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现在时】对不起
室内温度正好, 洛迷津却感到一阵紧似一阵得发冷,这个世界大雪纷飞,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世界的背景音也完全消失了, 不再聒噪,静得令人惊惶, 如同永无止境的长夜。
这样的场景,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 甚至还专门演练过自己的话术和表情。
花瓣铺陈的华丽宴会厅,水晶吊灯清辉照得婚礼蛋糕的奶油香甜可口, 她和容清杳久别重逢,对立而视,亲眼目睹着对方如今的光鲜和幸福。
幻想里的她眼睛空荡荡的,在热闹盛大的婚礼现场坐了很久,目睹女人穿着洁白纱裙路过她,对别人说“我愿意”。
她们之间, 总有人值得幸福,不是吗?
看来多次的演习还算有用, 洛迷津仿佛处于上帝视角, 能看见自己冷静地微笑,如同有礼体面的假人一样与容清杳握手。
“恭喜,订婚快乐,”她控制着嘴唇,说出该说的话。
容清杳已经将及腰长发随性挽起, 雪肤红唇,美色蛊人。
“谢谢。”
她们只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很快便松开。
洛迷津之前了解过Scott,他现年27岁, 来自历史悠久、财力雄厚的雷森家族,是现任雷森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
性格开朗,对商业完全不感兴趣,唯爱冲浪、攀岩这样的极限运动,还闯出了一番名堂。
又因为小时候来中国旅游过,对中国非常感兴趣,还自学了中文。
能配得上如今功成名就的容清杳。
“我没想到Riddle你还在咖啡店打工,以你的才华,要是愿意正经组个乐队,肯定会大爆的,”Scott看了眼外送袋上的咖啡店标志,叹息般地说道,“我有好多朋友都喜欢看你打鼓。”
洛迷津绞紧手指,以防止它们不正常地发抖,她勉强露出正常的社交笑容,“是我能力不足。”
如果可以,她更想像只蜗牛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现在光是走出屋子与人正常交流,就耗尽她全部力气。
做个有担当的成年人好难。
“what?”Scott露出夸张的友好表情,挠挠头,诚恳地说,“你非常棒,超棒的,不然我也不会等了几个月,就为了邀请你在我和Qing的订婚礼上演奏。”
“谢谢,”洛迷津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到时候的演出效果一定会非常棒,我向你保证,”他转头嘻嘻笑笑地对容清杳保证道,“我们的世纪婚礼绝对盛大隆重。”
单手拢着衣领,容清杳面容沉静,不作任何回应,目光停留在收藏花瓶的陈列柜上,挑挑拣拣。
这并没有影响到Scott的热情,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语气亢奋地对房子里的这两人畅言。
“Riddle,到时候演出的曲目还要好好挑选,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你的演出服、架子鼓、音响设备都由我这边提供,媒体全程跟踪报道,绝对盛大能让你更出名。”
“感谢,我会认真准备的,”洛迷津慢吞吞地回应,她如今没有任何立场吃醋嫉妒或是难过,唯有竭尽全力给容清杳一个完美的婚礼演出。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这样吧,”Scott看了眼钻石手表,刚刚九点,对于他这种夜猫子还很早,“我叫点夜宵来,我们三个边吃边聊聊婚礼演出的细节。Riddle,你看怎么样?”
听见Scott自来熟的话,容清杳的凌厉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在陈列柜里选了一只釉彩花瓶,细长手指缓缓划过瓶口。
洛迷津低垂着眼睑,耀眼的银发遮住发红的眼尾,洗过烘干没有熨烫的衣物有些皱,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脑海里绷着一根弦,被事实反复切割,濒临断裂的边缘,逃走才是现在的上上策。
七年前,她们还是别无所求的学生,现在,容清杳已经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正大光明地看容清杳了。
“抱歉,Scott先生,今天太晚了,我还有要紧的事,”洛迷津婉拒着,感觉自己已经快累得直不起腰,“订婚礼上的曲目选择我会尽快拿给你过目的。demo也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她语气坚定地拒绝,虽然眼神游离,但身体动作早已暴露出不想再停留的信号。
虽然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Scott本质上还是有点绅士风度,他瞥了眼神情淡然的容清杳,自顾自温和道:
“那也好,现在是有点晚了,我的车就在外面,不介意的话,要不要送你回去?”
“没事,不用麻烦你了,我习惯骑自行车回去。”
“骑自行车?会很冷的吧,而且还很远,佩服,”Scott对洛迷津翘起了大拇指,开玩笑道,“我们极限运动俱乐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以后介绍给你看看,里面的人都很友好的……”
Scott想出一套是一套,“要不你就住在Qing这里,反正房间很大。”
这人一旦废话起来就停不住,洛迷津礼貌微笑,“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先失陪了。”
她视线晃过容清杳,点头示意后,径直往大门那儿走。
其实更像是在逃命。
容清杳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
“Qing,这个花瓶是锦徊送你的生日礼物吗?”Scott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第一次来到这栋别墅,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观察。
或许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容清杳觉得洛迷津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想要回头,但事实是银发女生开门后,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此刻的容清杳异常沉默,视线无法聚焦,自然也没有回答Scott的问题。
戴好冷帽,洛迷津试图让自己完全抽离情绪,好有勇气独自走入风雪中。
外面的风雪果然很大,她深呼吸几次后,解开自行车锁,在脑海里机械地重复说没事的,没事的。
跨上自行车,洛迷津拧开车前灯,僵硬地往外骑。
她放空大脑,想要骑得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好不必细想没有自己的容清杳依旧过得有多快乐。
然而,放空大脑漫无边际地骑车后果就是撞上结冰了的花坛。
她重重地摔了下去,膝盖在一阵剧痛后麻木。
好在四下无人,若无其事地扶起自行车,她怔怔看着破皮流血的手心,脑海里回荡着容清杳轻软温柔的声线。
女人说:[我就在这儿,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但事实是,容清杳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洛迷津和容清杳已经失散很久了。
还会一直失散下去。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湿巾,按在流血的伤口,剧烈刺激的疼痛让洛迷津流下生理性的眼泪,但她像是享受般地碾压伤口。
疼痛带来迷幻效果,这些年她一直痴迷于这样来减轻再也见不到容清杳的痛苦。
原来,没有自己的容清杳不止过得更好,还早早与别人在一起。
自己和容清杳在一起的日子,又占得她几天历史。
好歹也有几天历史吧,这样也足够了。
现在才明白时间根本不会解决什么,没有给她答案,也没能让她忘记分毫。
或许这些年经历的失望、困苦太多,难过了一会儿后,洛迷津发现自己变得麻木冷静了。
本以为会痛彻心扉,好像也就这样结束了,过去了。
她不知道这是释怀的解脱,还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至少她会很幸福。”
对自己说完这句话,洛迷津重新骑上自行车,车灯划破黑暗。
别墅里,犹豫几息后,容清杳冲动地跟了出去,站在积雪的檐下,入目的风雪凛冽,营造出雪白的光色,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一如从前。
穿着单薄的女人,怔怔地在大雪里站了很久才慢慢回魂。
Scott清楚容清杳心理洁癖得很,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就没敢找地方坐下。
一是这里只是那么一张沙发,二是他实在害怕容清杳生气,只敢偷偷靠一靠站酸了的腿。
“Qing,你能不能多买点家具啊,”他小声对回来的容清杳抱怨道,“除了办公桌、椅子、沙发,你这连餐具都没多少,一点不像个家。”
“不需要,”容清杳言简意赅。
Scott刚才看见容清杳冲出去,现在又抱一堆花枝回来,好奇道:
“你是喜欢花还是喜欢蝴蝶?那么多人送你花,你怎么还看都不看一眼,就丢进垃圾桶?”
“他们送的我不喜欢,”容清杳修剪着几朵温室栽培的重瓣芍药、风铃花、洋桔梗的花枝,苏格兰绿玫瑰,有条不紊地放进花瓶里。
一时间,阴郁冷调的别墅多出几分鲜明雅致的气息。
“那你喜欢谁送的?”
容清杳不想回答。
寻思着换种味道的香水,Scott开启话唠模式,毫不避讳地说道:
“诶,你觉不觉得Riddle长得很带劲?天真厌世漫画脸,如果进娱乐圈,不得迷死人。”
容清杳心无旁骛,只一心修剪花枝。
“要不是我已经有了Mike,肯定要追她,对她死缠烂打撒娇撒痴无所不用其极。”
Scott正开着玩笑,一转头就对上了容清杳杀气凛然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七岁就清楚自己喜欢男人,现在又是做什么,性向开始流动?”
“干什么这么凶,你是纯爱卫士吗?连开个玩笑都不允许。”Scott眨眨眼,继续不知死活地提问,“不知道和Riddle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好想知道啊。”
见容清杳只在那插花,一副出尘离世、高不可攀的禁欲模样,他故作夸张地叹息,“我觉得只有Riddle甩别人的份。”
容清杳像被说中心事一样,心脏刺疼,隐忍着没叫Scott闭嘴。
“你过来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不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吗?”
“你以为我想来啊,”Scott没好气地乜了容清呀一眼,“还不是锦徊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她太担心你,所以叫我过来看你是不是又头疼到昏死过去。”
“我没事,所以这位少爷,请你离开,”容清杳垂着眼睫,神情幽幽,眸光森然中浸透洞察人心的冷淡透彻。
“喂,虽然我们只是合作订婚,但你好歹也装一下吧。订婚礼上的事情你一概不管,全都丢给我,订酒席、菜品、蛋糕、乐队这些可把我累死了,现在还对我态度这么差。”
“省省力气,有人的时候再装,”容清杳把花瓶搁在窗台,目光停下细碎飞舞的雪花上,“之后你再和她联系,都要先告诉我。”
“嗯?和谁联系,你说Riddle啊,”Scott轻佻地笑笑,“该不会你这个千年铁树要开花了?你是不是也看上人家了,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要不要?”
“你可以走了。”容清杳头疼地下第二次逐客令。
“等会嘛,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你家里,”Scott眼尖地发现容清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你又犯病了,没吃止疼药?不是说锦徊给你新介绍的医生很不错吗?”
白锦徊是容清杳在H大读研究生时的同学,家境不错,现在和她共事,一来二去就和Scott也熟悉起来了。
“习惯了,”容清杳微微阖眼,唇红似血,漆黑双瞳幽幽的,周身散发着病态的凋敝之意。
“你真能忍,头疼疼一天也一声不吭。咦,等等,不对啊。”
容清杳终于大发慈悲地分给他一丝视线。
“我记得乐队的人跟我介绍说Riddle是个哑巴来着,但是刚才她会说话的啊,那之前是真哑巴,还是假装的?”
“哑巴?”容清杳握紧了淡金色的剪刀,声线平稳地发问。
Scott支着长腿靠在柜子上,边回忆边说道:
“我走访了好几个乐队,他们都说Riddle从来没说过话,好像因为生病成了哑巴,跟他们交流全靠手语和打字。但是打鼓打得真不错,控制力、乐感都是超绝的。可能这就是艺术家的通病,与众不同。”
容清杳尽力忽视颅内剧烈的抽痛感,单手敲击着桌案,示意Scott继续。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对这个人这么感兴趣,我正好有她演出时的录像,发你看看。你要是不满意……”Scott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Qing,你不满意也别换掉她行不行?”
“为什么,你的小男友很喜欢吗?”出于某种缘由,容清杳并不想洛迷津出现在所谓的订婚礼上。
闻言,Scott脸红了一瞬,“Mike的确是在Riddle表演的时候跟我表的白……”
随即,他平复情绪正色道:“但那不是重点,那个Riddle你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生活很困难,非常需要钱的。”
“你是说她过得不好吗?”容清杳眉心蹙紧,感到头疼得更厉害了。
“具体好不好我哪里清楚,就是很需要钱,之前还问我能不能先给一部分订金。”
容清杳眉心微蹙,第一次打断了Scott,“你给了没?”
被容清杳冷冽的眼神吓到,Scott怕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当然给,给了,给了五千。”
“再给五千。”
“啊?”Scott傻眼了,从没见过容清杳如此善心大发的样子。
“你不是还让她先出demo吗?加钱很正常。”容清杳烦躁地翻了翻桌案上的剧本,没看几页又很快放回原地。
Scott的注意力一向转移地很快,“你拿了影后桂冠之后,拍的戏越来越少了,准备金盆洗手,专心在商界叱诧风云吗?”
“有好的剧本还是会考虑的。”
“等我的遗产到手之后,我要再投个几百万给你那个公司,”Scott双眼冒光,他算得上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之前在大学里遇到读研究生的容清杳,跟着她投资了几个公司,做过几次天使投资人,虽然有亏有赚,但总体来说收益可观。
当初容清杳就是靠着奇准的眼光,投资公司、进入娱乐圈拍戏,然后赚得的第一桶金。
商海沉浮至今,已经能和老牌权贵的岑氏集团斗上一斗了。
如果说以前的容清杳是一件制成不久的古董,但如今她的身价已经让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了。
所以,他越发乐意把资产交给容清杳打理,到时候只需要坐等升值躺着数钱就好了。
“对了,我听说岑家那几个自诩身份正统的兄弟姐妹,好像蠢蠢欲动想要夺你的权?”
“我知道。”
“岑老爷子把你这个女儿简直当消耗品用嘛,不过他哪里知道你的心又狠又脏,到时候我们这群人联手,岑家估计也招架不住。”
“慎言。”
“我懂,不要半场开香槟。但你今天怪里怪气的,难道是想起自己曾经难以忘怀的恋人了?”Scott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容清杳长着一张不会爱人的脸,怎么会有恋人。
“行了,你快走,我要睡了,”容清杳下了最终的逐客令,转身去酒柜里开了瓶朗姆酒,也不调制,直接灌了好几口。
“你又靠喝烈酒催眠?看来医生给你开的药真的不管用,我跟你说了,让你开阔胸襟,多做点户外运动,心情舒畅,自然就睡得着了。”
实在忍受不了Scott的聒噪,容清杳拎着酒瓶直接上楼,留下一道幽冷的背影。
“工作狂好可怕,我真走了,去酒吧争取多拍几张照片,把Mike气死,最好气到他马上过来和我私奔。”
最近他和小男友在闹脾气,因为小男友选择的假结婚对象他不满意,小男友还不肯换,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杠上了。
容清杳的身影顿了顿,忽地转身,声线沉冷地问道:
“你怎么确定Mike一定会和你私奔?”
“那当然,他那么爱我,舍不得我的。”
看着Scott自信满满的样子,容清杳心底掠过一阵酸涩的空洞。
曾经她也坚定不移认为喜欢的人,也在坚定地喜欢自己,所以毫不犹豫赌上一切,最后落得惨败。
“对了,你也知道我家Mike是医生,他之前去别的医院交流的时候,听说那位岑夫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你真的不准备起诉她吗?医生可以开具她进行攻击时神智清醒的证明……”
容清杳微微侧身,侧脸神情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留着她,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不是吗?”
Scott深想了会儿,细数这些年容清杳从这件事上得到的益处,的确是更好的做法。
只是他觉得容清杳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把自己也算作赌注的做法,真让人不寒而栗。
“我去酒吧找锦徊一起玩了,你们两个个性差异那么大,上学的时候到底怎么玩在一起的?”
“记得把录像发给我。”
“Riddle的?”见容清杳点头,Scott不由得开始多想,甚至开始编造一些强制.爱、金主包.养的限制级剧情,“好,我马上发你。”
回到卧室,容清杳在等待酒精起效的时间里,打开了录像。
灯光昏昧的酒吧,银发女生戴上黑色渔夫帽,耳朵上纯黑的蝴蝶耳骨夹翩然欲飞。
洛迷津穿着高领的机车夹克,尖尖的下巴藏在衣领里。
渔夫帽的帽檐堪堪遮住了光,向她投去散漫的暗影,让她看上去乖巧又颓废。
拍摄者的手很稳,应该是特意来拍洛迷津的,镜头几乎只对准了她和金色架子鼓。
很快,乐队的键盘手开场,主场也低声吟唱,坐在最角落的洛迷津以一段平滑优美的鼓声,点燃了全场。
容清杳能够清晰听见现场观众的欢呼声。
那个情愿毫不起眼的人,总是事与愿违地成为人们眼中的焦点。
无论愿意与否。
黑暗的卧室中,容清杳打开台灯,起身坐起,又灌了自己好几口烈酒,企图用眩晕感对抗心中的酸涩。
女人眉心轻蹙,苍白的脸嫣红的唇沾满酒液,迷幻的色彩显出绝妙的病态感。
她视台下观众为无物,心不在焉,对人类漠不关心的样子又酷又飒。
隔着屏幕,容清杳仿佛穿越时空一般,回到那个盛夏,狭小的仓库里洛迷津打着鼓,她们共同等待着命中注定的对视。
反复看了几遍录像,她关闭手机,屏息几秒后,拿出早已经老旧到无法开机的游戏机,抱在怀里,尝试入睡。
酒精不知在什么时候发挥作用,让她昏睡过去,醒来时竟然还在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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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暴雪过后,这座钢铁城市变成一个三层的、堆满奶油的蛋糕。
电影发布会上,容清杳在一众演员中,姿态端方,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都是让人心头悸动的冷淡美感。
白锦徊作为容清杳的朋友,又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便一直坐在台下观摩这场发布会。
看着空洞微笑着和粉丝互动的容清杳,她莫名想到可以用来形容冷光灯的八个字。
“明亮冷漠,闪耀无温。”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天的阳光,看似很暖,照耀在身上却还是令人遍体生寒。
发布会一结束,容清杳就回到科技感十足的办公室里看文件,戴着副眼镜清冷高智感拉满,身上薄暮灰的高领毛衣纤尘不染。
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卸妆后五官更加清绝,但脸色很差,看上去伶仃易碎。
“救命,我听说你从剧组回来后,又进入工作狂模式了?”白锦徊闯进办公室,看向戴着银色细框眼镜的女人,无奈地道,“要是你那些粉丝知道了,又要骂工作室没良心,就会压榨你。”
“积压的工作太多,必须完成而已。”容清杳摘下眼镜,揉揉眉心,“粉丝都很乖,不会乱闹的。”
“你投资的几个公司如今都运作良好,还有你那个便宜老爹让你管的酒店业务也连年增长,你适当放松一下吧。”
“不过我不明白你干嘛非要投那个做人工智能的实验室,现在这东西做的人太多,没有技术革新,挣不了钱的。”
“不会死,”容清杳从文件里抬头,冷淡地扶了扶镜框,“我见到她了。”
“谁啊?”白锦徊不以为意地坐下,刚要倒一杯加冰威士忌喝,惊得快把酒瓶甩出去,“你为了她差点儿上不了学的那个初恋?”
当时容清杳本来决定在国内读研工作的,4.0的绩点足够保研本校,却被“阴差阳错”地挤掉了名额。
四处投简历也没有几家好公司要她,走投无路到不得不出国。
下飞机的时候,身上仅有两百块钱。
“嗯。”
“什么情况啊,她竟然真的在你面前出现了?”
“是我主动的,”容清杳想到自己的处心积虑其实更接近于自讨苦吃。
白锦徊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喝口酒压压惊,“那她对你什么态度,旧情难忘还是千帆过尽?”
令人意外的是,过了很久,容清杳托着腮叹息着笑,“我不知道啊,看不出来。”
她看不穿。
“看不出来就别看了呗,反正你都要订婚了。”白锦徊试探着笑说。
容清杳搁下笔,银框眼镜的金属挂链相击,鸣声清脆,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你也清楚订婚只是商业手段,合作而已,当不得真。”
“诶,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啊?”白锦徊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和容清杳是研究生时期的同学,见识过容清杳从颓废沮丧、万念俱灰中爬出来的过程。
那个时候容清杳整夜整夜睡不着,不得不依靠药物进入休眠。
白锦徊曾经吃过一次那种药,感觉就像人体变成断电的机器,强制休眠。
身体休息了,精神却疲惫得苟延残喘。
按道理来说,时间能够治愈伤口,至少也该结痂了吧,怎么感觉容清杳的伤口还在滋滋冒血呢?
“不是放不下……”容清杳闭上眼,声线艰涩,“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可以当作以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想不通洛迷津凭什么能那么残忍地无动于衷。
想不通当年她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想不通曾经热烈的人怎么会一朝冷漠。
“我明白,你在人群里一直没能等到她回来,就是一种执念嘛,”白锦徊走过去体贴地拍拍她的肩,“但你才见过几个人,就只能喜欢她了吗?”
容清杳垂着眼,一言不发。
长长地叹口气,白锦徊语重心长地劝道:
“你这样想,世界上哪有永恒不变的东西,神仙都有陨落的时候,何况普通人的感情。你不可能困在过去,守着那点回忆过一辈子。”
“而且整整七年,不是七天,她都没有找你联系你,你早该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天涯何处无芳草,另觅良缘吧,清杳。”
见容清杳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白锦徊搬出她最在意的工作来说事。
“话又说回来,你那几个项目都在关键时刻,拉投资、路演都需要你坐镇,那都是你辛苦几年的心血啊。你已经被那个人差点儿毁掉人生了,难道还要影响第二次吗?”
“工作上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白锦徊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别看容清杳平时端得是清无欲无求的白玉观音相,其实内里固执倔强,但凡她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旧情复燃的结果大多都是重蹈覆辙。”
这句话像某种谶语似的,悬在虚空高处,容清杳眉心紧蹙,是被点破真相后的难以忍受。
白锦徊说得没错,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七年时光,物是人非,她早已失去拥有那个人的权力。
如今的她比年少时更加无法相信爱情的永恒性,可一旦与洛迷津相遇,她的信念她的心就开始摇摇欲坠。
担心洛迷津过得太好,又心疼洛迷津过得不好。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白锦徊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咬牙切齿地道:
“那你把有关她的东西都丢掉啊,习惯也改改,别抱着那个蠢兮兮的游戏机失眠一整夜。让她从此在你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给你买款新的游戏机,明天我陪你去挑,别傻兮兮地只会玩那一款过时的游戏。”
这番言论太过慷慨激昂,连带着白锦徊身侧的绿植叶片都摇晃起来。
良久,容清杳转过身,“锦徊,你不明白,她藏得太好了。”
落地窗外的云朵浅而淡,某种情绪氤氲弥散,看似轻柔实则沉重,像是水,将人淹没。
白锦徊翻了个白眼,真是搞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
虽然她还没谈过恋爱,但她觉得做人嘛,就要快刀斩乱麻,冲上去问那个人还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了嘛。
一天天别别扭扭地干什么?
现在的她还不明白众生有情皆虐,无人可逃的缘由,也理解不了为何爱让人变胆小。
可能人和人之间几乎不存在感同身受这种东西,就算同一时间遇见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感受依旧不同。
“什么意思,藏太好让你丢不掉?你告诉我她长什么样藏在哪里,我帮你把她揪出来,做个了断,你好开始新的生活。”
容清杳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一个人最好的藏身之地,就在另一个人心里。
了断那个人等于了断了自己。
那个人曾说过只要自己需要她,她就在。
虽然她食言了,但自己就是无法不相信。
“七年了,清杳,换作别人早就释怀了,就你还跟个……疯子一样,”白锦徊觉得自己用“疯子”来形容容清杳非常准确。
哪有人成天失眠将游戏机里的对话,一遍又一遍抄写,疯魔了一样。
不仅如此,在这个过气的游戏机坏了的那天,容清杳跑遍整座城市,想要找到能够替换的零件。
结果自然是失望而归。
然后拼命努力了很多年,投资了做那个游戏机的公司,重金要求重启生产线。
好不容易给游戏机换上了新零件,结果里面的数据损坏,全部记录都没有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凭容清杳这种不动声色的疯劲,以后再做出什么来,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说真的,你这个初恋是不是长得无敌好看,才让你念念不忘,不然跟你站一起也不登对啊,”白锦徊压在办公桌上,撑着脸颊,“你拿你们的合照给我看看呗,这么多年了你还藏着掖着。”
容清杳:“我们没有合照。”
或许有,但她不曾得见。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比,白锦徊打了个哈欠,感到很是无语。
“我听Scott说之前他去你那儿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你金屋藏娇?”
容清杳没有说话,频繁地取下眼镜又戴上,显出几分焦躁。
“那个Riddle我也看过她表演,酒吧乐队里她可有名了,就是总喜欢戴着帽子让人看不清长相。”白锦徊勾勾唇角,“要不你换换口味,包.养个鼓手算了。”
“就是她。”
“什么就是她?”白锦徊没反应过来。
容清杳不再说话。
“这么巧的吗?你可真行啊,你准备怎么办?追人还是就此放弃?”
“你在哪个酒吧看过她的表演?”容清杳忽然抬眼,眸光锐利。
“我想想,我去的酒吧太多了,哪里记得清楚。”
**
咖啡厅里的灯光,在狂风过后如烛火般闪灭——暴风雪导致的停电。
这个星期已经好几回了。
那天冒雪从容清杳的住处骑车回来后,洛迷津就罕见地感冒了,鼻塞嗓子哑。
戴着口罩在咖啡厅和乐队之间来回赶,反倒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感冒痊愈后,她还是双眼疲倦神色恍惚,一双颜色偏浅的瞳孔神采全无。
除此之外,那天摔跤时自行车蹭掉一块漆,引起了兰明雨的警觉,时不时就会盘问她那天外送有没有遇到事情。
她本能地想逃避掉那天。
“打给社区问过了,明天上午才会恢复供电,今天下午干脆放假好了,”兰明雨端着一杯手磨咖啡,出现在后厨里。
听见老板的话,其余员工全都开心地蹦起来,纷纷过来道别,表示自己可以回家搂着男\女朋友睡个好觉。
“洛洛,你最近乐队的工作是给一个订婚礼准备demo和live show?”
脑海中一闪而过容清杳和Scott的订婚请柬,洛迷津更用力地擦拭着咖啡杯,强行令自己离开所有有关容清杳的时间维度。
“是的。”
“那要不趁今天停电,我们去看个电影当休息吧?”兰明雨眼神柔和,话里有种不易察觉的兴奋期待。
“嗯行,今天乐队也要休息。”洛迷津机械地回应,疲倦到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正好那位容小姐的电影上了,”兰明雨在App上看排片,恰好看见有容清杳的新电影,“要不就选她的电影吧,人美演技好。”
“是爱情片吗?”洛迷津迟疑地询问,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接受了容清杳即将订婚的事实,去大荧幕上观看她与别人演出的爱情,算不算一种提前排练。
“不是哦,这部是科幻片,貌似是一个被遗忘在其他星球的科考人员,在荒芜的地面寻找回家的方法时,遇上一个硅基生物的故事。”
本来想要拒绝,但洛迷津看出兰明雨眼中的期望,她点点头,“那等我去乐队演出完回来,晚上再去看吧。”
“嗯,那我就订晚上十点的电影票,我们晚饭就吃爆米花和可乐,加鸡翅怎么样?”
“听你的,吃什么都可以。”洛迷津觉得自己现在的确变了很多,往常挑食口味叼,现在只要能吃饱就别无他求。
察觉到洛迷津的心不在焉,兰明雨皱着眉关心道:“你最近又没有好好吃饭,要不不去看电影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不用了,我有时候胃口不好,你知道的,”洛迷津打起精神冲兰明雨笑笑,“循环型低潮期,不用大惊小怪。”
“容小姐的电影票好难订,十点的票刚放出来就被抢空了,看来只能订十二点那场的。”兰明雨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
街对角巨大的LED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容清杳代言的高奢珠宝广告,
洛迷津垂着眼,不受控制地走神。
世界如同一块飞速转动的钟表,所有人都长大远走,离她而去,她就像齿轮上的一粒灰尘,无能为力。
感谢曾经,这样她余生的每一天都有人可念可想可爱。
说来也很好笑,她没想过再一次为容清杳打架子鼓,会是在她的订婚礼上。
梦里的她一直在追那架永远也赶不上的飞机,人潮汹涌,她声嘶力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七年前,她没赶上飞机,七年后,赶上了订婚礼。
也值得开心的,不是吗?
能见证容清杳人生的重要时刻,就够了,不是吗?
这几天她躺在床上时,总会生出幻觉。
以为自己又回到大学时代,和容清杳并排躺在屋顶,十指紧扣,头顶星光灿烂,流水一去不回。
清醒后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艰难地呼吸。
“对了,明雨,我找到几处租金不高的房子了,我会尽快搬出去,不给你添麻烦。”
“什么话,我都跟你说过不要搬来搬去的,住在一起还方便,”兰明雨十分不情愿,“你别搬了,我当你的房东正正好嘛。”
洛迷津戴好口罩来到咖啡厅外,跨上自行车后单腿支地,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她形状优美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搬走前我会按市场价补足租金的,”洛迷津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生硬,摸着渔夫帽的帽檐小声说,“我选的地方离你不远,也很方便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兰明雨开始反思自己温水煮青蛙的追求方式,是不是不太奏效。
可能还得直白大胆一点?
“行了,你快去酒吧演出,别忘记晚上看电影的事。”
“好,我走了,”洛迷津取下店员围裙,到外面跨上自行车,骑向三公里外的街区。
冬日的阳光仿佛被剔除了温度的水流,为这座城市染上质感十足的蓝色,每个人都似乎扮演着胶片电影里某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洛迷津来到酒吧时,因为还早的关系,人并不多。
吧台的灯光开得很暗,舞台边上放着一架电子钢琴,有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会跑上去即兴表演,赢得其他客人的几句笑骂。
“Riddle来了啊,”同乐队的贝斯手懒洋洋地和洛迷津打招呼,见她只是点点头,也不生气,继续翻个身睡觉。
谁让洛迷津在这里的人设是哑巴。
连日以来睡眠不足,为了一会儿的演出,洛迷津决定给自己泡一杯廉价的咖啡。
到走廊里打好热水回来时,她的精神越发恍惚,手一滑玻璃瓶就砸在了酒吧地上。
透明的玻璃四分五裂,洛迷津呆呆地站着,像是一个闯祸的小孩。
唯一的区别是,已经没有大人会跑来责骂她粗心大意了。
看着破碎的玻璃瓶里干净的热水渐渐变脏,洛迷津感到某股心酸忽然间变得浓烈,她攥紧自己的围巾,像是想扯断它。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打热水这样一件小事都能搞砸。
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达到高峰,有种怪异的冲动开始撕扯理智,她甚至希望自己也跟玻璃瓶一样四分五裂,就这样躺在地上被人扫进垃圾桶。
“发生什么了?”贝斯手探出头来问了一句,见洛迷津奇怪地站在原地,便又嘟囔道,“Riddle,你怎么了,表演快开始了,你早点准备。”
别人的声音将洛迷津从奇怪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重新捡起一个成年人应该拥有的平静和成熟,蹲下来清理打扫干净酒吧休息室,再次灌好咖啡,一口喝下去。
似乎感受不到过烫的热水灼烧口腔。
“喂,你的手怎么在流血?一会你还握得了鼓棒吗?”
洛迷津慢慢地低头,用了好久才看清右手食指血流如注的模样,她在手机上打字:
[我马上处理好。]
贝斯手担忧地看着洛迷津麻木机械的样子,弱弱地问:“你不痛吗?要不要叫医生啊,你还表演得了不,不然请假吧?”
每晚表演能得一两百块的分成,洛迷津不可能放弃的,她摇摇头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流水冲洗着伤口,浓郁的血色在水流冲击下渐渐变淡直到和清水一样。
只是一旦停止冲洗,又会流出丝丝鲜血。
洛迷津眼神平静,只想要伤口不再流水,于是她找来一圈胶带将伤口封住。
这样就不会再有血流出来了。
握着鼓棒上台表演时,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今天晚上的演出任务并不多,只有两个小时,乐队成员在表演完后,纷纷约上自己的朋友去别的酒吧续上一波。
时钟指向九点,兰明雨也给洛迷津发来短信,说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十点准时去看电影。
洛迷津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打完架子鼓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和手机振动连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噪音。
是Scott发来的短信:
[Riddle,一个月的时间你能为订婚礼写出新demo的,对吧?]
[能的,请放心。]
她用抱着胶带的手指打字回复。
十字路口的绿灯还有十五秒,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洛迷津,她低下头看见包扎伤口的透明胶带散开了,红色白色,乱糟糟的。
是她忘记把嵌在伤口的玻璃渣取出来。
于是,洛迷津低头想要撕开胶带,企图把玻璃渣拽出来,一次两次,疼痛让她的手指不听使唤。
无论尝试多少次,玻璃渣还是一动不动卡在伤口里。
洛迷津在信号灯旁脱力蹲下,毫无预兆地狠狠压住伤口,让那块玻璃渣尽情碾压破裂的血肉,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周围路过的人自发地远离她,还有三四岁的小孩天真地问妈妈:
“那个姐姐怎么了,流那么多血,也不哭好可怜哦。”
小孩的妈妈立刻把小孩抱起来,像躲瘟神一样走得远远的。
“别去看她,说不定是疯子来的。”
好奇怪,她分明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啊,为什么会觉得心比伤口要痛得多?
她早就清楚,自己和容清杳已经过去了,过去七年了。
然而,容清杳和Scott站在一起的画面,还是如同错误的程序在洛迷津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骗自己不去想容清杳,可她根本停止不了,回忆滞缓且不容阻碍地填满思绪。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里,迟来的痛苦再难压抑,她颤抖着捂住伤口,眼睛干涩发红,好像落进无底深渊,荆棘丛林将她穿透。
其实她好想旧事重提,好想问问容清杳还记不记得她们度过的四季。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还能不能成为容清杳的选择题,有资格被当作选项也好。
快要绝望的人总想旧事重提,怀着“兴许试试就有机会”的心情旁敲侧击。
可来不及了,容清杳已经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妻,都是她自作自受的报应罢了。
她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种绝望日益生长。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想哭也哭不出来。
在失去容清杳的年复一年中,她没有哭,因为她清楚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就要更坚强更勇敢。
但其实,她明白她不哭,不过是哭了也没人管罢了。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忽然有人停在洛迷津身边,昂贵的长靴,纯黑色大衣,隐约可见的贝母袖扣,骨感细长的手。
洛迷津死死地抓住自行车把手,低着头站起来。
想来应该是自己挡了对方的路,她哑着声音,低低地道歉:“对不起,我这就走……”
“对不起我什么?”对方的声线意外地冷冽清透,也意外地熟悉。
洛迷津心脏狂跳,逆着光抬眼,干涩模糊的视线里,不可能出现的人正专注地俯视自己,像是要来找回垃圾桶的玩具。
容清杳平静温和地提问,却好像偏执倔强得非要得到满意答案。
“你说,你对不起我什么?”
第26章 【现在时】发作
“清杳, 你和雷森家Scott的订婚日期确定了吗?”
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岑家老爷子正品着容清杳冲泡的清茶。
平静看着佣人收拾长绒地毯上洒落的茶叶,容清杳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回答:
“就这几个月。”
掩下对于容清杳敷衍的怒气, 岑老爷子抿一口茶,貌似不经意地道:
“Scott他们家经营船运生意, 已经是第四代了, 人脉资源丰富, 人也还可以,也算配得上我们岑家女儿、商界新贵的身份。这场婚事不可以有任何差错。”
容清杳漫不经心地为自己也斟了一蛊茶, 懒散地笑了笑,“是的,父亲。”
“虽然这桩联姻是我促成你们两个的,但我听说你们之前好像就认识了?”
“上学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容清杳再次斟茶,回答得非常流畅。
“那挺好, 小年轻还是有感情基础结婚最好了,”岑老爷子眼角笑出皱纹, “等你结婚后, 我们岑家也会获得雷森家族的资金支持,所谓强强联手,两家公司的前景一片大好。”
“是的,到时候还需要父亲把关。”
岑老爷子得意一笑,“我听说你控股的智能公司正在收购一个小公司, 好几个月了,碰壁了吗?如果有困难的话, 家族是可以帮助你的。”
“我知道的,谢谢父亲。”
岑老爷子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你妈妈还是我。”
听见对方提起自己的妈妈,容清杳握着茶碗的力道陡然加大,指.尖一瞬泛起青白之色。
“清杳,你要明白家族是爱你的,也肯定不会亏待你。以后你弟弟掌管公司,你从旁辅助,这个家族才会越来越兴旺发达,所有人都会越过越好。”
容清杳在心里冷笑,面上仍旧是一派温驯听话的模样。
命运教会了她隐忍,在最合适的时机再给予对手一击毙命。
刚被岑家找回去时,她一度极致厌恶这里的一切,厌恶所谓上流社会的浮丹流翠。
厌恶每个人光鲜外表下的虚伪,厌恶他们自以为能够操控旁人的高傲,厌恶这样语言上阴私龌蹉。
可或许是骨子里流着世家门阀自私阴暗的血,她无师自通得很快,将这份骨子里的厌恶掩藏得也很好。
尤其这几年她明面上背地里的事业都如日中天,如今倒是好整以暇地看他们你来我往话里的机锋,如同观看斗兽的贵族,优雅而冷血。
“我当然会好好帮弟弟打理公司,父亲请放心。”
“嗯,看来让你回岑家真是下对的一步棋。还有那个女人……她的情况越来越差了,你现在怎么想?”岑老爷子闭上眼,心生厌烦。
明白岑老爷子是在说那位岑夫人,容清杳摆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少许怨恨感。
“父亲,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不想知道她的近况。”
岑老爷子极为满意容清杳的反应,不会淡然到城府过深,也不会急躁到毁掉岑家的名誉,只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怀柔政策就能收买。
他就是太过欣赏这个私生女的识趣和恰如其分的聪明,才会把她接回岑家的。
“你这么为岑家的声誉考虑,我甚感欣慰,你最近好像新看中一处楼盘,我帮你拍下,你也好舒舒心。还有你想拍什么电影都由着你来,不必管别人说什么。”
“谢谢父亲,那我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嗯,去吧,”岑老爷子满意地点头。
容清杳搁下茶碗,微笑着往老宅外走。
“对了,清杳,找个时间把你的姓改回岑吧,跟爸爸姓,岑家那些股东也会更信服你,这样我们父女也会更亲近些。”
容清杳停下脚步,无声冷笑后,刻意把声音也变冷了许多,“父亲,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
“好好好,”岑老爷子哈哈大笑,似乎并不在意容清杳的忤逆。
一直等在门外的秘书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替岑老爷子拿出柜子里的雪茄。
“老爷,清杳小姐她这样是不是太叛逆了些?我在公司需不需要给予一些压力?”
岑老爷摆摆手,“姓容的人以后绝不会掌管岑家的公司,要你多事做什么?”
“我以为您有意让清杳小姐继承……”
“清杳和她妈妈一样美丽,还比她妈妈聪明,我们岑氏集团正需要这样的门面和形象。美丽的鲜花当然要捧在高处供人欣赏,但鲜花注定凋零枯萎。”
秘书在一旁低着头,犹豫很久也没有说出他觉得清杳小姐不是什么美丽的鲜花,更像是泥潭里剧毒的荆棘。
大门外,言思急匆匆过来给容清杳披上御寒的毛绒大衣。
“今天和结构科技的收购会议真的取消吗?这是第三轮会议了,如果顺利的话……”
对于容清杳这种冷处理的态度有些忐忑,毕竟这家科技公司算是这几年在有关领域崛起的新贵,价格实惠技术过硬,就是提的一些要求太过苛刻。
“嗯,按原计划那样,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会不会……”
整理完衣襟上的钻石胸针,容清杳抬头目视前方,银丝边眼镜片映过一缕冷光。
“要让他们清楚,到了现在急的不是我们,剩下的就让锦徊去管,她是我们重金聘请的职业经理人,会处理得更出色。”
她们并肩往车库行去,恰好容清杳的几个兄弟姐妹开车回来,有几个装作没看见她们两人,另外一个男人倒是直接下车。
勾了勾唇角,容清杳不置可否,倒是言思小声嘀咕说:“真没礼貌,一群胆小鬼。”
天空上聚集起铅灰色的云,容清杳疲倦地揉揉眉心,昨晚又没睡着,只是在床上躺到天明。
“容清杳,你别以为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就能继承岑家的公司了,你搞清楚你不姓岑。”
“去医院看望了你妈妈?”容清杳淡声发问。
“你……”想到自己老妈做的蠢事情,男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了,你又能让老爷子愧疚多少年?”
“嗯,那更要好好照顾你妈妈,辛苦了,我让言思给你送点养心明目的桑葚和枸杞吧。”
“好的,容总,我一定选特等的枸杞桑葚送给大少爷,“言思朝男人微微一笑,“少爷要记得每天用保温杯泡着喝,坚持才有功效。”
“我谢谢你们,“男人恨恨地挤出这句道谢的话。
“不用客气。”
容清杳错开身位,带着言思远远离开。
男人在原地踢了一脚边上的凤凰花,咬牙切齿无处发泄,他最讨厌容清杳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温和无害,不露锋芒,实际工于心计,蛇蝎心肠。
“那个人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又查到一些,洛小姐的生活也比较单调,除了咖啡厅上班,就是去乐队演出和回家,几乎没有其他社交。”
这一部分的洛迷津是容清杳所熟悉了解的,她没来由地感到几分安心。
“还有,我查到洛小姐经常去医院看望病人。”言思坐到副驾驶上,示意司机开车。
“医院看望病人?”容清杳在黑色宾利旁顿住,清隽眉心微折。
“我动用了一点关系,查到病人也姓洛,22周岁,车祸导致的脑部、心脏受损,植物人状态有几年了。现在情况时好时坏。”
是洛知问受伤了,容清杳立刻想到这个人和洛迷津的关系。
洛知问这个妹妹对洛迷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几乎能够想象到洛迷津得知消息那一刻的绝望心情。
两人都上车后,司机启动车辆,驶出了岑家老宅。
“因为要承担昂贵的治疗费用,洛小姐的生活非常拮据,她不得不打两份工,咖啡厅工作结束后再去各大酒吧的乐队表演,所以那位兰明雨兰小姐经常帮助她。”
虽然到现在,言思还没弄懂自己这位上司到底对洛迷津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但那份关心是能够从女人阴晴不定的态度里轻易洞察的。
她的这位上司一直不苟言笑,过着僧侣般清修规律的生活。
她从不曾在容清杳黑色的眼睛里,看见过这般担忧的神情。
这么多年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女人在谦逊、温柔、清冷的美丽外表下掩饰着目空一切和勃勃野心。
“再搞清楚些那位病人的病情,”容清杳低低地嘱咐,“开车去这家酒吧。”
“去酒吧,确定吗?”言思有点懵,容清杳向来洁身自好,除了必要的应酬,基本上都不会主动踏足这一类的地方。
“嗯,现在就去。”
言思看清地址后报给了司机。
“那位兰小姐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吗?”
上次容清杳在听见言思说兰明雨和洛迷津有可能是情侣时,便逃避般地中止了这个话题。
可想要掌握有关洛迷津全部的控制欲,在重逢后日复一日增长,如同潮湿角落阴暗生长的苔藓,一刻不停。
“啊,是的,她们……”同样也想起来之前查到的信息,言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她们关系的确不错,看上去那位兰小姐也是个好人,那位姓洛的病人能住进那家医院就是兰小姐找的关系。”
“她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容清杳从电脑包里拿出无线鼠标,握在手里无意识轻点。
“是,是的,”言思不敢隐瞒事实,“还是和之前那样一起上下班,洛小姐会负责采购咖啡豆之类的,偶尔她们也会一起去看电影。是情侣的概率有点高。”
“是吗?”
听到这里,容清杳陷入长久的沉默,似乎身体自动开启了某种防御机制,拒绝将那种猜想的确定性更进一步。
坐在前排的言思奇迹般地明白了上司此刻的心情,也体贴地不再出声,还让司机升起挡板,留给容清杳一个独处的空间。
她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工作上的邮件,又和经经纪人沟通了今年要拍摄的电影项目。
忽然就拿起手机打电话给Scott。
电话很快被接通,容清杳开门见山,不带一丝废话,“我们订婚礼上乐队的鼓手换一个人。”
正在吃下午茶小蛋糕的Scott,差点儿一口红茶喷出去。
“Qing,你没事吧,订金给了,合同也签了,临时变卦是怎么个事情?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Riddle,她打鼓超棒的。”
“违约金我可以支付,重新找鼓手的事情也可以都丢给我来办,只要你取消和她的合同。”
“凭什么啊,你之前都不管这个事情的,而且我和他真的都很喜欢听Riddle打鼓,这种说好了又违约的事情,岂不是会损伤我和Riddle的感情,我才不要干。”
“你和她哪里存在什么感情,”容清杳的声线变得凌厉直白,隐隐显出几分戾气,“而且换个鼓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Riddle打鼓打得特别好,长得也赏心悦目,性格也很不错,我上哪里再去找这么合我心意的鼓手?Qing,你到底哪里看不上她,这么咄咄逼人的?”
“……我没有看不上她,”容清杳侧过脸,望着流窜的霓虹灯光。
“那我们订婚本来就是走过场,你之前明明什么都不管,现在又来指手画脚。除非你能有说服我的正当理由,不然我这次铁定不会听你的。”
Scott的少爷脾气一上来,倔得像头小牛,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容清杳攥着手机,几次欲张口说些什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怎么,你没有正当理由吧?”Scott趁胜追击,顺便打了张缓和牌,“Qing,相信我,Riddle真的超级棒,你要是不信的话,哪天Riddle演出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看,你绝对会被她那种‘目中无人’的魅力打动后爱上她的。”
最后那句话令容清杳不受控地冷笑了一声,引来Scott不满意的哼哼。
“笑什么笑,你只要见到她打鼓,百分百会被她折服,说不定以后葬礼都想邀请她演出呢。”
“……”
“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Riddle现在处境艰难,付不起账单,很需要钱。你就发发善心,别挑剔了,反正你又不缺钱。”
“她不是有好朋友一直在帮助她吗?”容清杳冲动地问道。
“你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Riddle有好朋友?”Scott啧啧出声,“你莫不是偷偷去调查了人家,好家伙,你深藏不露啊,你到底想做什么,从实招来。”
容清杳完全不在意Scott的话,“你没见过她和别人很要好的样子吗?”
“我说容总,难道我是什么跟踪狂吗?我只是欣赏人家的音乐,音乐你懂吗?需要心与心的交流,Riddle私底下做什么,我怎么会在意。算了,我估计你这种利欲熏心的商人野心家不懂。”
打断Scott的喋喋不休,容清杳闭了闭眼,“把订婚日期定早一点,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听着容清杳厌倦的嗓音,Scott思考了一会儿,“早点结束也好,四个月后怎么样?”
“可以。”
“那我让媒体过几天就把消息放出去,这样我也能早点儿拿到遗产,股票还有得张涨到时候带Mike去环球旅行。”
“嗯,就这样吧,有事我再打给你。”容清杳挂断电话,游移不定的念头让她的情绪更差。
宾利在十字路口缓缓开过,容清杳忽然心跳加速,她从电脑屏幕前移开视线,余光正好瞥见蹲在人行信号灯旁的洛迷津。
每一次重遇,心跳总是比自己更先认出洛迷津。
穿着单薄的人围着一条姜黄色的卡通围巾,像一只走失了的小动物。
容清杳不假思索地说道:“停车。”
“可是酒吧马上到了……”司机十分不解。
言思也看见了蹲在路边的洛迷津,举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司机噤声。
女人在发出停车指令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双眼失焦,一言不发。
司机和言思在这样的静默中,时不时交换眼神,等待容清杳的下一步指令。
一向讨厌浪费时间的容清杳,在这无声无息的五分钟里,如同静止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做,就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车窗贴了深色防窥膜,视线里人们在一栋又一栋高楼下穿梭而过,四周的灯火浮动得很不真切。
又过了一会儿,言思有些坐不住了,她大概能猜到自家上司想和那个洛小姐说话的想法,决定推容清杳一把。
不然怕是要在这儿待到天黑,她还想回家追剧呢。
于是她主动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容总,我……刚想起来,要去那边的手机店选购个平板,你要不要顺便买块电池什么的。”
“好,”容清杳如梦初醒般深深呼吸,“那我也去看看。”
见自己猜中了上司的心思,言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的心情。
容总也不是那么难猜嘛,只要细心观察,在这位洛小姐的事情上,她一定能够把握住上司的心理,以后升职加薪不在话下。
人行道两侧的雪杉树被寒风一吹,发出哗哗的响声,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挡住洛迷津,让容清杳有种身处失眠幻想中的错觉。
其实,她根本没有和洛迷津重逢,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失眠时的幻想。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一个很经典的故事。
内容概括起来就是,如果坠落地狱的人类,想要平安无事地回到凡间,在路上不管听到谁大声喊名字都不要回头,一旦回头就完蛋回不去了。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故事里的人类,会经受不住诱惑回了头。
现在她反倒能够理解了,回头的诱惑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这世上能忍住不回头看看的人很少。
至少她忍不住。
好像生来她就注定要走回头路。
她像个无法主宰自身意志的仿生人一样,朝洛迷津走去,走得很慢也很艰难。
直到她发现洛迷津的手在流血,埋着头不想被别人知道,像个走投无路的小孩。
容清杳加快了脚步,差点儿撞到其他行人。
对上洛迷津这个人,她便很难遵从理智的决定,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等等,容总,你至少把墨镜戴上啊,大庭广众的别被认出来了……”言思的喊声在容清杳越来越快的脚步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居高临下地看着濒临崩溃的洛迷津,容清杳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又或是尝到获胜的喜悦,但并没有。
当初洛迷津消失得决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仿佛带走了一切,包括她这个人,让她共生般体会到洛迷津的喜怒哀乐,无论她愿意与否。
鬼使神差地,她便又一次冲动地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问出口的下一刻,容清杳便开始后悔,恨不得世界就这么停止下去,洛迷津还未抬头,而自己还可以明望她。
她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比如什么“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所以很抱歉,”又或者是“对不起,都过去了”、“对不起,小孩子玩玩而已,别当真”等等类似的话。
洛迷津的世界在抬眸见到容清杳的时候,骤然明灭,那种快要嚎啕大哭的生理反应几乎抑制不住,她如蒙拯救,又如坠深渊。
她再次低下头,用力咬紧牙关,将翻涌的酸涩感压下去,确认自己没有流下眼泪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勇气与容清杳对视,洛迷津心里难堪不已,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地直接逃跑。
可是逃跑之后呢,下一次见面是不是就在容清杳和别人的订婚礼上?
说不是哪一种更差,形同陌路还是见证她和别人的幸福。
要如何练习出祝福的笑容,才能显得体面。
“没什么,我以为你要……你的路我挡了,”洛迷津察觉到自己的语无伦次,深深喘息到无力更改。
容清杳找回一丝镇静,淡淡地问:“你怎么了?”
“腿麻了,休息一下,”洛迷津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擅长撒谎了,谎言信手拈来。
这样的回答倒是容清杳意料之中的,从重逢那天,洛迷津对她的态度就是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真的吗?可我看你在这儿蹲了很久,”容清杳不想拆穿洛迷津崩溃的事实,也不想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洛迷津并不打算说,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立场,“真的没什么,多谢你的关心,但……不需要。”
“就算我们已经称不上是朋友,至少也同学校友吧。”
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朝容清杳看来,好些人低下头跟同伴窃窃私语,还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你们看那个是容清杳吧?”
“好像是她,我今天上午才去看了她新上映的电影,绝对是她,错不了。”
有几个粉丝围了过来,高声说道:
“啊啊啊真的是容清杳,我是你的影迷,可以帮我在电影票上签名吗?”
“我也要我也要,”越来越多的人朝容清杳的位置涌来,除了路人不乏大量的粉丝和影迷。
这条街道顿时人头攒动起来,容清杳这才记起自己忘记戴墨镜和口罩,以前她从来没有粗心疏忽到这种程度。
人潮涌动,嘈杂喧闹的人声让洛迷津本能地不适,她双目无神,任由旁人把她挤到角落,像一颗滚落泥潭的山果。
隔着熙攘的人群,洛迷津几乎快要看不清容清杳的脸,自然也无法再给出任何回应。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她脑海中回放,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人流将她和容清杳冲散,从此再无音讯。
失散是她们的命中注定吗?
洛迷津苦笑着捂住耳朵,迷茫得不知道该不该认命。
退出人群外,她捂紧耳朵想要就此离开,手腕却被人握住。
“跟我走这边。”
女人的掌心柔软温热,洛迷津来不及思考就被容清杳拉着往路口的黑色宾利跑过去。
那一头言思将车门打开,赶过来护住她们,赶在人流再次聚集前上了车。
司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熟练地踩油门驱车离开。
“呼,太险了。容总,你下次必须记得把墨镜和口罩焊在脸上,万一搞出什么踩踏事件可麻烦了,今天这事肯定会上热搜的。”
言思呼吸急促,后怕地拍拍胸口,连忙拿出手机联系经纪人。
后座上,容清杳还紧紧攥着洛迷津的手腕没有放开,“嗯,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言思听着容清杳淡然的语调,心说还有下次啊,看来她作为助理还得未雨绸缪。
车辆平稳行进,后座的隔板再次升起来,洛迷津猛地回神,连忙收回被容清杳紧紧牵住的手。
狭小密闭的空间十分静谧,她感觉自己已经被熟悉的雪的气息包围,洁净清冽。
率先打破平静,洛迷津慢吞吞地说:“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他们不是冲我来的,这样还有可能给你造成困扰和不便。”
媒体或许会乱写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比如造谣她和容清杳有不正当关系之类的,可能会对容清杳的……订婚产生不良后果也说不一定。
某种邪恶的心思发芽,洛迷津脑中有个声音说,最好的后果不就是订婚取消,容清杳订不成婚的话岂不是很好。
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她客气地轻声补充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容清杳收回被洛迷津挣脱的左手,银丝镜片后的狭长双眼显得格外冷淡。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至少我们还是校友。”
容清杳垂下眼睑,透白的肌肤下没睡好的淡青色十分显眼,在封闭行进的车厢里有种脆弱不堪的诱惑。
“你的手放过来我看看。”
“没事的,不用看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洛迷津话还没有说完,受伤的手就被容清杳握住了。
“我车上有医药箱,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听话地闭上眼,那种雪的气息越来越近,洛迷津几乎能感受到女人香软发丝擦过自己的鼻梁,指.尖触上的肌肤柔腻如丝,令她全身都软绵绵的,伤口的痛也奇异地变成另类的快.慰。
记得洛迷津怕痛又手笨,容清杳的动作越发缓慢而轻柔,用镊子取出玻璃渣,再用碘伏和双氧水消毒包扎。
即便过去七年,这一套流程她仍然熟练得像昨天才给洛迷津处理过一样。
“会有一点痛,下次要小心,别总伤到自己。”
“我也没有总伤到自己吧。”
熟悉的对话发生,两人俱都怔住,尔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们都清楚,就算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也回不到过去。
那种快.慰消失得很快,洛迷津的眼睛复又感到炽热和酸涩,就算对话再怎么熟悉,也掩盖不了七年过去的事实。
她和容清杳之间俨然有着无法逾越的沟壑。
两人的呼吸随着汽车微微的晃动而交融,她悄悄睁眼。
忽明忽昧的光线里,女人清冷的面容仿佛染上旖旎的水汽,漂亮至极的眼和瞳,湿润而饱含情绪。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探究时,容清杳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记得伤口不要沾水,一天换两次药,你不会包扎的话,”女人说着说着,像是清醒过来了,眼神冷静而淡然,“可以让你的朋友或是……恋人帮你。”
一眼不眨地看着容清杳,洛迷津迟钝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一击不中,容清杳有种抛出去的球都落往黑洞的无力感,她的试探她的明目张胆,通通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应。
现在的洛迷津在她面前,就像一口枯井,任她百转千回,也不会泛起涟漪。
这样的认知让容清杳烦躁更甚。
“要去哪里,正好送你过去。”
洛迷津报了个地址给容清杳,她和兰明雨约好在那个街口见面,再一起去看电影。
“谢谢你送我,再见。”车辆停下时,洛迷津浅笑着道谢,并未抬头与容清杳对上视线。
“洛洛,我买了份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的中餐,吃完了我们再去看电影,”兰明雨正准备点出洛迷津太瘦的事实,就看见从黑色宾利下车的美人。
女人高盘着乌发,神清骨秀,略显憔悴的苍白脸色为她平添一分妩媚的风韵。
“洛洛,是她送你过来的?”
“嗯,是的,就碰巧遇到了,”洛迷津勾着受伤的手指,无所适从的感觉油然而生。
“兰小姐,好巧,又见面了。”容清杳礼貌冷淡地打过招呼。
见到容清杳在这儿,尤其洛迷津还从她的车上下来,兰明雨惊讶得无以复加,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维持住了礼貌。
“容小姐,你好,怎么又麻烦到你了?”
“可能这就是缘分,不然我们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
兰明雨皮笑肉不笑,眼里满是深沉的探究,“容小姐说得很对,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
“两位这是要做什么去?”
又是那种爱慕的眼神,容清杳一眼便能看出,心里的焦躁更甚,进而延展到头部也出现生理性的不适,让她难以克制,无法维持住应有的礼貌和风度。
兰明雨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强,她本来想拉着洛迷津一走了之,但无奈容清杳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优雅淡然中不失某种沉重的压力。
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约好一起去看你新上映的电影,很快就要开场了,容小姐应该不会希望我们迟到的吧?”
闻言,容清杳怔了一瞬,不明白洛迷津一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完全封闭的态度,一边又和……或许是新欢的兰明雨去看自己主演的电影是为什么。
好玩有趣还是……洛迷津已经完全释怀了。
思及此,她浑身冰冷,黑色的情绪被唤醒,偏执、占有、破坏的欲望逐渐占了上风。
“这样的话,我请你们看,”她回头对言思说道,“换一家更好的影院,包一个vip的场,要清静一点的环境。我的司机可以送你们过去。”
“不用麻烦了,明雨订了票的,谢谢你,”洛迷津委婉地拒绝了容清杳,她们实在不适合有更多的交集。
光是想到容清杳的订婚礼,就足够她心力交瘁。
兰明雨冲容清杳略带歉意地微妙一笑,挽住洛迷津的手臂,往街道那头的电影院走去。
“容小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洛洛刚好不需要你的好意。”
容清杳盯着两人的身影,原本淡然的眼神变得森冷,说出口的话比刚才还要直接。
“洛迷津,虽然我们分手了,但你也用不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家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第27章 【现在时】要强来?
“何况你和Scott还签了合同, 我也有权过问一二吧。”容清杳紧随其后,又抛出了一句话,似乎想要加强自己与洛迷津弱到约等于无的联结。
显然“合同”这两个字刺痛了洛迷津。
她垂阖着眼眸, 恍然轻笑,“没错, 我们是签了合同。”
“我的确答应了在你的订婚礼上表演, 但也仅仅只有表演。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你的好意, 合同上并没有规定这一条,不是吗?”
兰明雨皱着眉头,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原来这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前女友……不像和平分手的感觉。
容清杳双眸结冰似的森冷,路灯的暖黄光线也无法柔和她的神情。
街口的红绿灯闪烁过两回,她沉默着对抗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直到重新展露得体的笑容。
“是我过界了,抱歉。既然洛小姐心态如此专业, 那我就拭目以待你在订婚礼上的精彩演出。”
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再次令洛迷津不知所措, 所展现的善意, 是为了让她这个表演者“知恩图报”,在订婚礼上更加卖力演出吗?
她从不知容清杳对婚姻还有这般的看重和向往,或许这世上只有一种答案可以解释。
而这个答案会让洛迷津感到窒息——容清杳很爱她的未婚夫Scott。
洛迷津感到很冷,刺骨的冷,受伤的手指被冷到钻心的疼, 被女人触碰过的纤薄肌肤也有种灼烧的刺痛感。
这样可怕的冬天实在是太长太久了。
她只能咬着牙回答道:“我会的,请你放心。”
容清杳令自己保持着若无其事的微笑, “兰小姐,我有个忠实的建议, 比起电影院,她其实更爱去游乐园。这是我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前任,能够给出最好最实用的建议。”
“洛洛?”兰明雨脑子整个都懵了一下,难道说容清杳看出自己对洛迷津的心思了?
不然怎么说话突然变得这么尖锐的,有种不理智的疯狂美感。
她觉得自己对容清杳清冷、知性、淡雅自持的印象,可能会得到颠覆性的改观。
至少她能看出容清杳的理智已经有了些许的崩塌。
可是容清杳是站在什么立场的,吃醋嫉妒的前女友吗?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喜悦感击中了兰明雨,被喜欢的人的前女友嫉妒感觉还不错,但这位前女友的优秀和美丽又让她揣揣不安。
容清杳明显攻击示威的话语令洛迷津迷惑不已,她不明白容清杳是在做什么,谈起她们的过去,并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开心。
她们不是一路人,早在七年前,她就没能追上她的脚步,人生在世不称意才是常态。
这都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的,只是因为缘分到此了。
洛迷津如是安慰自己。
略感抱歉地看着兰明雨,洛迷津并不想让自己的朋友难受或是困惑,“没有啊,我现在觉得看电影很有意思。游乐园什么的,太小孩子气了。”
转身拉开车门的容清杳僵在原地,背对着洛迷津故作轻松地说:
“是吗?我还以为你像你说过的那样,永远都不会变,没想到短短几年,就改变这么多?真是很令人意外。”
“毕竟我也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就觉得以前太幼稚,”容清杳优雅轻巧地上车,“兰小姐,她的手受伤了,麻烦你提醒她记得换药,或是带她去看医生。”
“什……什么,哦好,我会的。”
一下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兰明雨的反应也跟着迟钝起来。
“对了,或许你应该发一份你现在的饮食口味清淡给我,免得订婚礼上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
洛迷津如鲠在喉,生硬地摇摇头,“用不着那么麻烦,毕竟是你和Scott先生的订婚礼,和我的关系不大。”
容清杳降下车窗,高盘的乌发似云,瓷白侧脸疏冷矜雅,“也是。”
“那就算了吧。”
有太多情绪需要一一厘清,在场的三个人都是。
黑色宾利摇上车窗,在司机娴熟的操控下滑出停车位,汇入滚滚车流中。
容清杳不知道此时洛迷津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又没有一丝还在意她,或是迫不及待和“恋人”赶赴电影院的甜蜜约会。
车里温度适宜,她恍惚而安静地坐着,连司机和言思连番询问去哪里都没听见。
她竟然还天真地抱着幻想,觉得洛迷津或许没有改变多少,喜欢游乐园胜过电影院,结果再次惨败。
这再次证明,当年她自以为对洛迷津的了解,不过是按图索骥般单薄可笑。
其实,洛迷津的生活精彩纷呈,远超想象。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钝痛随着心跳脉搏渐渐泛起时,已经太晚了,她无力地靠在后座,任由身体麻痹。
从再次与洛迷津相遇开始,她就像个高速运转的失控飞行器,时刻濒临坠毁。
冲动、急躁、感性永远占上风,说话做事丝毫不考虑后果。
现在还沦落到可笑而极端地宣告那已经过期七年的感情,过强的占有欲难以克制,导致这样令人难堪的局面。
非要一头撞上意料之中的南墙,就和自己的妈妈一样……明明她发过誓不做这样的人。
发过誓要主宰自己的情绪,不为不值得的、已经过去的人或事停留。
想到她妈妈的一生都在向父亲乞求爱意,乞求后换来的是更触目惊心的冷漠和打压。
于是为了这份没有回应的、被抛弃的爱情,妈妈因此郁郁半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在她妈妈自杀的那天起,容清杳就向自己郑重承诺,向别人乞求爱意这件事,绝不会发生在她的人生里。
乞求爱意、确认爱意是自取其辱的一件事。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是应该理智放弃还是……想方设法把她抢回来?
何况撒娇求爱是被爱者的特权,她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爱的人。
其实有过某个瞬间,她想告诉洛迷津什么订婚礼什么未婚夫都是假的,把一切都说开,将长达七年的阴暗潮湿全都摆到阳光下,任由它们嘶声咆哮,以求回应。
但她害怕说开后迎来最终的审判,只会得到洛迷津轻飘飘的一句“哦,我知道了。”
就好像过生日,你开心期待地告诉别人不要在礼物上破费,结果别人根本不记得你生日是哪一天。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感到其中的可悲、自作多情。
你看,现在她什么都没说,自尊心就已经被击得粉碎。
保持缄默说不上是惩罚还是幸运。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被闯入的人,被赐予然后失去,相逢还是告别都不由她左右。
发现容清杳的情绪不太对劲,言思正襟危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欲言又止。
刚才她可是听见容总说“虽然我们分手了”这句话,有种撞破惊天秘密的紧张感。
作为容清杳的贴身助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清杳这个人有多矛盾。
明明这个人不喜欢寒冷,也不喜欢下雪,偏偏每年都会在冬天去极地就为了看一次极光。
还会住在雪地的小木屋里,生起炉火,用手指着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怪异得像个精神病人。
平常的工作生活中,容清杳几乎没有任何爱好或是消遣,不喝酒不喝咖啡不外出不爱花也不养小动物。
但几乎她的每套房产,都购置装修了一间玻璃花房,请人精心打理,构造出适合蝴蝶生长的生态环境。
玻璃花房里花草繁茂,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但女人却很少去观赏这样的美景。
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又会将健□□长的蝴蝶放归大自然,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其实,容清杳是个孤僻的人,没有工作的日子,更是不会主动与人社交,不是看书,就是拿出那个已经早就被淘汰的游戏机发呆。
看的书好像名字还叫做《仿生人会遇见电子羊吗》,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那个已经坏掉的游戏机,舍不得换舍不得扔,还为此重新请人还原重制了游戏机里的游戏。
每次只呆呆看着游戏界面,也不玩。
直到刚才那一刻,言思终于笃定这些都和那个眉眼野性漂亮、笑起来有小梨涡的洛迷津有关。
“那个,我们到底去哪里啊?”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绕圈,司机再次求助似的看向言思。
言思回过头,打断容清杳此刻的神思,“容总,我们已经兜了半个小时的风,你有没有要去的目的地?”
车后座的容清杳如梦初醒般低声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去网球馆吧。”
闻言,言思立刻在外卖软件上下单购买了一箱电解质水和高蛋白棒。
每次容清杳感到焦虑和低沉的时候,就会去打网球,而且还是那种单独开一个场,她独自一人和发球机打。
一打就是几个小时,常常打到脱力才停下。
她想要嘱咐容清杳别过度运动,一回头却发现女人又阖上了眼,容颜安恬,犹如橱窗里精致无瑕的美丽人偶,只是眉间拢着散不去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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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宾利开走了很远,洛迷津终于找回自己平静的心情,能够正常与人交流。
她抱有歉意地看向兰明雨,“不好意思,她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代替她向你道歉。”
“不,我没有生气,”兰明雨还在消化这过量的信息,所以回话都慢了半拍,“洛洛,你们真的……容小姐真的是你女朋友?”
她在想或许洛迷津自己都发现不了,自己在为容清杳说话。
她莫名觉得容清杳和洛迷津曾经很相爱。
虽然洛迷津告诉过她有关自己的性取向,但这些年洛迷津除了工作和照顾妹妹,几乎不在意其他任何事情。
咖啡厅和表演的酒吧里不乏有对她表示好感的人,洛迷津通通没有理睬过。
“嗯,曾经是,只是曾经。我们交往过,在大学的时候,”洛迷津看上去十分疲惫,眼角微微泛红,“之后就分手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重遇。”
“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兰明雨能看出洛迷津并不想多说,但她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和焦躁。
这么闪耀美丽的女朋友是怎么舍得分手的,要换做是她,有个大明星女朋友,恨不得天天看着,捧在手心里都怕飞了。
这个问题洛迷津觉得自己无法回答,为什么会分手?
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或许阴差阳错或许她们还不够爱?
往事已矣,她没有力气刨根问底,更没有力气像局外人一样深挖缘由。
“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很难描述,但基本上是我的错,不,全都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你的错?是你不喜欢她了,然后甩掉她的?”兰明雨好奇地问,“如果你不喜欢她了,光明正大地分手也不算什么错误啊。”
洛迷津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摇摇头又点头。
明白这是拒绝的信号,兰明雨逐渐恢复理智,平复心情,“那你真的要去容小姐的订婚礼上打架子鼓?”
洛迷津故作镇定地说道:“肯定要去啊,签了合同就是工作,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想不到她竟然要订婚了,肯定有一大批粉丝心碎。”兰明雨不禁在心底偷偷窃喜,幸亏容清杳要订婚了,不然……
洛迷津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继续缄口不言。
“我们今天要不直接回家吧,不去看电影了。”兰明雨在想要不要取消自己花店订的香槟玫瑰,毕竟今天这个情况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
“当然要去啊,你都想看很久了,”洛迷津站在雪杉树下微笑,微弯的眉眼忧郁漂亮。
“不如我们换一部电影吧,我看看还有什么有意思的片子。”
于情于理,兰明雨都不想洛迷津再见到容清杳,既然分手了就分得干净一点,藕断丝连不是一件好事。
“我都可以,你决定吧。”
凛冽的风吹动树叶上悬挂的雪沫,洛迷津抬头仰望了一会儿,妄图寒风吹散她眼底的酸涩。
她们暂时将这段插曲抛下,一同往电影院走去。
“等等,刚才……那个谁说你受伤了?”兰明雨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知道这两人曾经是情侣关系就把其他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不小心割到手而已,已经消过毒了,”洛迷津看向手指上的绷带,上面的蝴蝶结微微向左歪,是容清杳一直以来的小习惯。
那种清洁柔软的雪的气息,好像还围绕着自己。
“这是容小姐帮你包扎的?”兰明雨看着洛迷津手上的蝴蝶结绷带,觉得有点碍眼,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嗯。“
“她的手还挺巧的。”
洛迷津低下头唇角似弯未弯,像是想到了很久以前。
“是啊,她学东西很快的。”洛迷津想到容清杳做酸梅汤,缝被子,照顾她这个自理能力极差的人。
“那她也会打架子鼓吗?”
洛迷津脸颊上的小梨涡随着笑容显现,她轻轻摇头,“不,只有这个她不会,怎么学都没能学会。”
“为什么?”
“嗯,”洛迷津的笑容扩大,“天赋不在那儿,五音不全。”
她们去电影院另选了一部动作片看,电影的特效很不错,影院的音响、投屏设备也很好,但洛迷津始终无法集中精力观看电影。
她一直在走神,印象中她和容清杳因为缺钱没有一起看过电影,也没去游乐园坐过过山车,更没有一起去餐厅吃过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
遗憾太多了,细数一夜也数不完。
看完电影后坐车回家,洛迷津在副驾驶刚打开手机,就看见连续两条消息推送,后面都跟着爆字。
#容清杳氛围感#
#容清杳订婚#
热搜上有人拍到了她和容清杳牵着手往前跑的背影,模糊的光影、暧.昧的距离,就连她们的发丝都若即若离。
照片上的背景商店里还有一棵亮着灯的圣诞树,树枝上挂着数不清的彩灯、星星、铃铛,萦绕的灯光令它流光溢彩。
像极了她们曾拥有过的流光片羽。
可是这张看似浪漫的雪景照和女人的订婚照,并排放在一起,像是一部绝佳的讽刺电影。
下面的评论也已经有几千条了。
[不得不说那个人和清杳站在一起真的很有氛围感,路人也太会拍了吧。可惜看不到那个人的正脸。]
[哇哦,我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豪门世家强迫联姻,美女姐姐大胆私奔,与恋人当街出逃。]
[楼上别乱说,清杳和未婚夫一直都是好朋友,不存在强迫这种事情,人家大概率是日久生情。不信你看他们有一起出游的照片[图片][图片]]
[看上去清杳和未婚夫还真的有点感情,祝99吧,只喜欢女神多演点戏,想看新电影。]
见洛迷津的神情有点奇怪,兰明雨趁着红灯停车,朝她那边看了一眼,“你怎么了?手机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没有,是好消息。”
“好消息?那你的脸色还这么差。”
洛迷津关闭手机屏幕,压下起伏不定的情绪,“可能有点低血糖的前兆。”
“那我们赶快回去,你带着糖或者巧克力没有?”
“有的,”洛迷津撕开薄荷糖的包装纸,味蕾只觉得一片苦涩。
外面的灯光一晃,兰明雨恰好看见洛迷津包里闪过一道光,便好奇地问:“你包里放的什么?”
“只是两片合在一起的丙烯酸塑料片。”洛迷津看了看塑料片里夹着的那片独一无二的雪花,立刻拉上了拉链。
兰明雨没太听懂,“怎么没丢掉。”
“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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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怎么样,我爆出订婚消息的时机是不是恰到好处,正好压住那些人的嘴,让他们忘了八卦讨论街头被拍的那件事。”
电话里Scott的声音极其兴奋,显然是刚玩完翼装滑行回来。
“嗯,好得很。”容清杳指.尖转着小小的茶盏,淡淡回应。
“喂,你这个人真的很难伺候,阴晴不定的,我按你的要求提早订婚日期,也放了消息出去。现在我们两家公司的股票都在涨,你收购公司,融资什么的都更顺利了,你还不高兴?”
“我没有,”容清杳摇晃着茶盏,浴袍下的双腿纤长白嫩,隐约可见脚踝处青色的血管,“你想多了。”
“骗人,我听得出来你不高兴了,”Scott边吃着黄油面包卷,边哼哼唧唧地评价,“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真心笑笑,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你太夸张了,我没有不高兴。”
容清杳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很恨洛迷津的。
很她抛下自己杳无音讯,恨她现在可能有了新的恋人,恨她对自己无动于衷。
可洛迷津蹲在十字街头无助崩溃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几天好不容易睡着后,梦里的她便出现在那条街上。
有时离洛迷津很近,有时又很远,唯一相同的是,洛迷津无论哪一次都没有抬头望向她。
醒来后,她内心的空洞和惆怅更甚,十年、二十年,或许更久,洛迷津也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望她。
“口是心非的家伙,今天有空,你要不要出来玩,”Scott放下刀叉,看了看手机里的信息,补充说,“锦徊这个大忙人也要来,你不给个面子吗?”
“不了,你们玩,玩得开心点。”
“你不如出家算了,读读佛经敲敲木鱼,了此残生,”Scott拿容清杳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照实说,“Riddle今天表演,在另外一个实名制保密很好的酒吧tinkle tea里,你不是说要看看人家的水平嘛,今天正好赶上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三秒,容清杳启唇:“时间。”
“两个小时后,”Scott得意洋洋地笑,觉得自己肯定能靠Riddle把容清杳从洁净出尘的高处拖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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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tingkle tea酒吧。
白锦徊气喘吁吁地推开二楼包厢的门,甩开手提包,大大咧咧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就猛喝了一口。
“又饿又渴,今天在机房调试程序可要了我的老命。还算你们有点良心,这次记得叫我一起来玩。”
她瞟了眼容清杳,发现女人依旧穿着素色的衣裙,灰咖色的开衫毛衣,散着发,一侧被撩至耳后,有种心不在焉的慵懒。
相识六七年,她从未见容清杳在自己身上堆砌鲜亮瑰丽的色彩。
浑身上下只看得见寡淡和素净,却美得不费吹灰之力。
见白锦徊急着往嘴里塞东西,容清杳把自己面前装着面包的餐盘推了过去,又抽了张纸给她。
“吃慢点,别噎到。”
被容清杳适度的关心触到某个柔软的地方,白锦徊偏过头,哼了一声,故意道:
“咦,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老古板容大美女竟然来酒吧虚度光阴了,稀客稀客。”
Scott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摇着骰子,“锦徊,可是我把她喊来的哦,你看看咱这实力。”
“得了吧,就你,”白锦徊明显不信,“清杳,你告诉我,怎么今天有兴致来这种场合?动凡心了?”
女人姿态端方地倚靠在雪茄椅上,意兴阑珊,并不想加入他们的对话。
“诶,锦徊,你把你之前拍卖到的那辆古董跑车卖给我,我就告诉你原因。”Scott见白锦徊碰壁,避开容清杳小声地开出条件。
“爱说不说,你看我是八卦的人吗?”白锦徊完全不吃这套,但见容清杳这副心烦意乱还要强撑冷静的样子。
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谁。
Scott正绞尽脑汁怎么才能把那辆车骗到手,冷不丁听见白锦徊在自己耳边幽幽道:
“这儿有清杳想见的人?”
“what?你怎么知道?”惊觉自己说漏了嘴,Scott无奈地抬头,“看样子你知道的内情比我多。”
白锦徊在心底一声叹息,“果然如此。”
在她眼里,容清杳长得清冷知性,除了在社交场合端出春风满面、温和友善的假面,其余时候凉薄冷淡,不在乎别人,更不在意自己。
但这个人也的确野心勃勃,有着柔韧不变、势在必得的逆骨,不至顶峰绝不罢休。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那个人了,那是白锦徊唯一发现容清杳还会有柔软情绪的时候。
演出快要开始,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端着银盘送菜,躬腰离开时楼下的dj正在热场。
Scott点的是海鲜餐,揭开银盖后,里面的海鲈鱼散发令人陶醉的香气,配菜是香煎白芦笋和芝士土豆泥,上面有一片炙烤薄脆的鼠尾草。
乐队成员已经在舞台上站好,容清杳一眼就看见了洛迷津。
即便身处这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女生的眼睛也是那般干净、清亮。
叫人想起许多美丽清爽的词汇,星月、雪涧、草叶上的光晕。
鼓棒敲下第一声,整首歌的基调仿佛都从那一刻迸发,轻率干净的低音,有力、准确、不容忽视,完美控制着整场演出的节奏。
歌曲间奏时,源源不断有人上台给乐队里的各个人,送上一朵又一朵单头玫瑰花。
“这是在做什么?”白锦徊叉起一块哈密瓜。
“添花彩,有钱人的游戏了,一朵玫瑰花代表一千块的打赏,一朵铃兰花代表一万块,还有些花价格更高,给到一定数目可以和那个人独处。”
“是我想的那个独处吗?”白锦徊啧啧出声,“没想到这儿还拉皮条。”
“别乱说,虽然是独处,但很纯洁的,除非那个人愿意,否则给钱也不能用强的。”
“那会有人不愿意吗?”白锦徊不由得追问。
“当然很少了,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都不知道被富婆们领走多少个,”Scott似有若无地瞟了容清杳一眼,“咱们这种会员制的酒吧,多多少少……哎呀,有钱有颜的姐姐,谁会不喜欢。”
能看见洛迷津那边的单头玫瑰,已经成堆了,容清杳抿了口杯中的龙舌兰日出,心里的焦躁更甚。
将单头玫瑰花移开,洛迷津垂下头,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音乐中,微微挑唇,唇角的小梨涡稍纵即逝。
今天架子鼓的整体设计是莫兰迪色调的绿色,渐变效果,让人无端联想到冰雪森林里的沉沉雾霭,朦胧的、低饱和,非常养眼。
酒吧忽明忽暗的灯盏下,洛迷津在不经意的抬眼间心跳如擂,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人群中的容清杳。
女人在昏霭光影下如笼柔光,亟待确认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
洛迷津从座位上起身,想要看个清楚,人流涌动光影交错,幻影消失了。
她垂眸无声自嘲地笑,笑自己现在还在念念不忘。
台下的观众喝了酒后越发热情,一瓶又一瓶昂贵的酒水送上客人的酒桌,今晚的营业额估计又能达到新高。
乐队成员们这一场表演完毕,纷纷回到后台休息,Scott凑到容清杳面前,邀功似的。
“我说的没错吧,Riddle的现场是不是很震撼。虽然他们乐队的主唱吉他手这些都很不错,但你就是无法忽视鼓手。”
“嗯,有种一击鼓棒定乾坤的感觉,”白锦徊补充道。
容清杳微微敛目,纤长浓黑的眼睫盖过晦暗不明的眸光。
“清杳,你上次不是问我Riddle的事情吗?我想起来了,一般都有人来接Riddle回家,”Scott毫无所觉地和盘托出,“我远远看过一次,也是个女孩子,长得不错,和Riddle挺亲密的。”
雪夜的月光下,女人不自知地锁着眉,有种不容亵渎的苍白与空灵。
她自然知道Scott说的就是兰明雨,果然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听到兰明雨和洛迷津形影不离的消息。
“你刚才说可以给乐队成员添花?”
“嗯,怎么了?”Scott一下瞪大了眼睛,“Qing,别吓我,你不会是抱着和人家约.炮的心吧?”
容清杳置若罔闻,转过身对白锦徊说道:
“锦徊,帮我给那个鼓手Riddle七枝铃兰花。”
“以你的名义?”白锦徊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容清杳取下银丝眼镜,叠好镜腿,看似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这是要做什么,强行包.养人家?”
第28章 【现在时】你疯了?
“容清杳, 你疯了是不是?”白锦徊听见Scott说的“包.养”这两个字,头皮都快掀开来。
听着酒吧中央狂热的客人高声呼喊乐队名字和洛迷津的在这儿的艺名,容清杳神情晦暗, 透白的下颔勾出一道如纸灯般的锋利轮廓。
“没有疯。”
几乎在一瞬间,白锦徊立刻明白过来, 那个隐藏在舞台角落依旧光芒耀眼的人到底是谁。
但她不明白的是容清杳这是要做什么, 当红影后在夜店酒吧打赏乐队成员, 疑似要与对方共度良宵。
又或者是影后容清杳在夜店对鼓手一见钟情,追求成功后展开地下恋情。
甚至是追求失败……
说不上哪一种更令人难堪, 但只要被爆料出去了,都足够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作为公司的半个合伙人、容清杳最忠实的朋友,白锦徊觉得自己有义务提出警告。
“容清杳,你给我清醒一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你那些粉丝影迷会怎么想?还有其他公司的老板、投资商, 觉得你订婚前夕出去拈花惹草,是不诚实不成熟的合作者。”
“我作为未婚夫, 倒是无所谓, ”Scott看着怒气冲冲的白锦徊,一点不怕死地出声调笑。
“我问你了?”白锦徊转过头恨恨瞪了Scott一眼,“再多话,我把你嘴缝起来打高尔夫。”
“遵命,大小姐, ”Scott从善如流地用哈密瓜堵住自己的嘴,一双大眼依旧不停在两人中间梭巡,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白锦徊神情严肃,眉下压眼, 将端在手里酒杯“砰”地一下,放回桌面,沉吟片刻,说道:
“还有你那个便宜爹,那群对你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要是知道这事,更有理由指摘于你。”
容清杳轻轻摩挲着手心的黑色棋子,无声地权衡利弊。
疏冷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冰冷的镜片为她晕出不真实的涟漪。
“清杳,你要是忍不了……”白锦徊瞥了眼黑T黑裤,气质干净沉郁的鼓手,还是软下了心,“你可以直接联系她,再不济我也可以帮你,不要做这样大张旗鼓的事情。”
场上乐队成员暂时回到后台休整,准备下一场也是最后的演出。
热闹喧嚣了一整晚的酒吧终于安静不少,就连迷幻的灯光也看着清静许多。
就在这样暂得喘息的宁静中,容清杳抬眸望向窗外无限高处,“我们没有联系方式。”
白锦徊万万没想到重逢这么久,容清杳竟然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搞不到。
“清杳,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她无奈了,全身都泄气的感觉,只好认命地妥协,“行了,你以我的名义送花,我让酒吧的人弄个僻静点的地方。你去见她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人认出来,也不要太激动,举止要端正得体。”
“我明白,“容清杳抬眸注视着自己的朋友,以此宽慰她的担忧。
你明白?我看你根本不明白,白锦徊心想,容清杳向来让人省心,哪里知道一搞就搞个大的。
她觉得前段时间的不安就快要成真了,容清杳仿佛又要回到当初差点儿没有学上,也没有公司录用的流浪境地。
那时候要不是容清杳断尾求生,决定出国求学还遇上了她,这人指不定一身才华就被埋没了。
最后一场表演持续的时间不长,主唱、键盘手、贝斯手更是随性而动,与台下的客人互动不断。
唯有那名鼓手还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时不时配合队员来一段即兴演奏。
表演一结束,dj便宣布鼓手Riddle收到一位vip客人的七十朵铃兰花,现场在寂静片刻后爆发出欢呼和怪叫声。
虽然这家酒吧算得上高端,许多客人一晚消费的酒水价格常常都在百万以上,但打赏的钱一直不高。
一是酒要抽成百分之五十,还不如私底下直接给自己喜欢的乐队成员。
二是来这寻欢作乐的人,更喜欢自带伴侣。
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恭敬地敲门进来,彬彬有礼地发问:
“请问哪位是福克斯小姐?”
白锦徊指了指被帽子口罩遮去大半张脸的容清杳,“她。”
服务生端出专业的微笑,并不多作口舌,这种由朋友开包厢见世面的事情屡见不鲜了。
“那么请福克斯小姐跟我来吧,Riddle休息一会儿就能和您见上一面。”
容清杳点点头,露在外面的双眼黑白分明,似有朦胧雾气笼住其中锋芒。
驼色大衣将女人裹得错落有致,紧攥的手心出卖了她的情绪,倒不像是去会情人,更像上战场。
等人离开,Scott迫不及待解禁自己那张话多的嘴。
“大新闻啊,我的天,千年铁树真的要开花了?Qing真的看上Riddle了?你跟我说,是不是一见钟情的?”
白锦徊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看她那个样子是会给我透露细节,聊心事的样子吗?”
“也对,Qing这个人无趣得很。”Scott感叹一句,自己都笑了起来,“之前有个女生喜欢Qing,托剧组一起和Qing吃了个杀青饭,饭桌上想灌醉Qing,结果被Qing科普了一遍为什么祝酒叫toast,笑死我了。”
白锦徊没接话,只觉得耳边像有了只苍蝇不停飞来飞去,她今天实在是后悔来这儿玩。
Scott显然不会放过她,兴致勃勃地问:
“你说就Qing这个冷冰冰的性格,和她恋爱的人会不会被闷死?一张清心寡欲的脸,能一句话解决绝对不说第二句,她对喜欢的人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应该是有点区别,至于区别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白锦徊耸耸肩,并没有在未经过同意的前提下透露过多细节,何况她也真的从没见过容清杳真正热切浓烈的模样。
容清杳会谈一场那种甜蜜浪漫的恋爱?
说句不好听的,总感觉容清杳一脸禁欲淡漠的样子,要死后火葬说不定能烧出舍利子来。
这种人的初恋真的轰轰烈烈,难以忘怀吗?
“诶,你跟我说说Riddle和Qing到底有什么关系呗,我总感觉这里面不简单。”Scott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点端倪来。
“经年旧梦,”白锦徊幽幽吐出这四个字就不再言语。
**
打架子鼓非常耗费体力,洛迷津在后台的硬木椅子上闭目养神,被毛茸茸的光影圈住,汗湿的银发遮住眼尾。
队友还嘻嘻哈哈地在旁边聊天,话题从今天台下哪个客人比较好看,转到夜宵吃什么,又到Riddle的桃花太旺,简直男女通吃。
“Riddle,这是第多少个给添花后要求见面的客人了?”
洛迷津垂着手,掀眼看了看队友,不言不语。反正她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得了失语症无法说话,被人当成天生的哑巴。
恢复后索性一直装下去了。
“来来来,我们打个赌看看这个多金有颜的客人能不能拿下Riddle。”
“乱说什么,Riddle不是有个小女朋友天天来接她嘛。”
“趁年轻多date有什么的,你就是太古板了,白长这副惹眼的外貌,但凡你开放一点,就会彻底了解到你有多受欢迎。”
队友吵吵闹闹,洛迷津知道他们在说兰明雨,便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字,起身把屏幕亮给他们看:
[她不是我女朋友,别乱说。]
“哦哦哦,知道啦,不是女朋友,”队友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
洛迷津不再多说,在这里几年她了解这里的文化习惯。
date就是只约会不负责,要是有人问起,统一回答就是还在接触看是否合适,自己是open的,不被束缚的。
这种文化差异,她只能表示尊重,并不想沾染半点。
她只能无奈地往外走,准备去和这位客人见一面。
打赏的金额交了税,酒吧分成后,她大概能得到二十多万,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虽然对于洛知问的治疗费用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但也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她感激万分。
这位客人挑选的房间在三楼,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静谧温馨的雪景一览无余,缓和了洛迷津见生人的紧张情绪。
因为架子鼓的声音太大,她的耳膜现在还非常不适,一旦安静下来她又止不住去想那条宣布容清杳要订婚的热搜。
演出时,她一直想着第一次在容清杳面前表演,那么安静安全美好。
每一次演出,她都靠着这么一点回忆,如今却绞痛。
她曾经温柔地看着自己,是不是也早已这么温柔地看着别人?
那么盛大浪漫,是可以光明正大接受祝福的感情,而她,或者说她们的曾经,都变成被时间碾碎的阴影,再无后续。
隔着门,她好像听见一道轻柔熟悉的女音,像一粒剔透的水,安抚着她此刻颓糜疲倦的心。
犹豫几息后,她冲动地跑过去拉开了门,装修浮华的走廊空无一人,等了一会儿只有一位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朝她走来。
“Riddle,这是那位客人给你的,”服务生拿出两封信纸给到洛迷津,纯白色的纸张,上面绘有一只大蓝闪蝶。
洛迷津顿感不解,轻轻扬眸,以示询问。
“这是客人的要求,希望通过书信来认识你,而不是一开始就近距离见面接触。”
服务生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来这儿的客人本就非富即贵,这世上能玩乐享受的东西,大部分都见识过了,自然喜欢来点新奇的不一样的。
只不过用书信当笔友交流实在是有点上世纪的老古董作风。
拿着两封信,洛迷津愣了会儿神,心想这位客人或许也有某种交流障碍吧,世界这么大,人的性格总是千奇百怪的。
她慢慢拆开了其中有字的一封。
[福克斯:你好,Riddle,因为听你打鼓会觉得很安静愉快,所以冒昧地和你以这种方式建立联系。]
对方用书信的交流方式,和正式古板的措辞,意外让她感到一阵舒畅和安全。
但仔细查看信纸上清秀的字迹时,洛迷津恍然以为对面的人就是容清杳。
有句话最后的句号弯出蝎子尾巴一样的钩来,像极了容清杳写字的小习惯。
再细看,那不过是个墨点。
今天她想到容清杳的次数实在过多,想念的浓度太高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激发遥不可及的幻觉。
何况刚才队友还很热心地告诉她,给她打赏添花的女客人,据说是这儿的美女常客,一副职场精英的风范。
洛迷津轻笑着自嘲,尔后重新阅读了一遍信。
的确不是容清杳的笔迹。
但这位陌生人字里行间的善意令她觉得温暖,或许对方会从打鼓中得到安静这件事取悦了她,也或许今天的打赏实实在在给到了她帮助。
尤其这个人和往常打赏后,就想要发展特殊关系的客人也不一样。
虽然她本来也不爱与人类交流沟通,但长久以来无处倾诉的压抑、困苦、无望,也让洛迷津生出几分诉说的欲望。
毕竟,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她早已孑然一身,兰明雨、洛知问、乐队成员,都没有能让她敞开心扉的充分条件。
而即将订婚与他人携手一生的容清杳,就更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她久违地感到一种倾诉欲,虽然很短暂,但她选择抓住了这一瞬间。
[Riddle:你好,这不会冒昧。其实我的状态不太好,今天打鼓的时候出过好几次错,没人发现。]
即便有了倾诉欲,她的话仍然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踌躇片刻,想不到更好的措辞,洛迷津只能让等在门外的服务生帮忙把信送过去。
等待期间,她正好安静地看窗外的落雪,这段时间挥之不去的疲惫稍有减少。
五分钟后,有了新的回信。
[福克斯:你打鼓的时候很认真很耀眼,但是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尽管告诉我。]
洛迷津拿起笔,不假思索地写下回复。
[Riddle:这样就足够了,我很好,只是除了工作和学习,我前半生都习惯一个人独处,最近竟然开始感到不太适应,可能是低潮期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一次对方回信回得很快,也只有短短一行字。
[福克斯:没有要好的朋友或者恋人能陪伴你,开导你吗?]
看着“恋人“这两个字,洛迷津轻轻捻住了信纸的边角,闭上眼又睁开,没来由地有些焦躁。
不等她想好怎么回复,就接到了客人发来的第二封信。
[福克斯:刚才的问题可能太冒犯了,我的意思是很难想象你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独处的,就比如你在酒吧这儿就很受欢迎,所以我冒昧猜测你身边应该围绕了很多爱你的人。]
洛迷津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还拥有容清杳的话,如果她在的话……
停止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她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七年已经过去,她们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学生,容清杳怎么可能再来到自己身边。
她像是在论证论点一样回信:
[Riddle:说出来或许你不会相信,我生来就像一座孤岛,很难经营正常的人际关系或者是正常地交流,更何况是深层次的感情。你只看见了舞台上打鼓的我,才会误以为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真的近距离接触,你会发现我是个不善言辞甚至于很无趣的人。]
[福克斯:你可能也不会相信,我生来就是个自负的人,我认为你很好很可爱,你就一定很好很可爱。]
洛迷津看过信后,自言自语了一句奇怪的人,嘴角却微微上扬,从某方面来说那种无时不刻的焦虑情绪神奇地有所减少。
一个小时后,二楼的包厢里,白锦徊看见容清杳万年冷静的神情微微染着笑意,原本淡漠的面容更是增添好几分柔软。
她在心里直呼要了命,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痴心的人,而且还是性子凉薄冷淡的容清杳。
就算今天见到了洛迷津真人,她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女生的确与众不同,双眼看人时饱含真挚与忧郁,阳光又脆弱,像极了冬日野地蓬勃生长的野草。
但这又没什么大不了,清澈干净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
一个过去的人,有什么大不了?
对容清杳这种讲究效率又要强的人来说,早该释怀大步向前了。
“怎么样,和好了?见面的时候有没有抱在一起痛哭?”
坐在包厢沙发上白锦徊试探着问,因为现在的容清杳难得看上去心情不错。
“没有,没有见面。”
“???”
“那你这一个小时是干什么去了?和鬼见的面啊。”
“我们写信交流的。”
“什么?”白锦徊用“你不是吧”的眼神睨着容清杳,“花这么多钱,你就和她当了个笔友?拜托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车马和书信都很慢的时代。”
Scott正好走到包厢外,故意嘴欠地喊了一句:“大人,时代变了。”
“闭嘴,”白锦徊朝他扔了个易拉罐。
白锦徊的评价一针见血,让容清杳惊觉自己竟然这么容易满足。
“嗯,只是笔友,”女人双眼潮意尽褪,独留几分空洞。
不知道满足过后的空虚会什么时候到来,或许连一晚也撑不过,就会渴望更多。
容清杳不再与白锦徊闲聊,而是把洛迷津回复她的信纸,一张一张叠好,唇畔隐约可见几分温柔笑意。
“等等,你的笔迹她不会认不出来吧?”白锦徊想到了某个漏洞,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最好被洛迷津发现,然后两人一顿大吵大闹,要不彻底分手,要不重修于好。
对于恋爱经验为零的白锦徊来说,快刀斩乱麻最好,长痛不如短痛,简单高效才是王道,丝毫不需要考虑其他任何因素。
何况,容清杳已经停滞不前七年了。
到底还要几个七年,这场失恋感冒才会好?
容清杳淡淡抬眸,眉目间冷静安宁,似已谋算千里,“我用的左手写字。”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项技能啊?”白锦徊惊呼起来,“我不记得你是左撇子,写出来的字能看吗?好难啊。”
容清杳笑了笑,没有多说。
其实她第一次握笔就用的左手,那位父亲也就是岑老爷子,对她妈妈说左手握笔太麻烦,便硬生生要求她改过来。
用一次左手写字就打一次,打久了自然就改了。
右手写字的确更为方便,毕竟这是既定的规则。不信的话,自然界里大多数动物植物都是右旋的,鲜有向左的异类。
女人面容皎皎,正襟危坐专注工作的模样犹如明月高悬,能从她流转的眸光中看出她似乎心情好了很多。
**
洛迷津从酒吧离开,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兰明雨精神奕奕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玄关的动静就知道是洛迷津回来了。
她急急忙忙走过去,“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有客人打赏,就躲留了一段时间。”
“又有?不会又是那种心怀不轨的人?”
“还好,”洛迷津顿了顿,还是详细说了说这位客人打赏添花的事情,“那个客人很有意思,只用书信和我交流了几句,不像以前那些人。”
“是有点意思,”兰明雨听完后若有所思地颔首,紧接着问道,“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洛迷津摇了摇头,“福克斯,不是真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兰明雨失笑不已,洛迷津的特别她可是早就领教过的,不在意一个人的名字称呼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洛迷津洗干净手,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客厅对兰明雨说道:
“明雨,我已经把行李都打包好了,大概这两天就搬出去。“
“这么快啊,”兰明雨难以掩盖自己话中的失落。
“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我很不好意思的。”
“我不觉得是打扰,你太多心了。”
洛迷津微微笑了笑,唇角的小梨涡温温柔柔的。
窗外的爬山虎垂下来,这样的晚上总是格外安静,兰明雨在做完心理建设后,看似无意地问道:
“洛洛,好几年了,你不准备谈谈恋爱吗?”
“我?”洛迷津摇头,并没有任何犹豫,“不会谈了。”
“虽然你妹妹还躺在医院里,但她也希望看到你正常生活的吧,不要封闭自己。”
洛迷津面色平静,“不是这个原因。”
“那该不会是……因为容小姐吧?”
“和她也没有关系。”
在容清杳出现前,洛迷津没爱上过任何人,和容清杳分开后,这份爱也没有停止。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能不能爱上别人都与容清杳无关。
洛迷津也不是生来就爱容清杳,但的确只会爱容清杳。
见状,兰明雨只好转移话题:
“对了,我开发了新品蛋糕,你要不要来帮我试试口味?”
“好啊。”
兰明雨侧过头看了看烤箱,估算蛋糕出炉的时间,“大概还要二十分钟,你可以先去休息会,我晚点叫你。”
“嗯,那我去打个电话。”
黑暗的房间里,洛迷津握着手机,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鼓励自己打给Scott回复工作进程,速战速决。
拨打电话的过程非常煎熬,给容清杳的未婚夫打电话本就是一种无形的折磨,电话响了很多声无人接听更是将折磨拉长。
“喂,Scott先生,歌曲的demo我一会发给你,看看是否符合你的预期,有不妥的地方我还可以修……”
“我已经听过了,还不错。”
电话里的声音清冽温柔,曾经被洛迷津戏称为雪片飘落结冰时会有的音色。
她几乎在听清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心口倏尔被攫紧。
他们是未婚夫妇,容清杳帮未婚夫接电话再正常不过了。
但正是这种正常让更加洛迷津难以忍受,
她无比懊悔自己不善言辞不喜欢与人交流的性格,因为担心有多余的交流,她总是先开口把一切事情说完。
于是失去了分辨对方是谁的机会。
如果容清杳先说话,那么她就能挂断电话,掩耳盗铃不去听见他们的亲密。
现在,她不受控制地思考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在约会逛街,还是家里。
“那就好。”洛迷津的声音变轻,咬字含糊,有种朦朦胧胧的黏软感,仿佛讨好主人的小动物。
某一刻,容清杳荒谬地生出幻觉,以为她们还没有分手,以为洛迷津还会在那个出租屋等她。
“Scott去吧台点酒,手机放在座位上,很快就会回来,你可以再问问他的意见。”
“好的,那我先挂了。”洛迷津略感惊讶容清杳也会去酒吧这种地方,想到或许是为别人改变的,霎时黯然失神。
容清杳咬了咬唇,阻止了洛迷津挂断电话,“等等,知问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已经知道了?”洛迷津声音艰涩。
“嗯,我知道了,没有冒昧去探望知问,想先征得你的同意。”
这个女人都快要订婚了,却还是对她若有若无地散发温柔,一如当年那样陪她在荒芜的雪路里游荡。
可这种温柔很残忍。
黑暗中,洛迷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竭力稳定自己的声线,不至于泄漏自己的真实情绪。
“还可以,医生说情况稳定下来了,谢谢你的关心,如果知问知道了的话,会很开心的。”
“嗯,需不需要我……”
“不用,”洛迷津生硬地打断她,斩钉截铁。
她想说够了,真的够了,容清杳对自己妹妹的关心,都会让她止不住多思,妄想这个人还能再次属于自己。
但事实无可逆转。
“好,”容清杳垂着眼,气息明显沉抑下去,“其实还想问问你的手怎么样了?兰小姐有帮忙照料好吗?”
“我和明雨的事情,与你无关吧,”洛迷津一字一句地回答,“我的手没事,多谢关心。”
容清杳轻笑两声,像某种压抑的自嘲,“是我又过界了,抱歉。”
洛迷津的声音很冷,“没关系,都过去了。”
不清楚洛迷津是在说她们的过去,过去了,还是那句多余的话过去了,容清杳觉察到对方不愿和自己多聊的情绪,无法果断地说再见,也失了气力再次质询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容清杳以为自己和以前不同,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可以随心所欲追寻所有想要的。
远离那“无能为力”的卑微和不甘,但面对洛迷津,她屡战屡败,一败涂地,就好像向着时光的漩涡坠落回溯——
她仍然是听见洛迷津说分手,而无力挽回的那个学生。
一无所有。
命运太过残酷,无论怎么反抗,它都运转如常,绝不改变,绝无仁慈,根本不管有的人恳求祈祷过什么。
“你说得很对,都过去了,毕竟,”容清杳感觉自己像有病一样,非要剖开两人之间的伤痕,鲜血淋漓才够畅意,“我们分手那么多年。”
她误以为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了,可这不过是个假象,她只是躲得很好,还学会了自欺欺人。
以为洛迷津永不会变,永远会奔向自己,现在看清事实了吧,自己不曾一刻忘记的初恋,是别人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通过电磁波的转换,洛迷津的声音变得疏离而虚幻,“嗯,所以提前祝你订婚快乐,不介意的话,连同知问的祝福也算在一起。”
第29章 【现在时】永不失望
“订婚后应该很快也会结婚吧?那我顺便也祝你新婚快乐了。”
洛迷津机械地吐字, 不像是在与人通话,更像苦行僧刻下碑文,以此警告自己, 勿生妄念。
在黑暗中重新睁眼,她瞳仁里无望的光, 比那漆黑的夜还要浓稠几分。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怨恨容清杳, 更没有立场要求容清杳取消订婚, 但心里的隐痛藏也藏不住。
月光破云,洛迷津看见左手手腕的那道伤痕, 更加坚定自己不可以私欲阻止容清杳奔向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何况,何况……洛迷津这个人之于容清杳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容清杳感觉大脑出现瞬间的蜂鸣,手心隐隐泛冷。
她勉强地笑,在电话里更方便故作镇定,“现在祝福会不会太早了?”
“不会, 订婚礼上我还会准备礼物的,”洛迷津顿了顿, 发现自己终于要说出一句由衷的真话, “因为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真心希望我幸福?”容清杳下意识地重复尾句,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还是一笑而过。
至少她真心相信过一次,在面对洛迷津的爷爷时,也决定了要赌上一切对抗所谓有钱有势人家的权威。
她没有放弃过, 在联系不到洛迷津的一周里,她想过洛迷津爷爷会怎样阻拦她们, 她们也许会很久很久无法见面,也许洛迷津会被送走, 也许这辈子她都没机会再见到洛迷津。
但她会一直坚持寻找洛迷津,会努力配得上洛迷津,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就算无法见面也没有关系。
直到她见到了洛迷津,听见她说出的分手。
她追问过为什么,拼命追问,她怎么可能相信洛迷津会不爱自己了。
每分每秒,她笃信洛迷津爱自己,就像她爱洛迷津一样。
直到事实给她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洛迷津的爷爷告诉她,洛迷津同意了和那个姓袁的相亲对象,上完大学后就结婚。
还拿出了订婚请柬给自己看……
往事太难回首,或许对爱意的笃信已经在日复一日中消磨殆尽。
容清杳扭头看着酒吧窗外的榉树,它的影子在飘落的细雪里浓黑如墨。
有一瞬间,容清杳自暴自弃地想要坦白一切,告诉这个人自己还想她,还爱着她。
她已经束手无策,无法忍耐,遇上洛迷津她就变成易燃易爆的烟花,不为这个人绽放绚烂,就只会潮湿发霉。
在洛迷津这儿,她的骄傲、她的爱恋,她所拥有的财富、名望,在旁人看起来闪闪发光的全部都微不足道。
这个人见过她最落魄无依的至暗时刻,她是被这个人抛弃的,她的防御她的盔甲,在洛迷津这儿都无所遁形,是无效的。
唯有剩下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她还敢赌上自尊吗?
在洛迷津面前,她不是什么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还是那个自尊又自卑的大学生。
独自一人离开酒吧,来到飘雪的户外,容清杳仰头看着天空,臆想回到和洛迷津一起驱车几千公里,差点儿冻死也要看一眼极光的那天。
她在回忆自己是下定决心,向洛迷津表白的。
以此租借所剩无几的勇气。
“洛迷津,其实我没有……”
电话里传来另一个人女人的声音,硬生生溶解掉她借来的勇气。
“洛洛,蛋糕烤好了,快来吃吧,这次我放了去年我们种的草莓,应该会很甜的。”
话语里的亲呢甜蜜,直白展示出洛迷津已经与别人有了新的开始。
容清杳像从冰水里上浮,面容薄绯眼睛湿潮,名为清醒怨恨的利刃由上至下将她洞穿。
她又一次差点儿当了傻子,又一次差点儿奉上终将被践踏踩碎的真心。
她这个人一生中,不曾真正笃信过什么,什么都靠不住,什么都会消散,如梦幻泡影。
唯一不曾怀疑过的,是她们相爱。
属于她,属于容清杳这个人,所谓不计后果、无所顾忌的追爱,可能一生中只能有一次。
这是属于她既定的浪漫又悲哀的命运。
“好的,明雨,我马上就过来,等我换一件衣服,”洛迷津装出轻快自然的语气回应,骗过内里濒临崩溃的自己,其实天下太平万事顺意。
“容清杳,你没有什么?”恍惚中,她好像听见容清杳的话,于是追问。
“没什么,谢谢你的祝福,”容清杳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声线轻软,“对了,有空的话,我想去探望知问,你允许的吧?”
“当然,你和我妹妹也算得上朋友。”洛迷津抬起头,让发热眼眶能被窗外的寒风侵袭。
“那一次暑假见面的时候,答应要送给她哆啦A梦的手办套装,我搜集全了,正好可以带给她。”容清杳仰头望着明亮的月轮,抑制着眼眶里的酸涩。
回忆汹涌而来,洛迷津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曾经的快乐日久年深长满倒刺,一旦提起便扎得人满身伤痕。
她颤抖着呼吸,几乎快要忍不住质问容清杳,为什么她们明明已经不再会有未来,还非要句句不离过去?
这样很好玩吗?
“好,知问那么喜欢哆啦A梦,收到礼物,肯定会开心的。”
“那你呢,有没有想要的?那个叫肖恩的小羊你会不会喜欢?”
对方哄小孩的语气太过熟悉,有那么一秒,洛迷津生出自己还在出租屋里等容清杳下班的错觉。
“没有,没有想要的,不用破费了。”
“好,那我挂了。”
“嗯。”
“等等,”容清杳再次犹豫,手指的颤抖不由自己。
“什么?”
容清杳咬紧唇瓣,问道:
“当年,你爷爷不是说你要和那个人大学毕业后结婚吗?你……为什么没结婚?”
洛迷津捂着脸苦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该定义为她和容清杳之间的误会。
或许只能算闲聊吧,因为没有解开的必要了。
有的事情没有错,只是过了,过去了。
“我大学没毕业,当然不会结婚。”
“我不懂,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为了逃避,容清杳在漫长的等待中,没敢去调查洛家的事情,何况以洛家的权势,调查起来也不是很容易。
“算是吧,站得高摔得重,对洛家这样的家庭来说很正常。人情冷暖,你应该比我更懂。”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容清杳咽下这句抛却自尊的话,转而礼貌地笑了笑。
她像是洛迷津点到为止的朋友一样挂断了电话。
“嗯,晚安了。”
“晚安。”
电话挂断得很快,洛迷津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就这么空洞地坐着,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双眼通红,笑容灿烂,诡谲苍白,可怕又可怜。
她只是想明白了,已经释怀有了新欢的人,当然无所谓谈过去还是聊未来,紧抓着过去不放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对于容清杳或许只是侃侃而谈,过去的人生,为今时今日多加几笔点缀。
而对她,便是为以后日久年深的痛苦添砖加瓦。
“洛洛,你怎么还没出来?”兰明雨又过来敲门,似乎是奇怪往常一叫就出来的人,怎么今天又反常了。
洛迷津强行咽下所有情绪,声音平稳地回答:“等一下就来,找衣服找了很久。”
她走进浴室,用冷水洗掉眼角脸颊的痕迹,好让眼睛看上去不那么红。
五分钟后,她换了件白色的居家服来到客厅,兰明雨正坐在沙发上查看咖啡厅的菜单,电视里播放着美剧。
“洛洛,怎么打个电话这么久啊?没什么事吧?”
“不好意思,我和雇主聊有关demo的问题久了一点。”
“干嘛道歉啊,”兰明雨低头用铅笔写写画画,“洛洛,你觉得我们咖啡厅要不要售卖同品牌的咖啡豆?”
“你会问我,说明你很想做,”洛迷津说话的语速很慢,有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认真。
“还是你了解我,”兰明雨苦恼地叹气,往后靠在沙发上,“可是咖啡豆的选择好麻烦,要去实地考察气候品质什么的,还有成本、销售许可之类的。”
洛迷津双手交握,提出适当的鼓励,“你想做的话,肯定都能做好的。”
“啊洛洛你最好了。等等,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兰明雨有点不确定,前前后后不到半小时,洛迷津的情绪变动怎么会这么大。
没想到还是被看出端倪,洛迷津心口掠过一丝惊慌,随后毋需编造,便有谎言随口而出。
“没有的事,刚才洗脸的时候眼睛进水,弄了好久。我太笨了。”
“哎呀,小心点嘛,”兰明雨拍拍洛迷津的肩,不意外她能做出这种傻乎乎的事情,这孩子在她们认识的时候,自理能力就差到发指。
“嗯,”洛迷津弯出笑容。
“我去拿蛋糕过来,等等哦。”兰明雨放下咖啡厅的菜单,开心地跑去厨房拿蛋糕。
一直维持着温和笑容的洛迷津,在兰明雨转身的时候,神情转作麻木。
在心底嗤笑一声爱撒谎的自己,她对自己的厌恶程度直线上升,她早已经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大人的样子了。
撒谎、世故、沉默、欺骗,怎么会这样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所珍爱的,全都面目全非了?
如果七年前一切就结束了,会不会更好?
垂着头让长发遮住脸,洛迷津竭力抵抗身体里的自厌与毁灭欲望,努力平复那种反胃厌恶的情绪。
她不能这么轻易地逃避,妹妹知问需要她,兰明雨也是一直支持她的朋友。
还有容清杳。
洛迷津记得容清杳的妈妈是自杀去世的。
可悲也可喜的是,事到如今她的力量源泉依旧来自于容清杳,并且这一点可能永远不会变。
这一边,兰明雨从厨房小心地端着蛋糕出来,放在铺着卡通小黄鸭桌布的桌上。
蛋糕充满着简约干净的设计感,白色的圆形星球上种满玫瑰花田。
有一边还搁着几块小动物形状的纯黑巧克力,巧克力与奶油的香气一同满溢出来。
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块递给洛迷津,兰明雨满是期待,“尝尝看好吃吗?”
说不出话来,洛迷津急匆匆地把蛋糕塞进嘴里,想要品尝到那种甜美清爽的味道。
但她失败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无论是动物奶油的香甜,多种水果的清爽,还是加有柠檬汁的海绵蛋糕。
看着满怀期待的兰明雨,她只能凭借记忆里的味道组合,对蛋糕进行评价。
“湿润度刚好,里面红色的流心芝士也很浪漫,但是要在冰箱里保存好才行。”
“嗯,这是情人节要推出的新品啦,主要味道就是酸酸甜甜,重点是设计上的浪漫感,”兰明雨满意地笑,“你觉得要加入冰淇淋吗?”
“情侣在冬天吃冰淇淋吗?”洛迷津双眼的热潮轻微上涌,陷入了一秒的回忆,“符合浪漫的主题。”
“你觉得好就好,那我就加入预备菜单,让烘培师再研究改进。”
“好,那我去睡觉了,晚安。”洛迷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想到洛迷津过两天就要搬走,兰明雨心口泛上一阵惆怅,之前因为洛迷津租住的房子要拆掉,
她才好不容易把人劝过来一起住了四个月。
现在又回到解放前,可能她不能再沉默了,不管成与不成,说出来才有用。
“嗯,我也要睡了,晚安。”兰明雨一边思忖着怎么说出来,一边收拾蛋糕和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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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的酒吧稍微安静了点,调暗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让舞池里的人也削减了疯狂。
挂断电话,容清杳本能地把这一串号码输入记录到自己的手机上。
白锦徊和Scott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眼就看见容清杳阴沉隐忍的模样。
“你没事吧,我记得我去喝酒前,你还好好的啊,”白锦徊小声地同容清杳搭腔,猜测这么短的时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把手机还给Scott,容清杳冷静地起身,神情漠然,“没事,回去吧。”
“谁给我打电话了吗?”Scott看见了通话记录,暂时没想起来这是谁的电话。
无法开口解释什么,容清杳径直往外走,长发在夜雪里幽幽飘荡,像极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不,应该是艳鬼,白锦徊跟在她后面,下了定论。
“你会送我回家的吧?要不我去你家,给你家里添点人气,不然你这副鬼气森森的样子,回去吓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随你。“
作为合伙人,在创业初期,白锦徊为了方便经常住到容清杳的各处房产,就为了跟这个拼命拍戏攒钱的人聊聊生意上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住你家,连椅子都舍不得买,不像人住的地方。有时候半夜三更还会看见你不开灯打那个电子游戏,怪瘆人的。”
喝了酒的白锦徊也变得絮絮叨叨了,她看见容清杳止不住按压眉心,神情带有一丝隐痛。
“你又头疼了?没吃药?”
“药效不大。”
白锦徊长叹一口气,勉强扶着容清杳的肩才能站稳往前走,“这些年也看了很多名医,但好像效果都不好,你今天情绪波动大,肯定疼得更厉害。”
“嗯,我会注意的,”容清杳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安慰自己和他人的假话罢了。
没有一日能得安宁。
“岑家的股份,我们已经秘密收购到百分之七了,离你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开心点。”白锦徊想要开解好友的痛苦,“你妈妈的仇,还有你的,很快就能得报,拿走岑老爷子最在乎的东西,是最好的手段了。”
“太慢了,太慢了,”容清杳停下脚步,垂眼神经质地重复。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太慢了,逃不过命运捉弄她的陷阱。
“你要做什么?要搞倒老牌权贵,我只怕我们太疏忽,要不是岑家上上下下蛀虫太多,我们哪里有机会渗透进去。”
“我会谨慎的。”
容清杳神色疲倦,坐进加长轿车的后座,吩咐司机回山区别墅后,便端坐着面朝窗外,无声沉默。
白锦徊也没有继续多话,毫无形象地在另一边躺倒,睡了过去。
从刚才挂掉电话,容清杳就陷入了迷惘和自我拉扯。
从一开始和洛迷津相遇,她就敏锐地捕捉了其中的错误,明知会无法自拔却放任自流,没有果断抽身。
现在自己像个自甘堕落、自讨苦吃的小丑,近距离地欣赏初恋和别人的甜蜜生活。
这也算做是迟来的惩罚,惩罚经不住诱惑的她。
如果没有答应参加洛迷津的生日,没有和她在顶楼分享炸鸡,如果没有一起在车上取暖等待极光,如果没有在雪地亲吻,如果没有一时的心软,她应该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而不是过去七年了,还将被分手后还去寻找洛迷津的经历,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怨恨和痛苦在自尊心的驱使下,隐隐有不可抑制之势,从灰暗的童年过渡到成年人,她一直企图令身体与精神统一,让它们臣服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尤其希望它们明白,自尊是不值钱的东西,过度自尊不会产生任何良性收益。
但今夜的这通电话,显然证明无论过去多久,她藏好的自尊心仍然高得可怕。
生命中许许多多的瞬间开始回溯——被同龄孩子推进泥坑,欺负到无法反抗;素未谋面的岑家人,在电话里一口一个“私生女”,“野种”。
初到岑家时,血缘上的爷爷奶奶更是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话里话外都是她妈妈耽误了他们的儿子,配不上他们儿子。
所谓的父亲虚情假意地关怀她,说她和他很相像,都是野心勃勃,天生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他会教她如何让荣耀为她俯首贴耳。
权力权力,无论走到哪里都充斥着这两个人,只要比某个人多一点权力,就能主宰那个人的生死。
还有洛安邦亲自到学校找她,彬彬有礼地直言她和洛迷津的恋情有多扭曲,多为人所不齿。
甚至还介绍了精神病院给她,恳切地建议她去看医生,治治同性恋这种病。
但更多是指出,她和洛迷津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她们的恋爱更像是她这个贫困生的一场低劣的阴谋。
“她的出生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顶峰。”
“你费尽心机想要往上爬,我很理解也表示欣赏,但不应该以毁掉我孙女的方式。”
“悬崖勒马吧,你和我孙女都不需要这种病态恶心的恋情。如果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如何取舍。”
“你们在一起只会让别人感到恶心,这是你想要的吗?我相信,这不会是我孙女想要的。”
想到老爷子为了分开她们而开出的条件,容清杳讥讽地笑了笑,听上去真的很诱人,对一个出身贫寒又贪得无厌的穷学生来说。
何况,洛安邦精通谈判技巧,恩威并施,用来威胁人的话也足够击溃那个穷学生。
被人拿捏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很难过。
对当初的选择后悔吗?
容清杳自问,笑了笑,看着落在手心的那枚黑色棋子。
不需要多余的回答。
**
最冷的冬天已经快要过去,阳光再次普照城市每一条大道,灰色积雪渐渐融化。
大城市像是密不透风的烤箱,将路人浑浑噩噩的行人与车辆,一同装进烤盘,变成等待烤制成型、符合社会需求的糖油混合物。
洛迷津在新租住的阁楼里推开砖红色的窗户,她看见金黄色的街角新开了一家炸鸡店。
这让她忽然怀念起曾经的自己,能够无畏容清杳的拒绝,跃下三楼表达爱意,而如今的她已经被时间抽干了勇气,仅剩下狼狈。
昨天后半夜的惩罚果然如期而至,她违心撒谎说好吃的蛋糕混着焦灼的酸液,让她一遍遍地呕吐,像无药可救的患者。
好不容易呕吐停止后,她在洗过一次澡,躺在床上仍然无法入睡,耳膜的轰鸣声一次比一次长久。
熬夜的后果就是她搬家的时候,体力更差,好几次脱力到眼前发黑,不得不吃下一颗廉价的橘子糖避免低血糖晕倒。
她从一个不爱吃糖的人,变得会随身携带糖果。
这样无可奈何的变化,何尝没有映射她的人生。
盯着窗外的炸鸡店看了好久,洛迷津找出用来记账的小本子,反复斟酌过最近的收支后,还是决定给自己点一份蜂蜜芥末味炸鸡。
可乐就不要了,太像那一天的话,她很有可能还会消化不良。
吃完炸鸡,她一个人去了医院陪妹妹洛知问打吊针、擦洗身体,再念一段恐怖故事。
“知问,你想要的哆啦A梦手办,大概过几天就能得到了,到时候我会摆在你床头的。”
“而且那个人也会过来探望你,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见到她,但也没关系,她不会待太久的。”
“嗯,她非常信守承诺,虽然时间有点迟了,但……”洛迷津想了想才继续说,“但这并不是她的错,你醒来后也不要怪她。”
想到医生说洛知问现在已经有了心脏衰竭的迹象,能不能找到匹配的心源完全是未知。
她越来越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幼稚天真得过分。
以前她爱极了不确定的东西,流动的风,不受拘束地奔跑,随意跳上一辆公交车,甚至还尤为喜欢购买盲盒。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常常会令人恐慌。
就像她不知道妹妹到底能不能醒来,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会怎么样,连大致的答案都无法参考。
探望时间到了,洛迷津给带来的向日葵最后喷了点水,告诉妹妹自己下次会在什么时候来看她,这才推门离开病房。
在酒吧演出时得到的那二十多万,还需要六个工作日才能打到她卡上,在跟医院保证六天后交钱,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那一间名叫tingkle tea的酒吧。
其实乐队的演出并不固定,不景气的时候甚至几个月都没有工作,更何况她还只是个临时凑数的鼓手。
可惜,她作为前半生都活在金丝鸟笼里的富家小姐,可以说是一无所长,还很难与人正常社交。
而且没有大学文凭,想找份稳定高薪的工作就更难上加难。
酒吧后台的休息室里,乐队队员见洛迷津进来,俱都围过来,兴奋得七嘴八舌。
“Riddle,托你的福,酒吧老板觉得我们乐队的演出效果不错,决定让我们先驻唱三个月看看。”
洛迷津眼睛亮了亮,继而露出笑容,唇边的小梨涡隐隐约约。
她在手机上打字,亮出干巴巴的一句话:
[嗯,这真的很棒。]
“你真是……有够搞笑的,”贝斯手是个高个子女生,平时就爱和洛迷津聊天,“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这种小乐队也有飞上枝头的一天?”
洛迷津抬头安静地望着她,颜色偏浅的瞳孔看上去纯净无害。
“怎么还这么淡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激动的样子,”贝斯手算是没辙了,平铺直叙倒,“上次给你打赏的那位富婆又来了,还有很多客人跟着富婆来,点名要看我们乐队。”
旁边正在调音的吉他手,晃着一头亮金色卷毛加入对话。
“这种长情的客人不多了,Riddle,你可要好好把握,最好把人家给钓到手,我们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对哦,富婆姐姐是不是长得还不错?大概多少岁,已婚还是未婚?有没有对你提出什么特殊要求?”
洛迷津笑着摇摇头,坚定哑巴人设不动摇。
“哎呀,你不要这么不开窍,性别不是问题,你可以试着相处一下嘛,要注重对方的灵魂和思想。”
“是哦,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Riddle的取向是男是女,”主唱也参与进这场没有回应的八卦中,“感觉追你的人,好像女生更多一点,你有没有想过回应啊?”
一听又是这种无聊的问题,洛迷津低下头擦拭起鼓棒,哑巴人设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行了,你的富婆姐姐已经在等你,快过去吧,记得把富婆姐姐哄开心。记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洛迷津无奈起身往酒吧另一边走去,刚进房间就看见桌上摆放着一封新的信封,上面勾画的是一只黑脉金斑蝶。
打开信,里面写着:
[福克斯:Riddle,你好。我的心情很差,你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心情变好的歌曲推荐呢?]
让人心情变好的歌曲?
洛迷津在记忆中搜寻,遗憾地发现自己听的大多数歌,都无端伤感。
或许是太久没有真正开心过的原因,她丧失掉变好心情的能力。
在这个唯一能倾诉的缺口里,洛迷津不想再当一个信口胡言的撒谎骗子。
她不想变成长鼻子的匹诺曹。
[Riddle:我找不到这样的歌,但是有一样食物我吃了之后,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你想知道吗?]
[福克斯:当然想。]
[Riddle:其实它对我来说不只是食物,更像是我的能量来源。
那是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我家里对我的管教很严,过生日有严格的章程,吃什么口味的蛋糕,邀请什么人来参加,收什么样的礼物,还什么样的礼物。
那年我特意邀请了那个人来我的生日会。其实我很担心那个人不会来,因为她真的很擅长拒绝我,拒绝的理由也是有理有据的。
但她还是来了,给我带了炸鸡和可乐,其实我只在最初见面的时候,随意提过一次想吃炸鸡。
但她记住了,我很开心,有了认真听我说话的人。
我们一起分享了炸鸡和可乐,那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
而且最巧的是,那个人和我也是同一天生日。是不是很幸运,我们竟然是同一天生日。
那天我也给她准备了礼物,她接受了,其实我也以为她会拒绝的。
但她好像不想令我失望。
嗯,那个人从没令我失望过。
对不起,我表达能力不好,说得可能有点乱,这件事其实也挺微不足道的。
只是现在的我,一旦想到那晚炸鸡可乐的味道,觉得就算有再多的困难,前路再怎么黑暗,也能挺过去。
这是我最爱的食物和味道。
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用,不过我想把这份永不失望的开心也传递给你。
祝你也能天天吃到你想吃的食物,因而变得开心。]
第30章 【现在时】分手日期
收到回信的时候, 容清杳正好接到一通有关公司是否要竟标市中心一块地的电话。
“我们实地考察过周围,认为政府在几年后开发建设周边区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能成功拿下, 投资回报率在长期内增长幅度可观……”
容清杳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没有感觉, 一点情绪都没有,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洛迷津觉得最好的食物, 怎么可能是廉价的炸鸡可乐,那种东西吃多了好腻, 可乐放久了没有气泡的时候也好难喝。
打来电话的下属,因容清杳的沉默而愈发不安,以前开会时一旦她沉默下去,那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等待一分钟无果后,只好试探性地喊了喊她的名字,才将容清杳从褪色的回忆泥沼中挖出。
“抱歉, 我刚才走神想到别的事情,”容清杳捻着信纸上刻映的大蓝闪蝶图案, 神色说不上漠然还是痛苦, “我们刚刚说到竟价的公司还有哪些?”
“容总,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现在时间也晚了,我重新整理一遍,和同事们再商讨一下, 下次会议上正式提出。”
对方看了眼时间,决定以进为退, 回去再修改修改方案,给白锦徊看过之后, 再拿给容清杳。
“好。”
其实今天忙完工作来到酒吧,时间就已经不早了,容清杳攥着信纸静静地坐在窗前,重新研读洛迷津的回信。
炸鸡、可乐、生日,这些字眼落入回忆,只让她觉得呼吸困难,不得不找到什么事物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她站起身,拉开象牙色窗帘,透过光洁的玻璃窗,看到夜幕下凄清美丽的雪景,心里的窒息感加重。
外面忽然变作生机勃勃,原本千篇一律的路灯被替换成五光十色的,能看见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结伴外出,为打一场化雪前的最后雪仗。
原本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开,流动的清冷辉光也随之照进,淋在女人说不出是惶然还是忧伤的脸上。
分不清到底是哪里难受,理智与她剥离开来,只剩下能够感受疼痛的心脏,她取下戴在颈上的红绳,目不转睛地看着坠下的黑色棋子。
黑色棋子被保存得很好,光洁如新,一点看不出来它随主人漂洋过海,曾在异国他乡彷徨无依,度过漫长的七年时光。
寒风吹散棋子上余有的体温,变得冰冷刺骨,连同她整个人整颗心。
她甚至想冲到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质问洛迷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最爱的食物和味道是和她一起分享的炸鸡?
既然想念那份冷掉的炸鸡,那分别的七年里有没有想过她?
抵死缠绵的几个月里有没有爱过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再下棋了,是不是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又是和谁一起熬过痛苦的?
为什么在她就要认命、决定就这样了的时候,又再次出现?
为什么能对陌生人说这些?
很好笑吧,曾经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小姐,家道中落贫穷到一无所有的时候,怀念的食物是廉价的炸鸡。
那份炸鸡加上可乐也不超过30块钱,当年洛大小姐随手给她的一颗不起眼的薄荷糖,单价都超过二十块。
又为什么要说分手?
为了反抗洛迷津的爷爷,洛迷津放弃优渥的生活,和家里断绝关系,和她一起躲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忍受噪音、简陋和贫穷。
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愿意抛下一切和她一起忍受贫穷,到最后为什么还要抛下她?
很多时候,容清杳觉得自己好像被过去分裂了,被那个说爱的洛迷津,和说分手的洛迷津,活生生分裂成神经质的病人。
当洛迷津认为她容清杳给到的是“永不失望的开心”时,有没有想过她也收到了“永远陪伴”这样的诺言。
只要洛迷津说过,她就会相信。
难以忍受的疑虑和痛苦叩问着容清杳的心,她呼吸急促失控地揉皱信纸,又浑身颤抖地将信纸重新抚平,夹入真空纸袋中细心保存。
回到桌子旁,她握起笔几次放下,写下了满满一页的字,都是七年来无法言说的不甘心和积攒的爱恨,可清醒过来,她又用笔一一划掉。
拿出新的干净的信纸,攥写出冷静从容的回话。
[福克斯:要是早一点认识你,真希望能尝尝那个炸鸡的味道,看看是否有那么好,体会你所说的“永不会失望的开心”。]
洛迷津的回信在十分钟后从隔壁送来。
[Riddle:我想这是很难的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食物的味道也是,当下的心情、身边的人,都会调制那一刻的味道,形成不同气味的回忆。我想,你只要相信,一定也能得到和我一样美好的回忆。]
认为自己已经将失落的状态剔除开来,容清杳低下头从容不迫地优雅书写回信,鬓发垂落掩住病态绯红的眼角。
[福克斯:这么美好的回忆难能可贵,不是人人都有幸能够拥有的。我不认为我还会有这样的幸运。但我想那个陪你吃炸鸡的人,在那个陪伴你的时刻,她也一定感到非常幸福。]
洛迷津的回复来得很很慢,也只有寥寥一句话,看不出其中多余的情绪。
[Riddle:嗯,那个时刻我们都是幸福的,所以,我也非常希望她能继续幸福下去。]
看着满篇的“幸福”二字,容清杳似笑非笑,湿润的眼角漆黑如墨。
[福克斯:她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大约五分钟后,容清杳收到了洛迷津的回复,虽然并不是她所期待的答案,只是信开头的墨点,能看出对方书写时的半分犹豫。
[Riddle:人生很长,这样闪闪发光的时刻对我们每个人都很珍贵,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往前看,不允许别人生命中有更重要的人出现。新的人生,新的阶段,会有正确的人,创造新的美好回忆。]
她的回应温柔可爱而充满阳光希望,容清杳以前曾无比迷恋这样清透干净的生命力,此刻却觉得自己像是沙漠里的旅人,被抽干了水分生机。
纷乱的思绪突然静止下来,内心的纠结不安、外界的焦躁都破裂冻结,她感受不到任何声音情绪,只能听见自己沉郁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是她还存活的证明。
这是释然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吧?
她还以为……还以为和陌生人谈起炸鸡,是因为洛迷津还怀念,甚至和她一样念念不忘。
现在看来人家不过是说起生命中的往事,和谈论昨天便利店的冰淇淋很好吃没什么本质区别。
她们之间早已花落水凉尘埃落定,她总妄想再续前缘重修旧好。
当年被迫身无分文地狼狈出国求学,她登上飞机时所想的不是功成名就,回来炫耀或是报复,而是要带着鲜花和蝴蝶,找回洛迷津。
在容清杳身上,恨比爱长久这种定理,似乎并不灵验。
可惜,困在原地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这样的事实让女人感到彻头彻尾的无力,心脏都懒得搏动,介乎疲倦和绝望之间的空洞感觉传遍全身。
她想慢慢闭上眼躺下来,或者干脆被埋进雪地里。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提起笔,写下了回信。
[福克斯:你是个通透美好的人,过去的是该让它过去,未来才是最重要的。谢谢你费心告诉我这么多,如果你在生活或者其他事上遇到困难,欢迎你向我倾诉,我非常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最后,我也衷心希望你获得更多的幸福。]
[Riddle:谢谢你,福克斯小姐,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我觉得你是很好的人,祝你也越来越幸福,忘掉不开心的事情。]
好人卡吗?
容清杳轻笑着自嘲,看来她真的很擅长自取其辱。
至此,她已经没了再次与洛迷津交流的念头,至少今晚做不到了。
能否再次寻找到勇气和力量也是难解的未知数。
容清杳在灯火通明的酒吧房间里坐了很久,四周布置得色彩绚丽,寻欢作乐的气息浓厚。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登上工作的内部邮箱账号,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时间,这里浓郁糜.烂的气氛都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迷幻混乱的电子乐被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掩盖。
转眼间到了后半夜,容清杳取下银丝眼镜,纤白骨感的长指拿出干净的双面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强迫症般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光滑的镜面看不见任何细小灰尘。
略微凌乱的长发落在曼妙柔软的肌肤间,她在古典丝绒长沙发上侧坐,轻轻咬住黑色的发绳,光洁肌肤在月光照耀下剔透若雪。
重新将浅色开衫和黑色长衣穿好,容清杳戴好贝雷帽,额前有碎发掩住如远山的黛眉。
她神情冷静,款款向外离去,又全副武装变成那个无懈可击的成年人。
值班的服务生原本在门廊里站着昏昏欲睡,余光瞥见女人月光下清冷孤高的身姿,被一下冻醒。
“等等,是福克斯小姐吗?”
“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容清杳正要打电话给司机,听见喊声就停了下来。
女人空蒙蒙的眼瞳萦绕着雨后雾霭,很难说清这一刻的女人到底美在哪里,只是若不得见这般动人心弦的美丽,错过一次心中的悔恨或许便会延续终生。
“刚才您不让打扰,所以我没敲门进来,“服务生低下头拿出信封和一袋蓝色包装的薯片,飞快交到容清杳手上,“福克斯小姐,这是我们Riddle临走前要求我们拿给你的。”
盯着洁白的信纸,容清杳脑海里有一个清醒的声音提醒她别接别看,最好扭头就走。
但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接过信,任凭理智叫嚣。
有关洛迷津,她永远做不出正确的选择,她永远等待拥抱,即便已经没有力气。
可能是匆忙的关系,洛迷津的措辞不如前几封那样内敛平静,就连笔迹都跟着有几分凌乱无序。
却莫名有种无法忽视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一如她曾经带给容清杳的那样。
[Riddle:福克斯小姐,我突然想到,虽然那份炸鸡的味道我再也没有尝到过,但这个口味的薯片和它略有相似,希望你今晚也能体会到一丝开心的滋味。想喝可乐的话,加冰就可以了。]
信的结尾处还画了一个可爱的小梨涡笑脸。
服务生看着这位只露出一双凌厉妩媚眼睛的女人,在白色大理石地面走走停停。
一时气势决绝地像是要斩断一切,最终却还是跟站在橱窗前渴望甜美糖果的小女孩一样犹豫纠结。
从文件包里拿出纸笔,容清杳左手执笔,很快写下一段话。
“请帮我把这封信交给Riddle,谢谢。”
随着信纸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千块的小费。
服务生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发亮,他在这儿干一晚上,运气好的时候能赚到一两千的小费,现在只是随便递个信就能有这么多。
这种事情多多益善才好啊,那些人说Riddle是小福星的话果然没有错,这不就带动全酒吧的人都财运满满。
虽然十分心动,但他还是很有良心地提醒道:
“福克斯小姐,Riddle已经离开了,并且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下个星期乐队演出的排期也没有确定,这封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她的手上。”
不确定,又是不确定,容清杳清醒明白自己又心甘情愿踏入没有结果的圈套里。
她就是学不会悬崖勒马。
“没关系,无论Riddle哪一天看到信都可以。”
说罢,她优雅地离开,偶然露出的侧脸素净如水,漠然清冷得令人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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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楼的办公室里,摆放着细格子的木质屏风,小桌上除了文件、电脑就是笔筒,小巧的暗色茶壶里水正微微沸腾。
整间办公室显得十分禁欲古板,唯有休息室里的一架胡桃木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游戏机。
“你老板人呢?这才八点多,她最近又不拍戏,怎么没来公司?”白锦徊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寻思来和容清杳聊会儿天,结果硬是见不到人。
言思正靠着柔软合适的椅子发呆打瞌睡,听见白锦徊的声音惊了一跳,稳住心神后慢慢回答道:
“容总这一周来晚上都没加班,也没有出差开会,但是会在电脑上和主管们开工作会议。”
“不来加班,也不在家休息,她难道还有出去逛街的闲情逸致?”白锦徊摸不着头脑,打开办公室的酒柜想小酌一番,结果被眼前的景象惊悚到,“这什么东西?清杳在酒柜里放几十包薯片,是要举办小学生毕业晚会吗?”
“嗯……是的,容总这周购买了很多这个牌子的薯片,有时候会吃上一包,我也吃过几次,你饿的话,可以用来垫垫肚子。不过不要全吃掉,不然容总会生气的。”
言思想起上次她不小心吃多了几包,被容清杳盯到后背发凉的经历。
“烧烤味?”白锦徊拿起薯片仔细端详,拆开一包尝了尝,点评道,“调料的味道,小孩子绝对喜欢的口味,你们容总最近是被夺舍了嘛,吃起这种零食来了?”
言思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容总前几天回来后,就想找一家老牌子的炸鸡店,结果发现这家店三年前就倒闭了,之后她就默默下单了这种口味的薯片。”
“诶,你别说,虽然是小孩子口味,但确实很好吃,”她表示了对自己上司品味的认可,即便这是在薯片领域。
“突然购买的?”白锦徊皱起眉头,把薯片咬得嘎吱嘎吱脆响,“她以前是不是也吃过?”
“没有,”言思在记忆里搜索过并无这样的记忆,才肯定地摇头,“你知道的,容总一向很自律,饮食上维生素、蛋白质、膳食纤维等等搭配得一丝不苟。不怎么喝酒也不爱吃零食,她连甜点咖啡什么的都很讨厌。”
简单来说,就是健康干净科学,朴实难吃。
“容清杳吃薯片,好违和的感觉,”白锦徊感叹了一声。
言思想了想容清杳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禁欲疏冷,结果撕开一包卡通包装的烧烤味薯片……违和得很呐。
“是挺奇怪的。”
“啧啧,”白锦徊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椅,哼笑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今天去哪里了,我打她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这周应该都是去第七大道放烟花了,我刚才不小心看到她车上的导航信息。”言思小声地说道,生怕被第三个人发现自己偷看上司的隐私。
白锦徊踱步走到言思身边,看见了这周的会议安排,“大冷天去第七大道放烟花,你老板现在行事越来越诡异了,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最适合杀人埋尸。而且这不是写着她今晚上要开会吗?”
“可能在那儿工作会更有效率,空气清新宜人,还很方便夜跑。”言思打了个哈欠,抿了口冲泡好的清茶,“你看,容总准时上线参加会议了。”
白锦徊弯腰看了眼会议屏幕,容清杳那边黑漆漆的,隔着电脑都能感受透明的冷空气。
偏偏女人一身禁欲的黑色高领毛衣,红唇雪肤,神态自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身处什么古意优雅的小洋楼里。
“嗨,清杳,你太有生活情趣了。”
容清杳独坐在凉亭里,用笔记本电脑开工作会议,对白锦徊略带调侃的打招呼方式予以颔首示意。
“清杳,你一个人跑去吹冷风做什么?公园冷冷清清的,又不安全。”
“我有带保镖,”容清杳示意有保镖在不远处等自己。
“你也不怕被路人认出来,万一遇到私生粉怎么办?”
“会议要开始了,“容清杳冷淡地打断了白锦徊的闲聊。
白锦徊“吁”了一声,只好乖乖闭嘴,最后看见了容清杳背后的夜空有绚烂的烟火升起。
“搞什么飞机,烟花秀表演吗?”她嘀嘀咕咕地走开了。
在认真聆听汇报之余,容清杳时常留心那边公园里的动静,期待熟悉的身影出现。
以前她并不是一个有闲暇心,去赏花赏月赏美景的人,她的一切时间都必须用来学习、工作,以保证渺茫的未来终有一日能过得见光明。
在隔着大洋彼岸的距离中,有朝一日回国找到洛迷津,成为她拼命往上爬时唯一的慰藉。
“容总,您认为这样可以吗?”下属汇报完后,开始征询容清杳的意见。
调整了蓝牙耳机的位置,容清杳目光专注,姿态从容,语速不紧不慢。
“这次的收购是为了实现技术上的互补,边缘计算服务中心的建设项目为第一优先级……”
几位工程师和架构师,再次和容清杳确认项目方向无误后,才慢慢结束会议,互道晚安。
女人起身在山风中独自徘徊,在这样类似山谷的低地,看雪看烟花真的是很美,高耸的树影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曳,似乎有几丝旧地的气息。
她又在原地等待了五分钟,终于在九点五十五分离开,比昨天停留的时间长了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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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洛知问的心脏出现了问题,洛迷津跟乐队请了假,已经一周多没有来酒吧演出过。
拿到信的时候已经隔了十几天。
这封信并没有标注看烟花的确切日期或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一看很像极光的烟花。
[福克斯:第七大道的末段有一间很小的公园,晚上会有很像极光的烟花表演,我想你也许会喜欢。就当作对这包薯片的报答。]
对于福克斯所说的话,洛迷津感到一阵奇异,因为第七大道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但她搬进去的日子从没看到过什么烟花表演。
最有可能的原因,当然是她每晚都累得倒头就睡。
这座无名的小公园里种满了羽衣甘蓝和茶花,三三两两的老年人互相搀扶着在绕圈散步,静谧安宁。
洛迷津跑过来时气喘吁吁,并没有注意到街角的另一端,有个单薄优美的身影渐渐消失,似她今夜错过的烟花。
“请问,烟花放完了吗?”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促使她主动开口询问。
一位满头银丝、衣服整洁的老奶奶点点头。
洛迷津低低地道了声谢,蓬草似的银发垂下,就要慢慢从来时的路往回走,却被老奶奶叫住了。
“但是过一会儿又会有烟花的,年轻人,不要心急。”
“错过了还有吗?”洛迷津怔住。
“嗯,错过了还有啊,”老奶奶指了指天,新一轮的烟花正缓缓冲上夜空,在黑暗中恣意盛开,“最近每晚这里都会放三次烟花,不会那么容易错过的。”
“这样啊。”
洛迷津孩子气地仰头观看,烟花很美,像是一场小型的极光。
老奶奶笑呵呵地和身边人挽着手走远了。
灿烂的烟花在遥远的天际绽放,有的像是高飞的青色吊兰,有的像是金色的瀑布,几许明白色的光点炸开,如同激烈厮杀的棋盘。
“真美啊,”烟花照亮洛迷津的脸,她轻声细语,不知是对谁说。
她忽然想到一生唯一一次与容清杳看过的极光,那时她们没能察觉到命运给予的礼物,都是有代价的。
可她现在想通了,人生在世不必如此计较,不管那回忆似泡沫还是樱花,只要美丽过盛开过就好了。
原来,看过相伴过就好了。
遇见容清杳就是属于洛迷津很好不遗憾的一生了。
烟花结束了,洛迷津还倔强地仰着头,她不想让在眼眶打转的东西落下。
“可还是太短了,对不对?”
倾心相爱的时间太短了。
第二天晚上,Scott忽然给容清杳打来电话。
“有什么事?”容清杳接起电话,声线疏淡,手指无意识勾着口袋里的游戏机。
“Qing,你有和Riddle联系吗?”Scott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几丝焦急。
容清杳站起身来,语气迫切许多,“没有,发生什么了吗?”
“我们约好今晚七点视频沟通订婚礼歌曲demo问题,但现在已经九点了,之前六点四十我还和她通过话,让她去拿我寄给她的包裹。她是个很准时的人,我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你可以去她家看看,我告诉你地址,”容清杳不假思索地报出了兰明雨那间公寓的地址,在心底默默感叹自己的记忆力。
Scott想了想,说道:
“但是Riddle已经搬家了,你确定这是最新的地址吗?”
容清杳心口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搬家了?”
“嗯,她亲口告诉我的,搬家要整理的东西太多,不然我们就见面细聊了,所以我就给她寄了搬家礼物。”
“她新住处的地址发给我。”
“我就知道你在意,我马上发给你,”Scott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这事情就拜托给你了,你就辛苦辛苦,最好其他事情你也全部包办了,让我休息休息。”
挂了电话,Scott得意洋洋地哼起乡村小调,感慨自己不愧是人美心善的爱神丘比特。
害怕是自己想太多,太小题大作,容清杳不得不打开冰箱,找出冰块,捣碎又重新冰冻,如此往复。
但这并没有用,她抑制不住拿出手机,拨打洛迷津的电话,无人接听,始终无人接听。
那种熟悉而恐惧的感觉再次降临到她身上,恐慌逐级蔓延,容清杳穿上御寒的羊绒大衣,冒着风雪开车驶向Scott给出的大致地址。
冷静下来后,察觉到Scott话里的漏洞,容清杳又给Scott打去电话。
“你给她寄了什么东西?”
“树莓坚果果酱饼干,Mike家乡的特产,特别好吃,当晚餐正好。”
“她有轻微的坚果过敏,每次吃了都会发烧。”容清杳淡淡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通知自己的私人医生克莱尔赶快过来。
虽然有详细地址,但本身就有点路痴的容清杳还是找得很困难。
洛迷津住在一户三层公寓的小阁楼里,有单独的楼梯可以走上去,有一扇还算结实的铁门,铁门旁边是一道密码锁。
临时去找开锁人员肯定来不及了,容清杳戴着口罩和墨镜,墨黑的眸中满是焦急。
她试探性地输入了洛迷津妹妹洛知问的生日,四位数,显示密码错误。
然后是生日,她们同一天的生日。
密码错误……
一共只有三次输入密码的机会,容清杳的心跳微微加快,莫名其妙地想到另一个自己永生难忘的日期。
指.尖轻触在四个数字上,其中组合出的不止是日期,更是难以忘怀的回忆和伤口。
是她们的分手日期。
电子密码锁“滴滴”两声,铁门打开了。
不知该作何反应,容清杳只是缓缓往楼梯上走,唇角挂着半是嘲讽半是心酸的笑。
女人眼睫上的小冰晶被室温融化,将她优美漂亮的眼睛晕染成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
小阁楼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容清杳轻轻地推门而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洛迷津的全名。
无人回应,而且房间里也没有开灯。
洛迷津躺在干燥柔软的亚麻床单,因为过敏而病得有些神智不清,外面是呼啸的风雪声。
容清杳走到床边,再次试探地喊了喊洛迷津的名字。
女人漂亮得像丝绸一样的长发,带着幽微的香气垂下,眉梢眼角藏着冷淡的媚意,玲珑妖娆的身段。
她慢慢跪在床前,盈盈一握的细腰弯出令人心醉的线条,洁净冷白的长指轻点着描绘洛迷津锋锐的唇形。
有一种很冷的控制欲在她心口滋生,这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柔软的唇是否也温柔缠绵地吻过别人?
容清杳碰了碰洛迷津的额头,又抵着她的唇,一点一滴地靠近。
私人医生克莱尔发来的短信,暂时令容清杳清醒一瞬,她给洛迷津盖好被子,想要找来杯子给洛迷津喂点水。
或许是清冽的香气唤醒了洛迷津高热中的神智,她睁开眼看见红唇雪肤的美人低下头,似乎正要亲吻自己,漂亮的眼尾染着湿润的红。
与昏迷的洛迷津对上眼,容清杳下意识想要逃走,却听见洛迷津轻轻喊道:
“学姐,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