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被火烧的事情传进了主君耳朵,怒火下势必彻查纵火之人,所有当值的都被关押入诏狱,案子交予了在职的宫侑。
另一头回了府邸的桐月撑不住的睡了过去,有兰心在旁,赤苇松心的朝里屋看了眼。纱帐垂落下,临近的侍女将烛火剪短,光线逐渐变得微暗。
他在夜色中返回了亮堂却饱满肃杀气息的森冷宫阙,在君主的殿前跪立,阐明了火是他点燃的。
瞬间竹筒朝着赤苇身上砸来,他不躲不避的挨个正着。
“你好像忘了是哪一边的,是这样吗?”皇椅上的男人做怒,宫侑立于边的未开口。
赤苇依旧是冷静的模样,扣手行礼而伏地,“属下暗卫营里出身,必定是效忠君主,此事事权从急,望陛下可以听完解释”。
上头迟迟未落声音,只有时不时的咳嗽,赤苇也保持着不起身,良久后沉下气的主君发话。
“说”
赤苇汇报了桐月的身体状况,表示姬君身体沉疴已久,断然难以再活三年,因此拿其血入引才是催化了主君身体恶化的原因。
须得彻底打杀进献谗言的巫祝,又以唯恐陛下不信故而先斩后奏的纵火,且下手之时若能殃及姬君于其中殒命才是一举两得。
“属下全然出于忧虑陛下的身体康健,行事莽撞,甘愿受罚”
一话说的得体漂亮,主君沉默之际身边那位站了许久的官医上前鞠躬,开了口表示确实是那则秘方用的主君身体愈下,该停止服用。
……
当夜的宫阙内君主落下死命,明堂上下巫祝无一人存活,正当宫侑觉得事情结束时,高位上的主君朝着下方扔了一瓶秘药。
“人心难测,你又能否让朕放心呢?”
从普通的暗卫到衷心于一代帝王的专属死侍,只需要简单的毒药操控,以命相托才是最让主君能放心的。
宫侑暗觉得不好,可下一秒赤苇毫无犹豫的咽下。
“属下只忠于陛下”
他最后的一礼与行为让君主拍手称好,但这并不表明纵火之事就算过去,赤苇跟着内官去领罚。
临了在外赤苇拦下了宫侑,“别与她提起秘药”。
“解药的事我替你找”宫侑如是回答,赤苇有礼的道了谢。
而这皇家秘药配方唯有皇帝一人才知,他们两都很清楚。
宫侑出了宫门,在明面上回府后下一刻不停歇的翻墙外出,直直朝着桐月的府邸去。
至于还在休息的桐月久违的梦到了满宫屠戮的过去,那原本是个秋日祭,举国同庆的节日,她也曾真心的认为皇室一族亲。
可是前一秒的欢声笑语里,下一秒宛若人间炼狱,原本慈祥的王叔将亲人斩尽杀绝,血流成河的殿宇可怖。
母妃护着她,将她交给了太傅老先生,而桐月最深的印象就成了满目的血。刀光剑影的冰冷,每一个动作里都沾染无尽的罪孽。
王叔就是踩着这样的尸山血海登基,以私兵闯入控制了宴席,胆有反抗的均成亡魂,满室的腥气难以消弭。
桐月是被一个表忠心的臣子揪出来的,即使太傅想护着她,也因为年迈的被推挤开,无能为力。
她能记得当时所有人的表情,惊恐、躲避、可怜、厌恶什么样的都有,也能听见太傅先生拼命想护住她的哀呼,一遍遍的跪地恳求。
王叔的背后是她死去的族亲,他们被侍从拖行扔到一起,像是顺手处理…
这让她怎能不恨。
刀柄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她只是盯着这不仁不义的恶鬼。
最后太傅用尽力气的跑上前,伏地而呼“姬君承天气运,杀之有损国运,陛下万万不可!”
先生说了好些话,她知道都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最终他以命换命的撞柱而亡。
太傅的门生已让现君主忌惮,如今他自请换命的逝去,如此桐月脖子上的刀面堪堪收走。
恰逢此时挣脱压制的本州部区将军领兵闯入,是桐月母族的舅舅,两相庭抗局面稳固,即使这个胜败已经注定。
最后是昼神氏族退让,自动以三分之一的兵权与驻守无名的边外换桐月生存。
梦里上演的一幕幕惨叫,母妃与先生最后字字泣血的声音萦绕不去,它与幸福的画面相比成了折磨桐月的噩梦。
她是为了仇恨而活下来的,所以不能忘。
惊坐起的依旧陷入黑暗中,昏昏沉沉毫无方向,桐月呼吸急促了许多,直到感受到有人接近窗边。
她先发制人的出手,拿起枕边的匕首刺去,帘帐撕拉的声音清脆,宫侑猛地攥紧桐月的手腕,避开刀片的将她手按在一边。
在被按住的同时桐月用左手抽开匕首,反着左手手肘将人骑压在榻上,刺中前忽得闻到身前人的熟悉香料。
“是我”
确定了是宫侑,她放下了利器,青年大咧咧的就着这个姿势躺平,当然也不忘径直抽开对方锋利的刀刃,以防桐月伤到她自己。
“怎么不出声?”桐月拢了拢衣领,要起身却被宫侑按住腰半揽着。
“听你不是做了噩梦吗?情急就忘了你警戒心强”
“松手”桐月隐隐感觉这个姿势实在亲昵,稍微受不住宫侑带来的温度。
而这回宫侑一改假意听话的模样,语气放轻松的出声,“明日我便要去边外,大概两三年回不来了”。
所以他今夜是来道别的。
听到这桐月原本要起来的动作一滞,若说桐月了解他而这么多年的让他心甘情愿做事,那么宫侑也了解她的。
其实远没有面上那般寡情。
“为什么这么快?”她原以为还有一两个月的事情。
“内里被你搅弄的乱成一锅粥了,眼下除了三皇子、等到后面那折子递上去他也得完蛋,那么就剩下那个五皇子,把柄难抓的很”
宫侑慢慢的说起。
“正是因为内朝过乱,外面的那些才忍不住的想分一杯羹,再说了我早点去外城替你办成联络中部,岂不是正好?”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桐月只是如此说。
宫侑单手枕在脑后,望着少女轻蹙起的眉头,因为是就寝的打扮故而垂着发,衣衫单薄。
可就是这样文文弱弱的女子,位于幕后的搅出了京都一城风雨。
“担心我?”他语气里完全压不住高兴。
桐月估摸着声音来源,点了点宫侑的额头,“还不是因为你太笨了”。
“担心就担心嘛,说什么呢,等我赚个军功回来,你可要为我接风洗尘、操办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轻狂的嗓音朗朗自信,赤苇在门外听到的便是如此,他原本扣在门上的手缩回。
能看清的自然是床榻上过分亲近的身影交叠,想起来当初宫侑应该就是藏在了桐月的榻上躲过他的搜找。
…他不该再想下去了,本就已是冒犯。
但这心被揪紧的涩痛牵连着背上的伤口,一时疼得赤苇喘不上气。
殿下大抵是喜欢宫侑公子的,平日里的纵容赤苇都能看得见,他们自幼相识,门当户对的关系交好,这是应该的。
我不能、也不可以。
过了好一会,宫侑才从里屋出来,看到赤苇在外面他原本已经习惯的满脸敌对,但这回宫侑主动搭了话。
“若你有一丝背叛的念头——”
“我会自己了结自己的”赤苇打断了宫侑的威胁,他平静的语气迎着对方的眼神,肯定的回答他能抗下秘药的折磨。
宫侑只是一笑,在兰心入门时提醒了遍桐月方做了惊梦,点些助眠的香料。
兰心应下转身去准备,偏殿剩下他们两个后,宫侑才挑明低低的说“既然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那就好好的给我把嘴闭紧”。
这句警告后宫侑拍了拍赤苇的肩膀,然后他离开,留下赤苇立于门外。
一门之隔,是为界线不可逾越。
“keji?”桐月询问的声音从内里传进,赤苇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进门,不让榻上的少女等太久。
“…受罚了?”桐月闻到了赤苇身上的血腥气,她对此一贯敏锐。
赤苇简单的表示了只是小伤,也说了执棍的是宫侑手底下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桐月下了床榻,按照记忆摸向柜边,赤苇稍跟在后替桐月留意着四周。
等摸到了药膏位置,桐月指了指软塌,由人领着坐下后示意赤苇将外衣除掉,赤苇忙俯身拒绝。
于是桐月便将药膏递到赤苇手上,“也是,我看不见该找个能帮你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赤苇难得语气一慌,反倒惹得桐月勾唇,轻说一句是开玩笑。
她早就不在乎拿眼疾来说事,还挺意外赤苇的反应这么大。
“殿下…”
赤苇打开了药盒,放回桐月手心后他转过了身,稍微解开了外衣,耳朵通红。
桐月稍一愣,但也大概听出了赤苇是在做什么,很快手心被引导的覆在温热的后背。
她似有触动的缩了缩,又强装镇定的去抹了药膏在指腹上。
因为是背对着赤苇并不能看见,尤其是他紧张的揪紧了衣袍,大气都不敢出,也就没能留意到桐月的表现。
落在后背的力道很轻,拂过的按摩手法像是羽毛似的温柔,不知道是药膏的效果还是其他,凡是桐月碰到的地方都在作热。
倒成了一件更难忍的事情,起了汗的手心反复擦在衣袍上,赤苇尽量放小动作掩饰。
奈何最难压的就是心声,直至结束他都未缓和,可这回心神不宁的不止他一个。
隔日宫侑领兵对外敌的消息传遍,是君主亲自送行,所有皇子官员都需在场,桐月落在不显眼的地方。
马上的宫侑英姿飒爽,穿着将军的战甲领命,执着军印收起,策马扬长离去。
桐月听着不远处的声音,放心底落下祈求平安。
返回府邸的路上,被五皇子的人拦下,借着叙旧的话柄入了某处茶室。
屏退掉身边的侍从,只清净的两人独处,桐月与五皇子的交集并不多,毕竟这位皇子算得上是最不受宠的一位,往日亦是少出现于人前。
但是旧情是有,研磨是当年唯一一位跳入水救了她的,即使那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假意对付。
茶水沏入杯中,研磨动作放的很缓,等着温度适宜后才推至桐月面前。
“三年时间利用那几个蠢货的野心博弈,我倒是很佩服你”
这话直接挑明了他位幕后看得清楚,桐月不动声色的望着对方。
“不必对我戒备,我对那位置不感兴趣,倒是想和姬君你做一场交易”
研磨抿了口茶水,浅浅的露出了笑。
要真说起他为何是不受宠的皇子,那么就得从他母妃被强取豪夺开始,故而研磨也很清楚自己并非是君主血脉,不过是为了掩盖腌臜而得来了的一个头衔而已。
众多人中只有他与桐月的仇恨相同,那么联手是最为快捷的。
覆皇朝、杀主君。
等再次回了宅邸,桐月继续着深入浅出的生活,表面上是风平浪静。
由美佳传来主君身体彻底搞垮的消息是又过了两年,桐月暗中接受着治疗,最近起能感受到隐约的光线。
宫侑外边的消息均是大胜而传进,中部地区也已经被联系安排好,朝野更是有研磨在推动。
似乎是即将成功的征兆。
又是一年秋,百姓都筹备着秋日祭,早早挂上了帆旗,隔着墙壁都能听得几丝热闹。
“殿下可想出行?”赤苇忽得提议。
桐月点了点刚得来的旨意,是宣皇家夜宴的,还得再去无聊的宫闱。
“时间尚早,现在便衣外出也不妨事”
这话下她多少起了点心思,多年相处里赤苇勘破的让出台阶。最后也确实回屋去换了件朴素的衣裙,由兰心做了发髻梳妆。
起身的时候,赤苇熟练递步上前,桐月扶着他的手臂摸到紧实的窄袖口,朦朦胧胧的判断下桐月能看出赤苇总是着黑。
“你也去换一件衣服的颜色”
赤苇顺应的暂退,防止人多受关注,桐月让府上的自行去游玩,只带了赤苇在身边,兰心倒是不放心的想说点什么,不过到底听命主子的没出口憋住。
有赤苇在一边,两人走得极慢,越往里去人越多。桐月回想了下,大概是有好些年都未曾在这样的祭典上外出。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在想事情之下,桐月一时没注意有个撞过来得影块,下一秒赤苇持着她的肩膀避开。
那位撞来的已经不讲理的开始破口大骂,反指着桐月不看路,再一细看桐月的眼睛明白了过来。
“我说嘛,原来是——”
不等他说出瞎子,赤苇已经拔剑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眼神冷厉的好像即刻能动死手。
小幅度的周围惊呼,这一真功夫倒吓得男子咽下后话,用手合十做哀求。
这番动静下桐月拍了拍赤苇的手臂,他应声收进剑鞘,但很显然那位男子表情转换要成为讥讽,只能说是个极其欺软怕硬的主。
在等桐月走出几步后,赤苇动了动,拿剑鞘将其击打跪下,然后故作无事发生的跟上。背后的声音桐月自有听见,也选择忽略这点突起的哀嚎。
由着赤苇做事,她很放心。
满街的长灯在天色将暗之际点燃,于她眼中就是一刹那的曝光明亮,这是视觉的感触,天光乍破般神奇。
桐月不自觉的伸手,照着光源处比对,似乎隐约的能感受到那么些轮廓。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心情好了许多。
赤苇静静的待在一步外,便就这么望着,也不自觉眉眼温柔的盛满溺色。
商铺小贩的叫卖萦绕,桐月听得了木雕的叫卖,赤苇通心的就领着她停在摊点前,他拿了一个放在桐月手心。
贩夫们售卖的方式都是一套话,尤其是眼前这两位虽是打扮的简约,但通身气度骗不了人。
素色的衣衫相称,所以有眼力见的立马恭维起,“夫妻两的感情真是很好啊,夫人您放心,我这里的东西都是亲手雕刻的,保管是精致好看”。
夫妻的两字一出,两人都明显的顿住,奈何对方吹捧的话还在继续。
赤苇原想开口说点什么,桐月抬手压下了他的话,抚摸过两个摆件的结账。于是小贩叫的更欢,连连说了好些祝福他们生活美满的话。
桐月是没放在心上的,毕竟只是称谓而已,何必费心去与不知情的解释,尤其是之后不少都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看来我们看上去很像一对?”
她的无心之言,赤苇的心思却乱做一遭,只能低低的说,“殿下莫要胡说”。
桐月轻笑,想到什么后按着赤苇的手臂垫脚凑到他耳边,“在外面就不要这么称呼了”。
“殿、小姐”
桐月被赤苇这改口惹得笑容更深,最后只是戳了戳赤苇的肩膀,说了个真是呆瓜。这要是换作是宫侑,估计是顺杆上爬的快。
但也就是因为赤苇这副偶尔古板的样子,桐月觉得安心。
逛了几圈后,身边人的缄默很难不让桐月在意,她干脆停下脚步,挡在了赤苇身前。
“生气了?”
“臣、我不会对小姐生气,只是小姐以后不要和其他人开这类玩笑,您的名节尊贵”赤苇老实的将心里话说出,“而我身份——”
赤苇瞳孔一颤,因为桐月抬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垫脚凑近到他眼前,近到他能通过桐月的眼睛隐约看到他自己的慌乱。
“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啊”桐月语气遗憾,越想看清反倒是越模糊。
“keji,你心跳声好响”
他回答不上什么,桐月放了手不再捉弄这位古板的侍卫。
“我倒是觉得keji很适合文臣谏言呢,以后替我做事怎么样?”
赤苇给出的答案是他一直都在为殿下做事,桐月只是笑,没有继续说的往前走。
五年多的相处,她确实是不该再怀疑他的二心,不过很多时候桐月是真的好奇,赤苇这股执拗效忠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晚间的点灯放飞是为节目一项,赤苇写下来祝词,纸面触摸难以知晓是写了什么,桐月尽量不好奇的跟着人群放飞,抬望遍布孔明灯的夜空。
能看见的是点点成簇的亮光闪烁。
“好漂亮,像星星”她多看了好一会,迟迟未回神。
赤苇也不催促,他本就是想她外出散心而来。
入宫的时间也正好充足,晚宴上的虚与委蛇还在继续,觥筹交错间她能看到的是这华丽背后沾满虱虫的摸样。
就快要沉没了。
那么,再推一把。
四皇子的多重篡位证据下,这是头一次君主压下了事情,毕竟能仅有的几个子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下有小道消息称主君留恋后宫的时间越长,且对朝政的管理越发倦怠。
此局面宫侑大胜的消息是朝野上下难得都真心庆贺的,君主大喜的发了好些赏赐。
桐月边听兰心讲述研磨递来的前朝事,边抚摸宫侑寄的书信,专门刻成了盲文的传递。
那位改不了的沾沾自喜,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傲气,不过因为还有许多战后的事情要处理,故而回朝的时间大概是明年初春的事情。
最后宫侑不忘添上,必须记得想我等等的浑话,还真是性格不改。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去...
于是乎第一场冬雪总算落下,如今的桐月已经可以在极近距离的看清物品,她暂且未伸张,想等着好全了再说出。
掌灯下她习惯唤了声赤苇的名字,可少年并未行至。
就在赤苇回皇宫复命的晚上,整整一晚都未归,桐月久违的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随着时间延长更深。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赤苇迟迟的不返回就预示了超脱掌控的事情发生。
所以一夜未睡的做了各步安排,天色大亮后宫里的旨意也传了进来。
桐月换上了正装入宫,在外经受了检查利器,独自入得深宫。
屋外大公主碰到桐月,熟练地伸腿一绊等着少女跌倒时,她低下身以一副嘲讽的面貌,暗地里递了件物品。
桐月摸着东西顺利藏好,也明白了内里的情势不容乐观,迅速给了美佳指令。
动手。
殿门推开,内里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这样的环境将桐月扯入了那个血气升天的回忆,一时之间居然定在了原地,只感觉万分的恶心与心悸作祟。
手心里的温度流逝极快,殿门重重的合上——都是关上门后发生的事情,当初便就是这般。
极力的冷静后,桐月只能看出大致的有几个人在前,开始稳住心神。
“你倒是朕的好侄女啊”大殿上传来这么一道声音。
桐月朝着那方向简单的行了礼,故作不知的摸样,随着君主的抬手,旁边行刑的人按住赤苇的伤口。
他即使是想压住声音,可也因为那点闷声让桐月留意到,侧了侧视线。
模糊的身影桐月却认出了人,是赤苇在受刑。
她面上镇定,在未得命令前没有起身,君主随着内官的搀扶往下走,他身体败退的厉害,可依旧捏着口气的到桐月身前。
只是一个抬手,内官了然的上前扇了桐月一巴掌,力道大的将她掀在地上。
“殿下!”
赤苇下意识的往前,却被两个行刑的狠狠按下。
“贱人,朕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主君说着语气激动,在得知了病的源头都是桐月造成后,甚至跟在身边的巫祝都是桐月的安排,他这两年来吃下的毒已成重症,这让主君气得发晕。
随着内官报出的种种罪行,桐月依旧是冷淡异常,在对方说完话后反笑。
“皇叔您是真的忘了,执意要用我的血的人难道不是您自己吗?这两年进补的丹药也是您自愿服下的”。
“放肆!”
猛地被掐住脖子,主君怒意大盛,一整夜的拷打杀戮下不少人招了,故而殿内的血气极重。
眼看着桐月被剥夺呼吸,赤苇挣扎的越厉害,浑然不顾他自己身上的伤口裂开,甚至差点冲破束缚的跑上前。
“朕的死侍对你倒是忠诚”他适当的松了力气,让伏在地上的少女艰难的喘上两口气。
主君蹲下身,望着较为狼狈的桐月,“你说,朕该怎么将你弄死?”。
如此境遇之下,桐月哑着嗓音回复,“我若是死了,陛下您又怎么和我的舅舅交代?”。
“好侄女,朕能毁了你的眼睛,也能让你听不见、说不出”
他也不再多说,向前走了几步,抬手示意旁边的侍卫拿下。
屋外霎时响起锣鼓声,得了信号的桐月拍了拍衣裙沾染的莫须有尘土,一改刚刚的伏小姿态。
轰然间门扉被撞开,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介入,正中心的领队是昼神幸郎。
“还好赶上了,我没来迟吧,表妹?”吊儿郎当的声线如故,即使两人长久未见他还是这副熟稔的模样。
“哦,忘记了,外面陛下您的人可都被我不小心抹掉了,出手忘了留,望您不要见怪”
昼神假模假样的做了个礼,然后挥手指使的把大殿内所有侍官都压住,迅速控制了现场。
就这个架势,主君自然是明白了过来,大骂着放肆与谋逆。
“谋逆?皇叔你可真是忘了,你自己这位置是怎么来的”
“本来还想等稳固点再动手,既然皇叔非要送死的话,本殿也不介意”
听到桐月这一番话,硬生生气得主君吐了血,她没搭理的朝着赤苇的方向去。
习惯的伸手,却因为他满身伤而不知道该怎么触碰,只是抿了抿唇忧色更甚。
她是为了他提早计划的,赤苇心里明白。
“殿下…我没事的”赤苇笑着想让桐月宽心,随即擦了擦染血的手引着桐月落到他自己的脸旁。
这是她看见他的大致第一眼,清俊的样貌却满身是血,这副样子的赤苇让桐月不期然的心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不重要的棋子变成了能动摇她的人…
不再想下去,她回头招人带赤苇离开,当下最要紧的便是他的伤势,要跟上的脚步因为局势没有彻底定下而停住。
桐月极快冷静,开始处理和指挥眼下的状况,待到第二日早朝之际,站立于高位。
由宫侑宣读君主罪行昭告,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揭竿,大公主与仅剩有继承权的五皇子主动请缨桐月继位。
配合着前朝的旧部与新拉拢的臣子,转瞬间的局势偏移大半,那么余下的自有眼力见而跟着跪拜。
很快肃清之下,继承的大典也安排在了一月后,近日城中的雪落得极大。
赤苇养了很久的伤,桐月得空就会去看,可还是隐隐察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还好我回来的早,本来想着是给你个惊喜的,哪里想刚刚好给你救场”宫侑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光这话桐月便听了好几遍。
眼看他要凑近,她熟练的拿了手边的折子抵开,宫侑并不在意,伸手在桐月面前晃了晃,“看样子是好的差不多了?”。
桐月应着,重复医师说过的大概就在近几日能看清,宫侑完全压不住喜色,浑说从明日起要天天打扮的帅气。
提起这个他就又把话题绕到昼神身上,话里话外都是要把昼神赶回边外的意思,实在是多了个天天绕在桐月身边的,宫侑心烦的紧。
也不忘一连串提了好几个名字,都是有心想攀附入宫的。
赤苇奉着茶入殿,他身体一好就回到了桐月身边,即使她有心给他休息赤苇也不肯。
看到赤苇,宫侑难得安静了下,光拿着桌上的点心吃。
如今赤苇的衣着换下了武家的直垂装束,而是成了宫内的正装狩衣,多添了书生之气。
面上的日子是平淡的。
桐月夜间难免辗转,到底是下了塌唤来了医师,“真的…没有解药吗?”。
“宫将军的法子只能抑制,但此秘药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得治,赤苇大人怕是难以活到开春”
在赤苇次次违背君主的时候秘药会顺着他的违心惩戒,他日日压着入骨的疼痛,可不知道为何,他想只有他能明白的。
一见姬君,便觉得一切值得。
好生恋慕。
屏退医师后,桐月独自去了趟庭外,拿着未尝过的酒水一盅接一盅,坐在阶梯上吹了会凉风而心也没有静下。
“殿下,夜色很深了,莫要饮酒贪多”
“…好像不管我在那里,keji你都能找过来啊”她微仰了仰头。
赤苇跪立在她身边,语气如常“殿下近日似乎总是思虑失眠,我会忧心的”
他用了自称,而非臣属,赤苇的称谓都有特殊的含义,属下是对上一个主君,臣下则是对桐月。
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莞尔,酒意上头的蒙着难受,于是稍扶着额头缓和。赤苇看出的上前,替她揉捏抚过。
青年身上的味道浅淡,是干净的皂角香味,桐月扯住了赤苇胸前的衣襟,在他停手下埋了进去。
“很累吗,殿下?”他一动也不动的任着她依赖。
她含糊的应了声,“本殿醉了”。
赤苇忍不住一笑,“醉酒的只会说自己没醉”
“是吗?”
“嗯”
“keji,你有醉过吗?”
这会桐月等了好一会,赤苇缓缓开口说,“殿下,我有罪”。
她却听懂了般撑起身,按住了赤苇的肩膀将他直直压下,倒地之际他还记得伸手要扶住桐月。
可随着唇上的一点温热,便脑子空白的再也记不得其他。
“恕你无罪,可好?”
她说,然后继续加深了索求的吻,赤苇松开的手又复抓住了桐月的袖子,几经承转他主动的献上。
月华皎洁,落雪未歇,庭外的梅花艳色正盛,雪夜里他们彼此相依。
如此的日子平和顺遂,大典也如约而至,由着兰心梳妆侍衣,整套礼服穿戴下桐月拆下了敷在眼睛上的料草。
能看见的更多了。
推开门赤苇依旧守在侧屋,她缓缓的还在适应,在前往大殿的路途整个过程显得格外漫长。
雪早就停止,路面都被清除干净。
最后步行需要踏上的加冕之路,无需回头就能知道一道道礼节台阶前会停下不少人,正前方跪立在两侧的大臣开道。
桐月没有犹豫的踏出了第一步,而赤苇灯枯油尽的身体却撑不住的跌下。
“陛下,别回头”赤苇急促的说了出声,制止了桐月的停步。
似乎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候,很多年前他都未曾想过,会有今日这样。
五年的时间真的似乎太短暂了,他细想了好几遍。
临了朝着她的背影缓缓行了大礼跪地,一如彼时初入府邸时那般尊崇,“臣下恭贺主君万安,祝海河晏清,时和岁丰”。
桐月一步又一步的往上,能听见背后的声音。视线逐渐清晰到彻底看见,她停下、回头去看台阶下的青年。
适逢赤苇抬头,两两相望。
雪色漫天,他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心动,君子似竹清涟皎洁。
过去的隐约散尽,填充回忆的面貌她记在心底,不再停留。
赤苇一笑,默契的看懂了她的意思,此后便再无牵挂。
可一直忘了与她说,他的愿望从始至终都是如一的,愿殿下岁岁无虞,时年长安。
又下雪了,姬君…
他伸手接到了凉薄的雪花片,望着她远走的背影,赤苇知晓那柄伞将会偏向天下更多的百姓。
殿下是天下百姓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