恶劣天气时,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这两个小家伙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少年看着纯良乖巧,倒是挺会招惹祸端。
当天他和沈砚心赶到时,体育馆的一楼、负一楼已如飓风过境。
这些都是这个还不满周岁、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做到的。
被夺走奶嘴会力量暴走,乌弩记住了麦小么的底线。
强迫也许会得到和蛇鳐一样的下场,但稍微绕个弯子,从麦汀汀这里下手,会好得多——幼崽和少年之间的依存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
把麦汀汀纳入麾下的好处不仅是少年的情绪疗愈作用,还能买一赠一,附带一个只听他话的无穷能量源。
想要得到这些需要付出的也很简单:只要对麦汀汀稍稍温柔一些,别把小美人吓坏,就足够了。
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乌弩再次改变计划。
他急于吞并其他丧尸部落,彻底统治整个CC-09。为了达到目的,做什么都可以。
*
赫特星,皇宫,御花园。
陛下亲自启程北极星,罕见的没有带林不闻一起。
作为贴身侍卫,这件事对于林不闻而言不仅意味着莫名其妙收获了一个小假期,伴随而来的更是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导致对方宁可让奥维跟随、都没有选择自己?
年轻的上校困惑并折磨了许久,排解的方式就是去御花园散散心。
人鱼王埃里希·西奥多陛下的御花园可不是随随便便种点儿盆栽、插几杆光秃秃的花糊弄了事,它占地近一公顷,搜罗来全赫特星域最美丽和奇特的品种,天上飘的,海里浮的,地上长的。
只有赫特星域不生长的,没有御花园里种不来的。姹紫嫣红,万象绮丽。
花园里的大部分景观没有太多的规矩,不仅是皇室成员下午茶的举办地点,最外围连普通民众都可以申请参观,没事儿都可以去走走。
唯独百花深处那一圈被篱笆围住的花圃,没有王的应允,任何人不得擅闯。
那是先后最爱的花。
这种花长在海底的岩浆中,下面人用了很多方法才将其顺利移植到陆地上,过程之艰辛暂不赘述。
总之,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独自去那里,不让任何人打搅,与母亲最爱的花儿们待在一块,就好像母亲依然在身边。
今日林不闻原本在别的地方踱步,下意识向花圃瞥了一眼,里面竟然有个人影!
厉色陡然怒上眉梢,常年的警戒让他第一反应抽出随身佩戴的鲸骨刀。
但他很快认出了那个背影。
……竟然是陛下。
此刻的他不应当还在CC-09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
林不闻带着满心的困惑,抬脚走去:“陛——”
他的呼唤没能说出口,有人阻止了他。
是花圃的老园丁。
老园丁只负责照料先后挚爱的这些花儿,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是除了王以外,唯一可以自由进入这片花圃的存在。
他的年龄已经很大很大了,据说王的父亲还小的时候,他就已是皇家御用的园丁。
如今时代几经更迭,许多人离开,死去,他仍旧留在原地。
血光、生死、家仇国恨,在他沧桑的皱纹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是园丁,要做的,也不过是与花为伴。
“陛下……心情不太好。”老人鲜少开口,就算同与陛下在花圃中也并不会交谈,各做各的事儿。他讲起话来颤颤巍巍的,“还请您务必不要打扰。”
心情不好?
林不闻再想多问什么,老园丁却摇摇头,不再开口了。
上校心存疑虑,也知晓王的脾气,说不能打扰就不能打扰,万万不能坏了规矩。
他又朝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捏紧拳头,快步离开御花园。
*
找到奥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这位功勋卓著的少将在休假的时候要么找个小酒馆喝酒划拳,要么在海边懒洋洋地晒太阳,过得相当滋润。
今天是在后一个选项找到他的,彼时少将戴着墨镜,躺在摇椅上,为了抵挡灼热日光对伪装人类肌肤造成的伤害,全身浮出坚硬的鳞片。
不远处的碧波中,几条美丽的雌性人鱼恢复原身追逐嬉戏,时不时传来快活的尖叫声。
林不闻生平最烦莺莺燕燕,无论雌雄;海岸人人身着清凉,唯独他依旧从头武zhuang到脚。
奥维见老对头出现也并不起身,墨镜推到头顶,喝了口鸡尾酒,冲他吹了声口哨:“亲爱的林上校,你裹成这样,是怕晒黑吗?”
实在是个没质量的笑话,但依然收获了周围人稀稀拉拉的笑声。
林不闻表情绷得很紧:“我有事问你。”
“问呗。”
“……”
“你就这么想跟我独处吗?”奥维微妙地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他挥了挥手,原本簇拥在他身旁的人鱼们极有眼色地全部离开。
欢笑、嬉闹声消失了,周遭蓦地安静下来。
林不闻虽然很想往那张神色揶揄的俊脸上来一拳,不过还是按捺住脾性,确认其他人已经退到安全距离后,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在这儿,不应该在弃星吗?”
奥维坐起身:“你见到陛下了,但不敢直接问他?”
林不闻没什么好脸色:“少废话。”
“可怜的小家伙,就这么想知道大人的秘密?”奥维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冷脸,也习惯对他口无遮拦,在林不闻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之前,摸摸鼻子,话锋一转,“你不知道吗?陛下压根就没去北极星!”
林不闻:“……??”
他皱起眉:“为什么?”
少将戏剧化地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我要是能弄懂咱们陛下的心思,早就能当统帅了。”
林不闻听出他话里微妙的影射,眉心沟壑拧得更深:“陛下不是那种人。你们去弃星,难道不是为了找——”
他的话戛然而止。
在林不闻的惯性认知中,既然大致确定了“极光珍珠”在CC-09,那么陛下亲自前去,应当也是与“它”有关才对。
然而陛下的独子无论是失踪还是存在本身,都是皇室最高机密,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恰好面前这位惬意过头的奥维少将,并不位列其中。
奥维对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虽然有疑问,不过并未刨根问底;林不闻身为陛下最亲近的部下,有许多机密事件,是他人不能窥探的。
林不闻咽下差点说漏嘴的疑问,换了一个:“那你……迷雾舰队去了弃星吗?”
迷雾舰队和其他wu装不同,是陛下的私人力量,仅听他调遣。
如果陛下想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当然会启用它。
“去了啊。”
面对这个问题,奥维倒是很坦然。
“你单独带队去,陛下没有去?其实这些天他一直留在母星?”
“除非他趁机去了别的星球,那么回答应该是,没错,只有我们去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改变了行程和计划?
上校板着脸思考,不言语。
奥维猝不及防凑过来,胆大包天捏了捏他的脸颊,“老林啊老林,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多笑一笑吗?对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王吩咐我们去关停系统。”
系统……?
林不闻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立刻打掉奥维不规不矩僭越的手,等到反应过来“系统”是什么以后,瞳孔骤然紧缩。
——是γ-CC-09上的模拟末日系统,
它已经运行了十年之久,除了定期维护以外,从来没有彻底宕机过。
为什么突然要关闭?
是怕……影响到他的孩子吗?
上校挥开少将凑上来多此一举的关切,垂下眼。
或许王对幼子的感情,比想象中更复杂。
*
麦汀汀的体力有限,每晚的修炼不会持续太久。
小美人还穿着那件粉色兔耳朵的斗篷,修炼的时候也没有脱下来。这时候从床边站起来,侧身时不小心蹭开了衣摆,露出腰侧的皮肤。
乌弩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目之所及,却不仅是皮肤。
少年的后腰上有一枚刺青,类似家族纹章的印记,抽象线条托举出一颗饱满的……麦穗。
他的姓氏,也同样是代表着“麦穗”的“麦”。
本倚着墙抱臂的乌弩瞳孔骤然紧缩,大步走过来,猛地按住少年,厉声道:“你是谁!”
麦汀汀一愣。
乌弩这几日对他都还算和颜悦色,教学中甚至可以算作有耐心,以至于他快忘了这个人本有多么残暴。
他是……谁?
他是麦汀汀呀。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似乎在意识到之前,乌弩与这枚麦穗的图纹就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以至于此刻他死去的心脏仿佛在剧烈跳动,惊和怒同时化作锁链,缚住他尘封的记忆。
曾在哪里见过。
成为丧尸之前,被完全感染之前,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他攥住少年的手腕,步步紧逼:“你不是这里的人,你究竟是哪里的人?你来自哪颗星?”
麦汀汀完全呆住了。
他来自……哪颗星?
已经是第二次被问这种问题了,上一次还是沈砚心。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麦汀汀也问过自己很多次,究竟来自哪里?
当日沈砚心是在看见他腰上的……
麦汀汀下意识摸向后腰不痛不痒的那处,难道乌弩刚才也看见了吗?
梦境的碎片也好,这个奇怪的家族纹章也罢,都在告诉他,他并不属于CC-09,不属于赫特帝国星域——甚至很有可能,不是伽玛象限中的一员。
乌弩的怒火猝不及防涌出赤红色,连日来的训练让麦汀汀腿上的花儿先于主人的意识展开花瓣,清凉的蓝色不知不觉覆盖上他的燃烧的情绪。
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松开麦汀汀,费力地喘息了一下。
无论是少年的安抚起作用,还是自我克制,的确感觉冷静了许多。
“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乌弩直勾勾看着他,“但你也是人类。”
麦汀汀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从感染后开始的,换句话说,对弃星以外的地方没有什么了解。
他知晓自己是人类,也仅限于此。
难道人类还分为不同的派别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对男人发问:“除了、这儿,还有……哪里?”
星际时代,大部分星域都是不同种族混住的,赫特星域以母星为主,是人鱼族的栖息地。北极星作为伴星之一,却基本都是人类。
乌弩沉吟片刻:“哪里都有。”
宇宙分为四个象限,除了以兽类、虫类异族为主导的混乱的德尔塔象限少有文明种族会涉足以外,另外三个象限都有人类分布。
其中,人类母星所在的阿尔法象限是宇宙中最大的人类居住地,不仅如此,母星实力强盛,整个阿尔法象限都被人类帝国所控制。
现如今宇宙最常用的星历算法,就是从人类帝国成立的那一年为元年算起的。
换句话说,星历多少年,就是人类帝国成立多少年。
然而人类帝国并非政※权唯一,事实上,一共有三个,约定俗成称作第一、第二、第三帝国,也分别分布在阿尔法、贝塔和伽玛象限。
其中,第二帝国是第一帝国(也就是原生国度)扩张出的领土,早期由部分贵族和大臣搬迁至贝塔象限的琉璃星,逐步占领了周边的部分小行星,经星联认证后注册了第二帝国。
它和第一帝国是附属关系,一体共生。
但第三帝国就不同了,这是连星联都没有承认的野生政※权,并不是一个体系完整的国家,而是一帮在伽玛象限兴风作浪、为非作歹的独立组织。
第一帝国称其为“反叛军”,星联中的其他国家则将它归类为星际海盗。
第三帝国对赫特帝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以至于人鱼族至今仍平等地憎恨所有人类。
然而乌弩并不认为麦汀汀是第三帝国的一员,少年的气质清灵纯净,不像是匪帮里能生出来的。
那么,他会来自另外两个帝国吗?
阿尔法象限因第一帝国的掌控而稳固强盛,贝塔象限则因多种族交流经贸而繁华富裕。
这两个象限的居民都心高气傲,看不上发展较落后的三、四象限。
如果麦汀汀真的属于“上象限”,为什么在病毒侵※略CC-09之前就来到了“下象限”?
少年背负的谜团,远比预料中要多得多。
乌弩退回到安全距离:“你走吧。”
“……好。”
麦汀汀搞不懂男人接连两次360°大转弯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系好斗篷的束带,抱起小幼崽,垂下眼睫小声地、飞快地说了再见,匆匆推开门。
每次训练对体能都是一场相当大的消耗,结束以后仿佛身体被掏空。
麦汀汀脚步虚浮踏下机器的门槛,双腿发软,差点摔下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同时扶住了他。
后面的那个是乌弩不用说,前面这个……竟然是沈砚心。
麦汀汀没料到沈砚心会在外面等待。
是在等自己,还是乌弩呢?
身后的男人自然也看见了沈砚心,待少年重新站稳后,率先松开手。
他看不出情绪地盯了黑发青年一会儿,嘴角好像有笑意,又好像没有任何弧度。
男人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退回到机器内,砰的一声关上门。
尽管早就知道一定会正面遇上乌弩,可真正对上视线时,沈砚心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楚,看见他的脸,那些屈辱、苦痛的记忆顷刻间纷纷浮上身。
青年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抓住麦汀汀胳膊的手没有松开:“跟我走。”
“诶诶……?”
少年莫名有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无力感。
这两个人……接替着是要做什么嘛!
*
近一周前尘暴结束,跟着其他丧尸来到工厂后,麦汀汀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现在被沈砚心带到室外,才恍惚想起来,原来晴朗的夜晚应当是能看见星星的。
遥远而微弱,闪着无法触碰的光。
低级丧尸们是不能离开工厂附近的,就算是乌弩青睐的手下,去远处也必须跟他报备才行。
不过沈砚心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某种程度上,用失去自由也换来了一部分自由。
也许是为了体谅麦汀汀曾经的生活环境,沈砚心将他带到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且都是果树。
不同颜色,不同大小,不同气味,热热闹闹缀满枝头。
虽然并没有最喜欢的棘棘果,麦汀汀还是捡到几个以前也尝过的还不错的果子,自己吃一些饱腹,从背包里拿出榨汁机给崽崽做奶昔。
沈砚心沉默了片刻:“……你一直都随身带着这玩意儿吗?”
少年不解地点点头,带着这个很奇怪吗?
沈砚心看着小幼崽高高兴兴小手抱着榨汁杯咬着吸管,满眼都是欢喜。
都是有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十一岁和一岁毕竟不同。
话说回来,麦汀汀能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末日中好好照料一个婴儿,也是很不容易了。
沈砚心靠在树干上,低头看着他:“去‘他’那里做的事,疼吗?”
其实他有点儿不好开口,少年即便经历了那些事,眼神依旧纯洁,讲出来像玷污。
可是为了结果,现在的付出和舍弃都有意义。
是在说修炼吗?
麦汀汀点点头。
的确很疼,「蓝」在顺从他时如同清凉的水流,可若是逆着意志强行控制,如同「红」一样烧灼。
沈砚心:“‘他’是不是很粗暴?”
麦汀汀歪着头想了想,乌弩在指导时言辞的确严厉,不过动作倒是还算轻柔。
他摇摇头。
这就超出沈砚心的预计了,毕竟那个人对自己从来没有过留情,动作之凶狠,恨不得杀了他。
果然,在柔弱顺从的人面前,就算是那个男人也会忍不住温和些吗……
沈砚心觉得很古怪。
无论如何,对麦汀汀来说是件好事。
沈砚心手里捏着一颗果子,黑色的小浆果,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味。
不过如果揉搓太久,很快什么味道都不会有,成了腐烂的废物。
和少年对话无须多铺垫,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麦汀汀抬起头看他。
离开……?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我可以帮你走。”
少年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蓝眼睛里映着微光。
“我试过很多次,从这里逃走,从他身边逃跑。但都失败了。因为我没有任何异能,什么都做不到。”
青年在说这些时眼神变得有些空茫,好似想起了过往的惨痛经历。
“——但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力量很强,虽然暂时还没完全挖掘出来。而且你还有这条小鱼帮你。所以我想,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
沈砚心问:“就告诉我,你想走吗?只要你想,我会付出任何代价帮你。”
麦汀汀不计付出,只看得到,是去是留,并不是个复杂的权衡。
留下来,有新认识的朋友,有安定的住处和庇护。
走,回去寻找最爱的棘棘果,宁静的、不被打扰的生活。
无论是走是留,都会和崽崽一块儿。
这么一合计,后者更有吸引力。
他最最想要的不是什么强大的能量,被众人拥簇的地位,而是独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
尽管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夺走他的梦想,麦汀汀还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回到以前的状态中。
少年任吃饱喝足的小幼崽玩着自己的手指,问:“为什么……帮我?”
青年惨淡一笑:“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待在‘他’身边有多痛苦。我得不到的自由,去不了的远方,你能帮我实现。”
麦汀汀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几分同情,又很快抹去了。
这回郑重地点点头:“好。和崽崽一起。”
他向小么承诺过会保护他,那么,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抛下崽崽。
“三天后,草原区有人找‘他’挑战,‘他’打算应战,到时候会离开工厂,至少两天才能回来。”沈砚心说得很认真,“那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错过,一旦被‘他’发现,我们都会死。”
青年在说这些话时神色异常平静,但就是这种不合时宜的平静告诉麦汀汀,死的也许不会只有他们两人——这个“我们”代表的,或许比想象中的含义更广。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乎别人的生死,但起码做不到加害和牵连。
麦汀汀答应了。
他看着沈砚心:“谢谢……你。”
沈砚心像平时对撒娇的卢克那样,揉了揉少年银白色的小卷毛,轻声回答:“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我看不到的景色,就让你成为我的眼睛吧。
*
帮助麦汀汀逃跑是个知情范围很小的绝密计划,对此反应最大的不是戚澄,而是同麦汀汀一路闯生入死的小卢克。
那几日白天卢克哪儿都不去,守在麦汀汀旁边,晚上也一定要等他从乌弩那里回来了才睡。
麦汀汀不想看见他伤心,就像哄崽崽那样唱歪歪扭扭跑调的歌。
这招以前对卢克都很管用,可这次不行了,男孩还是一脸闷闷不乐,怎么哄也哄不开心。
沈砚心跟麦汀汀说,随他去吧。
孩子们总是要学会分别,哪怕不是为了成长。
三天后,乌弩启程去应战,带上包括尼基塔在内的几个手下,以及一如既往需要跟随的沈砚心。
本来也打算让麦汀汀一起,然而小美人一听说是要去见证厮杀,吓得眼泪汪汪,浑身发抖。
乌弩轻笑着弯下腰抹掉他眼角的泪:“算了,这次就不带你了,乖乖等我回来。”
少年很听话地点头,泪痕还未干透,生涩地咬着嘴唇,甚至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点儿含情脉脉的不舍。
正是这一点不舍,让生性多疑的男人心情大好,忽略了许多细节。
比如转身的霎那少年松了一口气。
比如尼基塔眸中真真正正的不舍——对麦汀汀的。
比如沈砚心在他背后,冲戚澄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指定的决斗地点距离工厂有一天的路程,途中他们找地方进食休息。
小卢克是沈砚心的挂件,向来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这次把他带着也很正常。
男孩坐下来,看见红色的果树就想起棘棘果,想起棘棘果就想到奶昔哥哥,然后想到此行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他和小宝。
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让大人们同时变得紧张,生怕计划因此泄露。
乌弩沉浸在即将对决的准备中,反正这孩子平日里就时不时哭哭啼啼的,也没多想。
他不打算问问看怎么了,反而一点儿也不想听到:“带到旁边去,哭完了再回来。”
沈砚心如蒙大赦,赶紧带走卢克。
临走前跟尼基塔交换了视线,后者心领神会适时找了个话题吸引乌弩的注意力。
沈砚心走了十多分钟,确定离得足够远、不会被听见后,才放开卢克。
青年蹲在他面前,帮他擦眼泪。
男孩更委屈了:“舍、舍、舍不得……”
完整地说出一句,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
不仅舍不得麦汀汀,也舍不得麦小么。
要知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小孩子了。
病毒在感染最初,孩子本来就是死亡率极高的易感人群;后来毒株变异,很多孩子根本熬不到成为丧尸的那一步,器官就彻底衰竭了。
人类是宇宙的早产儿,文明时代有各种科技手段保护还好,回到原始丛林中,体弱的就是注定被淘汰的那批。
如今丧尸群大部分能存活至今的都是成年人,幼儿要么早就死于非命,要么成为他人一步步接近王位的养料。
卢克也是有了沈砚心的庇护,才能活到现在。
崽崽活泼甜美,一起玩的时候总叫人开心。
卢克也很喜欢帮麦汀汀抱小么,被那样一个小小的、不可思议的温暖生命倚靠着,太过奇妙。
这些都是他停滞的时间里,为数不多流动、鲜活的经历,是丧尸灰白世界里难得的彩色。
沈砚心捏了捏他哭花的小胖脸:“再这么哭下去,‘他’会生气的。”
卢克最怕乌弩,听到这儿立刻把眼泪憋回去。
虽然还是没忍住又抽抽搭搭。
男孩结结巴巴地问,他还会回来再看我、看我们吗?
一般来说,大人都会用安慰的语气糊弄,说一定会的。
然而沈砚心知晓,有时候狠心的坦白真相,能让孩子们更好地接受别离。
他半跪在地上,把依旧止不住啜泣的男孩抱进怀里:“……不会了。”
不仅是对孩子的回答,也是对自我的诀别。
少年尚有翅膀,快点飞吧。
不要回头,不要停下。
带着他没能逃脱的那一份一起,再也不要回到牢笼里。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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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敢背着弩哥逃跑,胆子可真大。】
【不过好刺激啊。】
【汀宝一定要平平安安啊!!千万别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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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汀汀的小书包送出:金珊瑚×2】
【连我心跳都加速了……】
【还真成逃生游戏直播了。嘶,我最初是为什么看的来着?】
【反正不是漂亮宝贝养成。】
凌晨四点,连许多不眠不休的低级丧尸到这时间都会变得安静,直播镜头中有三个人各自从睡觉的地方起身,分别顺着不同的门走了出去。
策划逃跑的几人各有分工,比如沈砚心和尼基塔负责看着乌弩、以及在返程路上转移他的注意力,而戚澄和老管家则留在废弃工厂接应麦汀汀。
戚澄把麦汀汀送到小门外,和他嘱托几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么绝情吗,我还以为会看到戚哥泪眼送别。】
【想什么呢,我戚哥真汉子,怎么可能哭啊。】
【嘶,猛男落泪,有点香艳不知道为什么。】
【观众珊瑚海送出:金珊瑚×10】
【观众澄澄今天对汀汀表白了吗送出:铜海藻×10】
【其实走这么快是怕自己多留一会儿就舍不得了吧。】
【我靠,丧尸都这么深情吗,还是说人类?】
【哭死,我CP就这么BE了!!】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以及异能的不同,计划中负责把麦汀汀带出乌弩势力范围的丧尸都不是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那几个。
高高的眉骨上有颗闪亮眉钉的雄性丧尸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比麦汀汀大不了多少。
末日之初,他被沈砚心从变异的野兽口中救出来,对沈砚心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后来进化出速度和力量方向的异能,也同沈砚心一起被乌弩收入囊中。
他皮肤很黑,见到麦汀汀时,却似乎奇异地出现了两团红晕,讲话都结巴了:“你、你、你……”
小美人肤白貌美,跟他站在一块儿肤色差距极大。
麦汀汀眨眨眼:“嗯?”
年轻人有点儿不敢看那双水灵灵的小鹿眼,挠了挠头发:“你、你怕疼吗……”
【草啊,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听起来好涩。】
【啊啊啊你想对我老婆做什么!】
【这小子怎么昵称这么怪啊,好拗口。】
【皮肤这么黑,要不就叫小黑吧。】
【这么简单粗暴吗?】
【观众匿名送出:铁卵石×7】
【观众平平无奇的有钱人送出:琥珀盐×1】
【还别说,小黑长得挺帅的。】
【害羞的小帅哥,我投他一票。】
【麦麦身边的帅哥也太多了,而且各种类型都有,好幸福啊。】
【小宝长大肯定也是惊艳的大美人!】
【黑皮肤真的很性※感诶,你看看我们这族都是冷白皮,无聊透顶。】
【我就想着以后找个深色的男朋友呢,不过丧尸就算了,以后去上象限寻觅寻觅人类。】
【啊,不是不能跟异族通婚吗……】
【尤其是和人类,发现了会被处死吧。】
【帝国才成立多少年,家恨国仇都忘了吗?】
【观众汀宝的兔耳朵送出:钻石砂×1】
【观众小么宝宝爱奶嘴送出:金珊瑚×3】
弹幕就“人鱼族究竟能不能和第一第二帝国的人类结婚”这一话题吵得不可开交,蒋萤连突然进账的钻石砂都来不及查看,不得不以主持人的身份暂时性禁言。
公屏重申几遍直播间和谐友好交流的发言规则后,蒋萤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镜头上。
总算明白为什么小黑要问麦汀汀怕不怕疼了,退到工厂侦查范围之外后,他拽着少年在崎岖的林间一路狂奔,后者惊恐得魂儿都要没了。
“我去……丧尸竟然还可以移动这么快吗?”钱芮悦目瞪口呆,“提醒我以后别说想生活在弃星上了。阿萤你看到这小伙子的肌肉了吗?我感觉他一拳一个我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拖着汀汀会很疼吧?”
“是啊,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光对着小漂亮脸红有什么用啊?好歹也像戚澄那样展示一下男友力嘛!”
她们的抱怨仿佛被画面中的丧尸听见了,小黑停下来,手足无措地望着小美人咬着下唇忍痛的脆弱模样,白净得藕一样的胳膊被他勒出了一道道痕迹。
“对、对不起!”年轻人慌乱地道歉。
小美人摇摇头,但显然也没法再这样配合了。
不仅自己受不了,背包里的崽崽也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移动吧?
小黑急得直挠头发。
【观众百变小么送出:银水草×2】
【观众匿名送出:铁卵石×18】
【笨!抱起来啊!】
【小黑给妈妈冲,公主抱拿下汀宝!】
【冲冲冲!这一个个的成天围绕我宝转,结果到现在还没谁抱过汀汀呢,真是不解风情。】
小黑竟然还真的“听从”了弹幕的建议,诚恳地向麦汀汀发出邀请。
只不过不是不实用的公主抱,选择了更加方便行动的背。
小美人很犹豫,垂着眼睛:“可是……”
小黑以为他是害羞,或者自己太逾越,扯了扯头发,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我、我尽量不碰你,但……得快点。这样,比较快。我我我跑得快……”
小美人愣了下,摇摇头:“不是……”
小黑:“?”
小美人看向自己的左腿:“怕……扎到你。”
小黑似乎这才注意到少年腿上生长的荆棘。原来不是柔弱的小花朵,是个带刺玫瑰呀。
他恍然大悟,对方的迟疑并非因为讨厌自己的接触,反而是为他着想的关心。
年轻人兴奋起来更结巴了:“没、没没没事!我,我不怕,不怕疼。你、你来吧,得抓……紧时间。”
【我的天我们汀宝,也太温柔了吧呜呜呜呜!】
【小黑笑死我了,你害羞就害羞嘛话都不会说了哈哈哈哈!】
【别光笑别人啊,要是有这么个小美人站在你面前,还这么体贴,搁谁谁不结巴啊。】
【啧,自己有问题就去治,不要共沉沦好吗?】
蒋萤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胳膊上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钱芮悦不知何时已经全神贯注地抓住了自己,很紧张的样子。
镜头中的丧尸们达成了一致,小黑蹲下来,麦汀汀小心地趴在他背上。
小黑托住他的腿,轻而易举站起来,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小美人有多轻。
“你、你准备好了吗?”
“嗯……”
“那那那、那我出发了!”
麦汀汀来不及再说下句,小黑一个箭步冲出去。
小美人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斗篷帽子上毛茸茸的兔耳朵随风飘扬。
刚开始麦汀汀完全不敢睁眼,五脏六腑好像都随着高速的奔行发生了位移,灵魂被风撕裂成好几瓣。
渐渐的,习惯让平衡感找了回来,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了以前从未见识过的景色。
原始森林的盎然生机在此刻被涂抹成整块深浅不一的绿,加速的气流有了形状和节拍。
兽类的脚步声,鸟类的鸣叫,树叶的沙沙颤抖,全部揉进呼啸的风声。
所有的山川湖海,所有的争斗、厮杀、成王败寇……通通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风……
少年近乎虔诚地感受着。
沈砚心一直祈求的夙愿,他们不顾一切为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就是这样的、名为自由的风吗?
【我靠,小黑好快啊!再背一个人竟然没有降速,是不是比刚才更快了?】
【严谨点,不是多一个,还有小宝呢。】
【他俩看起来好像私奔哦……】
【好,我决定站这对。】
【观众匿名送出:铜海藻×10】
【观众 1098233 送出:金珊瑚×4】
【妈惹,我竟然看哭了。】
【真好啊,竟然在杀戮游戏里突然为两个年轻人争取来的自由感到美好。】
【唉,可惜弩哥回来之后,留在那边的都要倒大霉了。】
【这也算自由吗?我总觉得弩哥如果想要把他抓回来,也不是很难吧。】
【就看心心和女神能不能多拖延一段时间,让汀宝跑远点儿吧。】
【小黑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肯定会被乌弩咬死。】
【确实,而且戚澄他们也都会受到牵连吧……】
【那不正好,私奔啊,连孩子都是现成的,一家三口多好啊。】
【观众小黑给妈妈冲送出:银水草×40】
【观众汀宝的榨汁机送出:琥珀盐×2】
【别说煞风景的,先祝福他们吧。】
【那我举个杯,敬年轻人新鲜诞生的爱情好了。】
【屁的爱情,妈妈不同意!】
【敬自由。】
*
对手比想象中更难缠,且不止一重异能。隐藏的那一重直到最后一刻才显现,乌弩措手不及,被他小臂化作的刀刃砍掉了左臂。
当然,他还是胜了。
没有真正死亡的人,就没有畏惧。没有畏惧,就是无敌的。
丧尸的细胞不再增长,因此即便整截胳膊绞断,也只是渗出一点粘稠的黑血。
肢体再生需要时间,在那之前,他需要休养生息,会有一段很长的静默期,拒绝任何找上门的决斗,也尽量不进行激烈的运动……泛指所有。
因此,他原本是打算放过沈砚心的。
由于受了伤,返程花了来时两倍的时间。第二个晚上,一行人在河边停下歇息。
尼基塔带上另外几个人走向丛林深处狩猎,即便是丧尸,想要恢复身体最好的办法也是进食。
这几人各有神通,应当能弄来一顿很不错的晚餐。
他们临走前,沈砚心拍了拍卢克,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尼基塔:“姐……姐姐!”
女人停下脚步。
沈砚心坐在地上,抬起头:“带他一块儿去吧,闷坏了。”
尼基塔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来,小家伙,跟姐姐一起。”
男孩看看哥哥,然后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很快,几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河流附近地形开阔,没有枝杈遮挡,恒星的的光缱绻地洒下来。
乌弩躺在草地上,胳膊枕在脑后,哪怕独臂也没有影响暴君的气场。
他并未睁开眼:“怎么舍得离开你?”
卢克向来是最黏沈砚心的,像条小尾巴。有些场合得让老管家或者其他人带走他才行。
沈砚心坐在河堤上,双脚浸没进冰凉的河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星光也一同碎在涟漪里。
“小孩子觉得无聊,找点事打发时间。”
算算时间,麦汀汀应该已经走了一天了。
现在到哪里了呢?
希望与他们的路途没有交点,走得越远越好。
他双手撑在身后,缓缓抬起头,从水里的星星,看向夜幕中真正的星体。
它是哪一颗星,高悬在天际,千万年来沉默地、亘古不变地发着光,无人问津。
这是一种自由吗?
还是永远无法逃脱既定轨道的桎梏呢。
乌弩并不在乎沈砚心会趁此机会逃跑,反正总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闭着眼小憩,直到衣料沙沙,腰间一沉。
男人睁开眼,看见青年散落的额发。
实际上沈砚心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一点点,但大少爷养尊处优,看起来还像初入社会的青年人。
他略带兴致地用还剩下的手臂轻轻抚摸过沈砚心的喉结,然后是下颌,耳垂。
一点一点描摹这张漂亮得无以复加的脸蛋,乌弩想,自己最初就是这样被吸引。
乌弩帮他把黑发别在耳后,收回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腰间,好整以暇地问:“做什么?”
“……”沈砚心没想到他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
乌弩知道他脸皮薄,不可能说什么好听的话,也没逼迫。
他一眨不眨盯着他,试图从这张冰冷的、美丽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寻常的裂纹:“今天这么主动,不像你啊。”
乌弩反客为主,翻身将沈砚心摁在地上,铁钳一样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沈砚心还是没说话。
他闭上眼,无比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会知道的。”乌弩在他耳畔低语,“到时候,可就不是今天这样……就能收场了。”
沈砚心躺在地上,千疮百孔之际,空茫地睁开眼。
星星……
他想起少年的蓝眼睛,亮莹莹的,也有一点像星星。
他们尚同一颗星球上,沐浴在同一片碧波粼粼的星空下。
也许会有某一个时刻,就在这一刻,共同抬起头遥望,仍能窥见一线微薄透亮的天光。
第30章 山间雪
作为一个还不足周岁的婴儿, 麦小么小朋友每天需要很——长——很——长的睡眠时间。
不仅时间长,质量也很好,不会被一般程度的噪音和颠簸惊醒,令人艳羡。
掉进弃星、被麦汀汀捡走以后, 他就一直睡在背包里。
小毯子软绵绵的, 可舒服啦, 还有妈妈身上的香味,崽崽只要闻到妈妈的味道, 就很心安。
最近麦小么跟着妈妈换了好几个地方。
一开始是在大大树里的小小屋子。
后来天空变成黄色,刮了很大的风, 便去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有火, 也在那里认识了长蘑菇的小哥哥。
再然后,是个非——常大的地方, 好几层呢, 有很多很多和妈妈一样的人(但是都没妈妈长得好看, 还臭臭的)。
他还在那里游泳啦, 就是奶嘴被大怪兽抢走, 生气气。
好在, 崽崽最厉害了,打跑了大怪兽!奶嘴和妈妈回来啦。
在那里, 妈妈认识了其他的叔叔阿姨, 他们都很照顾妈妈。
等到风不刮了, 他们一起去了一个新地方。有很多圆圆的机器, 晚上妈妈会带他去其中一个里面玩儿。
再再然后, 也就是今天,妈妈又换了个地方, 被一个长得黑黑的叔叔带走,快快跑,不知道要去哪里。
长期保持高速,不增不减,也是一种相对静止。
就算叔叔跑得飞快,小书包里的人鱼幼崽还是睡了一个很好的觉。
麦小么做了一个梦。
他的睡眠质量太好了,总是睡得很沉,很少会做梦。
今天他梦见了海。
碧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带着一点令人着迷的腥咸和深邃,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人鱼是海洋的精灵,即便是刚刚诞生的新生儿也会游泳。他没进海水,如同回到母亲的子宫。
崽崽在海里自由自在嬉戏,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一直相伴左右。
他仰起小脸,想看看那是谁。
没看清脸,只看见了头顶精美的王冠。
似乎是一种珊瑚,在波浪中熠熠生辉,蓝紫色的,如烟似霞。
梦里这条成年人鱼没有说话,很威严的样子。
哪怕小幼崽被暗流冲击得差点儿掉进海藻丛中,也没有出手帮忙。
静静地等,等幼崽学会控制鱼尾的力道和方向,自己挣脱出来。
既对他遇到的危险“袖手旁观”,又寸步不离守在身边。
是谁呢?
崽崽想啊想,灵光一现。
——是爸爸吧?
那,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呢?
一束光透过海水照进来,照在璀璨的珊瑚王冠上。
麦小么想要游近点儿,看一看爸爸的模样,却忽然听见声音。
“崽崽。”那个声音呼唤他,“崽崽,到啦。”
到……到哪里啦?
声音仿佛来自水面之上,在海底听着有些朦胧。
不过温柔又好听,也很熟悉。
崽崽想起来了。
是妈妈呐!
小人鱼欢快地摆着尾巴上浮,爸爸也不要了,还是妈妈比较重要。
碰触到水面的刹那,强光亮得他下意识闭上眼。
等到再睁开,爸爸不见了,海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缭绕的云雾和满目浩渺的白。
这是哪里呀?
风拂过崽崽没有衣服的小肚子,凉得他一个激灵。
冰冰凉的空气钻进他的鼻腔,酸得叫人想流泪。
崽崽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好……好冷!
“哎呀,忘记了。”旁边有人小声地懊恼。
“忘、忘记什么?”另一个声音问。
“崽崽……怕冷。”
粉色兜头而下,哆哆嗦嗦的小幼崽被柔软的布料包裹起来。
他在里面扭了扭,捕捉到出口的光亮,钻出小脑袋。
熟悉的位置,是妈妈披风的前襟,系带松开一点点,正好足够小幼崽露出脸。
他平时就呆在这儿,像袋鼠妈妈和袋鼠宝宝。
崽崽仰起头,见到妈妈也在低头看自己,眼睛弯弯,在笑:“你看哦,我们到……雪山啦。”
雪山?
麦小么眨巴一下眼睛,向前方看去。
刚才看到的白不是幻觉,大雾也是真的。
雾气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苍茫轮廓,尖顶盛着皑皑白雪,峰峦雕刻得鬼斧神工。
崽崽认得那个,那个叫做……山。
海里也有山,只不过不是白色的,也没这么冷。
这就是妈妈说的雪山吗?
他听见麦汀汀在跟另一个人讲话:“你要……回去吗?”
崽崽一看,是那个黑乎乎、跑得很快的叔叔。
是他把他们搬运到这里来的吗?
小黑叔叔的眉毛有个眉钉,闪闪发亮,很帅气。
但是他跟妈妈讲话时会害羞,乌黑的脸蛋浮出红色的云。
还结巴。
“我、我我就不回去了吧,不、不然老大会会会杀了我的……”
麦汀汀听到这话有些失落。
自己的自由是用许多代价换来的。且不提留在工厂基地的丧尸们会如何,光是面前的小黑,很难再回到待了很久的部落里了。
“对不起……”
小美人真诚地道歉,神情哀伤。
小黑本来就不太懂怎么跟这种柔弱漂亮得花儿一样的人相处,这会儿更是手足无措:“诶诶诶不不不用道歉!我、我也挺想出来看、看的……”
小美人的蓝眼睛雾蒙蒙的:“那,沈先生……”
他知道小黑这么些年都是跟着沈砚心的,把后者当做救命恩人一样,兢兢业业回报。
如今却不得不因为自己,打破了誓言。
小黑挠挠头发:“没、没事,先先先生说,帮、帮你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我我也算是报恩了。”
在病毒还未将北极星完全摧毁的时候,也有多方组织整合力量搜救尚未被感染、或是程度较轻的民众,沈家就是其中之一。
沈砚心救小黑并不求回报,甚至没打算让后者跟着自己。
只不过年轻人知恩图报,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像条忠心耿耿的小狗。
速度方面的进化能够提供很多帮助,沈砚心索性把他留在身边,帮自己打理事情。
对于小黑来说,救命恩人的请求就是最高指令。
先生找到他,说有一个忙需要帮一下,他连内容问都不问,一口答应。
在知道可能从此都要离开先生身边、再也回不去时,小黑也伤心过。
可他明白,能帮助麦汀汀自由,是沈先生现在最大的心愿——那么他义不容辞。
更何况……
小黑看了看少年长长的睫毛,嘿嘿一笑,帅气的脸莫名显得有点憨:“跟、跟你一起,也也也也很好……”
这话绝对百分百真心,就是当着小美人的面儿直接说出口,还有点小羞涩呢。
麦汀汀欣喜于他的善意,冲他甜甜一笑:“谢谢你呀。”
小黑脸更红了,好在足够黑,不太明显。
少年问:“你叫……什么?”
“昆特。”他说,“其实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是先生给我取的——那我就是昆特了。”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当前观众:5200]
[请遵守发言规范,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我哭了,小黑怎么这么纯情啊!】
【跟汀宝在一块儿有种初恋的感觉。】
【如果不是末日,不是在弃星,那妥妥校园剧啊,打篮球的体育生不小心撞掉了文静学霸的书,原本嚣张跋扈的校霸一见到学霸白白净净的漂亮小脸,顿时啥都忘了,又是脸红又是结巴的,把小弟们看傻了。】
【握草,好会写,快点开连载!】
【该说不说,他自己就是小弟。】
【这是重点吗?】
【新的CP已经出现,怎么能停滞不前!】
【买定离手,小黑会是汀宝的the one吗?】
【说实话,有点傻兮兮的,我老婆值得更好的。】
【你还小,你不懂,纯情少男才是绝杀啊!】
【观众 112233 送出:铜海藻×30】
【观众匿名送出:金珊瑚×1】
【很好,本人宣布从澄汀叛变,加入黑汀。】
【人家不是说了名字吗,你们干嘛还小黑小黑的喊。】
【他叫啥来着?】
【昆特。】
【这CP要叫昆汀吗?】
【……感觉哪里不对。】
【之前买过老戚、心心和弩哥的股,连女神我都押过,全翻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大大快来产粮!Tag超话都开了!】
【观众罪加一等送出:琥珀盐×2】
【观众鸡蛋怎么吃送出:银水草×20】
【小麦这不纯纯万人迷吗?】
【为什么以前没人发现他啊?】
【再次感谢主持人让我有机会与老婆相遇。汀汀老婆,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呃,没人讨论一下进展吗?他们跑雪原来了真的好吗?】
【好像是因为弩哥讨厌冷,绝对不会去,所以才选了高山区相对安全吧。】
【有人去□□直播间了吗,他们回来没?】
【我刚从那边过来,还在路上呢,估计明天傍晚能回到工厂。】
【嘶,我感觉会有人倒大霉。】
【+1】
【观众汀宝的兔耳朵送出:铁卵石×520】
【观众崽崽的小裙裙 送出:银水草×2】
【可是你们想过吗,汀宝和昆特不怕冷,小宝很怕冷吧?】
【别说小宝冷不冷了,这雪山我隔着屏幕看都觉得冷……】
【小宝为啥会怕冷?丧尸不是都不怕吗?】
【有一说一,我一直觉得小宝不像丧尸。】
【不是丧尸还能是啥。】
【我建议各位谨言慎行,不要瞎猜,珍爱自己的账号。】
【观众 SummerDay 送出:金珊瑚×2】
【观众匿名送出:钻石砂×1】
【话说回来,雪山上寸草不生的,他们吃什么啊?】
【可以不吃饭的吧。】
【低级的不用,进化出异能的还是需要进食,不然没有体力。再说了,就算他们不用吃,崽崽也是需要的吧?】
【谁说雪山寸草不生了,有没有常识啊。】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
【我当然去过啊,有没有考虑过不是所有人鱼都生活在母星上,其他伴星也有高原地区好吗?不要自己见识短浅就认为全宇宙都一个样。】
【那你倒是说说山上都有啥?得是能吃的。】
【首先,极寒地区也是有动物的;其次,还有一种很特殊的植物。】
【有话直说,吊什么胃口呢。】
【雪莲花啊,这都不知道。】
【哈?】
*
雪山并非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山的那一边临着湿润的平原,因为地形太过优渥,想要争夺地盘的丧尸、包括野兽数不胜数,反而至今没能决斗出谁是老大,阴差阳错成了不被管辖的地带。
按照麦汀汀的计划,在那边找一处有棘棘树的地方安札下来,最好旁边还有可惜让崽崽嬉戏的小水塘或者溪流。
避着他人他兽的风头过一点宁静的、与世无争的小日子,也是很好的。
昆特没吃过棘棘果,光听麦汀汀的描述口水都要下来了,少年描绘的那种平淡温馨的生活也让他格外向往。
他拍着胸脯保证:“我、我我一定,一定带你们去!”
不过,想要到达那里,还是得翻过面前这座高山才行。
他们看了看,决定从和另一座相连的半山腰绕过去,虽然会多走不少路,起码可以避免落满雪、且极为险峻的山顶。
高山区不比他们过去生活的森林,跋涉起来相当费力。
幸好昆特的体力充沛,一开始还打算继续背着麦汀汀,后者认为路途太陡这样不安全,于是就让他牵着。
小美人香香软软,手也是一样,昆特心潮澎湃,激动得黑脸通红,走起路来更是浑身劲儿。
他还提出帮麦汀汀背包的邀请,不过被拒绝了。
崽崽很轻,算不上负担;并非不信任昆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最安心呀。
越往上走,碎石越多。麦汀汀没有鞋子,洁白的脚掌直接踩在地上,好几次被硌得直抽气。
再这样下去很容易被划伤,到时候就麻烦了。昆特自己的鞋子比麦汀汀大了好几号,也没办法让给他。
想来想去,还是背着吧。
小美人知晓自己一旦受伤,反而是拖两个人的后腿,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昆特如愿以偿,那淡淡的清香从后颈一直萦绕。
小美人轻声嘱咐:“你要慢点哦。”
“好、好的!你……你放心!”
他的双手牢牢攥着少年的腿弯,很有自信,绝不会让对方掉下来。
这样的姿势就不能抱着崽崽了,麦汀汀这件斗篷有一个很大的帽子,于是崽崽自己要钻进帽子里。
斗篷的衣料用的是最最好的绒,比背包和毯子还要舒服,也暖和,像一个粉色的梦。
麦小么格外喜欢呆在这儿,还把其中一边的兔耳朵收起来,抱枕似的抱在怀里,睁大眼睛望着从未见过的奇幻世界。
低海拔森林地区生活了十来年,几乎要忘记了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愈是往上走,氧气愈是稀薄。别说小人鱼了,就两只丧尸都觉得不大舒服。
他们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不够全面,还以为仍像过去那样不吃不喝不睡仍能活,卡生死之间的Bug。
然而丧尸们的进化程度越高,种种生存必备条件也就越靠近活着的人类。
这段时间麦汀汀每天跟着乌弩训练,能力见涨的同时,也发现自己比以前更需要呼吸了。
他们没有制氧装备,就算下山都不一定支撑得住,如今卡在中间,前进后退都不是办法。
昆特大口大口喘气,身体器官被压榨得仿佛随时会爆炸。
麦汀汀一惊:“放我……下来吧。”
昆特还在嘴硬:“没、没事,不……不值一提。”
他的情绪颜色已经从之前兴高采烈的绿逐渐有着向痛苦的红发展的趋势,麦汀汀分出一些蓝安抚他的同时,坚持要下来。
等到昆特第三次差点没站稳,也心知再这样下去会连累麦汀汀和崽崽,被迫停下,蹲着让麦汀汀下来之后,腿一软面朝下摔倒在地上。
麦汀汀吓了一跳,赶紧推着他翻过身,仰躺在草地上。
昆特眉头紧皱,闭着眼挥挥手:“没……没关系,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小、小事!”
可麦汀汀清楚,这绝不是小事。
每个生命体的情绪都和健康状况直接挂钩,换言之,如果看起来情绪没有明显的变化,但颜色在剧烈更改,那就是更深层次的不适了。
昆特的「红」凝成无数细小的气泡,不停升腾,到达一定高度骤然碎裂,如同翻滚的岩浆。
麦汀汀尽力用「蓝」来浇灭,可如果生理在承受巨大的煎熬,对心理的抚慰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得想办法获得氧气。
或者说,获得在这里生存的能力才行。
首先,得进食。
昨夜偷偷溜出工厂后,昆特不眠不休带着他赶路,经过一个昼夜,至今滴水未进。
年轻的丧尸似乎已经昏厥了,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麦汀汀想了各种办法唤醒他,都没有效果。
“么!”
帽子里的崽崽主动请缨。
少年不确定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试试总是好的。
他把小家伙从帽子里抱出来,双手举着小么的上半身,放到昆特面前。
小人鱼扭头看向他:“么?”
黄翡翠似的漂亮眼睛里除去平日里的天真甜美,似乎带上一丝……狡黠?
麦汀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其实也不算错。
看他的那一眼就是在表达,妈妈,崽崽现在做什么都可以嘛~?
少年没能成功理解,所以没有回答。
在小鱼儿看来,那就是默许啦!
小丧尸看见小人鱼尾鳞上的那一层水膜忽然变换了形态,不再是包裹着不外溢,而是真正流动的透明液体,滴下来很快结成了小冰晶。
就在麦汀汀担心他的尾巴会不会冻起来,崽崽忽然冲着昆特的脸用力一甩,连带着水花一起噼里啪啦溅上去——
年轻人陡然醒过来,上半身弹起,意识都没完全归位,慌里慌张大喊:“对不起我错了先生我再也不偷吃了!!”
麦汀汀:“……”
崽崽这招虽然虽然有点……暴力。
但不得不说挺有效的。
不过……
小美人眨了下眼。
原来昆特并不是讲话一直都结巴?明明是可以好好说的嘛。
昆特懵懵然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严厉的先生在教训贪吃贪睡的他,而是好奇打量自己的小美人。
昆特:“……咦?”
他想向小美人笑一笑,却觉得五官很僵硬。
摸了摸脸,竟然一层冰。
再抬头看,近在咫尺悬在半空的小崽崽冲自己咯咯直笑,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
等等,哪里不对。
之前偶尔见到小幼崽,看起来都是个没有双腿的残疾婴儿。
现在离得这么近才发现,不是没有下半身,而是下半身竟然是透明的!
不光是透明,甚至不是人类双腿的形状。
根本……根本是鱼尾巴啊!
再看看耳朵上,也有维纳斯骨螺状的尖尖耳鳍,同样是流动的透明色。
……咦?!
崽崽他竟、竟、竟竟然是人鱼么?!
昆特一脸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大受震撼。
北极星上怎么会有人鱼,人鱼到这里,不是为了带走最强大的丧尸吗?
为什么小美人也有一只?
难道,小美人才是胜过弩哥的最强丧尸?
不对不对,这条幼崽是要抓自己走吗?
可是幼崽有那么大力气吗?
昆特抱着头:“别吃我,别吃我,我不好吃的,我也不会吃你!”
青年脑袋里早就一团浆糊了,自己跟自己打架。
小幼崽奇怪地望着他,又看看妈妈:“么?”
吃谁呀?
谁要吃谁呀?
麦汀汀猜他大概是被小人鱼的真实身份吓到了。
就算来前沈砚心没告诉他,可之前一路上都没发现,要么眼神不好,要么心太大。
少年抱起幼崽:“不用怕。他很乖。”
好似为了配合妈妈的话,小么主动抬头蹭了蹭他的脸。
昆特并不想在小美人面前表现得这么怂,可是十几年来丧尸们的互相厮杀都是屈从于人鱼族的命令,畏惧早已根植进骨子里。
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让对方先回去。昆特还是需要时间消化。
麦汀汀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找。”
他说完,带着小么转身就走。
婴儿趴在他的肩膀上,远远看向昆特,不明白为什么成年人突然就分道扬镳了。
年轻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麦汀汀的粉色兔耳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片粉色的云越飘越远,马上就要抓不住了。
既然人鱼幼崽都待在麦汀汀身边这么久了,也没出什么事儿,说明他应该……应该是不吃丧尸的吧?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相比之下,还是被小美人以为是个怂包、丢在原地比较吓人吧!
昆特一跃而起。
“哎、哎你你等一等,等等我,我、我、我跟你一起!”
……不是吧,怎么又结巴了啊啊啊啊!!
*
钱芮悦绝望地闭了闭眼:“这是哪儿来的妈的傻大儿啊……”
从昆特出场开始,之前觉得谁都配不上小漂亮的她对这个傻里傻气、但格外热情的大男孩儿颇有好感,忍痛割爱同意把小麦“许配”给他。
结果这家伙根本不懂得把握机会!
光靠真诚有什么用,没有手段还是白费,她真是看走眼了!
蒋萤跟她的注意力不同:“这小孩儿是不是刚才被什么吓到了?”
“啊?”钱芮悦手,“不是小宝把他拍醒的吗?”
“是啊,可是……”蒋萤皱起眉,“是用手吗?”
“肯定的啊,他又没有腿,我可怜的崽崽。”
蒋萤还是觉得不太对。那个姿势,以崽崽的小短胳膊根本够不到才对吧?
在她想放大看清楚的时候,那一块画面却好像卡住、被打了一层马赛克似的看不清。
她问:“悦悦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直播的镜头越来越模糊了。”
钱芮悦咬着吸管:“好像是有点儿,不少以前能看清楚的细节现在都看不到了,像素一落千丈。”她愤愤不平,“抽成了那么多打赏,还不好好做设备,到底在干嘛啊!”
蒋萤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不过……算了。
她拿过自己的那杯奶茶吸了一大口,接着看。
昆特重新走进追踪麦汀汀的镜头画幅边缘,看来是赶上了。
两只丧尸嘀嘀咕咕交流了一会儿,重新达成共识,朝山坡植被更茂密的那边走去。
雪山有稳定的水源,有充足的光照,这样的环境必定会有生命存在,只不过掩盖在更多严苛的条件下,比较难发现,或是不适合被高等生命进食。
人鱼族也就是在近二十年才开始登陆上岸,赫特星没有雪山,观众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弹幕纷纷一边在网上查找一边猜测雪山上能有什么可以吃的。
男孩儿们也在专心搜寻,麦汀汀甚至把麦小么抱在怀里,凭借婴儿更加灵敏的嗅觉,希望能找到好东西。
他们找了足足有1.5个标准时,还是只能看见些不好吃的荒草和不能吃的石头。
两人尽量放缓动作,小心翼翼地吸气,可高山上的稀薄氧气还是不够用。
昆特累得一屁※股坐下来。
并没有发现自己坐在什么地方。
“我靠!”钱芮悦惊叫一声,手一抖差点连奶茶都洒了,“阿萤你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蒋萤放下奶茶,操作放大镜头。
昆特的身下,是一片明亮的粉色。
比小美人披风的粉要更加浓郁,是小女孩儿们最喜欢的那种荧光粉。
说不上好看,但的确够抢眼。一看就是雪原不可能生产出来的色彩。
(昆特好像眼神不太好,蒋萤发出了和麦汀汀同样的感想。)
钱芮悦不自觉抓住蒋萤:“你看那个形状,像不像……裙子?”
她说得没错,花纹和形状都很像一条裙子。
雪山上如果曾经有人遇难,那有裙子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条裙子没有半点风吹雨淋的褪色,也没有任何磨蚀,崭新崭新的,跟刚买来的差不多。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蒋萤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我也是。”钱芮悦紧张地捏着奶茶杯。
弹幕都发现了不对劲,几千名观众在同一时间目光灼灼盯着那条粉裙子。
它还真的不负众望地动了动。
这一动,把坐在上面的昆特吓得一蹦三尺高。
好在他没拔腿就跑,还算有义气地护住了麦汀汀,并且收回了几个夸赞的打赏。
若是在平原上,以昆特的速度异能离开这里一眨眼的事儿。可现在氧气缺失,再跑可能命都没了,他没敢轻举妄动。
于是,丧尸们,还有光年之外的人鱼们,屏息以待。
那条裙子从雪和草中站了起来。
【握草!鬼片!】
【……不是大哥,你都看丧尸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妈呀,不是单独的裙子,是穿在身上的啊!】
【好像是个女孩。】
【靠啊,小黑也太会挑地方了,这么大地方哪哪儿不坐偏偏坐尸体上。】
【不然哪有这个幸运值携手小美人私奔呢。】
【这种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看起来年龄不大,难怪会选这种死亡芭比粉……】
【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审美问题好伐,我小学就会选低饱和度的水草搭配了。】
那条裙子的主人,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站起来了。
小女孩转过身了。
小女孩……没有头。
*
昆特和麦汀汀目瞪口呆看着无头女孩。
严格来说也不是没有头,是头长得不是人类、类人、或者动物的模样。
她的脖子上面,开了一朵……花。
多重花瓣沾着晶莹剔透的细雪,有点儿像莲花,但却是灰扑扑的。
这朵花很大,光花苞就足足有一个人类的头颅那么大,现在花瓣没有全部展开,不过可以想象到盛开后有多么壮观。
穿裙子的灰色花目前看起来应该是正面对着不速之客们。
丧尸男孩们陷入一种非常纠结的境地:跑,还是不跑?
就在他俩试图眼神交流但屡屡失败时,花儿开口说话了。
声音娇滴滴的:“喂,干嘛坐我身上呀?很疼的!”
的确是小姑娘的声音,听着不大,年龄大概介于卢克和麦汀汀之间,十三四岁,上中学的年纪。
明明连五官都没有,怎么还真会说话啊!
昆特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还是麦汀汀在旁边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后者才反应过来道歉:“对、对不起!”
昆特还模糊地记得自己在文明时代受到过的教育,跟人道歉时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
可……可是,这朵花儿的眼睛在哪里呢?
“哼。”那花儿说,“你们是谁,干嘛跑到这里来?我讨厌吵闹的人类。”
“呃,可是你……”
昆特想说你看起来也有一部分是人类啊,再一次被麦汀汀拽住了。
他有点伤心,小美人似乎很嫌弃自己的情商。
“我怎么啦?”
“没、没什么。”昆特灵机一动,问了一个保险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花儿想了想:“不记得啦。”
“那,那你现在是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真笨。”尽管没有眼睛,男生们仿佛还是看见了她不屑地翻白眼,“我是朵雪莲花呀。”
雪莲花……?
麦汀汀咬了咬嘴唇,小声地问:“我可以,叫你雪莲吗?”
花儿转向他。
花苞上上下下移动了下,就像人在晃着脑袋打量人。
“你看起来很有礼貌,那么,你可以这么叫我。”
昆特像个小学生一样举手:“我呢,我呢?”
雪莲:“不能。你长得没有他好看。”
被无情拒绝的昆特:“……”
青年撇撇嘴:“我以为我长得也还挺帅的。”
雪莲没接茬。
如果她长了眼睛,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小姑娘又转向麦汀汀,重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们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昆特本来想抢答,想起她对自己的嫌弃,还是闭嘴。
麦汀汀说:“我们、需要呼吸。”
“呼吸?”
“这里……氧气不够。”
“你们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呼吸?”
麦汀汀和昆特面面相觑。
他们看起来特征这么明显吗?
见男孩儿们傻呆呆的,雪莲像是撇了撇嘴:“你们闻起来一点儿活味都没有诶。这颗星球到处是这种死气沉沉的味道……咦?”
花儿凑近他们。
这时候麦汀汀才发现,女孩并不是用双腿走路的,她的粉裙子下面是一朵花该有的根系。
只不过她的根系并非扎根于土壤深处,可以在雪层上移动。
一朵会滑冰的花。
雪莲来到麦汀汀面前,花瓣微微张开,离得极近。
“你身上有活物的气味。但不是你的。你还藏着什么?”
麦汀汀没料到她的感官竟然如此敏锐。
他解开前襟的绳子,人鱼的小脑袋钻出来,笑眯眯:“么~~!”
乖宝要自我介绍——是崽崽哟!
“嗬!”花儿发出粗犷的、不像小女孩的声音,好像看穿麦汀汀的斗篷,看见了麦小么的鱼尾巴,既惊讶,又厌恶,“怪东西!”
到哪儿都是招人喜欢第一名的麦小么可从来没这么被说过,他的大眼睛立刻蓄起了泪水,委屈极了。
昆特本来是很怕这个小东西的,但他一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难受。
他不大高兴对雪莲道:“你干嘛这样说话啊?他哪里怪了,多好玩儿啊?”
麦汀汀让崽崽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即便不动用蓝,现在也可以很熟练地安抚小家伙了。
小女孩抖了抖花瓣:“我怎么啦,我实话实说而已。哪里有人长着鱼尾巴的嘛?”
自己长着花脑袋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啊!
昆特腹诽,不过这回学会了委婉:“这样很不礼貌。”他理直气壮,“你刚才还说他长得礼貌,你自己为什么不礼貌?”
雪莲一噎。
昆特乘胜追击,指着哭唧唧的小幼崽:“你看,他长得多可爱呐。头发,眼睛,鼻子,嘴巴。哪里都超好看的。”
指着麦小么,其实说的是麦汀汀。
当然,只放在心里说。
人鱼幼崽听见夸奖的话,转过脸,还是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嘴角向下,小眉毛也失意地耷拉下来。
他冲她咿咿呀呀,仅有的两颗小牙牙都在据理力争。
崽崽才不是怪东西呢哼!
人鱼的眼泪是不会变成液体的,掉下一颗颗小晶珠,再飘进冷空气里消失不见。
雪莲客观地评价:哭起来倒是比刚才笑嘻嘻的好看。
“那行吧。”花儿说,“我勉强相信他可爱好啦。”
“那你得跟他道歉。”昆特得寸进尺,“道歉……还要赔礼!”
这话连麦汀汀听着都觉得有点儿过了,没想到小女孩竟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女孩抖了抖,从她的头……呃,不,花苞上掉下来两朵浅灰色的花瓣。
“你们刚才不是说缺氧气吗,吃掉这个就能在山上呼吸了。”
昆特捡起来,其中一瓣递给麦汀汀。
花瓣跟他们在森林见到的质感很不一样,坚硬、粗糙,纹路也很规律。
比起花儿,更像是……鸟的羽毛。
昆特拿到就要往嘴里塞,还是麦汀汀比他想的多一点儿:“为什么,你知道……它,可以呼吸?”
雪莲嘻嘻一笑:“当然是因为在你们之前也有人想在这里呼吸啊。”
昆特一听,都有别的猛士尝试过了,那肯定没啥问题啊。
放心地嚼了嚼,脸都皱起来了——好苦啊!
麦汀汀没有动,眨了一下眼:“……然后呢?”
雪莲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回答:“然后,都长出了花脑袋。和我一样。”
昆特鼓着腮帮正咀嚼呢,傻了。
雪莲又悠悠地追加了一句:“可惜他们适应不了变成花,都没活下去,通通变成了我的花泥哟。”
恐怖故事。
昆特赶紧吐出来呸呸呸:“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想害死我是不是!”
他的黑脸都绿了,生怕自己已经吞下汁水,马上就要长出花脑袋。
麦汀汀还没被他这么大声吼过,抖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手上的花瓣心有余悸:“我也是才知道……”
昆特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不不不、不是说你!我我我说的是她!”
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字面意义上:“你真好骗。哎,你怎么跟他讲话就结巴,不会是喜欢他吧?”
昆特的脸由绿转红:“别乱说!!”
他一边朝雪莲吼,一边眼神乱瞟麦汀汀,既希望他没听见,又希望他听见。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少年的确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可能是压根没听见,也可能是听到了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女孩说的那些话上:“是……真的吗?”
“真的啊。我骗你干嘛?”
“你说了……骗他。”
他没漏掉雪莲嘲笑昆特时说的第一句话。
雪莲倒是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主见,没想到逻辑性还挺强。
他怀里的小婴儿仍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婴儿是活物,比丧尸们更需要氧气,再加上被她说“怪东西”之后委屈巴巴地哭了一会儿,这时候愈发缺氧,小脸蛋涨出一丝不自然的红。
不知怎么的,她看见小孩难受的模样,就不想再继续欺负他们下去了。
她再次从脑袋上抖落两瓣花:“好啦,不诓你们了,真没劲儿。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把这个吃掉,就能在山上正常呼吸了。”
昆特显然已经对她失去了信任感,不过麦汀汀却再一次捡起了花瓣,蹙眉看了几秒钟,果断吃了下去。
花瓣真的很苦,小美人的眉间显出痛苦,吞咽得很艰难,连着咳了好几声,我见犹怜。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他咽下后,再呼吸时完全没了先前那种受到阻碍的紧迫,和在山下的顺畅没了差别。
担心的昆特见他没事儿,且看起来比之前更好,松了口气,也视死如归地重新吃了一瓣。
果然,花儿只骗昆特一人,对麦汀汀说的话都是真的。
丧尸们恢复了呼吸,尽情享受着沐浴在充足氧气中的安全感。
大人们有活力了,还有小朋友呢。
崽崽太小,牙都没长齐,是没法嚼碎花瓣的。
麦汀汀拿出榨汁机,结果发现这里温度太低,机器罢工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雪莲花的根茎从雪堆上挪过来,上半部分平稳,让女孩儿看上去就是飘着移动的:“让开。”
姑娘挤了一点花的汁水,麦汀汀用杯子接住,递给崽崽。
崽崽皱起小鼻子嗅了嗅,闻起来苦苦的,不想喝。
小朋友可不能挑食呀。
监护人打开盖子,用手指沾了一点花汁,抹在幼崽的唇边。
这是婴儿独有的条件反射,会像追寻妈妈的喂食来源一样下意识跟随碰触在嘴巴周围的东西。
崽崽“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花汁。
……诶?
小人鱼眼睛亮了亮。
好喝!
像是……水草的味道!
成年丧尸们吃惊地看着小幼崽竟然像尝到什么甜甜的蜜一样,开心地喝下一整杯,甚至还觉得不够。
雪莲大约也是头一回见到有生物这么喜欢苦苦的花瓣味,心想着透明的小家伙的确与众不同,又给他挤了一点儿。
“花汁没有花瓣的效果好,会大打折扣。能维持多久,我可不能保证。”小姑娘生硬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不能怪——”
“谢谢你。”麦汀汀说。
他在跟人道谢时总是格外认真,专注地看着对方,小鹿眼圆而亮,对本人是否真诚相当有说服力。
小姑娘看了看那烟一样的蓝,竟然别扭地转过头去:“……别跟我瞎客气。”
麦汀汀在跟雪莲的沟通中意外得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这让本来自我定位要做好家长和保镖的昆特态度一改再改,看向小美人的眼神除了爱慕,还多了几分崇拜。
他小声地问:“她一开始说,吃了花瓣也会变成花人,你怎么知道她在骗人啊?”
麦汀汀:“……直觉。”
其实不完全是直觉。
他能看见她身体里的色彩,浓到发黑的绿。
绿色在情绪中代表愉快,正常人的快乐都是点到即止的,只有孩子才会兴奋过头;如果愉悦程度浓郁得过分,就有点变态了。
大概率不是好事儿,肯定在谋划什么东西。
麦汀汀这才多了个心眼。
不过,就算是帮他训练的乌弩也只是知道他可以通过开花来镇静他人,并不晓得「蓝」与「红」「白」「绿」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不清楚原理。
麦汀汀没打算跟别人说自己的小秘密。
讲那么多句话好累嘛……
“哎,你们要去哪里?”花儿问。
“去平原。”昆特说,“就是高山区的另一边。”
“平原区啊,我知道。”她高深莫测地点点花苞,“从这里走的动物们,都想去平原。”
“那他们都顺利到达了吗?”
“应该到了吧,就是挺难走,很容易死掉的。”
“……”
小姑娘非常享受男孩儿们被自己的话吓到,慢条斯理用手抚平粉裙子上的褶皱:“嘻,要不这样,咱们做个交易好了,我可以帮你们安全下山。”
“还有这种好事?”昆特将信将疑,“那你要什么?”
灰雪莲的下半身分出一条细一点儿的根,绕过昆特,径直伸到麦汀汀的面前。
或者说胸前。
它的尖端仅有成年人手指粗细,带着一点儿小而柔软的绒毛,戳了戳婴儿的小脸蛋。
痒酥酥的,逗笑了麦小么。
小姑娘说:“把这个小东西借我玩玩儿。”
昆特看向麦汀汀,这件事自己可没有发言权。
麦汀汀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花女孩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没想到的是,麦小么对此提议很感兴趣——或者说对她那些可以卷成任意形状、任意角度的根很感兴趣。
小幼崽用小手抓啊抓,偏偏花儿在靠近他的刹那哗啦收回,不让碰。
崽崽心急了,从斗篷里探出身,像是决定对陌生“人”投怀送抱。
“你们别这样一脸防备好吗?”雪莲不高兴,“他比你俩好玩儿多了,我不会伤害他的啦。”
麦汀汀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颜色是否保持在正常值,勉强答应了。
经过与蛇鳐的那一战,他明白了一件事:安全的时候,崽崽是需要自己保护的。
但面对强大的危险时,也许是自己被崽崽保护才是。
见监护人松了口,雪莲兴致盎然又多伸出几脉根系,轻松地将已经做出要抱抱姿势的小幼崽从麦汀汀的斗篷里抽出来。
她的根可以随意更改形态,比如当下好几股拧在一块儿,编成三弯折的滑梯状。
小幼崽一点儿也不怕,从高处俯冲下来,再滑向另一个坡度,发出兴奋的尖叫和笑声。
崽崽还从来没玩过这个呢!
见小么这么开心,雪莲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麦汀汀安心了些。
不过还是友情提醒:“不要碰他的……奶嘴。”
“奶嘴?”小姑娘暂停游戏,用根举起婴儿,抱到面前来,盯着他嘴里含着的珍珠,用手指了指,“是说这个东西吗?”
麦汀汀紧张地看着她:“不要……”
上一次蛇鳐拿走奶嘴后小么暴走历历在目,他可不想毁了这座山。
好在,雪莲也就做做样子,没打算真碰。
但她接下来做了一件更骇人的事。
她把小人鱼放进了自己的……花苞里。
此时的花瓣已经比他们刚见面时要舒展不少,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幼崽,后者的小手轻轻地搭在花瓣边缘上,快乐地从新鲜的视角观察同样新鲜的世界。
那些花瓣恰到好处地托举着,崽崽好似穿了一条灰色纱质的蓬蓬公主裙。
看见妈妈,还高兴地摆摆小手打招呼:“唔么~!”
昆特震惊地嘀嘀咕咕:“那玩意儿不是她的脸、还是头吗,怎么有人让别人坐自己脸上的啊……”
小姑娘耳朵很灵,生气道:“你真没礼貌,我这样能让他呼吸得更顺畅。”
她说完这句话哼了一声,转身就“飘”,裙摆漾出一片扎眼的粉。
麦汀汀迟疑片刻,摇摇头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昆特懵懵地挠了挠头发:“啊,我、我又说错话了?”
*
—欢迎来到【□□】(*限制级)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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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吧,弩哥回来肯定会大发雷霆。】
【是不是比预计回来得早啊?】
【估计路上哪里露馅了。按理来说,弩哥打架受了伤,行动速度会有所下降才是。】
【哦吼,沈砚心要倒大霉了。】
【何止他啊,估计一众筹划的都得拉下水。】
【别的不重要,希望对我女神轻一点。】
【完了完了,嫂子已经被他拖进屋里了。】
【建议换个更精准的词:薅。】
【真的是拽着头发进去的,我也看到了……代入一下好痛啊……】
【还好啦其实,人类的头发没有人鱼那么坚固,很容易脱落的。】
【哎我去今天这个码打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我这边连声音都没了啊?兄弟们还有吗?】
【我也没了。估计是太惨了被平台屏蔽了吧。】
【咱这不已经是限制级了吗?怎么还有屏蔽机制啊?】
【好像之前有小学生偷偷看,而且看的是弩哥处刑的现场,被家长举报了。】
【草啊,关爱成年人,远离未成年,给成年人留点空间行不行啊!】
【啧啧,跟着嫂子那小胖娃娃被吊起来绑在工厂外面了,哭得哇哇惨,啧啧啧。】
【啊??】
【孩子有什么错啊……】
【弩哥不一向这样吗。】
【现在一个个装圣母,□□杀别人的时候你们不都是叫好的么?】
【都一个直播间的,谁不是冲着弩哥下手狠才看的,搁这装什么理中客呢?】
【弩哥发火发大法了。唉,早知道这样,嫂子别把那小孩儿送走就好了。】
【就是啊,得不偿失嘛,送走了他又不会回来救他们。】
【别用人鱼的思维去衡量人类的想法,啊不,丧尸的想法。】
【哈哈,说不定嫂子想玩一回英雄救美呢?】
【不得不说那个小孩长的是漂亮,要是求我,我也会心软。】
【行了行了,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说起来有人知道那个小漂亮哪儿去了吗?】
【啊,我有关注他的直播间,被眉钉那小子带到高山区了。】
【眉钉谁啊?】
【天天跟着嫂子的那个小狗腿。】
【啊?卢克吗?】
【不是,年纪大一点的,皮肤很黑的那个。】
【哦哦哦想起来了,叫昆特对吧。】
【高山区???那边不都是雪山吗,能活下来?】
【我记得丧尸好像进化之后会恢复呼吸功能的,高的地方氧气也不够用吧。】
【他们遇到一朵花,吃了花瓣好像可以自如呼吸了。】
【啥花啊?】
【严格来说不是花,是长着花脑袋的小女孩。反正还蛮诡异的,看了要做噩梦。】
【???弃星还有这种东西吗?】
【原产生物?】
【不太像,我印象中γ-CC-09应该是个很规矩的星球,没有奇形怪状的生物。那个小东西大概率是女孩儿死后被灰雪莲寄生的。】
【呃,寄生也不能有人的思维吧。】
【丧尸都进化了,凭啥动植物不能进化啊,再说了,万一当时寄生的时候小孩还没死透,移植了一部分人类意志也说得通。】
【可是它为什么要帮丧尸?】
【不清楚,它的语言太稀有了,系统翻译不了,全靠猜。】
【好像是因为很喜欢小美人带着的那个残疾小孩。】
【妈滴乖宝,谁能不喜欢我们乖宝呢!】
【你们这群麦粉宝妈的差不多得了,回自己地盘讨论不行吗,非在这蹭弩哥热度,有完没完啊?】
【仗糊行雷是吧,也就是弩哥粉多不care你们叽叽喳喳几句,换个小主播的直播间进入一通嚷嚷看别人骂不骂你们就完事。】
【呕,互联网乞丐。】
【握草你们别吵了,开门了开门了!】
【嫂子是不是断了条胳膊啊,我的妈,弩哥这次是真狠下心了……】
【好像大腿上都是血。弩哥对他都做了什么我不敢想了。】
【哭死了,我的心心啊,】
【我去,弩哥找人给他上了铁链,手脚都有。】
【以前嫂子自己逃跑被抓回来也没这样啊,□□这次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天哪,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了,我还是第一次同情沈砚心。】
【自由?笑话,被□□抓到身边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又何止是沈砚心呢。整个丧尸族群,从他们被病毒绑架在生和死的中间带开始,再也没有资格谈什么“自由”了吧。】
*
那条锁链曾经是用来捆野兽的。
乌弩驯服过一匹变异的白狮,异常凶猛,挣断过好几条不同质地、粗细的链子,直至试到这种材质。
人类原本就不是狮子的对手,更何况变异后的狮子又强大了数十倍,连狮子都无法挣脱的锁链用来拴一个没有任何异能、本身力量也不大的人类,跟大炮轰蚊子有什么差别。
沈砚心在戴上镣铐后,重得几乎没法行走。
他又无法忍受在他人面前爬行,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动都不动。
有两次老管家还给他送饭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清楚为什么乌弩要如此大材小用,比起肉※T上的惩罚,更像一种精神上的侮辱——他对他来说,就是养的一只小兽。
驯养的兽,是不能反抗主人的。
“不说,是吗?”乌弩阴沉沉看着他,“好。很好。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找到他的。我会把他带回来,当着你的面,一片片剜出他的心脏,亲手喂你吃下去。”
沈砚心双眸失焦任人宰割,像一具枯木。
男人的手指游走在他大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你不是爱他吗?你不是疼他吗?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乌弩在盛怒到极点是没有表情的,平静地处罚了每一个经手放走麦汀汀的丧尸,包括才十一岁的小卢克。
这平静之下的暗流,全都倾泻在沈砚心一个人身上。
好在,他早就感觉不到痛了。
乌弩动了这样大的怒,连夜派人去找麦汀汀,几天后仍一无所获。
沈砚心得知这个消息时,露出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次笑意。
昆特那个孩子虽然平时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真要交代他做什么事儿,还是很尽心尽力的,他没看错人。
再多的海啸吞食他也没关系,反正麦汀汀跟着昆特远走高飞,不会再回来。
锁链能绑住什么,也有什么是困不住的。
他的心已经自由了。
*
北极星的另一端的制高点,来自三个种族的四人,全然不知发生在部落里的哀嚎,忙着翻山越岭。
麦汀汀和昆特最初计划沿着半山腰走,多绕点儿路。
不过灰雪莲不这么认为。
“既然你们都能自由呼吸了,还是跟着我好了,我对这里比你们熟悉多了吧?走山顶能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她的用花瓣摸了摸小孩子软软的头发,“我也说过了,我不能保证花汁对小朋友的效果,你们也不想他憋死在半路吧?”
话说得不怎么好听,却也都是客观事实。
男孩儿们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茫茫雪原,连绵山峦,不信本地“人”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信他们不靠谱的直觉?
灰雪莲走在最前面,婴儿早就困得在花瓣的拥抱中睡着了,昆特跟在她身后,牵着麦汀汀,小心避开碎石。
愈是接近顶峰,路途愈是陡峭,连身强体壮的昆特走起来都困难,更别说向来身娇体弱的小美人。
小姑娘用根系移动,方便得如履平地。
隔一段路停下来,边等边嘲笑男孩子们。
麦汀汀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幸好昆特扶住了他:“要、要要不还是我我背、背着你吧?”
小美人摇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你有没有觉得……晃?”
昆特愣了愣。
好像还真有点儿。
从脚底传来的,雪山那隐约、却必定存在的律动。
它如同脉搏一样跳跃,又像似呼吸般起伏,愈发明显,直到四周陡然跟着震颤,石头哗啦啦向下坡滚去。
昆特满脸惊恐:“地、地震?”
不,如果发生在高山区,更有可能是……雪崩。
之前还嘲笑麦汀汀路都不会走的小姑娘也停下来。
雪莲所有的花瓣都立了起来,全方位捕捉声源和动静。
“不是地震,也不是雪崩。”她那总是成熟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声线,第一次呈现出符合年龄的惊慌失措,“——是‘它’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