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交换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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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芸与无情捕头的四位剑童留在院中,而晓轻舟等人不见踪影。
无花出门时见院中冷清且寂寥,有些意外,而碰见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个倒霉蛋后,三人一对上眼,都生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的念头。
金九龄稍作思考,他若是以这脆弱之躯逃走,要么是落在蝙蝠公子手中,要么重新被六扇门通缉,遂果断按下这个念头。
无花和雄娘子顶着他灼灼目光,看出他不想跑,心中唾弃:狗腿!
两人对上视线,未语而知其心意,但雄娘子是无花大师乃淫贼的见证人,对与传闻中形象不符的无花大师很是忌惮,遂不动安如山。
无花愤怒且无力:该死的晓轻舟!
剑童们和许清芸在聊天,等待有可能登门的不速之客。
“公子和陆大侠去救人质了,但晓谷主又去哪儿了呢?”
“也许他直捣敌营去了。”
“假如这儿有人来呢?我们可不知道敌人是谁啊。”
“不管敌人是谁,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胆怯!”
“我知道……”
院门处响起了敲门声。
几人互相看了看,许清芸率先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神情坚毅,不怒自威的女子。
水母阴姬垂眸看这开门的少女,少女背后不远处站着四名童子,水母阴姬知道他们是无情的剑童。
许清芸问道:“敢问阁下——”
她道:“神水宫阴姬。为……雄娘子而来。”
许清芸悟了,恐怕是雄娘子这个采花贼过去招惹了神水宫的弟子,导致神水宫宫主亲自登门算账。
结果是为雄娘子而来,并非为无花而来。
许清芸有些失望。
他们将人迎进屋中,道:“还请阴宫主小坐等候片刻,雄娘子是晓谷主逮住的,我等没有置喙的权力。”
水母阴姬以为晓轻舟是带着金九龄前去交换人质,便问道:“无情捕头也做不得主吗?”
“无情捕头有事出去了。”
许清芸照着之前商量好的回答了水母阴姬的疑问。
水母阴姬微微蹙眉。
“雄娘子在哪里?”
其余三位童子端上茶来,许清芸给她斟茶,回道:“阴宫主想杀了他吗?”
水母阴姬道:“不会。”
金剑童子道:“那还请阴宫主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他。”
水母阴姬又道:“听闻无花大师在此做客,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水母阴姬崇尚佛法一事并非秘密,在男人不得入内的神水宫中只有佛法高深的大师得以入内。
几位童子互相看了看,有些犹疑。他们之所以如此配合水母阴姬是因为晓谷主说过,不管来人是谁,都要配合。
但无花大师……他的身份还很古怪,也要请他出来吗?
“我去叫他们出来。”银剑童子说玩,转身跑了。
水母阴姬沉默地望着院中的树。
她不知道无花与石观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一想到自己对石观音一无所知,水母阴姬便有一种向谁倾诉的欲望。
银剑童子叫来的在只有无花。无花大师风采依旧,只是隐隐有一丝疲惫压在眉间。
无花见到水母阴姬,意外且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水母阴姬是旧识。
“雄娘子不肯出来……”
银剑童子挠了挠头,那扮作女子的采花贼在听到水母阴姬的名字后犹如鼠闻猫叫面色立时惨白如纸,无论银剑童子说什么都不敢出来。
水母阴姬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沉默须臾,竟露出一个冷笑,旋即起身,大步朝银剑童子来时的方向走去。
“阴宫主——!?”
几人站起身想拦住她,水母阴姬脚步微顿,用一种压抑着愤怒的语气沉沉道:“他既然不敢见我,那便我亲自去见他!这也不可么?”
“但是——”
“没有但是!”
水母阴姬挥袖,拦在她身前的几位童子被甩飞落地,只能望着阴姬大步远去。
无花:“……”
他呢?所以为什么叫他出来?
“晓谷主说随意,那放任阴宫主前去也可以吧?”
“不行的吧,如果他见到金九龄岂不是知道……”
童子们嘀嘀咕咕地爬起身,无花叫住他们:“此事和金九龄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金剑童子回答道,“大师请坐下喝点茶吧。”
几人追着水母阴姬赶去,将无花留在原地,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更令无花恼怒,偏不肯叫他们如愿,正欲追过去,余光却瞥见墙角一道人影闪过。
他不由停下步伐。
银剑童子离开后雄娘子立刻下定决心,攀着墙头决定逃跑。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让阴姬看到自己这副丢脸的样子!
金九龄听到动静后出门,见到正在墙头的雄娘子后毫不犹豫地上前拽住他的脚。
雄娘子抬脚猛踹,奋力挣扎。
“干什么!给我松手!”
“你给我下来!”
“你自己不跑凭什么不叫我跑!松手啊!”
“下来!”
鸡飞狗跳,狗咬狗一嘴毛。
金九龄发誓有多少人能与他共沉沦那就拉多少人和他一起倒霉。
雄娘子:“松手啊啊啊啊!!!”
金九龄:“下来————!!!”
水母阴姬衣袂翩飞来时,就见两人一上一下,墙头墙下,你拉我扯,好不热闹。
就算是水母阴姬,此时也有一瞬间陷入呆滞。
金剑童子冲出来叫道:“你们做什么!”
雄娘子见到水母阴姬时心神微乱,又有金剑童子叫喊,顿时慌乱不已,被金九龄抓住时机,一把从墙头拽了下来。
两人倒地,激起一地尘灰。
水母阴姬眼神阴沉,隐隐有狂风骤雨。
雄娘子对上她的视线,不由瑟缩了一下。
“阴姬……”
*
石观音此时已不在无名门派之中,她就在不远处等待,等待水母阴姬带人出来。
这其实和她原先与水母阴姬商量得不一致,按原来的说法,石观音只需在那里安静地等待,坐享其成就足够了。
只是在知道水母阴姬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之后,石观音认为赶紧带着无花走是最要紧的事。
她的手下们已经潜伏在那附近,打算暗中行事,趁乱夺回无花。
石观音的心情称不上平静。
比起无花的安危,她反而更希望水母阴姬被多纠缠一会儿。即使水母阴姬未曾明言自己的心意,但她的眼神绝对是石观音所想的那样。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一道柔和平静地声音从石观音的身后传来。
石观音身子一顿,缓缓回头。
只见原本只有她一人的房间中骤然多了一道藕粉色的人影。“她”身披阳光,抬手撑着脸颊,眉眼精致,手腕上的银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光映在屋顶上、犹如粼粼水光。
“你——”石观音的声音有些干涩,“晓轻舟。”
“你认得我呀?太好了,那我就不用多做介绍了。”
步早愉快地感受着石观音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忌惮、愤怒、恶意、以及探究,自负的人在发现有人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时都会感到难以置信。
就算是石观音也不例外。
“你在想什么呢?”步早再一次发问,“惊讶吗?好奇吗?还是在生气么?”
“……”石观音微微笑了一下,“我在想,你的随从竟然这么不值一提。你不该在交换人质么?”
"我也希望有一个随从,但令人遗憾的是,他本人并不乐意。"
阳光下的粉衣美人笑语盈盈,仿佛在与友人交谈似的,丝毫没有意识到石观音所散发出的浓重杀气。
“那他究竟是谁?”
石观音忍不住问道。
不管是晓轻舟没有去交换人质、还是他出现在此处,都出乎石观音的预料。
“什么也不是的人。”
步早觉得司空摘星知道自己被石观音一心认为是自己的手下的话恐怕会急得跳脚。
石观音才不信这个答案,既然晓轻舟本人没去,那么必定是无情或是陆小凤前去。
“你长得比我想得更加……貌美。”石观音声音柔媚,酥麻入骨,“所以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步早差点没绷住。不要满脑子都是男男女女的事情啊!
“谁知道呢。”晓轻舟温和地说,“还没有遇见过让我心动的人。”
石观音微笑道:“你觉得我如何呢?”
步早:……要不要玩得这么花?
玩家没有读心术,他再一次认识到即使自己有着对游戏角色的了解,也不一定能掌握所有人的心路历程。
“对你来说,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可以么?但我不是的。因为我还没遇见比我还漂亮的人。”
晓轻舟说:“托你的福,我那位师兄可是带了好几个麻烦的家伙回去啊,因为他觉得那样掌门会高兴——但在我看来,都怪你抢了那么多好看的男人。”
“……”
即使说着状似抱怨的话语,晓轻舟面上确实一副无奈又困扰的神色。
石观音觉得这话很不讲道理。
“所以呢?”石观音冷冷道,“我算是知道你有多么自负了,真是和你的师兄一模一样——令人作呕。”
晓轻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愉快的事情一般,笑容灿烂,与露面之后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笑截然不同,自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石观音眉头轻蹙,冷淡地看着他。
当他停下大笑、开口之时,晓轻舟语中犹带笑意道:“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们很像……在我听来,这才是最令人作呕的事啊。”
话音落地,晓轻舟杀气顿生,石观音反应迅速,在看似和谐的对话之后,两人开始交手。
*
“汪汪!”
旺财兴奋地叫着。
司空摘星道:“你怎么一直这么兴奋?”
旺财:“汪汪汪!”
在救下司空摘星后,几人便打道回府。
陆小凤道:“就这么回去吗?”
无情道:“晓谷主有自己的安排,顺着他的意思做吧。”
无情认为晓轻舟一定比他们知道更多事情,想的也远比他深。
远处小院的轮廓若隐若现,走至近前,却见门口有不少人,站着的有两人,躺下的有一堆。
“那是……”
陆小凤迟疑,身着藕粉色衣裳的是晓轻舟无疑,但另一人身着白衣,倚在晓轻舟怀中,柔若无骨的模样。
“你们回来了?”晓轻舟回头,愉快地朝几人道,“刚好,一起进去招待客人吧。”
几人不答,目光往他怀里的人身上飘。
那是位极漂亮的女子,眉头轻蹙,秋瞳剪水,柔弱不已,看向他们的目光含怒带怨,雾气氤氲。
与眉眼精致到艳丽的晓轻舟相比,这女子便显得柔弱了。
说起来,为什么这人要倚在晓轻舟怀里?
晓轻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石观音,笑道:“她不肯来,我只好强行带她来了。”
司空摘星道:“不是,她是谁?”
晓轻舟道:“石观音。”
“……”
几人沉默。
旺财乐颠颠地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晓轻舟,石观音对此投之以惊诧的视线。
步早很好心地解释道:“旺财是掌门养的狗,咸鱼派的吉祥物。”
石观音看着地上那只探头探脑的狗,开始后悔昨夜没有对它做点什么。
若早知道这狗是“闲鱼派”的狗,她怎么说也要做点让晓轻舟不痛快的事。
可惜事已至此,石观音无能为力。
众人进屋,后面三人无言地望着晓轻舟将石观音半拖半拽带过门槛,目光从那些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掠过,总觉得事情与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几人一进院中,便撞见无花与一男人从另一侧走廊大步走出,形色匆匆。
双方一碰面,都是一惊。
除了晓轻舟。他仍是一副从容浅笑的模样,对无花露出亲切的微笑:“打算离开吗?不用那么麻烦了,你想见的人我带过来了。”
无花呆住。
前来接应他的男人也呆住。
从院子深处传来嘈杂的大喊大叫,也很热闹。
晓轻舟扔开石观音,后者踉跄一步,陆小凤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旺财一脑袋撞上他的腿,两人失之交臂,石观音狼狈跪地。
步早:怜香惜玉也要看看对象啊!
注意到司空摘星和无情古怪的眼神,陆小凤干咳一声。
晓轻舟走上前,无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被晓轻舟打的次数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为什么要躲?”晓轻舟疑惑地说,“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
无花抿唇不语。
就在这时,听到屋外动静的许清芸冲了出来,看到屋外状况,先是一愣,随后朝晓轻舟道:“晓谷主——你快来!阴宫主好生气!”
无情疑惑:阴宫主?
听到这个称呼,石观音“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院中的场景可谓令人摸不着头脑。
金九龄倒地不起,嘴角带血,胸口挨了一掌的地方时有阵痛传来,他一脸生不如死的惨淡神情,只觉得这世间再无任何令人留恋之处。
他很困惑,为什么自己拽下了雄娘子,高高兴兴地站起身后却要被水母阴姬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狠打一掌。
“阴姬——我!不是你想得那样!”
“什么不是?我只知道你不肯见我——你当真爱上了晓轻舟吗!只要是个漂亮的人你就可以吗!太让我失望了!”
“什么?!!不是——”
雄娘子和水母阴姬之间明显含义微妙的对话也很令金九龄困惑。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屋里。
四名剑童在一旁手足无措,虽拿着剑却不该何从下手,震怒的水母阴姬所带来的威慑力非同一般,倘若轻举妄动,便会如金九龄一般被牵涉其中。
水母阴姬扯着雄娘子的衣襟,眼神悲痛,气势骇人。
金剑童子忽然叫道:“公子!晓谷主!”
金九龄闻言偏头,看向入口处,晓轻舟等人都站在门口,他们身边还多了几个倒霉蛋。
无花一脸灰败。
金九龄心中诡异地升出一丝熨贴。
好像不只有自己一个倒霉……真的太好了!
旺财凑到金九龄脸旁,抬脚按按他的脸,留下一个十分清晰的梅花爪印。
金九龄恼怒地扭脸。
该死的狗!
旺财从鼻中喷出一口气,从他身上走了过去。
步早:嘿嘿:P
晓轻舟则上前拂开水母阴姬的手,笑道:“你在对我的诱饵做什么?”
雄娘子跌坐在地。
水母阴姬看了眼自己被拂开的手,又将目光落在晓轻舟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容上。
三言两语无法概括形容的美貌,令人沉醉的气质,柔和的目光,与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独一无二的突出。
“‘你的?’”
水母阴姬冷冷发问。
她现在还没有注意到石观音也在场,否则大概不会有闲心追究晓轻舟的措辞。
步早心想,重点是诱饵才对吧?
他笑了一下。
“看来你就是被他引来的鱼。”晓轻舟说,“但是,你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水母阴姬的理智渐渐回笼,她终于意识到此刻应该在交换人质的晓轻舟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猛地看向门口,面色苍白的石观音赫然映入眼帘。
石观音也正瞪着眼前的这副场景,她困惑于水母阴姬为何会对雄娘子如此重视,并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也许水母阴姬对她并没有那种心思。
但当水母阴姬和她对上视线,目露慌乱之意时,石观音发现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她立刻避开了和水母阴姬的对视。
水母阴姬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步早觉得,贵圈真乱。
“你——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水母阴姬忍不住问道。
晓轻舟不该在这里,石观音也不该在这里,可如今的场面不在水母阴姬的预料之中。
“从那位少门主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
步早很开心地装了个大哔。
“不可能——”
水母阴姬否认。
“没有不可能,说不定我暗中曾去观察过你们。”晓轻舟弯腰揪起雄娘子,笑道,“你想得到他吗?你能给我什么?”
雄娘子大惊:“晓谷主!”
晓轻舟道:“诱饵没有发言权。”
〖系统对玩家的独断表达了微妙的看法。〗
步早只是发现当一个暴君是件很过瘾的事,既然拳头足够大,那就做点不讲道理的事好了。
玩家这种生物,和暴君没有太大差别,只要自己开心就没什么不乐意的事。
水母阴姬对雄娘子的反应很不高兴,也不解于晓轻舟的要求,沉声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就凭你是神水宫的宫主,能给我常人给不了的东西。”晓轻舟眨了眨眼,说,“还是说你觉得一个雄娘子不值得你出手……这样,加上石观音如何?你也想要她的,不是吗?”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几人幻灭。
无花尤甚。
水母阴姬可是个女人啊?她若是与雄娘子有旧倒能理解——可石观音——
无花看向自己的母亲。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水母阴姬是与石观音一起行动的。
但是为什么?
无花大师,十分困惑。
石观音想封住晓轻舟的嘴。
不能那么说,否则——
“你想要什么?”
水母阴姬发问。
……竟然真的考虑这件事了。
在场之人都一阵沉默。
许清芸一开始只是想揭露无花的假面,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看你能给出什么。”晓轻舟亲切地说道,“比如天一神水,比如功法,比如金银,我不挑。”
“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石观音冷冷开口,她走了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晓轻舟歪歪头:“……阶下囚?”
石观音:“——”
她看起来像是会被气得吐血。
无情觉得这样子不行,推着轮椅上前,道:“晓谷主,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放任他们离开,日后定会再起风波。”
“没关系。”步早说,“因为我已经废了他们的武功,喂了毒药,即使想要再次练功也无能为力。而且,解药并不在我手上。”
被喂下毒药的几人都投去震惊的目光。
没有解药的话你喂什么毒药!
“解药在掌门手中。”晓轻舟说,“掌门不会轻易交出解药的。”他看向水母阴姬,笑道,“所以请你放心,只要你看得紧,他和她是逃不走的。”
石观音的声音有些尖利:“阴姬!你若是敢答应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同你往来!”
水母阴姬望着她,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悲哀。
“既然如此,你昨夜为什么要离开呢?”
当石观音以狗作为借口离开时,她就知道了。
当看到石观音的手下站在无花身侧时,她便明白了。
石观音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她的心意。
“我答应你。”
水母阴姬看向晓轻舟。
步早露出微笑。
第 72 章 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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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也盛满了问号。
无花大师的一腔憋闷化作茫然,视线在虚空中梭巡一圈,和同样茫然、且比他更震惊的雄娘子对上视线。
在被晓轻舟以“诱饵”的身份绑在身边时,无花与其他两个倒霉蛋并没有过多交谈,他自己都有一身秘密,怎么可能轻易与不可靠的人交谈呢?
所以即使刚相遇的那段时间,雄娘子以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他时,无花都无视了。
有一次,雄娘子说出了“石观音”的名字,无花权当听不见,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那个时候,雄娘子是想说什么?
在自己母亲有可能成为水母阴姬的禁脔这样的重要时刻,无花忽然产生了如此疑问。
雄娘子忽然开口道:“不要!既然你要石观音,那无花便是你的儿子了!我——你把小静交给我!”
“咳咳咳咳咳!!”
陆小凤剧烈地咳嗽起来,事情怎么越听越不对头了?这几人究竟要说出多少秘密啊!
几人看向晓轻舟,粉衣美人不知何时搬来了板凳,和黑金色的小狗一起聚精会神地望着眼前的闹剧。
石观音道:“你闭嘴!说到底你又是谁?”
“不重要的人!”雄娘子慌乱中回答了她的疑问,随后又朝沉默不语的水母阴姬急切地说道,“——阴姬!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否则你要置小静于何地?我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所以放我离开!”
步早皱起眉,雄娘子也想得很美啊。
他站起身,水母阴姬和笑容略显冷淡的晓轻舟对上视线,心中一凛,随后看了眼雄娘子,沉默地抬起手。
雄娘子后颈一痛,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败于晓轻舟之手而虚弱不堪的石观音也步了他的后尘。
晓轻舟抚掌微笑:“干得漂亮。”
水母阴姬左手白月光,右手小娇夫,目光沉沉地看向晓轻舟。在晓轻舟这一连串行为下,她早已明白“雄娘子心悦晓轻舟”的传闻是假,显然是有人特意让她听到这个消息的。
“有人在神水宫附近传谣,说他心悦于你。”水母阴姬淡淡道,“你自己有什么头绪么?”
当然有了,原随云那家伙的期望已经落空了。
步早回道:“我知道的。”
水母阴姬瞥了眼无花,低低道:“所以,无花与石观音……是什么关系?”
“就是这个人说的那种关系。”步早指向她怀中昏迷不醒的雄娘子,“所以你不介意多一个儿子?”
其实石观音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儿子,但当事人没有揭露,步早也不打算干涉——毕竟他已经看到足够多的乐子了。
水母阴姬没有回答晓轻舟的疑问,只是望向神色僵硬的无花,以眼神相询。
石观音想带无花走,所以她会尊重石观音的意见。
无花的心中依旧震荡不已,不管是水母阴姬的目光,还是身边其他人的视线,都令无花如坐针毡。
他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就连地上金九龄的目光都仿佛在嘲笑他似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花隐忍咬牙,道:“我跟你走。”
水母阴姬看向晓轻舟,未做言语,但以眼神确认了彼此之间的交易,旋即带着两人离开。
“公子……”几位童子茫然出声,对年纪还小的他们来说,事情的发展早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令他们手足无措。
许清芸看着无花,无花要跟随水母阴姬离开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能支撑他犟嘴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便满是快意,朝无花笑道:“大师,希望你与新的家人相处愉快。”
……大概是因为看晓轻舟挖苦人的次数很多,许清芸扎大师心窝子的话说得也很熟练。
无花眼神阴郁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水母阴姬孤身而来,满载而归。
无情没有制止她带着人离去,因为他仔细想了想……这样的结局对石观音和无花来说恐怕是最糟糕不过的结局了。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干涉晓轻舟的决断——对晓轻舟来说,他与陆小凤恐怕只是因为许清芸的期望而被允许留在这里作为见证者之一。
金九龄震惊又茫然:他呢?他呢?
步早在他身前蹲下来。两个马甲都探头看他。
“你被剩下了啊,没有了同病相怜的人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步早其实对金九龄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惊讶,挨了水母阴姬一掌竟然还如此有精神的看完全场,不愧是前神捕。
金九龄咬牙切齿道:“何必对我冷嘲热讽?见到我这副惨样你还不满足吗!”
晓轻舟没有说话,而旺财一爪子按上他的脸颊,迫使金九龄闭嘴。
“……”无情艰难开口,“让他起来吧,晓谷主。”
晓轻舟站起身让开,四名剑童上前将金九龄架起来往屋里送。
司空摘星微微扭脸,即使此前金九龄被晓轻舟揍得再狠,他也能等闲视之——毕竟技不如人罢了——但现在,金九龄的状况连他都不忍直视。
什么都没做,却挨了水母阴姬一掌,看了一场乱糟糟的戏。
除了没挨水母阴姬一掌,司空摘星发现自己完全适用这句评价。
“说起来你根本就觉得我没有用处吗?”司空摘星不太高兴地说,“我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你连一点情况都不透露?”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当我的手下吗?”晓轻舟无辜地道,“我若是安排你做事情,你与我的手下又有何异?我是尊重你的意见。”
司空摘星语塞。
重溟不尊重人的看法强行认他做手下,他不乐意,但晓轻舟尊重他的意见……怎么也叫人不乐意呢?
陆小凤说:“还有一个乌渡,你可以看看他会不会是一个让你喜欢的的——”
司空摘星说:“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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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原本是想去咸鱼派见证乌渡对无牙门死士的处理方式,中途遇见陆小凤和许清芸两人才拐来此处做无花真面目的见证人之一。
在这场前半段云里雾里后半段如脚踩西瓜皮的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无情决定继续启程去咸鱼派,顺便在路上宣扬一下无花的真面目,派人调查一下无花过去犯下的案子。
许清芸对此求之不得,并积极地表示若有能用到她的地方,尽管拜托她做事。
此时除了晓轻舟依旧没人知道为何许清芸会如此热衷于揭露无花的假面,但无情尊重她的意见,也不吝于让她帮忙。
双方经过友好协商,达成了共识。
“那么,晓谷主你要回咸鱼派吗?”无情语带试探地询问晓轻舟。
晓轻舟摇头:“我才刚出来没多久,才不会那么快回去。”
但是乌渡却已经回去不止一次了。
无情从他的反应中窥出咸鱼派弟子对自身门派的不同态度,闻言轻轻点头,道:“那谷主之后有何打算?金九龄他又做如何安排?”
水母阴姬盛怒之下未曾收力,金九龄挨得那一掌可不轻,一下地便痛得走不动道。
晓轻舟笑了一下:“看他是愿跟着我还是跟着你走喽。”
对金九龄来说,在这两者间几乎无需犹豫。
他很果断地选跟着晓轻舟走。
落入六扇门手中,是死囚,在晓轻舟身边,是阶下囚。
都是一个“囚”字,蕴藏的含义截然不同。
无情对此露出轻微的冷笑。他当然明白金九龄的想法,但在晓轻舟身边……恐怕也只是苟活罢了。
所以许清芸与无情一行人带着有关无花行事的线索和信息离开,临别前几人都摸了摸旺财的狗头,铜剑童子甚至还问旺财是否愿跟他们离去,旺财当然是拒绝了。
旺财的旅途的还要继续呢。
水母阴姬是被原随云放的谣言引来至此,如今水母阴姬满载而归,只有原随云两手空空,步早为了不让他失望,这回要主动去送温暖。
在之前晓轻舟下给原随云的战书中,曾说过要向万物楼的楼主打听他的情报,这被系统看作威胁,但步早认为这算是通知。
如今晓轻舟就该去找大师兄重溟啦。
陆小凤知道他要去见重溟后很高兴,说自己也向重溟下了委托,可以一起去打听事情。
司空摘星一想到重溟就烦,默默地没说话,第二天便不见人影——他悄悄溜走了。
步早乐笑了。
陆小凤见晓轻舟笑得开心,精致的眉眼熠熠生辉,不由心中微动,随后回神,默默捂脸。
难怪没人发现晓轻舟的真实性别,这张能夺去视线的漂亮面孔,压根令人无法思考多余的事情。
“一起去吧。”晓轻舟笑完了司空摘星,对陆小凤道,“我也正好还之前欠的账。”
陆小凤十分高兴于认识到晓轻舟这么一位有趣的人物,整个咸鱼派都十分有趣——包括起了“咸鱼派”这样一个古怪名字的掌门。
“他既然是你的师兄,应当有优惠吧?”
“是前师兄。”晓轻舟平静地笑着纠正,“至于有没有优惠,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已经不是他的师弟了。”
陆小凤叹道:“你们门派,真是复杂啊……为什么他会叛出师门?他见到与你们门派标志相似的木鱼雕时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毫不在乎。”
哦!不愧是陆小凤,真给力!步早在心里对陆小凤夸了又夸。
晓轻舟惊异地看向说出那番发言的陆小凤:“……这不可能。”
陆小凤摸出船夫步早送给自己的木鱼,在晓轻舟面前展示:“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这条鱼。”
晓轻舟接过鱼细细端详,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他将木鱼还给陆小凤。
“你看到的也许是真的,但只能说他活该。”
晓轻舟轻轻地说。
“当初可是他亲手将自己的木雕鱼烧毁的。”
陆小凤微呆。
晓轻舟微微垂眸:“我那位大师兄,为人最是古怪了。”
第 73 章 笑脸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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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渡杀死魏无牙后,无牙门便不复存在,而在那之前,无牙门手中还攒有未能完成的杀人委托。
无牙门的雇主们暗中观察,越看越不对劲,没有人完成他们的委托,那交出去的委托金岂不是打了水漂?
在前去咸鱼派的路上,无牙门的委托人们派人合伙来找茬,想向乌渡讨个说法。
乌渡不动安如山,在冷血的见证下十分友善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虽然这些人的钱已经被步早还了债,但他才不想白白帮人干活,这对助长咸鱼派的名气压根毫无用处啊。
冷血与无牙门的前死士们沉默地看着乌渡三言两语将人气得说不出来话,偏偏这人还一脸正直真诚,在那些人碍于冷血的身份离开之后,一行人久久不语。
乌渡对冷血道谢:“多亏了有你,否则还不知会被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冷血眨眨眼,点头。
一个杀手在向捕头道谢……
无牙门的前死士们陷入沉思,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
冷血有问过乌渡为什么会愿意为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提供去处,乌渡的回答依旧与咸鱼派的掌门脱不开关系,每当乌渡提到掌门,冷血便觉得七年前的玩伴的影子愈发淡薄。
然而当他们一起逗鸟时,提到可爱的旺财时,乌渡的笑眼依稀与过往重叠。
乌渡并没有变,依旧是冷血记忆里的小伙伴,只是冷血并不苟同他对于咸鱼派掌门的态度。
除了无牙门的雇主前来拦路,路上短时间内并无任何阻碍,并不擅长说话的一行人安静地前往咸鱼派。
对于这个在江湖中从未听闻过的古怪门派,不止冷血,无牙门的死士们同样好奇不已。
但没有人敢向乌渡提问,他们没有忘记乌渡一刀杀了魏无牙的场景,所以即使乌渡面罩下的脸略显稚嫩、却没人敢轻视他。
无牙门的死士聚在一起烤火。
晚夏夜间的风微凉,身居荒岭,更需要烧火取暖,不远处冷血捕头与杀手乌渡另起一堆篝火,断断续续地交谈着。
死士们没有正经的名字,跟着魏无牙姓魏,名字以序号称之,若是有一人丧命后人便替之,如今在场的之人共有十三人,年纪有大有小。
“他会不会是想像门主一样继续让我们卖命?”
“冷血捕头也在场,不会放任他那么做的。”
“说起来他为什么愿意留下那么多的人?听说那些曾被石观音掳走的美男子也在咸鱼派。”
“咸鱼派?”
“我听到冷血捕头和乌渡那么说过……”
“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但他长得很乖……看起来和十三年纪差不多大。和我想得不一样。”
“怪不得他要一直戴面罩,倘若用那张脸见雇主,恐怕接不到杀人生意的吧。”
“是啊…………说起来……你是谁?”
聚在篝火前的十三个人中,不知何时忽然多出来一个人影,抱着剑、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十三个人变成了十四个人。
众人望着多出来的第十四人。那是一位神色严肃的年轻人,怀中的剑闪着凛凛寒光。
柴火噼啪噼啪的响,在说短不短的死寂过后,众人齐齐蹦了起来,大叫:“你是什么人!?”
不远处正在就“为什么掌门不爱吃鱼却取了咸鱼派这个名字、就连门派信物也是鱼”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的冷血与乌渡转头,望向那边乱糟糟的一群人。
被无牙门的前死士包围在中间的青年,是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道:“我没有恶意。”
就算没有恶意,但突然冒出来也太吓人了!
“你究竟是谁!”
一点红还没有开口,乌渡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他是一点红。”
乌渡安抚好前死士们,请一点红去那边安静的地方谈话。
冷血没有起身,只是坐在篝火旁看着乌渡将人带过来。
“因为你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一点红淡淡地说。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如你所见,我要带他们去咸鱼派。”
“……咸鱼派?”一点红露出和冷血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相似的神情。
“咸甜的咸,游鱼的鱼。”乌渡认真地解释道,“咸鱼派。”一点红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旁的冷血。
冷血对他道:“你得等一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交手。”
路上同行的期间,冷血或多或少也从乌渡那里知道了他和一点红之间的约定,甚至于他是在一点红剑下逃脱之后才与自己相遇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乌渡是个有问必答的人,大部分情况下,他的答复都会解答他人的疑惑。
“为什么这么说?不可能的。”
一点红道。
首领的要求不能违背,这无关一点红本人和他人的想法。
“你当初已经放他逃走……重逢后见到他还活着,不是一件好事么?”
冷血拾起地上的木棍扒拉了一下火势渐弱的火堆,篝火噼啪一闪,三人的脸庞被火光照亮了些许。
一点红望向乌渡,乌渡道:“我跳下山崖之后被冷血捕头钓起来的。”
“……是这样吗。”
在场的三人七年前都有过一段交集,这样的缘分令一点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规矩。”一点红最终只是冷漠地说,“我可以等你忙完。”
虽然不近人情,但又很好说话。
步早朝他笑了笑:“谢谢。”
冷血拿木棍捣火,看看面前左右两人,没有说话。
*
咸鱼派位居深山,只有一条藏在层层树丛间的石板路可以抵达。
步早将石观音的男宠安排在咸鱼派外围,内部并不允许让人进去,即使想要进去也找不到方向——这就是DIY玩家的实力,道路如迷宫,内外不互通。
咸鱼派占地面积极大,玩家十分热衷于圈地扩充地址面积,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七年间玩家并不止于练级,身为咸鱼派大本营,门派建筑也被步早建设得庄严华丽。
建设门派的任务早在两年前就完成了,在那之前的五年中,步早时不时地赏着月干活,即使所有马甲等同于他一个人,但那样的生活并不枯燥。
而结果十分喜人,步早建造出了比1.0版本中还要恢宏的建筑物。被他带来的人们仅仅身在咸鱼派外围便为所目睹之物发出了惊呼。而这次跟着乌渡来此的人众人,同样表露出惊讶之意。
亭台楼阁、翠树环绕、石桥青池,所见之景犹如身处仙境,只闻檐下风铃轻晃,响声清脆悦耳。
养好伤、重新拾起武功的美男子们纷纷出来见乌渡,对一行人给予亲切的问候。
乌渡将安排死士的任务交给了具有领导力的江徵,这个人曾是一位富家公子,但家道中落,外出谋生,却落于石观音之手,学习能力很强,就算步早让他学一些复杂的知识,他也能够融会贯通,飞快的掌握。
所以步早干脆当个甩手掌柜,掌门人的原则是倾囊相授,玩家的原则是爱咋来咋玩。
一点红有点困惑。他沉默地看着一切,跟在乌渡身后,看对方被人包围在中间,氛围和谐。
这就是乌渡所说的“自愿当杀手”的真正含义么?
他所做之事并非被人逼迫,而是出自本心,所以救助这些人时无所顾虑。
一点红怔怔地望着乌渡。
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乌渡不该走上杀手这条路。
……
难得有人要来咸鱼派,步早觉得本体掌门得出来遛一遛,所以早在前几天,掌门本体便已经回来了,在美男子们面前露了个影子,要多高深就有多神秘。
所以乌渡回来后,江徵便向乌渡提起了掌门回来的事。
掌门不说话,江徵等人只敢远观,彼此打了个照面,此后便没再见面。
“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
江徵有点犹豫地说。
他们一行人见到掌门时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咸鱼派的掌门。
那人站在树荫下,举着张宽大的树叶遮住面容,轻晃的宽叶后时不时地露出一双眼,眼中含着令人手足无措的打量。
他声音中隐约带着笑意,在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遁入山林中消失不见。
身为咸鱼派的掌门,那个人对江徵一行人表现得毫不在乎。
江徵想起那道身影,心里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乌渡双目微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江徵看得分明,乌渡对那位掌门师父确实十分尊重且喜爱。
与江徵等人告别后,乌渡去找冷血和一点红,这两人正在谈话,但一个是捕头,一个是杀手,难免有点话不投机的感觉。
“他们说掌门师父回来了。”乌渡的到来令两人中断了对话,纷纷看向他。
“我要去见他们,你们要去吗?”
冷血惊诧道:“我们可以去吗?”
“可以的。”乌渡点头说,“你们以前照顾过我,我得向掌门师父介绍你们。”
那也算不上照顾……
看着乌渡圆睁的黑眼睛,两人很难说出这种话,只好默默点头。
对于那位掌门是什么样的人,冷血和一点红都各有猜测,但在见到他之前,都觉得那人是个极古怪的、冷漠的人。
否则怎么会有人教导弟子可以以杀人做营生呢?
以自己的经历在先,他们两人无论怎么看,乌渡的师父都不是正道之人。
在乌渡的带领下,几人穿过重重林海,经过漆黑谷道,走过溪流河谷,不知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白砖绿瓦、仿若白玉雕砌的地面栏杆,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再回头,不知来路何在。
步早熟门熟路地走过悬空的石桥,冷血和一点红纷纷跟上。
之前系统因为被步早发现了在协议中隐瞒部分情况的事而主动做出赔偿,其中包括门派建筑全范围定时保养的程序升级、以及安装智能管家。
不说定时保养,单是安装了智能管家便可以减少步早的工作量,只要进行简单的设定就能将门派的事情交给智能管家全权负责。
这意味着即使步早不在门派内,也能轻松地保持咸鱼派的整洁度,即使有客人到来也不会显得过于脏乱。
只要没有什么人工智能萌生自我意识,智能管家会永远按照步早设定的模式进行工作。
一点红对如此空旷的建筑物内没有其他的人影感到在意,他忍不住问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么?”
“没有。”乌渡回答他,“掌门师父说,三个人和一条狗已经足够热闹了。”
一点红默默点头。
几人来到正厅中,乌渡让他们小坐片刻,自己去找掌门师父。
一点红与冷血相对无言。
乌渡去了有好一会儿L,冷血望向屋外。只见翠山环绕,入目一片绿意,远处飞檐翘角映入眼帘,带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两人发了会儿L呆,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掌门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男人戴着白色笑脸面具,身穿绣有暗金色底纹的黑袍,直直地对着屋内的两人。
冷血下意识地握上剑,一点红甚至已经站起了身。
笑脸面具出现得十分突兀,突兀到连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笑脸面具无论看谁都戴着笑,开口时也语带笑意:“两位不必如此防备,远来是客,且随意些。”
冷血道:“阁下……是咸鱼派的掌门?”
掌门道:“是我。”
一点红问道:“为何不见乌渡?”
掌门的笑声自面具后传来。
“他快来了,不用急。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
即使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但两人面对掌门时依旧全是防备之意。
那张笑脸面具太虚假,令人浑身不自在。
第 74 章 共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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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血想过很多次与咸鱼派掌门相见时会是什么场景。
依照从乌渡话中流露的信息,冷血心中所描绘的掌门的形象是个冷漠严酷、对弟子也漠不关心的奇怪之人。
但眼前的掌门戴着古怪的白色笑脸面具,藏在黑孔后的眸子模糊不清,声音也因面具而被压得十分低沉。
从头到脚,都没有可以令人安心的地方。
步掌门觉得这俩似乎下一秒就会拿剑对准他的脖子——难道是因为他的出场太炫酷了?
总而言之,两人的反应在步早事先预设的情况之内。
身为咸鱼派的掌门,他怎么说也算个长辈,所以步掌门并没有计较两人身上所流露出的鲜明警惕,而是走进屋中,十分随意地在正中间的凳子上坐下。
掌门伸手撑起脸颊,脑袋微歪,面具后的眼睛打量着警惕而防备的两人。
这样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眼神,令冷血与一点红感到十分排斥。
“我听说按你的规矩来的话,是要向乌渡算账?”
掌门悠悠开口,声音沉闷且失真,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一点红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这个人打算干涉这件事的话……自己恐怕没有胜算的。
一点红心中暗想。
但掌门得到答复后并没有言语,仿佛只是随便一问。
冷血上前一步,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教导他的?即便是为了赚钱讨你开心,也不该以杀人营生。”
掌门道:“就算他杀的人全是坏人?”
冷血的态度十分强硬:“不要同我混淆视听,含义不同。”
掌门笑了一下,但在面具外的人听来却如一声冷哼:“没有什么不同。他是我的弟子,你是他的什么?”
“朋友。”冷血说。
掌门不说话,白色面具无声地大笑着。
冷血和那张面具后的眼对视。
带着茶水点心回来的乌渡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他礼貌地向掌门师父介绍了冷血与一点红,掌门的声音有些沉闷,十分平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乌渡面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冷血一言不发地坐回原位。
乌渡认认真真地端茶倒水,香甜的气息在空中弥漫开来,一点红觉得这气味似曾相识,待乌渡将茶水端至近前,他才发现那是在松江府时、乌渡曾请他喝过的茶。
而场所是重溟曾经待过的小院。
从冷血那里,一点红知道了许多有关咸鱼派的事情,其中也包括重溟乃咸鱼派叛出师门的大弟子。
掌门的那张笑脸面具对向一点红,声音闲适:“怎么?你喝过?”
“……喝过。”一点红看了眼乌渡。
乌渡轻轻说:“在松江府的时候,师兄在他的住所留下来的……我还没见到他,对不起,掌门师父。”
二弟子想要咸鱼派圆圆满满,但掌门无动于衷:“随你怎么做。”
乌渡低头,声音微哑:“掌门师父……”
掌门道:“和你的朋友们开心地玩吧。”
在说这句话时,那张笑脸面具微微看向了“朋友们”。
随后掌门站起身,伸手拍拍乌渡的肩,迈步离开。
“掌门师父!”
乌渡喊了一声,圆眼睛中闪过一丝伤痛,他似乎哽咽了一下,仅仅是这一瞬间,掌门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掌门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乌渡伸手想扯面罩,摸了个空,顺势背起手,在冷血旁边坐下。
冷血问道:“你的大师兄……重溟是为什么叛出师门的?”
乌渡说:“他和师父吵架了。”
冷血疑惑:“吵架?”
一点红也望了过来。
“吵架”是一个略显中性的词语,放在这里显得有的微妙,家人友人之间会吵架,陌生人之间也会吵架,吵架过后也许是冷战,也许是决裂,或者说和好。
而乌渡的语气有一种“迟早会和好”的意思在里面。
“——他们总是吵架。”乌渡垂着眼,隐隐透露出一丝沮丧,“只是这次吵得狠,时间久。所以我要把师兄找回来。”
能让重溟叛出师门的矛盾显然不能用简简单单的吵架来概括,并非当事人的冷血与一点红无法评断,但都隐隐觉得找重溟这件事似乎只有乌渡一头热。
冷血看了乌渡一会儿,随后垂眸,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因为清甜的滋味而微微睁大眼睛。
乌渡默默地抬起茶壶,冷血下意识地递盏。
斟完又给一点红斟,他顺手将点心往两人面前推推。
“明天我带你们转一转,点心吃完还有。”
“好……多谢。”
*
第二天,在被乌渡带领观看咸鱼派内部时,冷血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咸鱼派内的人很少。
与其说是很少,不如说是几乎没有人影。
即便如此,入目之处依旧干净整洁。昨天深夜院中曾有零碎落叶,而今日清晨醒来,落叶消失不见,不管是冷血还是一点红,他们这样敏锐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未曾察觉。
手边栏杆光滑如新,冷血伸指轻拂,指尖干净,没有沾灰。
举目望去,所见之景都崭新不已。
而跟着乌渡一路行来,并没有遇见其他人,就连那位令人难以言说的掌门也未曾露面。
这可能是咸鱼派内部的规矩,冷血想了想,没有对此提出疑问。
一点红并没有告诉乌渡的是,他来找乌渡是逼不得已之事。首领见乌渡杀死魏无牙,不费吹灰之力摧毁无牙门,不知为何十分焦虑,希望一点红能尽快和乌渡分出和胜负。
首领给予的压力迫使一点红加快完成手头上的任务,前来见乌渡。
而见到乌渡一行人后的安宁令一点红一直保持着沉默,非必要时不开口,他隐隐享受着一行人穿过林荫小路、头顶飞鸟啼鸣,阳光洒落在肩头的悠闲感觉。
但见过了咸鱼派的掌门,事情告一段落,一点红知道不能再拖。
于是走过一段石桥,一点红收回望着远处崖壁的视线,看向乌渡,询问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乌渡道:“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交手——这里场地很大。”
冷血道:“非要动手不可么?”
乌渡认真道:“我尊重他的想法。”
一点红沉默。
冷血问:“那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不想杀他。”乌渡坦诚地说。
“那便说出来。”冷血忽然有点生气,“旁人的想法怎能比得过自己的意愿?你为何不好好考虑下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乌渡眨了眨眼:“可是……尊重别人的想法,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冷血道:“那不一样。”
乌渡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觉得自己和乌渡很像。
冷血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有愿意倾听他想法的师父与师兄们。和谐的师门关系是弟子心理健康发展的基础之一。
一点红自己本人也是不愿同乌渡动手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在漫长的沉思之后,乌渡对冷血说道,“我很高兴你愿意这么同我说——原来这就是朋友吗?谢谢你。”
冷血微微瞪大眼睛。
“没、没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乌渡的坦率,但这是乌渡第一次承认他们是朋友。冷血隐隐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点红,你是因为‘那个人’的原因才要找我算账的,是吗?”
乌渡问。
一点红默默点头。
他想不出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那我们,杀了他吧。”
乌渡认真地说。
一点红:“…………嗯?”
乌渡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那张满是稚气的娃娃脸十分认真。
冷血惊讶又茫然地看着这个发展。他注意到远处的树影下似乎有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正注视着这里。
——那不是错觉。
掌门的面具在对冷血微笑。
乌渡道:“师弟说过让我想想自己的事,冷血也在这么说,所以我想一下。那个人当初派你杀了我,想要我的命,我没有不寻仇的道理。”
冷血将注意力从笑脸面具上收了回来,他想起来了,晓轻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位师弟恐怕也是因为如此,才觉得乌渡替他向魏无牙算账是“多管闲事”。
冷血自己将咸鱼派弟子的反应串联了起来,并觉得很有道理。
这正是步早所希望的。
面对乌渡的解释,一点红淡淡道:“我杀不了他,他不会见你。”
从这句话中能看出一点红有想摆脱首领控制的意思,而在1.0版本的模拟江湖中,这个时期的一点红还是个十分压抑的杀手。
步早想了一会儿,将原因归之于玩家的蝴蝶效应。
乌渡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找他。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一点红难掩诧异之色:“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乌渡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师兄告诉我的,他虽然不肯见我,但我之前向他委托查目标时,他顺便在信里写给我了。”
也就是说,即使乌渡本人没有要求,但重溟依旧查到了七年前置乌渡于险境之人的真面目。
两人恍然。
冷血心想,重溟此举应当也是为了让乌渡多想想自己的事吧?
乌渡对一点红说道:“正好我们都不想对彼此动手,那不如杀了制定规矩的人。这样你也不会有压力了。你觉得如何?”
虽然说着征求一点红意见的话,但步早此时心里正想着该怎么抄薛笑人的老巢,最重要的是那些财富该怎么分。
一点红无言良久,点头道:“很不错。”
乌渡:“一起?”
一点红:“一起。”
冷血抬眼望向远处。
树影中的笑脸面具消失不见了。
第 75 章 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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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月牙弯弯似蛾眉,乳白色的光辉倾洒而下。
冷血与一点红都睡不着,半夜出门散步,月下的建筑物散发着冰凉的光泽,如亘古不语的遗迹。
那棵最大最粗的松树下白天有绿叶落地,但此时看去,整片庭院干净得有些古怪。
夏夜的山林多虫鸟,毫无人声,远山氤氲着朦胧雾气,身在此种,犹如误闯仙境。
一点红出门看到冷血,默默交换了一个视线,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寂静。
乌渡说要杀掉那个人是说真的,一点红这么多年畏惧不已的师父,竟是薛家庄的痴傻二爷。
一点红见过薛笑人,涂脂抹粉,将一张脸抹得五彩斑斓,言语间也一副彻彻底底的痴傻懵懂之态。
三言两语无法概括一点红的心情,做出违抗并杀掉首领的决定已经远远背离了他来见乌渡的初衷。
“六扇门有打算做些什么吗?”
一点红开口询问冷血的意见。
“我会调查下去的。”冷血回答道。
一直以来,对于「天下第一杀手」一点红背后有人的说法没有确切的证据,如今知晓了那人的身份,六扇门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我不会妨碍你们。”冷血如此承诺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谢谢。”一点红说。
“没有什么好谢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两人都沉默下来。
仔细想的话……咸鱼派的几名弟子做的事情最多啊。
将整个江湖搅得乱七八糟,惹来这么多的仇怨,这三人如出一辙的行事风格难道都是向那位面具掌门学的么?
一点红道:“那位掌门,很强。”
冷血道:“能看出来。”
“仅凭看就能看出来?好厉害。”
步掌门再次出其不意地登场,笑脸面具忽然在两人中间冒了出来,近在咫尺,就在面颊旁边。
月光透过那张面具上的眼睛孔,映照出一双透彻晶莹的眼睛。
震惊跳开的两人纷纷与掌门拉开距离,冷血与一点红甚至握上了剑柄,但掌门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向后倚上石制栏杆,朝两人挥挥手,姿态闲适不已。
“你们好啊。”
步早在面具后笑着看两人。
系统对他忽然蹦出来对两名年轻人进行惊吓的行为坚定地认为是玩家的恶趣味,这点步早不做否认。
——因为确实很有趣啊。
尤其是面前的两人都是十分稳重冷静的人,警惕而防备地看他时就像被人吓到的小猫咪一样。
冷血现在真的有种拔剑的冲动,冷冷地放下握剑的手,道:“就算你是乌渡的师父,也不该偷听。”
掌门不置可否。
“风声吹进我的耳朵里,我还能把那些话倒出来吗?”
他直起身子,手臂微抬,伸向冷血。
眼见五指逼近,冷血反手握上剑柄,但掌门的手先一步落在他的肩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个初见的掌门如此有敌意?”掌门身子前倾,阴影中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但黑如深渊,什么也不清。
掌门声音沉闷:“你对我的为人毫不了解吧。”
“我知道不该以貌取人,但乌渡身为你的弟子,却连你的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如此怎么称为师徒?”
掌门近在咫尺,身影将冷血罩在其中,无形的压迫感压在心头。
冷血毫不畏惧,低沉说道。
掌门爆发出与笑脸面具十分匹配的大笑,他抬手拍着冷血的肩,一下又一下,笑了片刻,紧紧攥住冷血的肩,笑脸面具朝一旁的一点红撇了撇,缓缓道:“很有道理。所以你们想看看我长什么样么?”
冷血想挣开掌门的手,但肩上力道如铁钳,不痛但很紧。
闻听此言他和一点红都将目光黏在那张笑脸面具上。
肩头一轻,掌门收手揭面具。
面具无声地大笑着、缓缓剥落,面具之后,露出的是……
又是一张面具。
和掌门手里的面具一模一样的笑脸面具。
蛾眉月般的弯弯黑洞仿佛在嘲讽着两人。天幕上的月牙如弯起的嘴角。
冷血:“……”
一点红:“……”
步早:耶耶耶耶!!他的心脏被快乐填满了。
一点红原本游离于相处古怪的师徒二人之外,无动于衷,这次也有点想拔剑了。
即使戴着面具,依旧能听出笑声中的爽朗。
掌门捏着面具,负手而立,说道:“很想看我的脸吗?如果想的话就凭本事来吧。”
那张恣意的笑脸面具注视着两人,面具后的眼睛也流露出隐约的笑意。
冷血与一点红一言不发地出手了。
掌门没有剑,所以他们也没有拔剑,一招一势,目的明确,只为揭下掌门的面具。
月华如练,地面人影交织,面具无声地大笑着。
*
步早一直觉得自己脾气很好,性格也很不错,但身为玩家的原则让他扮演起性格糟糕的马甲发挥了百分之百的演戏水平——所以他同样有被讨厌的自觉。
但冷血和一点红的攻势之凶猛、揭下他面具的决心之强烈,还是让步早感到有点意外。
意外归意外,并不妨碍狡猾无耻又机智的玩家仗着对游戏人物的了解以及七年间孜孜不倦的升级成果对两人进行单方面的“戏弄”——
玩家不认为这是戏弄,毕竟他十分真诚且耐心地与两人交手。但在系统的心音播报中经过曲折的纠结后将其确定为戏弄。
所以步早也就这么顺着系统的说法结束了自己的“戏弄”。
“晚安。”
掌门握着面具朝地上的两人挥挥手,将面具又戴回面具之上。
头顶的月亮依旧在微笑。
冷血心想,这个掌门真的……令人喜欢不起来。
第二天,眼下带着青黑的一点红与冷血出现在乌渡的面前。
乌渡给两人端茶递水。
冷血接过茶盏,盯着里面的倒影看了一会儿,望向乌渡:“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圆眼睛的少年点头。
“知道。”
不要这么轻易的承认啊……
马甲之间为了升级提高水平时常有切磋,能力提升最快的掌门也会与各个马甲交手进行锻炼。
为了安慰大半夜没睡却还没能够摘下他面具的两位,步早真诚地说:“掌门师父也时常那样和我们交手——他很喜欢你们呢。”
一点红和冷血看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古怪且微妙了。
简单的休整过后,三人准备出发,临走前冷血问乌渡是否要向掌门师父道别。
那位掌门行踪不定,师门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古怪,但不可否认的是,冷血对这个门派产生了好奇心。
“不用了。”乌渡说,“掌门知道我要和你们一起离开。”
有些时候马甲的接触也是不必要的、多余的。步早在该省事的时候会尽量选择省事的选项——说白了就是他讨厌麻烦。
听到这个答复,不知为何一点红和冷血都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步早有点好奇他们在想什么了。
“那就走吧。”
冷血移开视线,率先朝外走去。
*
在得到乌渡的许可之后,冷血在写给无情的信中有说明咸鱼派的地点,然而如今三人有事早就离开,接待无情的事便由江徵等人接手。
无情在处理完水母阴姬、石观音、雄娘子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之后——与其说是处理,不如说是旁观——总之他先选择了来到咸鱼派完成自己最开始的安排。
在前往咸鱼派的路上,无情一行人在路边树荫下歇息,远远地有人影走来。
那是一个背着竹篓的青年,头上插着朱红发簪,个子高挑,步伐轻快,愈走愈近,与无情等人一同聚集在高大清凉的树荫之下。
无情的记忆力很不错,见过一面的人往往能记住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人有着十分明显特征的情况下,他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他看着那名青年,在熟悉感的伴随下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对方。
这人似乎是在……六扇门分部中修过漏水的房屋屋顶。那座小镇是乌渡第一次向冷血报出名字的地方。
“几位要喝点酸梅汤吗?”青年笑着从竹篓中掏出一个大水囊。
银剑童子咽了咽口水。
无情出言问道:“怎么卖?”
步早竖起三个手指:“三文钱。”
竹篓里有步早自备的碗盏,他亲自给人斟酸梅汤。
“好喝!”金剑童子喝了一口,忍不住大声夸赞,“又酸又甜!”
因为是玩家特制酸梅汤啦。
几人喝完酸梅汤,步早又认真贴心地提着竹篓回收他们手中的碗盏,叮当哗啦的响。
无情将杯盏递给他,抬眼对上步早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
“我是不是见过你?上次你在六扇门修屋顶。”无情主动开口。
“现在在这儿卖酸梅汤。”步早笑眯眯地说,“对,修屋顶的人是我。无情捕头还记得我呀。”
但本体和无情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次在六扇门修屋顶,而是无情带人围攻金九龄的那晚步早美滋滋在窗口当背景板的时候。
看来无情捕头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也对,那天是在晚上,光线并不是很好,更何况步早还披头散发像个鬼。
步早这样的热情态度让无情有点招架不住,微微往后靠了靠,贴在椅背。
步早抱着竹篓后退一步。
适当的距离感是建立友好关系的第一步,但不同人之间对距离感的定义也很不同。
“你在旅行吗?”无情问道。
步早背上竹篓:“是的,偶尔也会像这样赚点小钱作盘缠。我叫步早,步履的步,早晚的早。”
步履不停,早晚不歇。听起来就很累的名字。
步早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有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无情微微点头。
步早还站在他身前,抱着竹篓看他。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么?”
无情开口问道。
步早的旅行范围很广,从那个方向来的话……应该就是咸鱼派所在的方位。
“一般熟悉?”步早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听说过……咸鱼派吗?”无情说出这个名字时依旧觉得微妙。
“哈哈哈哈哈,咸鱼派?”步早说,“好奇怪的名字,不知道啊。”
无情觉得自己问不出什么来,想了想,道:“旅行途中注意安全。”
步早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了。
无情捕头是会对陌生旅人贴心关怀的人吗?这和玩家了解到的信息不太符合啊。
“谢谢,无情捕头你办案也要注意安危。”
步早露出爽朗的笑容,向他道别。
这位偶遇的青年渐行渐远,只有头顶的朱红木簪十分突兀。
无情注视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收回视线。
第 76 章 清炒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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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轻舟与陆小凤计划着去见重溟,但重溟行踪不定,连他的所在都无法得知,更是难以得见。
一个为了“探听蝙蝠公子的消息”,一个为了得到自己为何会被青衣楼逼问的理由,再加上一个可可爱爱的旺财,一行人在寻找重溟的路上万分和谐。
陆小凤此前从未听说过什么蝙蝠公子,但咸鱼派也是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如此看来,江湖之中多得是他不清楚的事情。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陆小凤试着向晓轻舟询问有关咸鱼派的事情,但晓轻舟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的门派,不管是提到重溟还是乌渡、甚至是自己的师父,都会露出一种无奈中夹带着厌烦的神情。
“那就是几个无趣的笨蛋,活得累还想得多……难得离开他们我怎么还是和他们没分开似的?”
晓轻舟如此评价。
他都这样说了,陆小凤当然不好多问,咸鱼派的几个弟子不太省心,旺财这个小可爱也开始令人操心起来。
旺财在一个清凉的早晨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为了配合陆小凤的担忧,步早和陆小凤在当地停留了两天,拽着不情不愿伤势不轻的金九龄寻找旺财的踪迹。但旺财早已乘搭顺风车离开此地,继续自己的旅行。
陆小凤从人口中知道一条黑金色小狗跳上一辆镖车出了城,不知该放心还是失落,旺财没有危险、但走远了,还不知日后能否再见。
步早安慰他:“旺财很自由的,没有人能捉得住他。”
陆小凤被安慰到了,旺财是他见过的最聪明、最可爱、走过最长旅途的小狗。
他道:“你们门派都是这么随心所欲吗?”
晓轻舟想了想,笑着回答他:“除了我那两位师兄,大概都是随心所欲的吧?他们活得还不如狗呢。”
不知道该说是夹杂着恶意还是恨铁不成钢的评价,陆小凤望着那张令人沉醉的柔和笑脸,差点没绷住,摸着胡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们门派……关系这么差吗?”
漂亮美人笑意盈盈:“谁知道呢?关系好坏我说了不算,在二师兄眼里我们一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陆小凤至今未曾见过乌渡,但司空摘星那猴精嘴里的乌渡友善礼貌还有点可爱,“和他的师兄师弟相比是个正常人”——此乃猴精的原话。
能被司空摘星那样挑剔的人评价为“可爱”“正常人”,再结合说其狠辣严酷的江湖传言,乌渡在陆小凤心中的形象可谓五彩斑斓的黑。
而晓轻舟所流露出的信息则为乌渡又添上一层朦胧微妙的氛围。
陆小凤问道:“所以你不觉得你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晓轻舟费解地反问道:“难得我们看起来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陆小凤:“……不像。”
晓轻舟:“你看。”
咸鱼派的关系难以用简单的言语概括,就好比晓轻舟这个师弟想见重溟,消息递出去多日都没有回音。
金九龄白天痛夜里疼,对跟着晓轻舟奔波很有意见,委婉又小心地道:“何必非要见他?直接委托他调查蝙蝠公子的事情不可以吗?”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理都不想理我啊。”
晓轻舟语气柔和地说,手里的树枝轻捣他的胸口。
水母阴姬那一掌又重又狠,淤青至今未消,金九龄闷哼一声,隐忍地后退一步。
陆小凤没有想到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能差到这种地步,道:“我呢?他不会因为你连我都不想搭理了吧?”
“不可能的,他收了你的定金,一定会让你满意。”晓轻舟淡淡地说,“否则他不会搭理你。”
这时候就像师兄弟了——晓轻舟显然很了解重溟的行事风格。
“那用我引出他呢?”陆小凤也是个很有趣的人物,提出这个建议时兴致勃勃,十分期待的样子。
步早微妙地看他一眼,陆小凤的行为简直完美符合自己的计划,毕竟他确实打算用陆小凤做借口让“不想见两个师弟”的重溟现身……但陆小凤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简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晓轻舟道:“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呢。如果雇主要死的话我那位大师兄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现身的。”
陆小凤:“嗯?不是……”
晓轻舟对他举起了手里的木棍。陆小凤怀着满满的疑问使出灵犀一指夹住木棍,只是木棍为佯攻,气浪扑面而来,晓轻舟衣袖带风、来势汹汹直往他面上呼。
“等一下!晓谷主——”
“从今以后,你是我想杀的人。”
晓轻舟一掌拍在陆小凤胳膊上,如是说道。
陆小凤捂住肩膀,痛得龇牙咧嘴:“晓谷主,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但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还有别的办法吧?”
而且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非要“杀”他不可吗?
“不做到那种程度的话他是不会现身的。”晓轻舟道,“所以你逃吧,尽管逃,被我追上的话会死的。”
……语气是不是太认真了?陆小凤确认道:“只是我假装被追杀…对吧?”
晓轻舟笑而不语。
陆小凤:“…………”
*
在模拟江湖1.0中,也有陆小凤被追杀的剧情,玩家会因为救助陆小凤而被一起追杀,卷进陆小凤与朋友西门吹雪的计划之中,处理一起古怪的案件,揪出黑幕后的真凶。
众所周知,玩家经历的剧情大多数时候会有重重波折,尤其是在自由度不高、可供选择的路线很少点游戏中,即使玩家自己有些新鲜的想法也不可能在早就确定的剧情路线中实现。
2.0版本就是玩家恣意发挥新鲜想法的地方,追着陆小凤跑简直太能疏解玩家和他一起被追杀时对着电脑却无能为力的憋屈啦。
陆小凤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己被追杀的旅程。
他很茫然,如此水到渠成、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一鼓作气,显得晓轻舟一直想杀他似的。
并且晓轻舟追杀他时的架势也不像假的——虽然有演的成分,但每次对他出手都只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微偏、在此之前的气势完全不像演戏。
这也让有幸被选为旁观者的人对“恶人谷谷主在追杀陆小凤”这件事深信不疑,并将这一消息向外传开。
不知情的人只以为是女人缘向来很好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因什么事情惹怒了“漂亮美人”晓谷主。
“晓谷主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出手也是真的狠哪……陆小凤可是被追得呼哧呼哧喘气啊。”
“我上次见到陆小凤坐船过河,捂着胳膊龇牙咧嘴,说是狠狠挨了晓谷主一掌。”
“谁知道他做了什么?能让晓谷主如此动怒。”
“说起来……好像有晓轻舟是男人的传言……”
“男人?怎么可能,难道之前见到他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是啊,这样的传言还没有石观音与无花是母子的消息可靠,这个还是无情捕头亲自认证的。”
“说到石观音和无花……他们两个,真的被水母阴姬带走了吗?”
“据说困在晓谷主身边的雄娘子也被水母阴姬带走了……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水宫不是不准男人进出么?”
“水母阴姬是宫主,自然是她怎么说就怎么来喽。”
……
相似的对话发生在各个角落,除去石观音几人之间令人浮想联翩的爱恨纠缠,陆小凤被如此大张旗鼓的追杀是件稀奇的事,他为人讨喜又有趣,即使遭人泼污水也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的为人。
而如今陆小凤被追杀,却没有人知道他被追杀的具体原因,大多数人都认可的理由是——陆小凤对晓轻舟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才与话题的当事人分别不久的几人都感到难以置信,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你们究竟在搞什么”的无力感。
司空摘星暗自琢磨,难不成陆小凤已经色心大起到只看脸的地步吗?
“清炒萝卜一份——”
一边想着,司空摘星一边向后厨高声报菜。
此时此刻,他正在饭馆当小二。这种人烟混杂之地的消息流通速度不比赌坊、烟花之地慢,是探听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好嘞——清炒萝卜一份!”
掌厨的青年回应。发间的红木发簪颜色鲜亮,琥珀般的眸子在烟火的映衬下发着光。
司空摘星在这里当小二没多久,掌厨的青年比他早来一天,虽然年轻,但手艺没得说,可以说司空摘星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厨师的手艺。
厨师名叫步早。步履的步,早晚的早,模样清俊,性格开朗,司空摘星隐瞒身份在这饭馆当小二,和他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偶尔清闲的时候他俩会一块待在安静的地方打发时间。最近来饭馆的人讨论的事情都与咸鱼派的人有关,要么是乌渡,要么是晓轻舟,偶尔也有讨论暗中依旧在活动的万物楼。
“最近听到的全是他们,你对他们怎么想?”
两人蹲在角落端着碗填肚子,司空摘星夸奖过步早的手艺,又问了这个问题。
步早想了想,说:“很闹腾的人。”
司空摘星认同道:“有道理,确实很闹腾。”
或者说没有比这更符合的评价了。
“你的语气像认识他们似的。”步早说。
“认识啊。”
“是被他们教训过所以不得不在这里隐姓埋名当小二吗?”步早给出了局外人会有的判断。
但这个判断让司空摘星很不满意:“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也许我是很厉害的人啊。”
步早打量了他一下:“看不出来。”
司空摘星:“你要不要去洗洗眼睛?”
不戴面具的掌门是个很好说话、脾气也很好的人,步早和司空摘星在饭馆期间建立了友好的同事关系,即便如此,司空摘星也没有向厨师同事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方面来说,步早也是彼此彼此,半斤对八两。
眼见陆小凤和晓轻舟之间的事情愈演愈烈,司空摘星又按捺不住了,向掌柜告辞,临走前还单独蹲在屋顶向一个人吃饭的厨师小步道别。
步早看了下好感度——虽然他不怎么关注这个功能,但好感度是游戏的标配,司空摘星的特意告别让他有些在意。
——司空摘星对名为步早的厨师的好感度在50这一档位。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步早喝了口水,朝他道:“再见,下回见你希望你是个老板而不是小二。”
“那我也希望你不是厨师。”
司空摘星回嘴,最后朝他挥挥手,从屋顶后跳下,身影消失不见。
步早又当了两天的厨师,向掌柜告别。
尽管一开始就和掌柜说好了干不长久,但掌柜对步早的离去依旧很不舍,因为步早的手艺确实很好,火候刀工都是一流,就连摆盘也别有一番特色。
步早对自己的优点被人认可感到满足,但面对掌柜的挽留眼神岿然不动,带起包袱就跑路。
不能对掌门说的是,他每次都会购置相同的碗筷替换司空摘星用过的碗筷,虽然有点变态,但中间的差价也是非常有用处的。
在每家客栈旅馆酒楼遇见游戏人物时,步早都会根据情况进行替换以赚差价。
变态的是商城回收系统,而不是他步早。
因为玩家可是会连垫桌脚的石头都要揣进怀里的生物啊!
〖系统对玩家的生意头脑表达了赞赏。〗
拥有生意头脑的步早继续他的赚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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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去松江府的路上,商量该如何揭穿薛笑人的假面的几人也听到了有关晓轻舟“追杀”陆小凤的事情。
冷血十分困惑。
他知道陆小凤和自己师兄在无花事件中发挥的作用,但陆小凤和晓轻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导致陆小凤被追杀?
“是假的。”步早见冷血和一点红都十分好奇,干脆给了他们一个准话,“小舟要杀陆小凤的话不会让他逃那么久。”
——会直接将人杀了。
冷血和一点红清晰地认识到这句话下潜藏的意思。
如此真诚的话语再结合对乌渡的信任,真的令两人安下了心。
“但他们为什么要演?”
“为了引出师兄。”乌渡说,“小舟说过,要从师兄那里找蝙蝠公子的线索,但师兄不想理他。”
“……但愿意理你?”
“是的,他们总是吵架。”
乌渡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沮丧。
冷血:“……”
一点红:“……”
好像在哪里听过相似的话。
第 77 章 地狱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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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派内部混乱的人际关系令人无言以对。但晓轻舟与陆小凤远在天边,当前的要紧事是该如何揭下薛笑人的假面。
仅凭万物楼给出的一句话并不足以让所有人相信薛笑人是杀手组织的首领,因为薛笑人痴傻的年岁比万物楼建立的时间久数倍,而重溟只给了乌渡一句话。
一点红与冷血都是相信乌渡,才选择相信重溟提供的消息。
万物楼对委托人的调查任务一向尽心尽力,前因后果给得清清楚楚,但轮到师弟乌渡,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冷血见过师兄无情和邀月交换后得到的和金九龄有关的调查书,其中内容相当明确,但只围绕着金九龄一人做过的事情,没有涉及到任何多余的人。
金九龄说过,蝙蝠公子与万物楼打过交道,他不可能不知道蝙蝠公子的存在,但有意无意,忽略了其余人的影子。
但若是说没有完成邀月的任务也不对,起码金九龄自己交代的案子里和万物楼提供的情报相比没有任何缺漏。
仅凭一句话,并不足以让冷血以官方身份前去调查薛笑人,人证物证都没有,上门恐怕会被薛庄主赶出来。
一点红心事重重,他下了决定,正想开口说自己引“首领”出面,乌渡开口道:“我可以潜进薛家庄,把他带出来。”
“……”一点红说,“你想和薛家庄为敌吗?”
“不可以吗?”乌渡问。
“不可以。”冷血坚决地给予否定的回答。
为什么会有人做事压根不考虑任何后果,还“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乌渡这种行事风格百分百与咸鱼派的掌门脱不开关系,不管是重溟还是晓轻舟,师兄弟三人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就算是冷血这样为了办案追犯人时常拼命的人也有点为乌渡的不做考虑而感到讶异。
如果冷血不是六扇门的捕头,他可能会赞同认可乌渡的提议,但现在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提议。
“真的不可以吗?”
乌渡又问了一遍。
玩家不畏惧于挑战,更何况随心所欲的行事才符合玩家的作风,即使冷血说什么步早也不打算按下这个提议。
比起引出薛笑人,当然是毫不讲道理地逮住薛笑人才能让人震撼啊。
一点红说出自己的提议,说完后补充道:“他一定会来见我的。”
一点红是薛笑人手下唯一闯出「天下第一杀手」称号的弟子,即使剑术不是最精,但其剑势之猛、杀气之重,也为人所畏惧。
在薛笑人眼里,一点红是他教导出的优秀弟子,是他不输兄长薛衣人的象征。
只要以乌渡做借口,薛笑人为了得知具体情况,一定会来见一点红,届时便可以瓮中捉鳖。
乌渡眨了眨眼。
之后他没有再提起自己那个简单粗暴的提议,冷血和一点红商量了片刻,决定就采取一点红的方法,在前去松江府的路上向首领递出了消息。
——“没能杀掉乌渡,而乌渡不知为何正在前往松江府。一点红奋力追杀中。”
与此同时,三人分头行动,以防被一点红的杀手同事们看出端倪。
为了防止乌渡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径直潜进薛家庄,冷血与乌渡同行。
“我心里有数。”乌渡听到冷血的要求时微微歪头,如此说道,“不用特意和我同行。”
“身为六扇门的捕头,我不能坐视不理。”冷血说,“这件事非同小可。”
乌渡是匹独行狼,尽管很对不起冷血的好意,但步早毅然决然地在一个深夜偷偷溜走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有乐子不耍是傻蛋。
步早是个机智的玩家。
第二天冷血和一点红不见乌渡,推开门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后不由面面相觑,尤其是在看到桌上乌渡留下的信纸后陷入沉默。
乌渡很礼貌地在纸上写:
——根本不可能安心的。
三人各有各的理,冷血理解乌渡的行事风格,但这个时候还是会对此感到困扰。
一点红握着信纸,总觉得这句“请安心”是对自己说的。
乌渡——是能够理解他对首领的畏惧的。
提前离开的乌渡更加符合一点红寄给薛笑人的信件内容,而收到消息的薛笑人坐立难安,乌渡与他交手时曾点出他的身份,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只要有一点怀疑便有可能对他的生意产生巨大的影响。
薛笑人在心中怪罪一点红办事不利的同时也在思考该如何应对乌渡的到来,也许他该离开薛家庄。
但乌渡行踪不定,也许在他收到消息的之前和之后,乌渡已然身在松江府。
有太多太多也许了,令薛笑人心烦意乱,但唯一确定的是不能让乌渡在他兄长薛衣人面前现身。
计划赶不上变化,步早热衷于毁掉别人的计划,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在薛笑人计划暂时离开薛家庄时,乌渡已经即将到达松江府。
还在路上遇见了前任雇主。
自从柳无眉开始定期服用乌渡带来的解药后,心情与身体便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前途似锦。
乌渡戴面罩主要是为了防止被雇主和目标小看,私下一人时不常戴面具,当他为了躲雨走进庙中时,李玉函和柳无眉都没有立刻认出这位面颊微圆、个子高挑的少年是乌渡。
少年浑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淌,一身黑衣显得阴沉沉的,但抬起眼,圆眼睛、娃娃脸,却有几分可怜。
李玉函叫住想要单独生火的少年,请他在篝火前烤火。
娃娃脸的少年看他一眼,礼貌地道谢:“谢谢你。”
声音清亮。
在篝火旁坐下后,乌渡将短刀放在手边,解下发绳,随后安安静静地盯着旺盛的篝火发呆。
那把短刀很有特色。
李玉函和柳无眉终于发现不对劲,再细细去看眼前少年的眉眼,圆眼睛温和而沉稳,不由惊住。
周边还有一起同行的李府下人,李玉函和柳无眉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但心里的好奇心止不住,两人还是想办法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步早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传递过来的意思,想知道、但不想暴露曾有交集的事情。
善解人意的乌渡抬手遮住下半张脸。
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脸侧,与上次分别时相比略显狼狈,但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眼,分明是乌渡。
而那双眼睛依旧如之前那般流露出温和友善的意思。
李玉函:“……”
柳无眉:“……”
杀手乌渡的真面目是如此的乖巧令人惊讶,李玉函与柳无眉生出“怪不得他要戴面罩”的感想。
倘若那时为他们开门的是顶着这样一张稚嫩面颊的少年,恐怕会感到犹疑,甚至连屋子也不愿踏进去。
眼见乌渡还穿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裳,李玉函吩咐侍从去马车中为乌渡拿出一件衣裳替换。
乌渡接过衣裳,朝夫妻二人弯弯眼睛,笑容真诚,他道了声谢,去破旧的佛像后换下湿透的衣裳。
三人没有过多的言语,破庙中回归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尽管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妻二人有许多想问乌渡的疑问,但在这样的场合下问不出口。
江湖中的诸多传言中有令他们二人在意得不得了的内容。
比如……
无花是石观音的儿子,两人一起被水母阴姬带回神水宫的事情。
石观音会来中原怎么说都应该是为了向乌渡寻仇,但最后让她沦落到那般下场的却是晓轻舟,柳无眉对此感到困惑不已。
她很想知道前因后果,在一个时辰后,骤雨初歇,乌渡给了衣裳的钱便起身离开,夫妻二人打着外出散心的名号出门,追上了离开的乌渡。
略显阴暗的天幕下,是站在草丛边眺望远方的高挑身影。
乌渡等在路边,他像是知道两人有问题想问他。
柳无眉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乌渡道:“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无花确实是石观音的亲生儿子,也是小舟的诱饵。”
“小舟?”柳无眉问。
“晓——轻舟,他是我的师弟。”乌渡说。
这样的答复简直比无花是石观音的儿子还让人震惊,柳无眉甚至下意识反问一句:“师弟?”
不该是师妹吗……不不,仅仅是这两人同门关系就足以让人震惊了。
“小舟长得貌美,应当是被人误认为女子。”乌渡说,“但他确实是个男人。”
“那乌公子,这次来是为什么事情?”李玉函问道,“万物楼的楼主愿意见你吗?”
“他还不愿意,但我会想办法见到他的。”乌渡说,“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李玉函和柳无眉目送他离开。
……总觉得,乌渡这次也会闹得很大。
从乌渡那里得到了准确的答复,自那之后柳无眉便一脸严肃,李玉函问起,她说出自己一直考虑的事。
“石观音如今被阴宫主带走,那她的弟子岂不是……没有去处?”
石观音的弟子大多如她一般,残酷狠毒,柳无眉与她们并无任何同门之谊,但曲无容不同,她们是一起长大的。
柳无眉不能坐视不理。
李玉函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担心,咱们便调查看看。”
*
处理掉薛笑人是步早的优先选项,这个事件过后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完成某个需要他活捉万物楼楼主的委托。
毕竟乌渡讲究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当前对他来说,向薛笑人这个七年前的首领复仇是当务之急。
“一直没有考虑自己事情的杀手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后决定向仇人寻仇”,“并且还是自己的师兄师弟都期望的”,乌渡将这件事排在宫九的委托之前也是合情合理的。
除此之外的主要原因是,步早现在懒得让马甲之间互相动手——七年间马甲天天切磋,无聊透顶,难得下山当然得先从别人身上找乐子。
薛笑人已经偷偷溜出了薛家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松江府,在薛衣人的眼皮子底下拥有自己的据点。
他离开了薛家庄。
但离开薛家庄也并非最好的原则,倘若乌渡去薛家庄找他,被人发现踪迹,一定又会与薛衣人碰面。
如果乌渡说了什么,薛衣人产生疑问,势必会为了解惑追查到底。
薛笑人如今处于进退两难之际,唯一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只有他亲自杀掉乌渡。
在经过漫长一夜的思考后,薛笑人又回到了薛家庄。
薛家庄内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开与归来。
步早沉默地看着“江湖逸闻”中所描述的薛笑人的近况,充分地理解了薛笑人的纠结,随后陷入沉思。
——他不累吗?
步早是玩家,能够自动回复体力,所以不管是熬夜还是通宵都无所谓,但江湖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疲惫”。
薛笑人的年纪也大了,竟然还敢通宵。
趁人病要人命,眼见薛笑人的状态处于【通宵疲惫】,步早兴冲冲地去了薛家庄。
〖不等待另外两位队友吗?〗
系统问道。
在约定和一点红一起杀掉薛笑人时,步早触发了支线任务,任务名为。
任务描述中规定“一起”,需要一点红参与进任务之中。
步早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杀首领,我只是首领的搬运工。】
【……】系统对这个答复保持了沉默。
〖系统对玩家的回答感到疑惑。〗
没有人说搬运首领途中不能做其他的事,步早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对薛笑人下手。
步早抄近路进了薛家庄的势力范围——所谓的近路,是薛笑人下山的近路,直达他那间破败萧条的院子。
薛笑人正在吃饭。
薛家庄的下人对他并不上心,而薛衣人并不管山庄的俗事,并不知道薛笑人的情况。
送给薛笑人的饭时好时坏,有时甚至得他主动去厨房问人要饭。
薛笑人对整个薛家庄厌烦透顶。
“这种饭,能吃饱吗?”
突然在不远处响起的声音令薛笑人悚然一惊,转头看去,黑衣蒙面的杀手正看着他,一双圆眼睛明亮又温和。
“——!”
薛笑人没料到乌渡会来得这么快。
“不请自来还请见谅,我有事要找你。”乌渡礼貌地说,“你看起来过得很不好。”
薛笑人只失态那一短短的瞬间,之后立刻歪着脑袋,天真又疑惑地发出灵魂疑问:“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那边的大门一直关着呀?”
很好,看来这家伙打算在乌渡面前继续演傻子。
步早给过他机会的,是薛笑人自己选择了地狱模式。
“从山里面来的。”乌渡说,“请问你是打算以‘薛宝宝’的身份同我说话吗?既然如此,我只能去见见你的兄长了。”
薛笑人:?
“我不欺负傻子,薛庄主作为你的兄长有责任知情。”乌渡朝大门处走去,对薛笑人面上略显扭曲的神情视若无睹。
薛笑人心中暗恨,乌渡一定是故意的!
“大哥哥去做什么?”薛宝宝身形一晃,拦在乌渡身前,热情地说道,“陪宝宝玩游戏吧!好不好?”
乌渡眉头微皱,露出有些困扰的神色。
“对不起,我很忙。”乌渡说,“没有时间陪你玩。”
乌渡绕开薛笑人。
薛笑人再拦。
乌渡又绕。
薛笑人又拦。
两人你来我往你转我堵,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步早见薛笑人的眼神愈发凶恶,几乎绷不住自己的傻子人设,心中满意不已。
〖系统发现玩家喜欢玩弄人的心理。〗
这也没错。
乌渡再次绕开薛笑人,这次薛笑人没有同他继续那无聊的戏码,径直拔剑。
薛家庄的人不敢让他佩戴真剑,所以薛笑人拔出的是一把木剑。
木剑来势凶猛,带着一剑劈开乌渡脑壳的架势,乌渡反手拔刀,向上一挑,半根木剑落地,声音沉闷。
薛笑人不说话。
乌渡也不开口。
两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
但无论是实力,还是情报,薛笑人都居于弱势。
薛笑人心中恶意翻涌。乌渡远比他年轻,即使用的是刀,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刀客。薛笑人无法用路数不同搪塞安慰自己。
乌渡又是横劈一刀,寒光凛凛闪过,木剑又短一截,只剩个剑柄。
“小孩不要玩剑。”
他说。
这特么的是木剑!薛笑人震怒。
乌渡继续往外走,这回他没让薛笑人有拦住自己的机会,出了门便直朝薛衣人此时所在的花园走去。
薛笑人面色变了又变,紧随其后,决定拼尽全力都要将乌渡拦住。
即使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薛笑人对薛衣人的畏惧始终未曾改变,他甚至不敢想自己装傻的事情被揭露后兄长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薛笑人脚下生风,却怎么也追不上前方那道身影。
乌渡悄然落地,正在庭院中看游鱼的薛衣人似有所觉,猛地回头。
他和乌渡对上视线。
黑衣蒙面、个子高挑、腰间短刀,以及那双明亮沉稳的圆眼睛,薛衣人认出了乌渡。
“是你?你又来做……”
薛衣人的声音在看到乌渡身后的人影后戛然而止,他盯着脸上涂着古怪妆容、衣着艳丽的薛笑人,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他隐隐觉察出,自己的弟弟与乌渡突然现身的理由有很大的关联。
薛笑人此时微微有些头晕,彻夜不眠、没有吃饭、外加心事重重,在这种情况下跟在乌渡身后提起猛追,简直是在压榨身体的极限。
他调整着呼吸,见兄长神色凝重,想像往常一般插科打诨装疯卖傻忽悠过去,却听到乌渡的声音传来。
“薛庄主,您对您的弟弟是杀手组织的首领一事有头绪吗?”
薛笑人心头重重一跳,随后沉了下去。
第 78 章 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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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渡的声音自面罩后传来,沉闷,稳重。
但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薛衣人的脸色依旧冷厉,但心中动摇不比薛笑人少。越过眼前的少年杀手,他与弟弟对视,那张花里胡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眼睛有惊慌转瞬即逝。
薛笑人万万没有料到乌渡会如此直接,他心中无数个应对打算都在此刻消失殆尽,一个不剩,连影子都捉不到。
薛衣人缓缓地移开视线,看向乌渡:“你且将此事详细与我说。”
杀手组织的首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血衣人在此刻感到茫然。
乌渡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否则干嘛要问你呢。
薛衣人鲜明地察觉到少年杀手的言下之意,冷冷道:“那你告诉我,这消息你是从谁口中得知的?”
“薛庄主知道的人。我的师兄,万物楼楼主。”
乌渡平静地说。
薛衣人道:“你上次来时…是知道这件事的吗?”
乌渡默默颔首。
见薛衣人神色愠怒,步早又十分友善地解释:“我本没有报复之心,但你的弟弟实在是欺人太甚。”
薛衣人神色莫测。
薛笑人却觉得欺人太甚的是重溟和乌渡这对师兄弟——他确实早就知道重溟是乌渡的师兄,但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不可能有人发现他的身份,所以从未在乎过重溟,只对点出他身份的乌渡防备又忌惮……
但乌渡却是从重溟那里知道自己的消息的。
难道说他在重溟面前装疯卖傻时都在被人当笑话看吗!?
薛笑人风中凌乱,心被绑了石块沉海般坠了又坠,再也漂不起来了。
薛衣人道:“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么?”
乌渡道:“我想带走你的弟弟,可惜他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待,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薛衣人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乌渡道:“那我只好掳走他了。”
话音落地,乌渡转身,飞快地捞起薛笑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这货的麻筋和睡穴,薛笑人连反抗的间隙都没有,便在酸麻的痛楚下呼呼大睡起来。
薛衣人紧追不舍,两人越过整片庭院,身后也多出许多人影——都是薛家庄的护卫。
而不通武艺的其余人只能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头顶越过的人影。
比起两个身着暗色衣裳的人,涂脂抹粉衣裳颜色鲜丽的薛笑人更为醒目,在空中划出一道颜色明亮的彩虹。
步早扛着薛笑人就如扛死猪,薛家庄的侍从对他围追堵截,但这种行为正好随了他的心意。
这群人追得越来越狠,时不时地就有人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堵他,为了躲开追堵,乌渡只能逮着缝隙钻,如此一来,事情不闹大是不可能的。
会在事前经过程序计算得出最省事最便利方案的系统显然无法理解玩家的骚操作,在它看来,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表达了困惑。〗
心音播报净是相似的内容,步早由此得出统子的游戏经验很少。
在如此自由度高的游戏中不玩跑酷简直暴殄天物,想“扛起人就跑”的玩家多不胜数啊。
乌渡人在前面跑,薛家庄的人在后头追,刀剑弓箭寒光闪闪,难免有蹭伤掉血,但对玩家来说都不是事。
薛衣人打头,却连薛笑人的衣角都没够着。
步早真的丝毫不心虚,什么江湖地位等级资历他都不在乎,玩家在乎的只有游戏体验,即自己的快乐。
眼见乌渡毫无停留之意,薛衣人喝道:“你若是敢走,纵使你逃至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
步早驻足。
他转头看向薛衣人,道:“薛庄主,这个人所做的事情比你想的还要恶劣,即便如此,你也要包庇他吗?”
“……”薛衣人说,“我要知道前因后果。”
“您迟早会知道的。”
山风将杀手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乌渡高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衣人,声音被吹得破碎支离。
随后他跃下屋脊,朝山林中奔去。
薛家庄的护卫放箭,羽箭在猛烈的山风中飘落,隐匿山林中,消失不见。
那道鲜艳的彩虹同样消失无踪。
薛衣人身上杀气腾腾,没有什么比弟弟在自己的眼前被人带走更令他愤怒。
他隐居良久,多年不曾杀人,此时却被激出杀心。
薛衣人取出了他的剑。
*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进行了分析。〗
〖系统认为玩家的路线十分符合“混沌”阵营。〗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表达了赞赏。〗
〖系统已经逐渐理解了玩家的行为动机。〗
……
在离开薛家庄后,系统的心音播报大多是如此内容。尽管之前步早已经有过许多骚操作,但这次的操作远远超出了系统的预料,在它看来,步早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薛家庄全身而退。
步早这次的举动很令系统意外,但学习能力很强的它自认为充分地理解了步早这么做的原因。
由于它没在心音播报中坦露,步早压根不知道它究竟如何理解自己的行为,但这不重要。
薛笑人昏迷不醒,与其说是在昏迷,更像是在补觉,懂礼貌的乌渡将人武功废了,又捆在柱子上,随后出门。
一个时辰后,薛笑人苏醒,头昏脑胀,对着陌生的环境面露茫然之意,记忆回笼,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心中怒气冲天。
一刻钟之后,他还贴着柱子。
薛衣人气运丹田,没气;抬手使劲,没劲。
数十年来潜心钻研,一身功力如云烟般消失殆尽。
“乌渡——!!!!”
薛笑人嘶吼出罪魁祸首的名字,短短两个字被他念得蕴含千万般思绪。
“给我滚出来!!”
步早知道他在吼,但人不在他近处,想了想,懒得理,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饭。
短短一个时辰便足以令薛家庄的人下山搜寻乌渡的身影,人人都知道杀手乌渡这次闯进薛家庄掳走了薛家的痴傻二爷。
很少有人知道乌渡是个娃娃脸,他在人前现身时都戴面罩,即使试着在心中描摹他的容貌,想象出来的一定是一张冷硬的面容。
步早安安心心地位于事件漩涡之中——
他现在正在薛家庄经营的酒楼里用饭。
掌柜得了本家的吩咐,又吩咐给小二,在酒楼中探听与乌渡有关的消息,丝毫不知道事件的中心人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吃完饭,步早结了账,顶着一张乖巧的娃娃脸堂堂正正地离开。
薛笑人喊得嗓子哑了,口干舌燥,气得拿脚蹬地,差点没把腿给蹬脱臼。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破败的小屋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只有东南方向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从中灌来清凉的山林风雨气息。
滴答滴答。
外面正在下雨。
薛笑人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脚步声响起,仿若踏在薛笑人心头。
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屋外一片漆黑,看不分明。
来人关上门,烛火点亮,手持烛台的杀手依旧戴着面罩,一双眼睛映着烛火的橘色光辉,平静而温和。
二弟子马甲着陆时被薛笑人捡走,认定他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同他一起被关在这样漆黑的小屋中的孩子有数人,有的已经绝望,有的夜夜悲泣。
而薛笑人就如现在的步早一般冷漠地瞧着。
因为是游戏,所以步早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但那时薛笑人的那张脸,让他很想做点什么。
乌渡礼貌地说:“你醒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笑人的声音十分嘶哑。
乌渡道:“杀了你。”
薛笑人道:“那便动手!”
乌渡轻轻地说:“还不是时候。”
随后他上前,解开绑着薛笑人的绳结,烛台放在一边。薛笑人屏气凝神,绳结松开的瞬间,他抄起烛台砸向乌渡——
步早轻飘飘地伸手,扭住他的胳膊,“嘎嘣”一声,火烛落在薛笑人身上,烫得他面容扭曲。
薛笑人的胳膊脱臼,衣上燃起火蛇,向四周蔓延。
步早放任火舌蔓延稍许,眼见薛笑人痛得龇牙咧嘴,表情痛苦,他这才慢悠悠地掀起这人自己的衣袍灭火。
蜡烛倾倒在一边,在地上滴开一小片蜡液。
乌渡站起身,没有说话,离开房间,并锁上了门。
之后整整一夜,薛笑人都看着那根蜡烛逐渐变短,天亮之前,房间中归于黑暗。
*
冷血和一点红是分头行动的。
前者将乌渡透露的消息报告给六扇门,稍微耽搁片刻,而一点红先一步踏入松江府地界,在一刻钟之内知道乌渡做的事情。
与其说是“潜进薛家庄”,分明是“闯进薛家庄”,这么招摇的行为令一点红不知所措,尤其是在薛家庄的人上上下下都在搜寻乌渡的身影,薛衣人的愤怒可见一斑。
一点红到达松江府一天之后,冷血也赶来了松江府,两人未曾碰头,冷血径直去往薛家庄。
而步早则找到了一点红。
凑热闹寻找乌渡的人不在少数,一点红在其中不算突出,但他反过来被乌渡找上了门。
一点红去了之前在松江府时乌渡请他喝茶的地方,但那里已经有薛家庄的人把守,所以他想了想,在那天乌渡揭下面罩的地方用饭。
如他所料,乌渡出现在一点红的面前,没有戴面罩,娃娃脸乖巧又安静。
一点红握紧了勺子,低声问:“首领在哪里?”
他没有问乌渡为什么会闹得那么大,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
“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我带你去见他。”乌渡道。
“等一下。”一点红下意识地开口。
乌渡疑惑地歪头。
“他……知道我背叛他了吗?”一点红问。
“不知道。我在等你,所以什么事情都没对他说。”乌渡顿了顿,直视着他,问道,“为什么要说背叛?这是报仇。”
一点红垂眼,良久后才缓缓道:“你说的对。”
但在那之前,一点红觉得此事有必要同冷血通个气,他问乌渡打算如何做。
乌渡回答道:“让人们知道他所做的事情。”
一点红道:“但把他藏起来的话好像没有用处。”
反而会将乌渡居于不义之地,如今所有人都觉得乌渡莫名其妙,不按常理出牌,拐走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用呢?
但这正是步早想要的反应,关注此事的人越多,薛笑人乃杀手组织首领的事情则更加没有掩盖的可能性。
至于乌渡居于不义之地的情况……本人都不在意了当然是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乌渡说:“我不在乎。”
一点红动了动唇,没有开口。
*
一点红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欠了人情必还,在短短一天内他听到许多有关乌渡的坏话,越听心情便越复杂。
乌渡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点红早已想过千千万万遍他该如何面对首领,也许会沉默以对,也许会低头不敢直视,但一切想法在看到形容狼狈、武功被废的首领后都烟消云散。
薛衣人还是穿着那身颜色鲜亮的旧衣裳,脸上妆容模糊,眼神中满是愤怒,在见到乌渡身后露出的一点红时,又多了一丝惊愕。
“一点红!你胆敢背叛我!”
薛笑人怒极,朝一点红扑去,脚步虚浮,一点红轻而易举地便躲开,沉默地在远处望着他。
屋外鸟声啼鸣,绿树成荫,抬眼望去,薛家庄的建筑轮廓在重重叠叠的山林间若隐若现。
薛笑人惊愕地发现,自己所在之处便是薛家庄下的木屋里,外面的景色他十分熟悉。
如此破败隐蔽的小屋,没有人在乎,薛笑人也不在乎,所以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甚至没有离开薛家庄的地界。
步早解释说:“因为这里刚好有座小木屋。”
所以干脆放在薛家庄附近了。
说实话,两天左右的时间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薛笑人的踪迹也很出乎步早的预料,他甚至想好了薛笑人被带回去该如何应对。
反正薛笑人已经废了。
但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步早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薛笑人踉跄一步。
一点红握上剑柄。薛笑人瞥见他的动作,不由冷笑一声:“胆子肥了,敢对着我拔剑?”
“……”
一点红不说话。他只是怕首领出手。
尽管眼前的薛二爷很难与那个森冷残酷的首领重叠,但冷笑的语气一模一样。
冷血在这时带着薛衣人赶来,身后既有六扇门的捕快,也有薛家庄的护卫。
今天清晨,六扇门收到了一封来自乌渡的信,冷血看到了这封信,心情无法言说,只能按照乌渡的安排走,带人来薛家庄,顺着乌渡留下的记号来到此处。
薛衣人在乌渡带着弟弟离开之后彻查了薛笑人的院落,在陈旧的阁楼中发现了他的斗篷与锋利的剑。
那柄剑至今仍在饮血,寒光凛冽,看到它的瞬间,薛衣人便明白乌渡说的是真话。
冷血来薛家庄两次,第一次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收到了薛笑人是杀手组织首领的事情,并告诉薛衣人,一点红是杀手组织的成员之一。
第二次,冷血带来了薛笑人的消息。
薛笑人就藏在薛家庄的山头内,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无言良久。
一点红看向众人。
乌渡还戴着面罩,与冷血对上视线,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冷血代表的是六扇门。乌渡不可能与他表现出熟络的样子。
薛衣人则和薛笑人对视,眼神清明,面上犹带怒意的弟弟看起来正常无比,半点都不像个傻子。
乌渡缓缓握上短刀:“薛二爷已经对着一点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握剑:“你太放肆了。”
玩家是放肆的代名词,步早在薛衣人话音落地后干脆利落地拔刀,一刀直捅薛笑人心口。
三人同时出剑。
“乌渡!”冷血声音急切。
一点红用剑拦住了乌渡的刀,剑比刀长,一点红离薛笑人更近。
薛衣人的剑指在乌渡咽喉前。
他忍不住看了眼一点红。
至于冷血,他在见到两人同时出剑后便收了手,此时正持剑旁观。
没人开口,乌渡看着一点红,眼睛中满是疑惑。
一点红的剑缓缓下移,抵在薛笑人喉口。
“要杀他的是我。”
一点红声音干涩。
薛笑人闻言大怒,直起身子,一点红的剑却又往前送了送,直抵咽喉。
凉意入骨,薛笑人的视线穿过拦在身前的两人,与薛衣人对视。
他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支线任务中要求“一起”,没有明确要求必须由谁下手。
步早听到一点红的话,知道不该再拖了。薛衣人道:“放下你的刀。”
乌渡看他一眼。
“薛二爷……在七年前说我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乌渡淡淡地说,“如今我杀了他,也算应证他并没有看走眼。”
话音落地,乌渡左手袖中匕首出鞘,挑开薛衣人的剑,右手握紧短刀,刺向薛笑人心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切发生在短短两秒间,不管是一点红还是薛衣人都没来得及阻拦。
薛衣人手中剑劈向乌渡,同时奔至薛笑人跟前,语带惊慌之意:“笑人!”
薛笑人心中恨意翻涌,紧紧攥着薛衣人的手,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也知道兄长不会轻易放过乌渡。
所以他呼哧呼哧喘息着,对薛衣人说:“大哥,我不是个好人……我做了很多坏事……你可以问一点红……他都知道……”
“不要说了!”薛衣人捂着他心口,鲜血汩汩涌出,手如同浸在水中似的,薛衣人回头喊人,“把大夫带过来!”
“大哥!”薛笑人见此却心中更恨,伸手用力扯薛衣人,瞪着他,拼尽全力地吼道,“乌渡他知道我的财富在哪里!他逼问我了!就算捐掉也好——不能让他把那些财富拿到手!将近四十年的财富——不能让他拿到手——!”
声音震天动地,林鸟振翅高飞。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薛笑人弥留之际的留下的信息。
——乌渡是唯一知道薛笑人财富所在的人。
薛笑人的血条彻底归零。
薛衣人缓缓起身,转头瞪视乌渡。
一点红拦在乌渡身前。
步早正在低头摸脸,薛衣人那剑没有碰到他,但剑气划伤了脸,右脸颊一部分的面罩被血浸湿。
冷血握着剑柄。
对乌渡的选择,他其实早有预料。就像乌渡杀了魏无牙,没有废话,没有犹豫,干脆利落。
但当着薛衣人的面杀掉薛笑人,实在太过头了。
薛衣人的眼神带着杀气,怒意翻涌,在场之人无不为此感到压力,拦在乌渡身前的一点红也倍感压迫。
但乌渡依旧平静。
步早决定跑路,他再不治伤,二弟子马甲这张乖巧的娃娃脸会破相的。
他最后看了眼冷血,冷血莫名从中感受到一股歉意。
……既然感到抱歉的话就不要将事情闹得那么大,给他添这么多麻烦啊。
冷血无力地想。
乌渡放下手,手指被染红,鲜艳又刺目。
薛衣人提剑,薛家庄的护卫各自备好武器,暗中也有数人架起弓箭。
冷血对薛衣人暗中的安排并不知情,而乌渡轻轻推了一点红一下,也推开了两人的联系。
步早麻溜跑路,短刀回鞘,扬着刀哐哐乱敲,拦路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乌渡是个有原则的人,没人雇他杀人的话不会做亏本生意。
冷血一言难尽地望着那道背影。
第 79 章 同门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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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渡这次闹的事情太大,一举得罪薛家庄上上下下,乃至得罪江湖大半人。
而他如飞鸟入林,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寻得他的踪迹。
六扇门与薛家庄的人在松江府搜寻乌渡的影子。
冷血与一点红留在了薛家庄,一点红向薛衣人讲述他与薛笑人的过往,事到如今,他仍然有些恍惚。
他同薛笑人甚至没有过完整的交谈,那样古怪残酷的首领死时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那般狼狈,那般干净的死去,仿佛他前头十几年遭受的折磨不曾存在过一般。
薛衣人不是会做迁怒之事的人,从一点红口中知道这么多年来薛笑人做过的事情,痛苦又茫然,一点红并没有错,乌渡……也没有错。
乌渡只是在报仇而已。
江湖恩怨便是如此,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是薛衣人不能就此不理,薛笑人死前的模样历历在目,那双过去一直充满懵懂天真的痴儿眼眸清明无比,满是恨意。
那恨意似乎是对着乌渡的,薛衣人每每闭眼,却总觉得不止如此。
薛笑人死前也在恨着他。
弟弟已死,薛衣人有千般疑虑都无从询问,只有梦中那双带着刺骨恨意的眼眸瞪视着他。
薛衣人道:“薛家庄的人会配合六扇门处理薛笑人建立的杀手组织,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干涉乌渡的事情。”
冷血神色微动。
薛衣人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找到他。”
一点红道:“您要包庇首领吗?”
薛衣人看他,眼神阴沉,良久不语。
一点红道:“首领已经死了。”
薛衣人身上杀气外露:“你要维护乌渡么?”
一点红轻轻道:“本该杀了首领的人是我。”
也许是觉得乌渡拉的仇恨值太大,此时的一点红拼命吸引薛衣人的仇恨。
冷血道:“一点红,不要说了。”
一点红沉默地看他一眼,微微低头。
薛衣人站起身。
“此事与你无关,你既然已是自由身,何必在掺和进此事之中?”
他不等一点红言语,便转身离开,冷血与一点红静坐稍许,相对无言。
片刻后,冷血道:“一点红,薛庄主说得有道理,更何况,组织的事还有劳你费心。至于乌渡……他心里都有数。”
对,乌渡心里都有数。所以不管是他还是一点红什么没能帮上任何忙。
冷血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一点红看向自己的剑,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
步早的心情十分愉快,尤其是听到人人都在感慨乌渡胆大包天时,他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咸鱼派的名字虽然还没有被更多人所知,但乌渡做的事情深入人心,如今江湖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今松江府已经被他搅得一团糟,为了不拖累一点红与冷血,步早很干脆地离开了松江府。
和薛衣人硬碰硬没有任何益处,步早的目的已经达到,支线任务也顺利完成,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步早留下来。
〖系统认为玩家有点太过随心所欲。〗
系统的心音播报中如此对步早评价。
步早对此不置可否。
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好?
起码他很快乐。
*
在二弟子马甲干脆利落地走杀手组织剧情时,三弟子马甲不知疲倦地“追杀”着陆小凤。
陆小凤有点心累,江湖中人尽皆知他被晓轻舟追杀的消息,唯独万物楼毫无反应,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重溟知道他们玩的把戏,故意在暗中看戏呢。
金九龄不止心累,身体也累。
晓轻舟追杀陆小凤谁都没吃亏,只有他受罪。
“晓谷主,咱们要不要换个法子?”
陆小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比如?”
“比如我来追杀你。”
金九龄一直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就没有什么靠谱一点的方法吗?”
晓轻舟与他那位师兄关系如此之差,指不定晓轻舟也压根不了解他。
重溟不会现身的。
交谈的两人看向金九龄,陆小凤眼神无辜,晓轻舟眼中笑意凉薄,金九龄立刻噤声,开始当哑巴。
但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重溟和晓轻舟都是步早的马甲,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之所以放任陆小凤被追杀,是因为万物楼的委托有点多,步早时不时地摸鱼划水,边抄边玩,顺便消化情报栏中的其他信息。
等处理完手头的重要委托,步早提笔给陆小凤写了一封信,收件地点就写陆小凤枕头边,保管陆小凤当天早上看到后惊喜得不想睡回笼觉。
清晨,陆小凤苏醒时,察觉到眼角余光多出的物件,鼻尖隐隐有墨香萦绕。
他猛地翻身坐起,拿过枕边多出来的信。
信函上有万物楼的标志。
陆小凤拆信,信上是重溟的字,内容简洁扼要,给出一个地点,让他来。
一股不耐烦的感觉自信中扑面而来。
陆小凤仿佛能看到重溟蹙眉写信的模样。
他兴冲冲地找到住在另一家客栈的晓轻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晓轻舟抬手轻抚眼角泪痣,盈盈一笑:“确实是个好消息……所以你可以开始逃了。”
陆小凤:“……还要逃吗?”
晓轻舟笑容亲切:“也有‘我活捉你了’这个选项,毕竟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
陆小凤发自肺腑地道:“晓谷主,你是不是看我不爽?”
晓轻舟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举起拳头。
陆小凤收了信,转身,旋即拔腿就跑。
金九龄疲惫地冒出头,看着陆小凤的背影,叹息:晚点跑会死吗?
晓轻舟看他一眼,金九龄立刻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满意的轻笑。
尽管晓轻舟什么都没有说,金九龄觉得自己仿佛被夸奖了一般,心中升出一股隐隐的喜悦。
随后,晓轻舟再度追杀起陆小凤。
要想骗过别人,需要先骗过自己——这句话对步早并不适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蝙蝠公子原随云一直为晓轻舟的威胁而感到忧虑,放出谣言后本以为水母阴姬会采取行动,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湖人不知雄娘子与水母阴姬的关系,但原随云知道,因此在旁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原随云结合现有情报推测出了事情真相。
该死的!谁能知道水母阴姬会两个都想要!她竟然男人女人都喜欢!
原随云的复杂心情三言两语难以形容,心腹丁枫与数名手下被追命捉走,本就是令人心烦意乱之际,他在海上的事业却又有人阻碍,一艘运往蝙蝠岛的船被无名岛的人截住,就此打了水漂。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原随云甚至顾不得处理无名岛的事情,他费尽心思查询万物楼的踪迹,甚至还给万物楼下了委托,想要买下与自己身份有关的消息,但没有任何回音。
万物楼并不打算理会他。
这个事实让原随云愤怒又无力,他不做不确定的事,而重溟是否知道他的身份并不确定,但原随云不敢赌。
难道就真的要这么等待下去吗?
原随云心烦意乱。
事到如今叫原随云舍弃自己经营的事业是不可能的,沉没成本太多,更何况他不想向任何人认输。
他该做些什么?
原随云如此思考着。
有谁能够杀了晓轻舟么?原随云开始思考祸水东引——雇杀手杀了晓轻舟,最好将重溟也一块杀了。
金九龄的下场是前车之鉴,原随云依旧躲在幕后,本人并未出场,而是引导蝙蝠岛的客人同时向青衣楼下了暗杀晓轻舟和重溟的委托。
鼎力江湖的三个杀手组织,其中两个有一个被乌渡掀了,另一个还是被乌渡掀了——在原随云经过纠结后决定派人暗杀重溟与晓轻舟时,乌渡在松江府做的事情已经以飞速传到了他耳中。
所以原随云能选择的只有青衣楼。
要暗杀重溟与晓轻舟并非易事,一个行踪不定,一个身手不凡,更何况两人还是师兄。
——原随云并不知道咸鱼派三人的关系,但青衣楼是知道的。
萧秋雨与柳余恨参与了无牙门事件,目睹了晓轻舟与乌渡的汇合,更是听到他们承认重溟与自己的关系,这样的消息他们自然不吝啬于告诉重要的心上人的。
上官飞燕是霍休的情人,咸鱼派三人的关系被她转述给霍休,青衣楼由此向委托人提了要求,希望能多加一倍的钱。
毕竟掀了两个杀手组织的乌渡是个危险人物,若是要去暗杀他的师兄师弟,对青衣楼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挑战。
原随云知道这件事后很是吃惊,同时又觉得古怪,青衣楼是如何得知这三人的关系的?
还咸鱼派……
莫不是在唬人。
青衣楼摆出一副不加钱便不接任务的样子,那位蝙蝠岛的客人便加了钱,命青衣楼一定要杀了那两人。
原随云静观其变。
他在心中希望那两人能够被青衣楼所杀。
*
晓轻舟和陆小凤的追杀游戏在即将到达重溟约见的地方前结束了。
松了一口气的不是陆小凤,而是金九龄。
金九龄身心俱疲,对两人终于消停庆幸不已,天天追在晓轻舟身后生怕被丢下,感觉命都折了一大半。
在步早眼里,这货的血条从来都没有满过。
即使到了这种程度,金九龄依旧很惜命,觉得在晓轻舟身边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
步早觉得这货真是活该。
陆小凤不知道重溟信中所说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拦住路人相问,得到答复,转过头和晓轻舟凑到一起嘀嘀咕咕:“重溟见了你会跑吗?”
怎么可能会跑。步早觉得陆小凤的想法很有趣,从那名路人的背影上收回视线。
“不会跑的,他知道我要来。”
陆小凤长叹一声:“因为你们师兄弟,我可是莫名其妙被追杀了……我要喝酒,去买坛酒吧。”
他又突发奇想,打算买酒喝。
步早琢磨了一下,说:“我请你喝。”
陆小凤睁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真稀奇。”
两人打算提着酒去见重溟,金九龄不太想去,他怕自己一见到重溟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届时只可能招致更糟糕的对待。
“那你自己找地方呆着。”
晓轻舟笑意盈盈,没有多说,和陆小凤一起离开。
金九龄茫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就这?不做点别的什么吗?陆小凤也问:“你能安心放他留在这里么?”
晓轻舟道:“没什么安不安心的,是他自己的选择。”
陆小凤:……
晓轻舟的言行总给陆小凤一种“金九龄死了也无所谓”的感觉,仿佛金九龄真的是个诱饵。
“重溟会喝酒吗?我没见过他喝酒呢。”
陆小凤看着手里的酒。
春天与重溟相处的那短短一段时间内,陆小凤更多的时间是在与司空摘星插科打诨勾肩搭背,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比试,对重溟本人没有任何了解。
那位年轻人心事重重,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天中能说得上两句话便相当稀奇了。
“能喝啊。”晓轻舟说,“但大概只能喝一盅。”
“如果喝第二盅呢?”
“会开始发疯。”
“……”
陆小凤又低头盯起了手里的酒坛。
发疯?怎么发疯?
步早知道这货蠢蠢欲动,大概在想着怎么给重溟灌酒。
大弟子马甲的人设是扭曲叛逆大师兄,各种心事藏心头,很少会主动将话说出口,所以步早给加了喝酒就变态的设定。
变态不是指真的变态,只是会变得稍微折磨人一点。
晓轻舟轻笑着问陆小凤:“你在想什么?”
陆小凤笑而不语。
两人在屋门前站定。
陆小凤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屋门开启,银光一闪,并非重溟的面具,而是一柄带着杀意的剑。
陆小凤心中微惊,长剑来势凶猛,他使出灵犀一指将剑固定在手中。那人见一击不成,干脆利落地丢了剑,又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插向陆小凤。
晓轻舟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见他心无旁骛,暗处又同时有四人出手,将他团团包围,来势凶猛。
陆小凤余光瞥见动静,心中一紧,待制伏眼前人后他再去看,却发现四人中的有两人瘫倒在地,吐血不止,而晓轻舟举着其中一人所用的流星锤舞得呼呼生风。
他看过去就一会儿,另两人便被流星锤撞飞,重重落地,噗哇噗哇的吐血。
陆小凤:……是什么人敢来刺杀晓轻舟?
他已经看出这些人真正的目标是晓轻舟,但争斗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咚。”、
流星锤坠地,发出的声音沉闷不已。
仍有意识的几个倒霉杀手从各个角度盯着它,心有戚戚焉。
该死的,四个人连晓轻舟的衣角都没碰到,这生意亏大了!
眉眼精致的恶人谷谷主抬脚踢了踢一名杀手,悠悠发问:“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说话。
陆小凤上前,问道:“是蝙蝠公子么?”
蝙蝠公子……那是谁?
青衣楼的杀手们只负责杀人,并不清楚雇主的身份。
但蝙蝠公子的名头确实从未听说过。
晓轻舟揪起一人的头发,问:“他呢?”
“?”
“万物楼的楼主,在哪里?”
陆小凤回头看,屋内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处与他们见面的重溟并没有现身。
“……我们没有见到他。”被拽着头发的杀手艰难开口,“屋里没有人。”
陆小凤:“你们是如何……”
他问了一半,想起那位被他问路的路人。
晓轻舟松手,站起身,转头瞪着眼前的破木屋,一向柔和平缓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冷笑。
任谁看,都知道他生气得紧。
陆小凤手里的酒在方才交手间隙被杀手一剑捅穿,碎了一地,酒香在空中蔓延开来。
晓轻舟道:“这些人是青衣楼的人。”
杀手们齐齐冒出一个问号,怎么看出来的?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吧?
陆小凤也想问。
晓轻舟道:“魏无牙被我那位师兄杀了,十三只手的首领也被他杀了,还能剩下什么?只有青衣楼。”
有种乱七八糟瞎掷骰子结果掷出最佳点数的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
陆小凤默然。
前不久乌渡杀了薛笑人的事情传遍江湖,晓轻舟知道这件事后笑得很开心,一点都不为乌渡即将面临的事情而担忧。
而看地上这些杀手的反应,晓轻舟说的是真的。
青衣楼……陆小凤问方才与自己交手的杀手,问道:“青衣楼不是想问我一些事么?”
“你不重要。”
那杀手如此回道。
陆小凤哭笑不得。
晓轻舟却已转身离去,陆小凤追上去问道:“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么?”
晓轻舟语气平和:“找到万物楼的楼主,不管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管他们作甚?”
语调虽平和,但隐隐有怒气翻涌。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
*
金九龄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在晓轻舟与陆小凤离开之后,他便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独处时总会想些有的没的,晓轻舟不在,金九龄总觉得会有人前来杀他,毫无安全感。
然后,仿佛是应证他的想法似的,有人闯进屋中。
一柄刀横在颈侧,触感冰凉。
“金九龄?”
不知何时潜进屋中的人威胁着他的性命,如此问道。
“……是。你是谁?”
金九龄不动声色,他如今武功尽失,这柄剑只要稍稍往里一收拢,他便会人头落地。
“你不必知道。”
那人推着金九龄往外走,力道之大,金九龄踉跄一步,被如此对待,心中悲愤交加,攥紧了拳头。
但来人不会在乎他的感受,两人跨过屋门,向左一拐,一个人影静悄悄地伫立在一旁,犹如幽灵一般毫无声息。
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人身着黑衣,红色发绳夺目鲜艳,面上覆着半边银色面具。
双眸似海,逼仄阴沉。
是万物楼的楼主,重溟!
金九龄惊讶。
不等杀手做出反应,重溟手中射出暗器,正中侧颈,毒素很快发挥作用,杀手摇摇欲坠,倒下时手里的剑差点割开金九龄的脖子。
金九龄心有余悸,脖子仍被划伤,他捂着脖子间的伤口有些慌张,随后看到重溟自眼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撇给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九龄忍耐着心中的怒气,问道。
“和你无关。”重溟走进屋中。
金九龄看了看地上的剑,手指轻颤,余光瞥到屋中的黑影,弯腰拾了起来。
……
陆小凤追着晓轻舟返程,晓轻舟健步如飞,身姿翩跹,带着一股没由来的怒气。
当陆小凤看到屋中的人影时,他终于明白晓轻舟为何会感到生气,因为那屋中坐着的面戴半边银色面具、身着黑衣的青年,正是重溟。
晓轻舟也许确实很了解重溟这位师兄。
重溟脚边金九龄捂着手腕倒地喘气,一柄剑落在不远处。
屋外走廊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金九龄旧伤崩裂,握剑的手被重溟狠狠碾过,痛得毫无知觉。
“将这种人带在身边,你也真是够无聊的。”
重溟开口,声音中满是讽刺。
晓轻舟也冷冷开口:“叛徒还敢对我指手画脚?或许我该清理师门。”
重溟自喉中挤出一丝扭曲又古怪的笑声:“你也像乌渡一样,成了他的忠心弟子了么?”
晓轻舟弯眼笑了起来:“你在嫉妒我?”
重溟道:“一段时间不见,你竟会睁眼说瞎话了。”
两年未见的师兄弟二人初次见面,火药味十足。
陆小凤看在眼里,若有所思,有点想继续看下去,但还是决定正事为紧。
“两位之间的事情不如容后再谈?”陆小凤说,“重溟楼主,你查到消息了吗?”
步早在心里夸了他一句,如果陆小凤不开口的话,马甲之间只能打起来了。
重溟指向屋外地上的男人:“他是蝙蝠公子的人。”又看向陆小凤,“青衣楼追逼你的原因是他们的总瓢把子宝库被人洗劫,只剩下些不值钱的东西,怀疑是你所为。”
陆小凤困惑道:“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
重溟淡淡道:“你自己想一想。”
陆小凤想了片刻,脸色微微一变。
青衣楼的杀手第一次找上他时,是他同霍休告别,同旺财离开之后不久的事情。
陆小凤想起霍休屋中的那道机关暗门。
当时霍休的表情很不自然。
“是霍休?”陆小凤想通了,开口询问。
重溟轻轻颔首。
陆小凤有点难以置信,但无花能是石观音的儿子,雄娘子曾是水母阴姬的男人,这江湖中似乎没什么不可能了。
“……蝙蝠公子的真身是何人?”陆小凤忍不住问,他注视着重溟,“我能听么?”
重溟冷冷地看了眼晓轻舟,唇角紧抿。
这师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简直不对付到极点了。陆小凤完全想象不出他们是怎么当了五年的师兄弟。
咸鱼派的掌门……究竟是怎么教徒弟的?
晓轻舟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容一扫平日的柔和显出几分冷厉之色,同样板着脸。
他们两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动手互殴。
陆小凤心想,不说咸鱼派的掌门了,那位行二的乌渡是怎么处理这两人关系的?
陆小凤夹在中间,有点左右为难。这样来看,之前重溟对他和司空摘星还算态度和谐呢。
“……是原随云。”重溟和陆小凤对视,告诉了他答案,“无争山庄的原随云。”
陆小凤:“…………”
陆小凤此时的心情一时半会想不出话来概括,但步早贴心地给他配了心音旁白。
——这江湖怕不是迟早要完。
第 80 章 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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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能理解被步早剧透了个彻彻底底的陆小凤的心情,大概只有地上的金九龄。
金九龄还有意识,屏气凝神听到了蝙蝠公子的真实身份,震惊得当即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又被席卷而来的痛苦淹没。
晓轻舟默默敲醒了地上的蝙蝠岛来人。
那人清醒后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瞬间,立刻咬下的牙齿中暗藏的毒囊,在晓轻舟的注目下没了声息。
陆小凤正在捞起金九龄,回头时蝙蝠岛来人已经身死,他惊愕地看了一会儿,问:“不让他带话回去吗?”
以晓轻舟的行事风格,应该会放任对方回去报信的。——那是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游刃有余。
晓轻舟看向陆小凤,回答道:“对主动寻死的人,想拦也拦不住。”
陆小凤:“晓谷主……我之后要去见霍休,两位有什么打算?”
晓轻舟瞥了眼重溟,重溟板着脸不说话。每当他俩对视时,氛围便像结了冰。
陆小凤不知道这对师兄弟之间究竟有何矛盾,但这副板着脸不对彼此说话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小孩闹脾气,陆小凤忍俊不禁,微微一笑,转身给金九龄找出包袱中的伤药。
步早侧目:好一个慈祥贴心的陆小凤。
让陆小凤对金九龄坐视不理显然不行,但他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即使是陆小凤,也曾为金九龄所做之事感到难以置信。
他和金九龄可没有多大的交情。
尽管对咸鱼派的事情好奇得要命,但霍休这位旧友的真实身份乃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更令陆小凤在意。
他得到答复,十分干脆地向两人辞行。
重溟走到他身边,说要和他一起离开。
陆小凤摸摸两撇胡子,道:“两位许久未见,不叙叙旧吗?”
步早怀疑陆小凤是有意这么说的。
两个马甲之间看起来像是能叙旧的氛围吗?
但他也觉得陆小凤这句话很有趣,如果是他看到两个人吵架,大概也会说点类似的话。
重溟一把拉住陆小凤的衣袖,向外走去,道:“别管那种人了。”那种人?是哪种人?
陆小凤边走边回头看,晓轻舟的脸色臭到极点,他第一看待晓轻舟露出那样的神色——之前每次相处,晓轻舟都对人言笑晏晏,态度十分和谐。
如果不是很在意重溟的话,根本不会露出这种表现。
陆小凤轻轻叹气。
“重溟楼主……你可以松手了。”
陆小凤发现自己的衣角已经被捏得变形了。
重溟闻言立刻收了手。
他从袖中露出的手腕十分消瘦,力道却十分有力,陆小凤发觉与上次分别时相比,重溟显得清瘦了许多,走出那间昏暗的屋子后周身萦绕着的忧郁气息便显现出来。
“重溟楼主……”
陆小凤与重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见证了他看到与咸鱼派标志的物品露出的神色。
“能拜入同一师门之下,是难以修得的缘分。”陆小凤道,“你为何会叛出师门呢?”
重溟看他一眼,面具后的眼睛里似有惊涛翻滚。
“你问得倒是直接。”重溟声音淡淡。
“我向来是有话直说的。”陆小凤快乐地说。
重溟直视着前方,沉默良久,久到陆小凤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要向他证明自己。我比他更厉害。”
眼神发狠,语气中满是孤注一掷的执拗。
也许重溟也是想向人倾诉的。看着这样的重溟,陆小凤忽然如此想到。
面具遮着了他的半边脸,有许多话都随那半边脸藏在心底深处。
陆小凤暗自思忖,咸鱼派那位掌门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
西域。
石林洞府。
玉罗刹心情极好地看着自己的新地盘。
愉快之余,想到此地原先的主人,玉罗刹的心情便有些微妙起来。
好好一个石观音,一去中原却落到水母阴姬手中,甚至还被强行带进神水宫——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玉罗刹百思不得其解,比起石观音与水母阴姬的因缘,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石观音是去找乌渡算账、最终却败在晓轻舟手下。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玉罗刹在心中如此断言。
柴玉关依旧紧咬牙关不肯透露其余宝藏的下落,而那位当初与玉罗刹潜进石林洞府的少年至今未有动静,玉罗刹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初那位无名少年提到柴玉关时,眼中饱含复杂的恨意。
显然是柴玉关的旧人。
据玉罗刹这么多年对柴玉关的调查,若柴玉关有儿子,正是十多岁的年纪。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满意。
玉罗刹决定亲自去中原查探,当即收拾收拾东西,从石林洞府出发。
罗刹教内最近有人心生异心,玉罗刹的离去正好能助长他们的心思,等他回来之后便能对着名单将人一一铲除。
临走前日,有人来报,说将石观音那些逃走的弟子成功围堵,有人浴血奋战,伤了不少人。
玉罗刹来了兴致,叫人带自己去看。
白衣少女衣衫染血,手中持剑,面纱早在交手中飘落,露出布满瘢痕的面容。
玉罗刹一见到这张脸,便知道是石观音嫉妒心作祟之下干得好事,那个人貌似天仙,心却丑陋如蛇蝎。
曲无容身后也有几名弟子,学艺不精,责怪曲无容没能好好开路,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玉罗刹悠悠地在后头看了一会儿,出声道:“有责怪她的本事,怎么没有本事逃走呢?”
随着他的声音,罗刹教的手下纷纷为教主让开一条路,曲无容看着眼前头冒黑雾的男人,知道他就是罗刹教的教主。
曲无容不语,其他弟子也不敢开口,方才还吵嚷不已的几人纷纷安静下来。
玉罗刹笑道:“这位姑娘,若是放你离开,你可愿意?”
曲无容眼神微凝。
“条件是,你要放弃身后的这些累赘。”玉罗刹的声音沉沉,夹藏着轻轻的笑意,“我能看出来,你的武功在石观音的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若是想去救石观音,我也不介意。”
“曲无容!你别忘了师父最喜欢的弟子是我!”
“你若是敢答应,就是对师父的背叛!”
“师父知道了不会原谅你的!”
弟子们慌了神,惊慌地叫喊着,想要阻止曲无容的想法。曲无容头也不回,和玉罗刹对视片刻,缓缓地收了剑。
“我需要伤药。”
她平静地说着,已经给出了答案。
玉罗刹挥挥手,便有人提着一个小包袱上前,其中瓶罐碰撞作响,装得满满当当。
“曲无容!你怎么敢——”
有人咒骂起来,曲无容的选择很明显,她放弃了这些弟子,选择一个人活下去。
玉罗刹很欣赏曲无容的选择。
两人离开包围圈,身后兵器相接声络绎不绝,玉罗刹径直上了骆驼,没有同曲无容进行多余的交谈。
偶尔玉罗刹会做点这种事情,看似对自己毫无益处,但也没有坏处。
无论曲无容会不会选择救石观音,但仅凭她一人,应当无法与神水宫抗衡的。
曲无容呆站在原地,有了罗刹教教主的吩咐,不会有人为难她。
今日之后,天高海阔。
呆站良久,曲无容向远处走去。
身为石观音的弟子也有好处,她知道离开沙漠的最佳路线。
……
玉罗刹装备齐全,还有人伺候,比曲无容更快的出了沙漠。
一入中原,听到的便是薛笑人被乌渡杀死的事情。
玉罗刹:……
乌渡究竟能做出多少让他意外的事情?
薛衣人是连玉罗刹都佩服的人,乌渡那家伙竟然……能从薛衣人的剑下全身而退。
玉罗刹的心情复杂之程度,恐怕没有人清楚。
他改换面容,走进自己势力所经营的酒楼,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使即使有不想听到的内容也会不得不听进耳。
“我听说万物楼的楼主,杀手乌渡,以及恶人谷的美人谷主,都是一个门派的弟子哪。”
“真的假的?!”
“有个青衣楼的杀手告诉我的,他赚了钱去赌坊赌钱喝醉酒后说漏嘴了,说这是总瓢把子透露的。”
“这三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门派的弟子!”
“怎么不可能?”
“那问什么乌渡说重溟不肯见他?既然是同门,怎么可能会有不见的理由?”
“也许他们之间有了矛盾……”玉罗刹听到这些纷纷扬扬的传言,沉默良久。
对啊……这三人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门派的弟子?
万物楼,罗刹教关注已久的组织;杀手乌渡,闯进石林洞府卷走宝藏的狂徒;晓轻舟……恶人谷忽然冒出的谷主。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玉罗刹同时却有一种“怪不得”的感觉。
……哪有人闯江湖会将自己门派藏得那么深的?万物楼可是在两年前就出现在江湖中的。
玉罗刹不太理解年轻人的想法,但他记住了“咸鱼派”。
这名字一听就不像什么正经门派,玉罗刹心中念这个门派名,眼前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硬邦邦的咸鱼干。
有人敲门送饭,玉罗刹应了一声,房门开始,玉罗刹隐约听到“哒哒哒”的声音。
小二摆好饭菜,玉罗刹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
饭菜很香,碗筷碰撞之时,那“哒哒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玉罗刹侧耳细听。
这次他没有听到哒哒哒的声音,而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有人在这个房间。
玉罗刹猛地掀起桌布一角。
桌下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他对上眼睛。
“汪!”
叫声响亮又清脆,眼神热切又真诚,仿佛玉罗刹是根行走的肉骨头。
“……”
玉罗刹就这样和这条莫名其妙的狗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
旺财从桌底钻了出来,黑金配色,毛发干净柔顺,鼻头湿润,尾巴摇摇晃晃,像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
它跳上玉罗刹隔壁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一人一狗继续对视。
玉罗刹沉默,同时看到旺财毛发间若隐若现的红绳,伸手去勾,旺财一动不动,依旧神气威武的正视着玉罗刹。
如此饱含正义威严的狗子,连玉罗刹都要自惭形秽……才怪。
“你是哪里来的狗?”
玉罗刹挑起了那根红绳,金色的小鱼顺着绳子滑落,他看着鱼,笑着问了一句。
“汪汪汪。”
旺财抬起爪子敲敲玉罗刹的手,勉勉强强算半个握手。
玉罗刹:“你爪子是不是很脏?”
一脸怀疑旺财刨过屎的表情。
步早:“……”
他抬起爪子往玉罗刹脸上扑,你才刨屎!
小狗之力不能与成人抗衡,玉罗刹一把扼住旺财的脖子,小金鱼在他虎口处晃悠,上面明晃晃的刻着“旺财”两个字。
“嗷呜呜嗷呜呜——”
步早伸爪扒拉他。
玉罗刹没有用力,力道虚浮,却足以让一只狗挣脱不得,但步早并没有觉得恐惧。
玉罗刹笑了一声,松了手。
步早跳回椅子上,甩了甩毛。
“要吃饭吗?”
桌上的饭菜香气扑鼻,玉罗刹问旺财。
步早正要汪一声回应他,玉罗刹又到:“算了,不知道你吃过什么,给你吃饭会弄脏碗筷的。”
对酒楼的生意不好。
也不能让这只叫旺财的狗现在离开,被人看见从包厢中出来对酒楼的名声不好。
步早叹为观止,没想到玉教主还有一颗当迪士尼公主的心,对不会说人话的小狗说得好起劲啊。
“汪汪。”
步早很乐意陪童心未泯的玉教主玩一玩,看似人逗狗,实则狗逗人。
玉罗刹默默看狗一会儿,开始吃饭。
期间步早就在屋子里打转,比吃饭的玉罗刹还像主人,引得玉罗刹看了又看。
江湖人杀气太重,玉罗刹人如其名,是个中翘楚,第一次遇见像旺财这样自来熟不怕生的狗,心情很是微妙。
——这样带着金子的狗,竟然还能活这么久。
玉罗刹越看旺财越觉得稀奇,夹了块带肉的骨头扔到旺财跟前。
步早:……
旺财低头看看那块肉骨头,又抬眼看玉罗刹,眼睛倒映出他的轮廓,一人一狗无言对视稍许,旺财扭过脸,悠悠哉哉地起身,去到玉罗刹对面,端端正正地蹲坐着和他对视。
玉罗刹沉默。
他总觉得旺财刚才看完肉骨头后看他的眼神里好像全是嫌弃……
“不吃算了。”玉罗刹笑道,“看来你这小东西天天吃大鱼大肉,看不上这点肉骨头。”“汪。”
步早确实看不上。
玉罗刹放下筷子,叫了人进来,那人看到玉罗刹对面的黑金小狗后吃了一惊,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他之前并不知道身后跟了一条狗。
“这条狗你认得么?”玉罗刹问。
“前两天忽然在附近冒出来的,有人想逮它回去养,但是没逮着……”
玉罗刹瞥了眼歪着脑袋听他们说话的旺财,憨头憨脑十分可爱,明明是听不懂的,却一脸认真。
“不用管它。”玉罗刹笑说,“你坐下,同我说说咸鱼派究竟是什么门派。”
于是步早听到了马甲们做过的全部事情的整合版本。
除了部分细节不到位,几乎步早泄露出去的内容都饱含在向玉罗刹的报告内容中。
——毕竟步早每回都将事情闹得很大啊。
玉罗刹若有所思,手下完成工作后告退,他在房中呆到饭点过去,酒楼中没什么客人后才离开,期间旺财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表现出肚子饿的意思,只是在房间中慢悠悠地散步。
而当玉罗刹离去时,旺财竟然也跟在了他身后,这令玉罗刹感到些许讶异,旋即心中升起来的是厌烦。
狗这种生物太麻烦了,脆弱不堪,带在身边只是累赘。
步早很自来熟地上了玉罗刹的马车,车夫正要驱赶,玉罗刹淡淡道:“不用管它。”
他这么说的,当然自己也不打算旺财,吃饭喝水都靠旺财自己想办法,认为旺财总有一天会自己离开。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旺财还搭乘着玉罗刹的马车,已经连车夫都熟悉了这条神气威武的小狗,时常热络地叫着“旺财旺财”,而旺财会很自然地回应他。
玉罗刹:……
这狗是赖在他身边不走了吗?
步早倒真没有赖在他身边不走的打算,毕竟旺财是自由的狗,玉罗刹不过是旺财旅途中的一个移动中转站罢了。
玉罗刹在看狗。
狗看了眼玉罗刹,抬起爪子按他膝盖:行了,知道你有一颗当迪士尼公主的心。
“……”
玉罗刹低头看衣裳,梅花爪印十分鲜明——旺财刚从路边野了一圈蹿回来。*
乌渡正在路边喂鸟。
总是机敏而怕人的鸟儿似乎丝毫不畏惧他似的,时不时地停在他指尖低头叨啄。
咸鱼派的人都是很讨动物喜欢的。
步早喂完鸟,仍有一只鸟在手前徘徊,即使他已经放下了手,依旧时不时地冒出来叨一叨。
于是步早又给小鸟加了一餐。
身后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飞鸟振翅远飞,步早回头,路边正有人微笑。
步早看着这位笑吟吟的路人,很想来一句:呦,竟然有人主动上门被涮啊。
那人走上前来,人物信息栏处名字十分明显:【王怜花】。
这次是真的偶遇,如今的乌渡易了容,两人本该见面不识,但王怜花站在树下盯着他。
步早看他一眼。
乌渡不是会主动搭话的人,更何况他如今在等的是别人,所以乌渡朝王怜花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
现今的乌渡依旧被薛家庄的人绝赞追杀中,六扇门也在搜查他的行踪,不止如此,全江湖想得到薛笑人财富的人都在找他。
薛笑人的真身暴露后无数人惊讶不已,一点红这个“天下第一杀手”人尽皆知,而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是他的师父,当然会令人惊讶。
直到死后,薛笑人杀手组织首领的身份暴露,依旧摆脱不掉“薛衣人的弟弟”这个名头。
虽然人已经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不适用于薛笑人,这货死前给乌渡挖了个大坑,人人都觉得乌渡知道他的遗产所在,“得乌渡者发大财”的观念深入人心。
步早确实知道薛笑人遗产的下落,但逼问薛笑人的事根本是子虚乌有,这家伙临死前也要恶心乌渡的决心很得步早欣赏,但压根无法给他造成困扰。
所以离开薛家庄后,玩家步早爽快地赶去薛笑人的遗产所在地,将其尽数收进囊中。
死了的薛笑人比活着的薛笑人更有利于步早提高声望,得到遗产后步早通过游戏商城售卖值钱物品,并兑换成通用货币。
让咸鱼派成为天下第一大派不仅限于人人得知,步早希望“咸鱼派”这个名字能够青史留名,被这个游戏的背景朝代写进官方文件,记入史书之中。
如此一来才称得上“天下第一大派”。
所以步早会利用一切可能性让咸鱼派留名,在此之前,教徒是基础,金钱是必需。
而咸鱼派的教徒——则是由死去的魏无牙、倒霉的石观音友情提供。
步早远离王怜花,又找了处安静地方放空,远处一条小黄狗路过,嗷呜嗷呜地朝他这个生人叫。
递出一条小肉干,小狗秒变贴心小棉袄。
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处,挡住了太阳光,乌渡回头,来人是一点红。
两人对视须臾,一点红叫乌渡和他去更僻静的地方谈。
咸鱼派的教徒又添新人,一点红问过了昔日杀手同事。首领身死,身份暴露,群龙无首,所有十三只手的成员都茫然无措。
在薛笑人的教导下,他们除了杀人以外不会任何技能,人生全部的可能性都被扼杀。
在去杀薛笑人之前,乌渡向一点红透露了自己的想法,而一点红心动了。
他去过咸鱼派,知道乌渡不含恶意,就算是为了让那位古怪的掌门开心,对他们来说并无坏处。
一点红这次私下来见乌渡,正是为了安置自己杀手同事们一事而来,有些人不愿同他去,但同意的人也不少。
乌渡道:“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你知道怎么去那里,我就不去了。”
一点红忍不住道:“你对我这样放心真的好吗?”
乌渡认真道:“我相信你选择的人。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不可能将一切防范于未然。”
一点红沉默良久,缓缓道:“谢谢你。”
乌渡的眼睛很温和:“没什么好谢的,人越多,掌门师父越高兴。”
一点红微微叹息,乌渡真的是半句不离咸鱼派掌门……那位掌门招纳那么多教徒,究竟想做什么?
“冷血捕头叫我转告你,再这么莽撞的话……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点红想起冷血说这话时的语气,无奈又无力,就连“不会善罢甘休”这句话都说得不像出自他口。
“我心里有数。”
乌渡微微笑了一下。
一点红心想,乌渡上回也说了“心里有数”,结果掳走并杀了薛笑人。
这样的心里有数真的很让人说不出话。
乌渡的复仇太盛大,人尽皆知,甚至连他七年前曾在薛笑人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的事都被人扒得清清楚楚。
一点红站起身,道:“你小心一些,薛庄主很生气。”
乌渡弯弯眼睛,跟着站起身,他看起来很想说“我心里有数”,但在一点红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转过身,一点红浅浅地笑了一下。
直到两人分开,一点红也没有问乌渡他是否知道薛笑人的遗产下落。
步早觉得一点红大概是觉得乌渡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就算真的落到乌渡手里,也是他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