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欠下人情
|晋江文学城独发|
*
那边厢王怜花也打算挑些好东西,摩拳擦掌,见到一本躺在角落的秘籍,拿起来一看,顿住。
那是一本名为《六壬剑法》的秘籍。剑法不重要,但曾经的所有者十分重要。
王怜花记得,母亲曾对他说过柴玉关卷走的那些秘籍中便有这本剑法。
而这本剑法出现在了石观音的密室里。
王怜花夹着这本剑法翻遍每个架子,找出数本从母亲那里听过的秘籍,心情自然激动得难以平复,转头却看到乌渡正睁着圆眼睛看他。
“……你看什么?”
“没什么。”乌渡说,他的目光落在王怜花手中的秘籍上。
“那些秘籍你需要吗?”
“需要。”王怜花毫不犹豫地说,“你觉得不公平吗?可以开个条件,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潜进石林洞府,一路得罪石观音的人是乌渡,用计打败石观音的也是乌渡本人,王怜花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在有些事情上是十分讲道理的。
尤其是,这里有柴玉关的线索。
步早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王怜花耐心地等待。
“我现在没有想法,可以先欠着吗?”
乌渡思考了一会儿,礼貌地询问。
王怜花有点意外,无可无不可,默默点头。
乌渡提着麻袋,转身向来处走去。
王怜花纳闷道:“你还回去做什么?门外可能守着一堆人,去找别的出口。”
“别的出口大概也有人守着。而且,我想尽快换身衣裳。”
乌渡的神色隐隐有些忧郁。
王怜花打量着他,衣衫破烂发灰,发丝中还夹着些许黄沙——但是,还没到足以安心的时刻,这人怎么就想着换衣裳了?
真是奇怪。王怜花心想,嘴上却道:“你难道还想同石观音继续掰扯吗?这次出去她必定饶不了你,说不定已在门口设下天罗地网,还不如找一个出口离开,以迷惑她。”
石观音的密室有另一个洞口,但这洞口连接的出口不止有一个,乌渡清楚这回事,但王怜花则是全靠自己瞎猜的。
狡兔三窟,石观音怎么说都不会只留一个出口给自己。她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多重准备。
王怜花之所以这么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乌渡看了王怜花一眼。玩家知道千面公子不想走正门出去的动机,因为他想在洞府中查找柴玉关的线索。
石观音正在气头上,王怜花一去询问只会暴露身份,有可能也得不到答案。
密室架子上的秘籍都是当年被柴玉关卷走的秘籍,柴玉关也确实在石观音手上受过折磨,只是王怜花不会有任何收获,最后仍旧是失望。
算了。不走正门也行。
洁癖仍在折磨乌渡,他默默点头,转头向另一头的通道快步走去,身影钻进黑暗的通道之中。
王怜花有些惊讶,呆了呆,飞快地追上乌渡,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这人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在之后的路途上乌渡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奔最近的出口,即使路上遇见了陷阱机关,他也迅速且轻易地化解了危机。
王怜花随着他的步伐经过每处陷阱,看乌渡动作迅捷,几乎没有自己能发挥实力的地方。
杀手的背影沉默不已,带着一股迫切感。
迫切感愈发明显,乌渡越来越快,身影在昏暗的通道中显得更加模糊。
这么急着去换衣裳?
王怜花此时对乌渡的洁癖还没有具体的认知,对乌渡的急切感到困惑。
前方的出口被石块堵住,线光自缝隙中透露,乌渡脚步未停,足尖轻点,一脚踹了出去。
边缘的石块被踹飞,堵住洞口的石堆轰然倒塌,外面神色震惊的三人和里面的两人对上视线。
“打扰了。”
乌渡背上的麻袋十分显眼,他向盯着自己的人颔首致意,随后看向王怜花,道:“就此别过。”
“……哦。”王怜花说,顿了顿,对着乌渡的背影喊道,“你不生气吗?”
他没有说具体是哪件事,但王怜花相信乌渡懂他的意思——他假扮乌渡,说要杀石观音的事。
步早是真的不生气,他反而对王怜花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因为根据他玩游戏的经验,千面公子不是会反思自己的人。
乌渡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的身影便从王怜花的视野中消失,没有人前去拦他。
王怜花收回视线,眼珠一转,看向在场的其余三人,毫不留情地一人一掌送入梦乡,随后扒了一人的衣裳,再度易容,打算以这幅模样去寻找柴玉关的下落。
而乌渡,在无人处将麻袋放入游戏背包,随后立即去后厨烧水,打算沐浴更衣。
厨子不会武功,呆呆地看着乌渡从天而降后向他打招呼,又问他有没有热水。
“您要做什么用呢?”厨子恭恭敬敬地询问。
“沐浴。”乌渡回答。
厨子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只长了翅膀的狗,但他积极地配合了乌渡的要求,为他准备了热水和沐浴用的房间。
“需要我打晕你吗?”乌渡礼貌地说,“为了避免石观音责怪你——不会疼的,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
厨子的眼神仿佛那只长了翅膀的狗开口说话了。他心一横,眼一闭,咬牙道:“麻烦你了!”
乌渡伸手点他的穴道,于是厨子没再睁开眼睛,就这么晕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步早认为自己是个非常贴心的玩家。
紧接着,他去到沐浴用的房间,卸下易容、换下伪装,好好地洗了一个澡,通体舒畅。
洗完澡后,步早重新拉上了作为乌渡特征的黑面罩,如果立刻被外面那群正在寻找他的人看见了真容,之前营造的神秘感就会消失了。
*
石观音房间密室中的秘籍让王怜花确信柴玉关曾经在石林洞府呆过,但他与乌渡分别后暗中寻找了数个房间角落,依旧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身影。
王怜花不得不思考起一个可能性。
——难道柴玉关已经死在石观音的折磨之下了么?
或者说,他不该如此盲目地瞎找一通,而是该去询问此处的主人。
王怜花隐隐觉得烦躁。
正在这时,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身材高挑,脊背挺直,不是乌渡,而是石观音的一个手下。
王怜花瞥他一眼,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可这男人却径直走向他,笑问:“你有发现什么吗?”
王怜花瞳孔微缩,不动声色:“没有。不知道他们逃往哪里去了。”
已经有人发现他们从密道中逃了出来,王怜花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石观音发怒的模样,却听说她十分生气。
如今天色已暗,温度骤降,想要找人怕是更加困难了。
王怜花并不担心乌渡的下落,那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进石林洞府,当然也有不被人找到的办法。
眼前的男人低笑:“我倒是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你说我要不要禀报上去?”
“……随你。”王怜花面色冷淡,就是不接茬,“我很累,不管了,别找我说话,你要想讨赏就自己去呗。”
男人——玉罗刹纳闷,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王怜花掉头就走,玉罗刹一把摁住他:“别急着走呀,你们在密室里可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在这个时候,王怜花觉得自己能原谅当初乌渡躲过他碰触的事了。
“有很多好东西,但全被那个人扛走了。”
王怜花伸手拂开男人的手,面不改色地说瞎话,其实也不算假话,他拿的东西只有四五本秘籍,其余东西全在乌渡的麻袋里——而他本人,还欠了乌渡一个人情。
玉罗刹自以为想通了什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闹翻了——不对,你们本来就不对付。”
王怜花假笑:“是啊,我正在找他。你又是什么人?”
玉罗刹道:“路人。”
江湖中说自己是路人的人往往都不是路人,王怜花已经从乌渡身上学到了这点,对此不置可否,没做评价,而是直接离开。
这次玉罗刹没有拦住他。
玉罗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十分简单,之前有一个男人投奔罗刹教,玉罗刹七年前见过他,但在那一面后对方便落到石观音手中后,自此消踪匿迹,玉罗刹早以为他死了。
而时隔七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狼狈又憔悴,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透露出自己的遭遇。
当初柴玉关的秘籍秘宝全部被石观音抢了去,而他本人七年间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心中有恨,吊着一口气,不愿说出其余秘宝的下落,企盼日后逃出魔窟,能有机会借此东山再起。
柴玉关带至西域的秘籍宝藏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一部分罢了,还有许多东西藏在中原各处,无人发现。
罗刹教中弟子众多,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罗刹教研究的功法,现成的秘籍就在眼前,柴玉关透露的消息也让玉罗刹十分心动,他立刻决定想尽办法得到它们。
可惜的是,石观音的宝库被乌渡所抢,只剩些不入流的劣质品,密室中的藏品也尽数被乌渡夺走。
石观音看到宝库和密室被洗劫一空时露出的神情犹如遭受天打雷劈,玉罗刹记忆犹新,短短半天,他看到了许多曾经不会出现在石观音脸上的神情。
名为乌渡的杀手简直像个劫匪似的。
玉罗刹叹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偏偏赶上乌渡找石观音不痛快。
一边想着,玉罗刹继续去寻找乌渡的线索,由于各处守卫的弟子和手下中了毒,受了内伤,防卫脆薄如纸,玉罗刹来去自如。
乌渡究竟在哪里呢?
像这么想的不止玉罗刹,石观音与无花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比起悠闲游荡的玉罗刹,他们二人实在悠闲不起来,不管是扮做乌渡的少年,还是潜进洞府中的乌渡,都令石观音感到厌恶。
她尝试着运功,可经脉阻塞之感十分明显,不上不下,如果真的施展武功,只有她自己会受伤。
乌渡没杀任何人,但想杀他的人却只能自取其辱。
无花很想一走了之,坏事做尽、也看过无数坏人露馅始末的他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总觉得再待下去,恐怕自己的身份会被揭穿。
离去对无花来说是最优选,但他中了毒,就这么离去,日后该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七绝妙僧」虽然是个不喜杀生的和尚,却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怎么说都得从乌渡那里拿到解药。
石观音沉默不语,周身氛围压抑低沉,无花思忖后正要开口,外面有人提着厨子跑进来禀报说:“大人,他见过那个杀手!”
厨子跌跌撞撞地扑地,抬头对上石观音和无花阴森森的目光,一个激灵,立刻开口说出前因后果:“他让我帮他烧水准备沐浴!随后就将我打晕了!”……沐浴?
石观音几乎气笑了,那小子竟然还有心思沐浴?
无花面色阴沉道:“他还有说些什么吗?”
厨子慌张道:“什么也没说!”
而且那人还挺好说话的……但这种时候显然不能说出口。
石观音没有开口,意思便是让无花前去处理。
无花凝视着神色胆颤心惊的厨子,随后起身,让这厨子带路,自己去看乌渡出现过的地方。
池子内的水已经放空,整洁得像是没有人使用过一样,无花眉头一皱,看向厨子。
厨子紧张道:“我没有动这地方,醒来后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大概、大概他自行清扫了。”
无花:“……”
该死的,那个杀手究竟有什么毛病?他又不是来这儿歇息的!
乌渡的行为对自己来说合情合理,没有古怪的地方,但对追寻着他的踪迹的人来说只有满满的槽点。
苦寻通宵,一夜未眠,乌渡的身影竟仿佛消失了一般。
王怜花混在找乌渡的队伍中寻找柴玉关,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身影,然而同样一无所获,懊恼之余他也开始为乌渡的隐蔽能力而感到惊讶。
难道乌渡也同他一样,易容混在人群之中么?
可王怜花细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因为他俩分别时乌渡看起来像等不及卸掉自己的易容装扮似的,不可能再易容成又脏又乱的模样。
朝阳初升,太阳跃过地平线,石峰山谷中犹如点燃了火焰,颜色艳丽,刺得人双目发痛。
对彻夜未眠的人来说更是刺目。
王怜花抬手遮阳,在心中思考柴玉关的去处——他混在石观音的弟子和手下中也听得了一些讨论,没有人提到柴玉关的名字,但有人说前不久有个男人自石林洞府逃出,投奔了罗刹教,因为此人带有很多秘密,所以石观音和罗刹教之间为此正在闹矛盾。
那个男人会是柴玉关吗?
王怜花来西域之前便知道石观音和罗刹教之间有龃龉,原本他想调查罗刹教,扮做乌渡吸引石观音势力的注意也是想借此浑水摸鱼,但在外调查一番,一无所获。
来石林洞府一开始是想看乌渡的热闹,王怜花却没料到柴玉关的线索在这里。
这意味着,他之后还得去同罗刹教打交道。
有一道影子覆上眼前空地,王怜花抬眼,来人是昨夜对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的男人,对方一脸慎重地看着他,说:“乌渡实在太难找了,他是老鼠吗。”
乌渡是不是老鼠不知道,王怜花很有闲心地说:“也许是乌鸦,已经长翅膀飞走了。”
玉罗刹微笑,在他身边坐下,王怜花立刻站起身。
“不用这么嫌弃我吧。”玉罗刹说,“我和你有共同的目的,是同伙。”
王怜花假笑:“你知道我的什么目的?”
玉罗刹悠然道:“柴玉关的秘籍,你也在找它们,不是吗?全部被乌渡拿走了,你也感到不甘心吧。”
“……”王怜花眯起眼睛,知道眼前此人仍在误会自己与乌渡的关系,“你既然知道,应该明白我们更不可能是同伙,否则到手的秘籍该如何分?”
玉罗刹大笑:“共享就是了,我很乐意结交你这位朋友。”
王怜花道:“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玉罗刹道:“我叫白文。你呢?”
王怜花道:“秦淮。”
新出炉的假名同伙结伴去找乌渡,路上王怜花不动声色被玉罗刹套话,玉罗刹问他是如何知道柴玉关的存在的——因为如今在江湖上,柴玉关查无此人。王怜花便说自己买了幅藏宝图,藏宝图的主人透露了柴玉关的相关信息,于是他便来了西域,在找楼兰宝藏之前先找柴玉关。
“楼兰宝藏啊……”玉罗刹做出一副深思状,“很难找吧。”
“你和柴玉关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他还活着?”
“还活着。他如今是生是死全仰仗我主人的念头呢。”
王怜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罗刹教的人。”
玉罗刹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教主有令,柴玉关的秘籍总得带回去几本有价值的,叫我来探探路,结果遇到乌渡来找茬,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王怜花觉得是走运,不管是对“白文”还是“秦淮”,乌渡搅乱一池水,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运气极好的浑水摸鱼。
此时的乌渡已经度过了一个愉快舒适的夜晚,精神百倍,活力充沛,和石观音以及那些彻夜未眠的人相比,血槽蓝槽满满的,抗揍也抗耗。
【出发吧!为石林洞府剧情画下句号。】
步早对系统说道:【这就是有始有终,起承转合。】
【感谢玩家的解说。】系统说,【但系统倾向于自己观察。】
在此之前,步早为系统解说了石林洞府中各个游戏人物的动机,以及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系统十分受教,但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它怀疑玩家察觉出了端倪,并在试探它。
【与其等你来问,我自己解说不是更好吗?一目了然,简单易懂。】
步早饶有兴致地发问。
系统的程序经过计算,确认了玩家步早已经有所发现的事情,于是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之后系统感到疑惑的地方会自行询问的。没有在协议中注明系统会对玩家进行观察是我的过错。请见谅,为表歉意,将会为玩家提供补偿大礼包,补偿内容举例如下:债务削减5%,门派建筑全范围定时保养程序升级,安装智能管家等,玩家可自行查阅背包进行了解。】
【……真是大方呀。】步早觉得之前隐隐有阴谋论倾向的自己像个傻子,【所以你明明不介意这件事被我知道,为什么要在协议中进行隐瞒?】
系统说:【因为……据说这样会被玩家小看。毕竟系统与玩家是合作关系,不该是师生关系。当然,我也有考虑过向玩家坦白,但并不想破坏系统与玩家之间的和谐关系,所以选择了删减协议内容。】
【嗯,其实不管你有没有删减隐瞒,在你开始向我请教问题时就已经暴露了,不如说我从那时开始就在小看你了。】
步早诚恳地说了实话,为了回报系统的坦白。
系统陷入沉思,随后说道:【原来如此,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今后我会争取努力构建另一种和谐的合作关系。】
步早仿佛看见了一朵天然去雕饰的小白花。
【随便你吧,我很期待的。】他以轻快的语气结束了有关“观察”的话题。
系统:【好的,亲爱的玩家。】
〖系统对玩家的宽容表达了意外。〗
〖系统本以为玩家会十分小心眼地记仇。〗
〖系统向玩家致以沉默的歉意,对怀疑玩家的行为进行自省。〗
……
系统的观察日记仍在继续。这货的心音与和步早交谈时的机械语气完全不同,步早第一次听到时呆了一会儿,想看看它是不是在整什么新玩法——结果发现它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
步早心想,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这个玩家一直都能听到这些播报呢?
如果他不说的话,系统该不会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吧?那还真是个糊涂的系统啊。
步早如此想着,翻过眼前的围墙,下方无花正在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一副沉思的模样。
墙角忽然冒出的阴影吸引了无花的视线,无花抬头看向那片黑影,与乌渡对视。
看清乌渡面容的瞬间,他双目微睁,倏地站起身。
“你好。”
黑衣蒙面的少年向无花打招呼,语调沉稳,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中满是友善。
无花:“…………”
第 32 章 为了私心
|晋江文学城独发|
*
无花的眼神动摇得十分明显,显而易见,乌渡的骤然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眨眼,院中便聚集起许多人,手持刀剑与长弓,警惕又疲惫地望着墙上的黑衣蒙面人。
疲惫也是当然的,这些人几乎一整夜都没有休息。
“没想到你们会找我一整夜。”看着他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乌渡说道,“为什么不去休息呢?”
这个问题问得不好,无花忍不住道:“怎么可能去休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乌渡的态度依旧十分礼貌,他说:“我做了我任务范围内的事情,如果让你们不高兴的话……我也没办法。”
无花没再开口,向后退去,与此同时,他身侧的其余弟子与手下纷纷出手。
在乌渡现身之前,石观音已对所有人下了命令,要求他们不得顾忌毒药,找到乌渡时一定要使出全力,要查探毒药究竟能发挥多少效用。
——总而言之,就算死也要把乌渡留下。
面对纷纷迎上来的小喽啰们,乌渡从腰间拔出了刀。
短刀并未出鞘。他似乎还不打算杀人。
无花眼神阴沉地注视着日光下的黑色人影,有碍观瞻的易容更加难以恭维,他的面容比恶鬼还像恶鬼。
石观音姗姗来迟,在不远处观望,脸色与无花同样阴沉。但她即使臭着脸,也有一种美人含怒带怨的媚骨天成之感。
乌渡抽空看了这母子两人一眼。
步早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不愧是母子,臭着脸的样子在无花易容的情况下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仍有余力闲心瞎想的步早一刀敲上了身边之人的后脖颈,贴心地送人进入梦乡。
他脚边已倒下数人,步早看向剩下的畏缩不前的三瓜两枣,心想是揍还是不揍呢?
石观音在这时开口:“住手,回来。”
三瓜两枣纷纷退下。
步早又退回高墙之上,在这个位置能纵观全局,是个进可攻退可跑的好地方。
石观音阴阳怪气地问乌渡:“你竟然没有离开?”
乌渡能在搜查下躲一整晚,安然离去也不是不可能,石观音愈发不明白乌渡的来意了。
有什么人会恨她到这种程度,却不让乌渡来杀她?
这是石观音的疑问,也是无花和她那些弟子手下们的疑问。
恐怕连石观音自己都不会想到,乌渡的到来是起源于她几年前给柳无眉下的暗示,被玩家利用来折腾她。
究根结底,并没有什么深沉的仇怨,任何事情都会成为步早将咸鱼派发扬光大的途径。
“我确实到了该走的时候,但是由我一个人在黄沙中奔波前行,果然不太行。”乌渡的神情端正得令人无语,他直视着石观音,“所以我来向你借船,至于解药,我来之前已经下在了井水里,只要你们饮用就能解毒了。”
无花立刻捞过一个人,吩咐他去打水并尝试一下——虽说乌渡空口无凭,但不能错过任何可能。
“……那些被你抢走的东西呢?”石观音问。
“当然是被我藏起来了。”乌渡说,“请不要再问了,这事关我的雇主,即使你真的猜了出来,对你没有好处。”
石观音盯着乌渡那双漆黑的明亮眼睛,发出一声冷笑:“你的胆子真的很大,谁给你的底气?”
“我自己。”
句句有回应,但句句不好听。石观音忍不住咬牙。
“我好像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但一切都是为了任务而不得已为之,还请见谅。”
居高临下的礼貌杀手说着让愤怒的石观音更加愤怒的话。
石观音道:“我能比你都雇主给你更多的东西,你不考虑一下别的可能?”
乌渡道:“不考虑。”
——完全聊不下去。
乌渡严守准则,将对雇主的忠诚诠释得淋漓尽致。
“……真是死脑筋啊。”
暗中的王怜花观察着剑拔弩张的画面,小声嘀咕道。
玉罗刹倒觉得很有意思,他可从来没见过石观音耍嘴皮子,名叫乌渡的少年杀手真是个……奇才?
正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高墙上的黑衣少年朝他们藏身的地方投来一瞥,王怜花确信他们对上了视线。
一股不妙的感觉袭击了王怜花,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往后退了一步,但乌渡已经开口了。
“你们没有想问的问题吗?”
王怜花:果然——!
无花神色一动,飞快地打开大门,瞧见不远处洞窟阴影中明显是一伙的两人。
……为什么还多了一个人?
惊讶之余,无花冒出一个疑问。
王怜花迈出步来,身影在阳光下显露无疑,他抬手挥袖,落下后出现的便是无花曾经见过的脸。
日光下,少年笑意盈盈,望向立于高墙之上的乌渡,语气十分恶劣:“你果然是故意的吧?小心摔下来,受伤了可没地跑。”
看似关心,其实话里满是盼着他跌落墙头的期望。
乌渡朝他颔首,神色淡定,好像点出他们所在的不是自己一样。
“多谢关心,我心里有数。”
“……”王怜花表情扭曲了一瞬,“你觉得这是关心吗?”
“嗯。”乌渡点头,有些困惑地说,“不是吗?”
王怜花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乌渡在装傻,却没有证据,因为乌渡的眼睛是如此坦荡,如此纯粹。
石观音听着外面的对话,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伸手揉太阳穴,树荫散在她身上,碎光如金,好一幅美人蹙眉图。
步早能够理解她的心情,理解归理解,没有为石观音排忧解难的必要。
玩家是一种同理心极强的生物,并会在该同理心驱使的情况下做出各种各样的骚操作。
眼下的这幅场景,或多或少都是步早造成的。
乌渡弯弯眼睛,认真道:“几位请自行商谈吧,我会试着邀请一个好心人载我出去。”
说罢,圆眼睛的蒙面杀手在墙头上走了两步,一跃而下,还没落地,迎面而来的却是玉罗刹和王怜花的拦阻。
恰逢此时,石观音那位前去打水的手下提着水桶匆匆赶来,步伐稳健有力,气息平稳——他喝过水,并解了所中的毒。
王怜花提着一柄捡来的长剑和乌渡过招,瞥见石观音与那丑男人饮下井水的模样,心中暗叹乌渡不够聪明——倘若是他,下毒之后就一走了之,解什么毒呢。
“唉——。”
叹气的不是王怜花,而是一旁的“白文”。
这人一脸遗憾的神情,显然也因石观音能解毒而感到可惜,看向乌渡的目光都带点恨铁不成钢的色彩。
步早高处不胜寒:准则,这是杀手的准则,懂吗?
一个两个此时都在想乌渡是不是傻,但乌渡本人毫无感觉,毕竟他有信心溜走,不能小看玩家肝游戏的精力。
乌渡夸夸一顿打,短刀应付两人不够有效率,干脆将短刀插回腰间,翻身拣了柄长剑,剑气覆身,横劈砍断迎面而来的两柄剑。
长剑铿然断裂,余声阵阵,在场之人顿觉双耳嗡鸣,似有针刺刀凿。
王怜花居于近处,立刻丢了剑捂住双耳,一阵反胃。玉罗刹也略有不适,拧眉看向乌渡,心中惊讶,神色奇异。
乌渡手中的剑也裂了一道缝,他看了一眼,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将剑放回原处。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是认真的,从不开玩笑。
无花已饮了井水,试着在体内运转真气,通畅无阻,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少年杀手,能使出那种剑法……来历一定不简单。
一道白影如风一般从无花眼前掠过,杀气腾腾,正是石观音。
她直奔乌渡,不管是那些被抢走的宝藏,还是受到的屈辱,石观音都发誓要让乌渡百倍千倍的偿还!
已经拿到“雇主想要的物品”的杀手没有再和石观音纠缠的理由,如果不是王怜花和玉罗刹的阻挠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眼见石观音来势汹汹,乌渡叹了口气,依旧选择拔刀。
〖系统对玩家的操作水平表达了敬佩。〗
乌渡与石观音之间展开了一场让系统都称赞不已的打斗。
交手过程中短刀带起的气流削断了石观音的部分头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面对石观音更加愤怒的神情,乌渡真心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一刀刺向石观音的肩胛骨。
石观音停住。白衣染血,肩膀上的刺痛令她有些恍惚,但眼前乌渡的眼睛却无比清晰。
蒙面杀手说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杀手。雇主没有出钱买你的命,所以我不会杀你。”
石观音心中怒火翻涌,杀气几乎有如实体,面无表情道:“他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你抢我的洞府?即使黄金千两也比不上我那些藏品,你真的不明白吗?他给你的钱不值得你得罪我。”
“我已经得罪你了。”乌渡有些困惑地陈述了一个事实,随后友善地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雇主并没有要求我将你的洞府抢劫一空,他只要求了小部分的范围,其余东西都是因为我的私心。”
“你的……私心?”
“是的,因为我的私心。”乌渡认真地回答道,“如果不说清楚的话你可能还会误会我的雇主,在我带走的那些东西里,有很多是打算交给我师父的。”
师父——王怜花又听到乌渡提起他的师父。
每次乌渡说起他的师父,语气中的尊敬十分明显。
石观音气得说不出话,受伤的胳膊微颤,尽管已经运转心法止住了血,却仍有一种失血过多的晕眩感包裹着她。
拿她的东西孝敬自己的师父?
这该死的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步早见石观音无话可说的样子,稍微等了等,石观音还在沉默,无花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谁也没有再动手或是说话。
于是他再次礼貌道别,转身就走。
这次没人拦他,看过他与石观音交手的场面,几乎没有人敢主动讨打了。
尽管耳朵中依旧不断传来嗡鸣声,王怜花依旧咬着牙追上乌渡的身影,玉罗刹回头望了眼面色阴沉的石观音,旋即心情略有些沉重地跟在两个少年身后。
他与石观音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知道石观音的实力……但乌渡与石观音交手竟似游刃有余。
“还不赶紧去追!”
石观音低声怒喝,四周的人这才动身,纷纷捡刀提剑追上前去,转眼间,原地便只剩下她与无花母子二人。
无花淡淡道:“留不住他们的。”
这种事不用他说石观音也知道,只是她极为不甘心,低低吸气,心中犹如压着一块沉甸甸的重石,有气无处发泄。
石观音冷冷道:“你去查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他那师父又是什么人。”
无花默默点头,他也很想知道能教出乌渡那种弟子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
身后渐渐有人追了上来,他们饮过井水,功力回复,虽然大多数的人都瞧见了乌渡与石观音交手的画面,但石观音的命令在前,没有人敢划水。
树立威信是件很容易的事,破坏形象更是不容易,乌渡在石林洞府中闹一趟,他相信这些人对自己有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前方罂粟花丛迷茫如花海,随波起伏,众人纷纷掩鼻止息。
乌渡穿过花丛,俯身在地上勾起一跟藏在沙中的绳子,沙尘中大网拔地而起,将后面所有人网罗其中,一片惊叫,黄沙飞舞,影影绰绰间连罂粟花丛的颜色都看不分明了。
王怜花和玉罗刹紧随乌渡身后,好险才躲过这个机关,黄沙纷纷扬扬地洒落,两人被浇成小黄人,模糊的视野中还能瞧见站在远处、高高在上的身影。
“…………”
两人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
步早在被人搜查时自己也没完全闲着,设置好机关,安排好人手,才去向石观音借船。
至于王怜花和玉罗刹,谁管他们呢?这两人在他跑路时提剑而上的事步早可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既不是同伴也不是队友,步早没有为他们考虑的必要。
乌渡扔掉手中的绳子,转身在石林中起跳,很快便离开了罂粟花丛的范围,他没有等待身后的王怜花和玉罗刹,而是径直穿过石谷秘径。
四周风的呜咽令人心凉,高不见顶的石峰犹如屏障遮挡天日,路上曲折阴暗,但乌渡没有任何停留。走过曲折的幽径,天光骤亮,视野开阔处是一艘威严高大的沙船,以及一群整装待发的男人。
乌渡跳上高船,长发在身后飞舞,眼中映着橘色的日光。
曾有一起扫地之缘的工具人们眼神紧张地望着他,乌渡朝他们点点头,说道:“可以了,她同意将船借给我,一起走吧。”
异常渴望逃脱石观音魔爪的男人们没有余力吐槽乌渡的话,毕竟怎么想石观音都不可能同意借船,他们立刻各就其位,摆出了船上的弓箭、拿出来刀剑握在手中。
乌渡去前面开船,对精通百艺的二弟子来说就算没有碰过的新鲜船只他一秒就能上手,原理等同于徒手拼高达。
步早心里小激动,跃跃欲试,同时他询问系统:【这艘船真的不能卖吗?】
系统回答他:【亲爱的玩家,不能,回收部门不收有主之物,而这艘船的所有权在程序中是属于石观音的。】
〖系统希望玩家不要往劫匪方向发展。〗
〖系统不知道该如何向玩家解释回收部门的的运行规则。〗
懂了。所以他只是个捡垃圾的小玩家。
虽然系统在芯里播报观察日记,但步早听得一清二楚,于是没有过多纠缠,只是为自己的另一层新身份忧伤。
但没关系!捡垃圾也能致富!只要敢做没有不敢想的!
步早对亲爱的合作伙伴系统说道:【捡垃圾也是一个职业,我懂的。】
系统:【是的,亲爱的玩家,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系统前去信息库查询“捡垃圾”的定义。〗
〖系统产生了新的疑问。〗
〖系统不知道自己附和玩家的发言是否有利于构建和谐的合作关系。〗
步早脑阔疼:……够了,已经有点吵了啊糊涂统子哥。
……
王怜花与玉罗刹闪避着从船上射来的羽箭与刀剑,扒着船弦翻身跃上甲板,迎面一群憔悴而警惕的美男子。
是那群疲倦不休扫地的男人。
怪不得没看到他们的人影。王怜花恍然大悟,随后又产生新的疑问。
乌渡竟然还打算救人?
玉罗刹也叹息道:“那位杀手兄弟可真不像个杀手啊。”
美男子们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有一人代表他们出声询问:“他是个杀手?”
“是哦,你们难道不知道吗?”玉罗刹饶有兴致地反问,“他在江湖上名声可不太好,不是什么好人。”
对面的几人沉默不语。
乌渡并未向他们谈及自己的身份,就连名字也是从那些焦急搜寻乌渡的人口中听得三言两语才知道的。
“……就算他是杀手,他也说了要和我们一起离开。”有人轻声说道,“这就够了。”
玉罗刹事不关己地笑,能将石林洞府抢劫一空只为孝敬师父的家伙又能是什么好人?也许是才出魔窟,又入地狱。
气氛略显得沉重,王怜花无动于衷,船后石林洞府的轮廓渐渐模糊,他看了一会儿,发出疑问:“谁在开船?”
“乌渡。”有人回答他。
王怜花表情古怪,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他的心情,大概类似于:那家伙究竟会多少东西?
精通机关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这举世难得的船都会开?
他决定去掌舵处看看乌渡究竟在搞什么鬼,一抬脚,一群人拦住王怜花,眼神中满是防备。
昨日王怜花进来时还觉得这群人如行尸走肉,不如死了算了,今日发现这些人眼中已有生机,如汩汩泉水般涌动。
因为觉得能离开石观音的魔掌了吗?王怜花大笑,看着面前这些羸弱瘦削的男人,说道:“你们觉得能拦得住我吗?我也要离开这鬼地方,只是去看看那家伙在做什么罢了。”
说罢,无视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有三人不放心,跟在王怜花身后一去往船长室,而玉罗刹留在了原地。他打算去找乌渡拿走的那些秘籍,只要找找,肯定能找着的。
于是剩下的几人跟在玉罗刹身后监视着他,随他一起上上下下的翻箱倒柜,找已经放在游戏仓库里的秘籍财物。
本体步早正在晒太阳,差点笑出声来,心情愉快不已。
玉罗刹当然找不着那些秘籍财物,因为战利品全部放在游戏背包里。步早下山之前特意砸钱买格子,为的就是像这次事件里发大财。
马甲碍于人设,无法做出ooc的行为,但视觉感知与本体共享,如今戏份不多的本体当然是怎么潇洒怎么来。
本体的愉悦心情传给了一旁的同伴。
身边有人低笑看向步早,笑问:“你似乎很高兴。”
步早回答道:“今天的太阳很好,这样的天气总容易忍不住想起一些快乐的事。”
“是啊。”盲眼公子温和地说,“花香也十分令人沉醉,那盆栀子花已经开了吗?”
步早凑过去看,栀子花洁白无瑕,花香扑鼻,他微笑道:“已经开了。”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像映着阳光绽放的栀子花一样。
今天的掌门,是一名路过百花楼,与花满楼友好相处的卖艺人。
*
王怜花身后缀着三个跟屁虫,去到掌舵的甲板,看见的画面便是乌渡举着掰断的木棍。
“……”
王怜花与身后几人一齐陷入沉默,那是什么地方的操作机关?
步早面不改色地将木棍塞进下方的的缝隙里,船只照常航行,那根木棍对之后的航行用处不大,断了也没关系。
他看向堵着门口的几人,问:“你们来做什么?”
王怜花说:“来看看你是不是打算卖了他们。”
乌渡困惑地说:“为什么会这么想?没有人出钱买你们。”
“……他们二人,说你是个杀手。”美男子中有人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因为掌门师父说我们门派的人太少了,所以我在尝试招揽人才。”
没有任何犹豫,乌渡回答了他的疑问:“详细的情况出沙漠后我再告诉你们,看你们自己的想法,届时去留随意,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不做强买强卖的事。”
《模拟江湖1.0》中,玩家主要通过门下弟子招揽教徒,但单机游戏的模式限制了弟子的行为,如今步早在2.0中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可以反复刷怪,破除原本BOSS们的不可逾越的高山之形象,这就是他不杀石观音的原因之一。
老实讲,除非血条快要掉光,步早是不打算反杀BOSS们的。
此乃咸鱼派之门规:“能重复利用的话,那就利用到底喽”是也。
乌渡是个尊敬师长的好弟子,所以话里话外都不离自己的师父,但步早耐心营造的人设却让王怜花皱眉,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说道:“所以除了雇主的任务,其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那师父?”
“是的。”
乌渡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对王怜花的生气感到不解。
王怜花有点失望,却说不上来为何失望。
他本觉得乌渡如此我行我素,应当毫无羁绊才是,结果话里话外都是师父师父,从乌渡提到“掌门师父”开始,师父的存在感便变得异常鲜明了。
三位美男子们倒放下心来,原因无他,因为乌渡的神情是如此坦诚,不像有隐瞒,无论离开沙漠之后乌渡会做什么,此时这样的态度总是令人安心的。
沙船在沙海中一往无前,沙漠中的一切都被抛之船后,不必再担心去扫那些永无止境的沙尘。
美男子们贴心地不再打扰乌渡,便想带着王怜花离开,千面公子一动不动,盯着乌渡,目光沉沉。
步早看了他一眼。玩家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千面公子在想什么,但可以适当地猜一猜。
于是乌渡沉思须臾,迎着王怜花的视线说道:“你想来试一试吗?我可以教你,其实很好上手的。”
多么友善的好意啊,王怜花却说:“不想!”
有美男子闻言惊喜又忐忑地举手:“我、我可以试试吗?我也想替你分担……”
乌渡弯弯眼睛,友善地点头:“当然可以。”
天才新手船长开启现场教学,一堆人和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学开船,王怜花瞪着眼前的场景,表情微微扭曲。
搞什么!这人真的是个杀手吗!
第 33 章 离开沙漠
|晋江文学城独发|
*
玉罗刹还在翻箱倒柜,他已经搜了四间舱房,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但一无所获。
正在这时,他隐隐感到一阵倾斜感,倾斜感过后又是扭曲感——就像这艘船正在七拐八拐似的。
玉罗刹:“?”
船舱中守着他的人也一同出去,在甲板上看到了热闹不已的四人。
王怜花紧握手边的细桅杆,表情称不上好看。
能像马甲乌渡一样的新手老司机不多见,教学现场鸡飞狗跳,王怜花沉默围观许久,已经有两次差点狗啃泥。
再稳重再不动如山的人,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刻巍然不动。
而乌渡,安静地站在一边,态度温和地指点他们开船。
玉罗刹看明白了,忍不住道:“如果不想翻船后埋骨黄沙,我劝你们别玩了。”
众人讪讪无语,但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便一一退开。
乌渡按住一双想退回去的手,直视着他:“你可以的。”
区区一艘船而已,步早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他们能掌握技巧。
美男子感动地接过了重任,他们都曾是颇具才华天赋的俊杰,而确实如乌渡所说,把控船只很好上手,并没有太大的难处。
船只平稳行进,乌渡在甲板上清出一片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王怜花在船边眺望,神色隐隐有些阴沉。玉罗刹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想了想,在乌渡身边坐下。
“小兄弟,你从石观音那儿抢来的东西藏在了何处?”
玉罗刹语调温和。
他在考虑是该威逼还是利诱,但石观音几乎把每个选项都在玉罗刹眼前上演了一遍,玉罗刹发现好像没什么可供自己实践的方案了。
“这个不能对你说。”
乌渡看他一眼,眼神平静,语气甚至称得上和蔼。他似乎一点也不记恨方才被玉罗刹围堵之事。
玉罗刹发现乌渡的圆眼睛很黑,很亮,在近处看尤为明显,简直像一面镜子似的。眼角微垂,看起来竟有几分乖顺之意。
这样的人,实在不像传闻中的冷酷杀手。玉罗刹叹道:“那么多东西,你能吃得下吗?”
柴玉关一个人携秘籍逃入西域,结局也就那个惨样,干不过石观音也干不过他,乌渡的胆子甚至比柴玉关还大——竟然打算用这些东西孝敬师父。
真是个忠心的好弟子。
步早对玉罗刹的话很有意见,这话里的小看之意明晃晃的在跳舞,乌渡说道:“请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分给你的。”
玉罗刹无言,乌渡好像一点都不懂什么是曲折委婉,按正常情况来讲,他们两人应该你来我往地拉扯一波。
王怜花听得笑出声来,见两人看向他,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一架?”
乌渡说:“没有意义。”
玉罗刹听到这话看向乌渡,表情微妙:“为什么没有意义?我可能是你的敌人——那位秦淮小兄弟也假扮你口出狂言,你不记恨我们?”
王怜花也注视着乌渡。
“我既没有负伤,也没有任务失败,不管你们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乌渡歪歪头,乌黑的眼睛中满是平静。
“没什么记恨不记恨的。”
蒙面的少年杀手如此下了结论。
“…………”
就连玉罗刹都忍不住扯起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原因无他,这名少年杀手的话语听起来似是无比宽容、胸怀宽广的样子,但仔细一想,不正是因为目中无人才不在乎任何事情么?
步早看到了玉罗刹唇边的一丝冷笑,盯着那个弧度沉思:喂你擅自脑了些什么?
遵从人设是步早的规矩,但别人会为此脑补些什么就不在步早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玩家没有读心术。
觉得玉罗刹可能会越想越偏,步早及时岔开话题,看向王怜花,睁着一双圆眼睛说道:“你的名字是秦淮吗?你好。”
如果不是玉罗刹说出口,表面上的乌渡确实是不知道王怜花的名字的。
王怜花后知后觉,他和乌渡见面的次数也不少,连个假名都没给他,每次见面竟然都能有来有回地聊几句。
他道:“我不好。”
乌渡道:“是晕船吗?”
王怜花:“……不是。”
沙船一刻未停,期间众人在船上找了干粮填肚子,正午时分,阳关炽热无比,沙船经过一片绿洲,有人下去灌水,便停了一会儿。
远处城池村落的轮廓若隐若现,乌渡问玉罗刹和王怜花:“两位要下去吗?”
玉罗刹道:“为什么要下?”
乌渡说道:“你们似乎找石观音有事。”
玉罗刹原本的目的确实和石观音有关,但如今秘籍全落在乌渡手上,他的目的自然与乌渡有关了。
至于王怜花,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柴玉关的所在,并不关心秘籍在谁手上,换言之,他的目的与玉罗刹有关。
因为玉罗刹知道柴玉关的下落。
“……我怀疑你有时候在装傻。”王怜花幽幽说道,这人分明敏锐得很。
玉罗刹倒觉得乌渡只是想赶他们下船。
乌渡目露征询之意,十分耐心且友好地等待两人的回复。
玉罗刹忽然开口道:“你听说过柴玉关这个人吗?”
乌渡摇摇头。
王怜花眯眼,瞥向玉罗刹,不明白他为何对乌渡说起这件事——要说也该对他这个唯二的知情人说。
玉罗刹叹道:“他手上有很多秘密,石观音洞府中的秘籍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很多珍宝都藏在江湖各处——比如秦小兄弟手里的楼兰藏宝图。你不想得到它们吗?线索就藏在你带走的东西里。”
这叫什么?这叫一起来寻宝吧。
步早琢磨出玉罗刹想拉他一起入伙寻宝藏,当然隐藏意思是“我会敲你闷棍”,本就名声远扬的游戏人物主动伸出橄榄枝对想要扬名的玩家来说是个好机会,但是——
乌渡是匹独行狼。
他欲求很少,本身也掌握了许多技能。
他还有个经营情报组织的叛逆大师兄。
“谢谢你的邀请,但不了。”
乌渡诚恳地说。
王怜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玉罗刹又道:“你的师父如果得了更多孝敬,会更高兴的。”
乌渡眼中漾开一层浅浅的笑意,认真地道:“师父不在乎数量的多少。”
玉罗刹闭嘴,气氛陷入沉默,下方树丛中传来惊慌的声音:“乌公子——!!”
乌渡循声赶去,落地时瞧见打水的两位美男子被一人持剑指着,身着白衣,白纱掩面。
石观音有些弟子手下没有返回回洞府,仍在寻找“乌渡”的踪迹,并不知道短短一夜内石林洞府接近破产了。
曲无容便是其中一员。
步早心想,来得刚好。
没等曲无容质问问什么扫地的工具人与乌渡会出现在此处,乌渡抽刀,刀鞘未褪,将曲无容挟持至船上。
与曲无容同行的几人也被他打晕后叫两个美男子一起拖上船。
玉罗刹与王怜花木着脸看他一系列行动,对乌渡的行为感到难以理解。
在看到熟悉的船上明显不是自己人的乘客们时,曲无容淡漠的眼神中也露出了茫然。
名叫江徵的美男子发问:“乌公子,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乌渡说:“我打算让他们将船开回去。”
众人:“?”
乌渡说:“有借有还。”他看向曲无容,“请你做个见证。”
曲无容:“……究竟是怎么回事?”
步早懒得再解释,但曲无容的神色实在太茫然,茫然到有些可怜的程度,于是他请江徵向曲无容解释。
王怜花看不下去了,冷笑道:“你还真是礼仪周到啊——”
乌渡眨眨眼,没有说话。
遇见曲无容等人之前,他们已经行了有几个时辰,遇见他们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沙漠外缘,接下来会有一段需要步行。
比起带着干粮水囊的其余人,两手空空的乌渡显得十分古怪。
玉罗刹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一遍:“你将那些东西交给谁了?”
步早回答道:“值得信任的人。”
准确来讲,不是人就是了,游戏仓库不会背叛任何人。
玉罗刹和王怜花的表情摆明了不信,可那天晚上乌渡一个人做了哪些事,没有人清楚,即使不能接受,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答案。
乌渡态度和蔼地向曲无容等人道别,而其中唯一清醒的曲无容沉默地向他投去复杂的眼神。
双方就此别过。
走出沙漠的途中,王怜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柴玉关的现状上引,他问玉罗刹:“既然柴玉关在你主人手上,何必招揽这家伙呢?有疑问询问柴玉关本人不就好了。”
“这家伙”——乌渡背对着两人,没有回头。
玉罗刹微微笑着:“自然是因为什么也问不出来啊。”
王怜花顿了顿,道:“哑了,还是……疯了?”
玉罗刹觉得身边这名不知真名的少年实在和他投缘,一猜测就往最差最糟糕的方面想。
“喉咙坏了,眼睛半瞎,罂粟成瘾,日日夜夜倍受折磨。”玉罗刹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笑意若隐若现,“十多年前也是位豪杰,可惜……”
王怜花心情复杂,又忍不住沉思,这些年柴玉关究竟经历了什么?
玉罗刹观察着王怜花的反应。
老人精和小人精在互演,前面的友善杀手在向身周包围着他的美男子说明之后的去向。
“我需要先向雇主交付任务,在那之前,你们可以先考虑自己的去处。”
有人神色黯然:“我故友皆亡无处可去,倘若乌公子愿意收留我……日后但凭差遣。”
有人表情忧虑:“我等罂粟成瘾,若是发作该如何是好?”
步早耐心地听了每个人都看法,所有人都想跟着他。
于是针对至关重要的问题,乌渡表示自己有办法解决。
罂粟成瘾是种debuff状态,步早可以通过下药施加相近却能够覆盖这种状态的亢奋buff,他可不想自己带出来的人不能发挥用处。
在亢奋状态下的人会充满活力,不管做什么都很有精神,从石观音那里带来的秘籍也能交给他们重新练起来。
前期的投入成本对未来的成就是必要的,这是一个优秀玩家的职业素养。
几人到达邻近沙漠的小镇——正是王怜花扮作乌渡得罪人的小镇,胡铁花待了五年的小镇。
一行人浩浩荡荡,蒙面少年走在前面,身后一群憔悴却难掩风度的美男子,犹如众星拱月,吸引了街上每一个人的目光。
乌渡目不斜视,泰然自若,并径直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边陲小镇的客栈条件好不到哪里去,普通人大约意思意思将就一下,但乌渡握着扫帚和鸡毛掸子将自己入住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等他打扫完毕,已经日暮西垂,天边黯淡无光。
他一人入住的房间无比的整洁干净,原本染尘的木凳亦如同抛了光一般明亮。
掌柜向看起来和乌渡年纪相似的王怜花搭话:“你这朋友真爱干净呀。”
王怜花微笑,不说话,他懒得纠正掌柜话里的错误了。
美男子们佩服不已,他们原先还当乌渡在石林洞府是认真扫地是为了打发时间,可一路同行看来,乌渡只是普通地爱干净罢了。
夜晚,众人还未入睡时,王怜花在昏暗的走道中撞见乌渡与玉罗刹。
那两人正在谈论柴玉关藏起的秘宝的下落,黑暗中乌渡依旧蒙着面,圆眼睛盈满朦胧的月辉,王怜花驻足静听须臾,发现此人正在说:
——“我建议你去问万物楼。他们一定能帮到你的。”
王怜花:“……”
这人是和万物楼过不去了吗?
此时,王怜花开始怀疑乌渡会向每一个有所求的人推荐万物楼。
第 34 章 任务完成
|晋江文学城独发|
*
玉罗刹因乌渡的建议而发笑。
单从在江湖上建立的时间上来讲,万物楼比罗刹教还要年轻,乌渡是哪来的自信推荐万物楼的?
“你是想利用我,找到重溟?”玉罗刹对乌渡正在寻找重溟的事有所耳闻,含笑询问。
“这是一个原因。”乌渡真诚地回答了他的疑问,“仅供参考,全看你自己的想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不管谁都好只要去了万物楼就是送上门的钱袋子!
优秀的玩家会利用一切途径达成目的,任何能给马甲打广告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玉罗刹低笑出声,觉得十分有趣,询问道:“你和万物楼的楼主有什么恩怨么?”
乌渡摇头。
“你们是什么关系?”玉罗刹思忖着,又问。
“我不想说。”乌渡的目光十分坦然。
大弟子马甲叛出师门,不肯和咸鱼派扯上任何关系,就算两个师弟还叫他师兄,他本人也不会承认。
贴心的师弟乌渡尊重叛逆大师兄的意见,非必要不说他们的同门关系。而在薛家庄向薛衣人道出两人之间的师兄弟关系,则是为了不起争斗不得已而为之。
玉罗刹对乌渡的拒绝表达了理解,就像那个假扮乌渡自称“秦淮”的小子一样,谁都有不想说的事,但——明明谁都知道他在找重溟,问起来却不告诉你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王怜花听了有片刻,懒洋洋地道:“你既然这么想见重溟,为何不做点会让他不得不见你的事呢?”
步早看向他,继续给马甲树逼格:“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知道是我。”
玉罗刹和王怜花纷纷露出嫌弃的神色,乌渡是不是将重溟捧得太高了?总不可能在这边陲荒漠都有万物楼的耳目。
还真有。
步早的恶评雷达滴滴响,在这方面他一向和游戏人物心有灵犀,凡是他们有看扁马甲的意思,他一看就懂他们在想什么。
乌渡安静下来,玉罗刹看了眼逼仄阴沉的走道,笑着说不如去外面大堂交谈,转身将背影背对乌渡,王怜花跟略一思忖,跟了过去。
少年杀手站在原地。
玉罗刹看他。王怜花也看他。
步早:。
和两个人精谈话是件很耗心思的事,步早无奈地跟了过去,三人都要隐藏某些事情,这样的茶话会简直像种惩罚似的。
让步早感到奇怪的是,乌渡或多或少提到了尊敬的掌门师父,这俩人却没有一个人询问他师从何处,何门何派。
【无论是谁都好赶紧问一嘴啊——】
没有读心术的玩家如此向系统诉苦。
系统发表感言:【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啊。】
没有响起音调不同的电子心音,它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步早一边心想,一边拿起抹布擦拭即将入座的长凳和眼前的桌面,如果不是王怜花摁住抹布,他大概还要把桌腿也擦拭干净的。
王怜花嘴角直抽:“别擦了,赶紧坐下。”
乌渡安安静静地入座。
在沙漠中的经历对一个洁癖来说十分煎熬,离开沙漠后洁癖爆发,现在的步早眼里容不得半点脏污。
王怜花和玉罗刹瞅着他,就像瞅着一朵奇葩。
两人从未见过如乌渡这般爱干净的人,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就像乌渡自己所坚守的古怪原则一般。
玉罗刹清清嗓子,说道:“秦小兄弟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想得到柴玉关藏起来的秘宝,你又说万物楼能查到秘宝的下落,也想见到重溟,那咱们何不一起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见到重溟,也能得到秘宝。”
这家伙自顾自地用“我们”“咱们”将三人拢成一伙,王怜花无言地看了“白文”一眼,心知此人绝对不安好心,却又很想听听他打算搞什么鬼,于是以一种默认的姿态不言不语。
毕竟他只有一个目的。
【支线任务:玉罗刹的邀请(寻找秘宝)】
【任务描述:易容为“白文”、自称罗刹教教徒的教主本人向你发出了邀请,他似乎很想得到柴玉关的秘宝,提出的邀请对“乌渡”来说似乎十分合理,假若他的计划成功,这会是一场双赢的合作。但是——身为玩家的你应当明白他的目的不止是柴玉关的宝藏,还与“你”的师兄有关,请问是否愿意答应他的邀请呢?】
→【接受】or【拒绝】
拒绝拒绝还是拒绝。
步早心想,师兄弟之间的事当然不能掺和进无关的外人,否则大师兄是会不高兴的。
贴心二师弟尊重大师兄的想法——除了要见他这件事。
大弟子叛出师门这两年招惹的势力不止一个两个,除了无名岛、蝙蝠岛,罗刹教也是其中之一。
在石林洞府是步早与玉罗刹的初次见面,但不是初次来往。
玉罗刹曾经也想看看万物楼的楼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可惜的是,不管是中原万梅山庄的势力还是由罗刹教玉罗刹派去的人,没有人抓住他的尾巴,还得到一封满是警告的信函。
信上说:“别玩那些瞎把戏。”
玉罗刹原先并不是非见他不可,但对方这么一说,玉罗刹便生出一些非见他不可的意思了。
而自重溟于人前现身后,玉罗刹又重新想起他这一挂,时间紧乌渡如此想见到重溟,不妨利用一下,看看重溟究竟是何等自大的小子。
步早十分清楚个中详情,一部分是出于人设的逻辑才拒绝了这一任务,还有一部分是看到玉罗刹的打算泡汤很有意思。
玉罗刹得到了乌渡拒绝的回答,对杀手的油盐不进露出苦恼的神色。
王怜花一点也不意外,乌渡里里外外都是副习惯单独行动的样子,尤其是“白文”看起来不安好心。
“为什么不想着治好柴玉关?”王怜花悠悠开口,“这个人是匹独行狼,与其利用他,为何不将柴玉关这个本尊利用到底?”
从假名同盟组成后,王怜花有意无意地问了玉罗刹许多问题,都与柴玉关有关。
比起固执的乌渡,玉罗刹为这少年不加遮掩的在意而感到高兴。
他露出笑容,重复了白天告诉王怜花的事情,柴玉关已经半疯半痴,从此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说到此处,玉罗刹小小地抱怨了一下为什么石观音困住柴玉关后要如此虐待他,也不见她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些年秘籍也在她的密室中落灰。
说这些话时,玉罗刹的语气仿佛与石观音即为熟稔似的,叹息石观音不懂得温水煮青蛙的道理,面对王怜花和乌渡神色各异的注视,他露出微笑,却没有进行任何解释。
懂了,这是懒得演了。步早深沉地想。真是个没有耐心的教主,他还想继续看一教之主给他演戏呢。
王怜花扯扯嘴角,懒得发表任何看法。
事已至此,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
任谁听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是如何凄惨,都不会有心思陪人演戏的。
气氛有些微妙,玉罗刹说的那么长一段话,真正听进心里的只有王怜花。
玉罗刹一早便知道有人在西域各处调查柴玉关的下落,江湖上柴玉关查无此人,时隔多年有人调查柴玉关,玉罗刹当然好奇不已。
他原先以为此人就是自称的乌渡,但真正的乌渡一露面,这名少年的身份便显得古怪了。
“秦淮”真正的身份是谁,与柴玉关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都是玉罗刹好奇的事情。
也许是柴玉关多年前得罪之人的后代。这是玉罗刹目前的猜想。
可是听到柴玉关现状后“秦淮”的神色远比玉罗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所以他又换了一个方向猜测。
步早若有所思地看看左右两侧的两个人精,玩家除了不能读心几乎无所不知,虽然这两人心照不宣地展示了真实的一面,但仍有隐瞒。
玉罗刹关于柴玉关的描述——添油加醋过多了。
步早觉得自己可以走了,接下来的时间与乌渡无关。乌渡该做的事只是建立联系,营造形象,日后迟早会再度产生纠葛的。
“不管是柴玉关的事,还是他那些秘宝,我都不感兴趣。”乌渡打断了古怪的寂静,语气平稳,丝毫不关心方才的话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天色不早了,两位请去歇息吧。”
他甚至还贴心地让人早睡。
乌渡起身离开,王怜花瞥了眼他的背影。
玉罗刹直视着王怜花,脸上带着笑意:“他真是位我行我素的杀手啊。”
王怜花微微笑了一下:“他收钱做事,不止是个杀手。”
玉罗刹眯起眼睛。
*
翌日清晨,步早与诸位美男子打算一同去往中原,他早早地起床,但诸位美男子却醒得比他更早。
潜伏在石林洞府时乌渡的作息已经够阴间了,但那时仍是扫地工具人们的美男子却能做到彻夜不眠,如今逃脱石观音魔爪,依旧不能安心。
名叫沈徵的美男子苦笑着说出众人的心声:“总觉得石观音还会追来。”
步早十分理解他们的忧心,于是简单地处理片刻,就打算出发。
入住的客栈外游荡着一位略显邋遢的男人,步早一出门,便和他对上了视线。
胡铁花见为首的少年是黑衣蒙面的打扮,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刀,便知道此人是乌渡。
但稍微走近一看,却又与上次酒馆中相见时有些不同。
这次见到的乌渡,神色平淡,气质稳重,全然不像上次那般模样开朗。
步早乐了,王怜花只易容不易神,所以胡铁花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啊。
胡铁花开口道:“你是乌渡?”
乌渡点头。
胡铁花见乌渡身后有七八位神色憔悴的美男子,猜到这些是被石观音掳至洞府中的人。
于是他更加困惑。
难道说,乌渡已经杀了石观音?
乌渡离开石林洞府不过一天的时间,消息传得不快,自然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吗?”胡铁花试探性地询问,“当初你说要杀石观音时,我就坐在你对面。”
“那个人不是我,是他——”乌渡伸手向胡铁花示意从屋中走出的王怜花,“他易容成了我的模样。我的雇主并未要求我杀石观音。”
胡铁花:……所以你确实有和石观音有关的任务?
少年在屋檐下向胡铁花微微一笑。隐隐有当初酒馆“乌渡”的影子。
真正的乌渡十分礼貌,黑亮的圆眼睛里满是友善的意味,向胡铁花道别。
胡铁花呆愣地看着蒙面少年和几位美男子们离去。
假扮乌渡的少年靠着门框对胡铁花笑:“你找我有事?”
胡铁花摇头:“没事。”
那少年又问:“真正的乌渡是不是比我假扮的还不像个杀手?”
胡铁花点头。
他忍不住问:“你不和他一起走吗?”
真正的乌渡指出这少年才是假扮他的人时态度和蔼得令人感到奇怪,胡铁花以为他们两人关系不错。
“不走。”
少年懒洋洋地说:“他心胸宽广,不介意我做的事罢了。我们可不是朋友。”
如此说罢,少年又转身进了屋。
胡铁花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喝酒。
*
乌渡是个敬职敬业的杀手,所以将和他一起从石林洞府中出来的美男子们安置好之后,步早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去与李玉函柳无眉两人汇合。
见面地点不可能在拥翠山庄,所以双方约定在一个繁荣的城市见面。大隐隐于市,在那种繁荣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
李玉函与柳无眉等待了一个月有余。
在他们刚好听说石观音的石林洞府被乌渡掀翻之后,话题的主人公本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蒙面少年礼貌地道歉,圆眼睛中饱含歉意。
他说道:“稍微有一点事耽搁了,请见谅。”
即便原先两人困惑不已,可看着少年如此诚恳的眼睛,也说不出什么太过难听的话。
柳无眉问道:“我们应该只委托你拿解药,并没有委托你去杀石观音,为何要口出狂言呢?”
关于有人假扮乌渡的事并没有多少人清楚其中具体情况,即使胡铁花是知情人之一,他也不可能见着一个人便向人解释,而且误会与解释之间还存在时间差,这导致乌渡在沙漠边陲的小酒馆中放言要杀石观音的事已成既定事实。
乌渡的形象又添了一层“过分张狂”的标签,这导致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感到疑惑。
柳无眉问出这个问题亦是情理之中。
面对雇主的疑问,少年杀手耐心地解释了前因后果。
他说,在酒馆中口出狂言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在前去西域的路上遇到的一名少年,不知何故办成他的模样得罪石观音。
而乌渡不想白白背上这样的黑锅。
“毕竟两位并没有要求我杀人,可石观音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派手下寻找我的踪迹,所以我只得出来澄清我和她之间的误会。”少年说道,“事情闹得确实有些大,但请两位安心,石观音绝不会怀疑到两位身上。”
……不是有些大的程度,而是事情闹得未免太大了。
夫妻二人无言以对。
少年杀手的解释是如此有耐心,如此诚恳,他不仅没有暴露出他们的身份,还平安拿到了解药,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指摘之处。
李玉函看向桌上的瓷药瓶,那是乌渡取得的解药。
“你是如何确定这是真正的解药的?”
乌渡说道:“石林洞府中被石观音掳去的人们服用过解药,平安无事,是真正的解药无疑。”
实际上罂粟之瘾根本无药可解,但一来柳无眉是压根没有中毒,二是游戏是万能的。
柳无眉知道石观音的那些男宠们遭受的是什么待遇,闻言很想问问乌渡在石林洞府中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但她想了想,却没有问出口,知道的事情越多意味着与乌度的牵连越深,而他们之间只该是普通的金钱交易,不该有太多的牵扯。
所以柳无眉什么也没有问。她盯着桌上的小瓷瓶,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等待的期间她独发了约有五次,次次痛不欲生。连带着丈夫也一同煎熬,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解药,柳无眉都愿意一试。
结了尾金,乌渡郑重地向他们承诺,今后也一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身份。
夫妻二人对他露出微笑。
步早带着两人的尾金和五星好评离开,钱还没捂热,立刻还债。
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步早愉快地想。
这个任务就此结束。而乌渡还有与一点红之间的约定,但步早看了看一点红的近况,对方十分忙碌,忙于杀人,忙于完成薛笑人派给他的任务。
机智狡猾的玩家决定,可以等一点红稍微闲下来之后再去搞事。
第 35 章 先后来访
|晋江文学城独发|
*
杭州。
百花楼。
花满楼新结交不久的朋友再度来百花楼做客,只是对坐相谈不久,这位朋友表明来意——他即将要离去,是来向花满楼道别的。
这位新朋友名为步早。步履的步,早晚的早。
两人的相识起源于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雨,雨中惊鸟撞进花满楼的小楼之中,在小楼里振翅乱撞,撞翻窗边花盆。
那是一盆迟迟未绽开的栀子花,花满楼精心培育,落下去时将绽未绽,已有淡淡花香,花满楼十分期待。
步早那时恰巧从百花楼对面路过,见花盆跌落,遂不请自入上楼询问。
花满楼在这附近是人人都知道的人物,他是花家七公子,也是陆小凤的朋友。所以步早会特意上来看情况,并没有让花满楼感到意外。
彼时的花满楼因受惊的喜鹊有些手忙脚乱,而那只喜鹊一头撞进捧着栀子花上楼的步早怀中。
这便是两人相识的始末。
喜鹊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中安家养伤,步早自那之后也时不时地来看喜鹊,以及那株移种到新花盆之中的栀子花。
步早是个卖艺人,鼓瑟吹笙都会一手;不止卖艺,他还会卖一些小小的手工制品,与街上邻居们相处和谐。花满楼虽看不见步早的面容,却能以周边邻居的形容勾勒他的模样。
插着红木簪,笑容明朗亲切,一位多才多艺的青年。
步早的声音也洋溢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这位新朋友为人风趣亲切,四海为家,见多识广,花满楼与他往来多日,已将步早当作好友,如今好友前来告别,花满楼略觉失落,却也衷心祝愿步早日后的旅程快乐平安。
他温和地对朋友说道:“一路顺风。”
旅程中免不了劳累,还需担忧衣行住食,但能见识无限风光,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步早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好。”
花家的生意很广,花满楼送给步早一枚信物,日后若是到达有花家经营生意的地方——比如客栈,步早可以以此免费入住。
步早没有婉拒,爽快收下,并回之以自己的一个小手工,约有拇指大小,串着红穗子。
花满楼指尖摩挲片刻,有点惊讶:“一条鱼?”
“是条木头雕的鱼,我上了漆,你不要嫌弃它太磕碜。”
步早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的,我会佩在身上的。”花满楼笑了起来。
与步早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花满楼知道步早并不爱吃鱼,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爱吃鱼,却会刻鱼的木雕。
步早笑着回答说,他不爱吃鱼,却不讨厌鱼。鱼一生都睁着眼睛,就像护身符一样,会瞪跑所有坏人。
花满楼忍俊不禁,这场对话冲散了淡淡离愁,两人以一种愉快的心情就此别过。
步早离开之后,花满楼的日子又回到之前一个人的日子,没有人会叫他去划船,也没有人会安静地听他弹琴。
但花满楼是个享受生活的人,无论寂寞还是热闹,他都等闲视之。
步早离开约有五日,百花楼来了一位客人。
花满楼在楼上时便听到了那些声音。
爪子踏着地面,哒哒哒,“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响起,钻进百花楼,更加响亮清脆的哒哒声响起,愈来愈近,最终——
“汪!”
一声欢快而活泼的犬吠在花满楼身侧响起。
花满楼微微侧首,“注视”着小小的来客,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好呀。”
他说。
“汪汪!”
来客的声音充满活力。
这位便是花满楼继步早之后的新朋友了。
他在第一次抚摸来客的狗头时意识到此狗有主,毕竟皮毛如此柔顺的狗很难见到,平民百姓们养狗以看家护院,并不会多么细心呵护。
而周边的邻居们也都说,这条狗是只很漂亮的狗,站在太阳下像是会发光似的,极为神气。
小狗也颇有灵性,在花满楼自言自语似地询问它的名字时扒着他的手,从脖子里捞出一条绳子。
花满楼目不能视,摸索着在绳上摸到一个小小的坠子,摩挲片刻,推测出小狗的名字是旺财。
而让花满楼感到惊喜的是,那件实金坠子的形状也是一条鱼。他拿起佩在腰间的吊坠向名叫旺财的小狗展示,微笑道:“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呢——旺财。”
旺财:“嗷呜嗷呜~”
人对软萌可爱的动物都有一种天然的心喜,花满楼在旺财面前温和得如一汪春水,傍晚时分和旺财一起散步,或坐在窗边等待落日,风中鸟鸣枝摇,花香四溢,落日的余晖渐渐泛凉,但怀里的旺财的体温却十分鲜明。
花满楼揉揉狗头,触感柔软,他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步早一点也不觉得蜷在花满楼怀里有什么不对,毕竟他现在是一条狗,狗可以待在任何被允许待的地方,花满楼既然同意,他当然乐意。
本体与花满楼的相识是计划中的意外,步早没有想到花盆会落下,一走了之不符合玩家的选择,遂就着这个机会与花满楼结识。
本体不能停留太久,步早的目标是从全江湖路过,要让人人都记得他这个人,于是掌门下场,旺财登场。
在遇见花满楼之前,旺财也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遭遇,他看起来太靓丽,难免有人想逮住他瞧一瞧,看能否拴住做看门犬,或者宰来吃。
步早当然不可能叫这些人逮住自己,旺财是自由的,是可爱的,是溪流中的叶子,是乘风而起的蒲公英,是快乐的,是只和重要人物打交道的。
他曾遛着人跑了五公里,也还看人举着屠刀朝他吼,无论经历了什么,旺财依旧是最可爱的吉祥物。
在百花楼的日子颇有些醉生梦死的感觉,醒掌天下权做不到,却能做到醉卧美人膝。
步早:悠闲.jpg
与其余马甲相比,旺财的人际交往关系十分简单,花满楼在百花楼为他铺了一个小窝,步早偶尔会去睡一睡,喝喝水,吃点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小凤来到了百花楼。
他来到百花楼时映入眼帘的除了鲜花,还有一条姿态优雅的四眼铁包金。
皮毛亮丽柔顺,垂荡着,黑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陆小凤的身影。
旺财歪头:“汪呜?”
陆小凤和旺财面面相觑。
狗……狗?陆小凤心想,花满楼要养狗了啊。
步早跳下凳子和陆小凤击腿——他一爪拍上了陆小凤的膝盖。
没办法,身高不匹配,只能打膝盖。
陆小凤巍然不动,微微俯身,一人一狗对视,他笑道:“你的主人不在家吗?”
步早伸爪扒拉他的手,让陆小凤去看旺财的小红绳。
花满楼不是主人是朋友,步早立志让“旺财没有主人”这件事深入人心。
陆小凤稀奇地看着它的动作,指尖勾到一条红绳,金色的坠子在绳上晃悠。
那是一条鱼。圆圆的眼睛中间有一条杠,仿佛半睁着眼似的,莫名有一种惫懒忧郁之感。
鱼身背面刻有“旺财”两个小字,陆小凤便知道这是眼前这条小狗的名字了。
陆小凤也有一条鱼。
他拿出那条鱼和旺财佩戴的小金鱼比对了一下,发现步早送给自己的鱼双目圆睁,和旺财的鱼不同。
至于其他地方都大差不差。
似乎……有些熟悉。
陆小凤盯着旺财的鱼沉思,什么人会有闲心雕一个半睁着眼睛的鱼?失误还是有意设计呢?
“陆小凤?”
身后传来声音,花满楼在后院听到了屋中传来的模糊声音,听起来有些像许久不见的友人,于是端着给旺财准备的水碗出来了。
陆小凤站起身向他打招呼,声音活泼:“是我,花满楼,你打算养一只狗吗?”
花满楼上前放好水碗,旺财的尾巴从他身边掠过。
他摇摇头,笑着向陆小凤解释了旺财的来历。
旺财并非花满楼的狗,而是有主之犬,它应当是与主人走散,才流落至此处。
“你也看到了它脖子上的绳子了,那应该是他的主人系的。”花满楼温和地说,“旺财只是暂时在我这里做客,也许它的主人会来找它。”
“汪汪汪。”旺财在一旁叫了三声,圆溜溜的大眼睛全是两人的身影。
“原来如此。”陆小凤点头,两人坐下时他瞥见了花满楼腰间的鱼雕吊坠,惊喜又意外,“你腰间的坠子也是鱼吗?”
花满楼挑起那枚鱼雕吊坠,笑道:“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在道别时送给我的,旺财来到百花楼之前他才走不久,我也觉得十分有缘呢。”
陆小凤盯着那条鱼,越看越眼熟,花满楼的鱼上了赤色的漆,颜色亮丽,但确实和自己手上的那条木雕鱼有几l分相似,于是陆小凤问道:“你那位新认识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花满楼道:“步早,步履的步,早晚的早。”
一旁的旺财汪呜汪呜叫了两声,陆小凤伸手一拍大腿,笑着拿出步早送给自己的木雕鱼,道:“我和他早就是朋友了。”
两人竟然先后认识了同一人,花满楼摩挲着陆小凤从步早手中买下的木雕鱼,为如此巧合的事而感到惊讶。
陆小凤却有一些遗憾:“可惜没能见着他,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如何。他也在这儿划船么?或者说修屋顶?卖东西?”
花满楼忍俊不禁,道:“除了干这些,他还在卖艺,也在酒楼替人炒了几l天菜。”
步早的厨艺还很不错,当厨子的那几l天特意带着自己炒的菜来百花楼,请花满楼品尝。
陆小凤听花满楼说步早的厨艺很好,不由乐了:“他擅长的倒是不少呢,日后若有机会真想尝尝他做的菜。”
陆小凤随后又从花满楼那里听到了他与步早这些天往来所经历的趣事,听到兴处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他与步早其实总共也只见了那几l面,唯一的对话还是买木雕鱼时发生的,但有些人就是只见了几l面便觉得投缘。
在两人交谈的期间,旺财——步早本人一直乖乖地趴在一旁,时不时伸爪扒拉两人的裤脚,嗷嗷两声,突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陆小凤笑着对他道:“难道你也很喜欢步早吗?可是你们都没有见过面啊。”
旺财欢快地嗷呜两声,戴在脖子上的红绳露出半圈,绳上的金鱼在上面晃荡。
陆小凤又一次看到了金鱼半睁的、充满惫懒忧郁之感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与重溟之间的对话。
重溟曾说过,陆小凤的木雕鱼与他曾经有的一条鱼十分相似,但不同点在于眼睛。
那时陆小凤还想,全天下的鱼都睁着眼睛,难道还会有不睁着眼睛的鱼吗?
如今,陆小凤眼前出现了一条……半睁着眼睛的鱼。
天真无邪的旺财歪着脑袋看陆小凤,被盯着的陆小凤看着可爱的旺财,露出沉思的眼神。
难道说旺财是重溟的狗?
可是重溟的反应明显只是对那条鱼感到在意,而陆小凤的鱼和旺财的鱼两者材质和模样都不尽相似,于是他转念一想——
旺财的主人可能与重溟之间有某种联系!
步早看到了陆小凤脸上的神情变化,对陆小凤的心思有了大致的猜想。尤其在陆小凤向花满楼,提到了重溟之后,步早发现自己说不定也许可能确实有读心术——仅限于自己剧本的读心术。
身为《模拟江湖:我是掌门》1.0的的忠实玩家,步早依照自己的了解,或多或少都能猜出游戏人物对某些事件的反应,但有些时候在更深一层的事情上,步早却无法推测出他们的想法。
重溟这个马甲阴晴不定,孤僻又古怪,但步早听陆小凤向花满楼描述的形象却不是他预料中的那么难搞。
步早抓住这个机会,一听到重溟的名字便汪汪叫两声,连花满楼都渐渐认可了陆小凤的猜想。
花满楼摸摸旺财的尾巴,说:“也许旺财确实和那位重溟楼主有关系。”
陆小凤也摸狗头,和旺财对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话题的中心,重溟如今正要完成邀月在春天时的寻人委托。
他正在写信,信上的措辞不礼貌也不无礼,只有随意足以形容——十分贴合重溟的人设。
由于上次将信函直接设定在移花宫大殿内而引来邀月大怒,步早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信函的收件点设在绣玉谷。
两次收件地点的差别类似于门内门外之差,步早本人十分满意,至于邀月会生气还是会满意……
【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步早开心地对系统说道。
【是吗?】
系统茫然地应和。
【是的哦。】
步早将信函发送出去。
〖系统对玩家的话语表达了微妙的怀疑。〗
第 36 章 相看两厌
|晋江文学城独发|
*
除去乌渡在西域大闹一通得罪石观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外,江湖上还有一件大事。
十二星相之首的魏无牙派人前去移花宫递交聘礼,向两位宫主求亲。
魏无牙的本名并不是「无牙」,无牙之名是他与其余十一位属相引经据典而起,如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十二星相人人都是江湖中有名的恶人,魏无牙是其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创立无牙门,培养的杀手不精不强,杀人越货全以最小的成本取得最大的利润,不止恶名昭彰,丑陋的外表同样有名。
这样的人却敢向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提亲,江湖中人既为魏无牙的胆大而惊讶,又十分理解邀月的反应——她杀了前来递交聘礼的无牙门人,聘礼全部弃之荒野。
邀月本人的愤怒远非江湖看客所能想象,毕竟她与魏无牙的仇怨不止于此——早在七年前,魏无牙便恶心过她一次。
那时邀月将明玉功练至第四层,在第四层后期陷入瓶颈,迟迟不得突破,于是决定离开移花宫在外行走觅得一线灵光,而魏无牙见她孤身一人气质绝尘,色心大起,率无牙门下围攻堵截,将邀月逼进无名幽谷之中。
看似是“逼进”,实际上却是邀月将人引进幽谷之中,想借这些人来突破明玉神功,而在那山谷中,邀月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位年纪不大,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睫羽如蝶,双眸如星,生得玉雪可爱,在昏暗的树荫里,小姑娘眼下一点红痣如干涸的血一般暗沉。
她对邀月笑着说:“你是小猫咪吗?为什么要逗老鼠呢?”
……
也许是因为魏无牙又跳出来乱蹦跶的原因,邀月又时不时地想起数年前见过的小姑娘。
陷入回忆的邀月在不久之后受到了打扰,怜星在门外说有事禀报,语气略带犹疑,如果不是邀月叫她进来,怜星像是会转身离开。
开门后进入房间的怜星表情纠结,手中握着一封十分眼熟的信函。
信函外封,写有万物楼的名字。
邀月:“……”
怜星迟疑道:“姐姐,这封信挂在宫门外的树梢上,万物楼怎么……”
邀月:“……给我吧。”
怜星并不知道邀月在金九龄事件中曾委托重溟寻人的事,她对自己姐姐七年前的经历也一无所知,而此时邀月也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她只是在为重溟的行为而感到生气、以及些许的无语。
她虽然说自己不满于重溟派人将信直接送进移花宫,却也不是指可进绣玉谷不在移花宫内就可以的意思。
这封信函的出现地点仿佛踩在邀月的忍耐界线上来回横跳,她有些不情愿地从怜星手中借过信函,拆封阅览。
信中内容简洁明了,措辞随意,仅仅是看着,邀月便回想起当初书房里眉眼间透露出冷然之色的孤矜青年——令人厌恶至极。
忆及此,邀月倏地攥紧手中信纸,纸张扭曲变形,发出细微的窣窣声响。
怜星大惊,那万物楼的楼主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怎么会让姐姐如此生气?
邀月收起信函,沉思稍许,对安静等待的怜星说道:“我有事将要出宫,之后宫中的事情由你看顾。”
怜星点头,问道:“可是万物楼的楼主又做了什么事惹姐姐生气?”
邀月摇头道:“此次的事情与他无关。”
如此说罢,邀月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怜星只得咽下疑问,在心中暗自猜想可能是与魏无牙那恶心的老鼠有关。
魏无牙派人提亲之事不止邀月恶心,怜星同样厌恶到反胃,那种人竟敢肖想姐姐与她,意图共享齐人之福,这样的人即使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邀月在收到重溟信函的第三天启程出发,她孤身一人前往了重溟在信中所写的地方。
那是一处临江的小镇,水陆通达,重溟便身在其中的一户小院里。
邀月不是会礼貌敲门的性格,她正想直接震开木门后的木栓,屋内传来脚步声,旋即“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开,戴着半边面具、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如此夏季,他却依旧身着黑衣裹得严严实实,半边面容藏在银面具下,一切更衬得他皮肤隐隐有种病态的苍白,是以重溟肩侧的红发绳愈发显得刺目。
邀月注视着面前这气质沉寂的年轻人,后者与她对视,唇角紧抿,下颌线紧绷,轮廓分明,与上次分别时相比,他似乎消瘦了许多,消瘦的程度连邀月都看得出来。
“呆愣着做什么?”
年轻的万物楼楼主开口,语气极为平静,却也相当无礼。
他转身走进屋中,邀月瞪着他的背影,随重溟进屋,并反手合上了门。
“你将信送到绣玉谷,却通知我来见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可言?”
屋门一关,邀月便开门见山,语气冰冷,她的心情确实好不起来,因为重溟只在信中说知道了“那个人”的下落,却不说对方具体在何处,而是写邀月该在哪处见他。
“我上次说过,要么你派人来,要么你亲自来见我。”重溟的语气十分平静,“我将信送往的是绣玉谷,而不是移花宫,这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邀月面色阴沉得如同风雨欲来的天。她很难对这般戏弄自己的重溟摆出好脸色。
步早:玩得很开心,下次还玩:P
以重溟的扭曲叛逆大师兄人设来说,他会完成委托人的任务条件,但也要符合他自己的规矩。
邀月气笑了:“所以你只是为了当面告诉我她的所在?”
重溟:“是的。”
邀月冷冷道:“你想见我,我可不想见你。赶紧说她在哪里,情况如何?”
重溟慢条斯理道:“先纠正一点,我并不想见你。”
邀月:“……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废话。”
重溟:“他在恶人谷,至于他的情况,和你听到恶人谷时想象的场景截然相反——容貌和你形容得变化不大,你若是去了,一眼就能认出他。”
邀月微愣。
说到恶人谷,想起来的便是恶人群聚,有去难回,邀月身为高高在上的移花宫宫主,还从未踏足恶人谷,而一想到那人在恶人谷,便以为她是因事逃了进去、或是被人掳进其中。
面对邀月充满质疑的眼神,重溟唇角微翘:“我不说废话。”
邀月:“……”
此时的邀月宫主,十分想杀人。
重溟朝她摊手,面无表情地道:“尾金。”
邀月砸给他一个钱袋子。
重溟飞快收手,钱袋子落地,在泥土地面砸出不浅的坑——不是钱袋子自身重,而是因为邀月以射暗器的劲头砸向了他。
“怎么不接?”邀月脸上流露出一丝淡笑。
重溟瞥她一眼,俯身从地上拾起钱袋,不言语的模样令邀月像个唱独角戏的木偶。
有时候沉默比语言更尖锐,邀月恼意更盛,微一思忖,倏地出掌,径直袭向重溟。
重溟一手握钱袋,一手以掌作刃,同邀月过招,见他这副姿态,邀月心中微怒——单掌对她不是轻视又是什么?
于是怒气化作手上冲劲,不把重溟打残誓不罢休。
重溟这个马甲与其他两名弟子相比并无习武的天赋,但掌握的输出技能在江湖中也能排个等级,与邀月相斗,并不吃力。
邀月所练的明玉功法独特,与人交手时只损耗体力,真气不泄,内力不损,生生不息,流转不停,当对手已经没血没蓝岌岌可危但她还精神百倍能再将对手扇成猪头。
《模拟江湖1.0》中邀月是比石观音还难打的人物,往往玩家拼死拼活将血条打空一半,邀月明玉功一运转,一半里又回四分之三。
玩家评:永动机都没邀月的血条持久。
步早当然也操控着游戏角色和她打过不少次,邀月不掉蓝甚至还能回血,但经过七年苦练的大师兄——
只靠拳头确实胜不过邀月。
步早继续遛了,有些事情遛习惯了就好,他可以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重溟挥袖,黑色衣角如蝴蝶振翅般掠过,邀月视线受阻,脚步微顿,收了攻势。
仅这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经站在邀月两丈远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邀月唇角微勾,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愉悦。
步早见她笑了,一点也不恼怒,如果自己出阴招邀月肯定干不过他,只是现在的重溟只想赶紧送走邀月,懒得再和结束生意的客人起更多牵扯。
“赶紧走。”
重溟面无表情地说。
邀月不喜欢看他臭脸,殊不知自己脸上的神色也差不多,甩袖欲走,想起一件事,便停下问道:“你可曾向她透露过我的身份?”
“什么?……别自作多情了,万物楼的人没有在他面前出现。”重溟扯扯嘴角,“即使出现了也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邀月瞪他。
“「万物楼」只负责调查。”重溟毫不留情地说,“你难道以为会帮你铺垫相认的道路,只等着见面时执手相看泪眼么?”
“……”邀月的眼神宛如结冰的湖面,语气凉得像从湖面吹过的风,“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啧。”重溟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唇角紧抿,“你还真是个麻烦的客人。”
他还是没有闭上自己的嘴。
邀月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邀月:“……”
她看重溟的眼神全是杀意。
〖系统对玩家的恶趣味表达了忧虑。〗
〖系统并不想看到玩家的马甲受损。〗
第 37 章 漂亮美人
|晋江文学城独发|
*
恶人谷。
它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其中有食人的恶徒,有医术不精的庸医,有面慈心毒的和尚,恶人群聚于此,都是在外恶名远扬之凶徒。
这样的一群人在昆仑石谷中便如一群瓮中毒虫,时不时地便有争斗龃龉,却也会在外人闯进恶人谷时一同戏弄对方,心思极为恶劣,以看人出丑为乐。
最近,在无人前来投奔的恶人谷里,弥漫着相当和谐的明快氛围。
谷中居民亲切友好,心灵得到“那位”的净化,以往骂爹骂娘骂八代祖宗作为问候语的恶人们开始变得彬彬有礼。
“你今天吃了吗?”
“吃了。你吃了吗?”
“吃了。你吃得什么?”
“吃得腊肉。”
“哇,是腊肉啊。能请你分我一点吗?”
“……滚!分不了!”
恶人谷的某个不值得提起名字的恶人大声喊着,拒绝了找他分腊肉的人的邀请。
他崩溃地大叫:“有谁能管管那个人啊!!!!”
问他吃了没的人被其言溢于表的崩溃侵染,同样面露悲愤之色:“别对我喊!!有本事你当着那个人的面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两人的哀嚎声在空旷的无人处旋转,上升,飞出老远。
在树下扫地的一人听到了这痛彻心扉的哀嚎,望向远高处狭窄的天空。
眼神已死,手握扫帚,身着麻衣,容貌消瘦,此人正乃绣花大盗,金九龄是也。
他过去是一位神捕,因贪图享乐花销过大而暗中做起劫匪的事,在春天的时候因各种机缘巧合身份败露,落入移花宫之手,受尽折磨委屈后经某位不知名的少年点拨、在发现自己成了彻彻底底的穷光蛋后前往恶人谷。
金九龄能以神捕之身干出劫财的事自然是恶人中的恶人,对恶人也颇为了解,进恶人谷之前,他甚至颇有自己能在恶人谷中混得风生水起的自信。
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能顺心遂意,一帆风顺的。
金九龄慢吞吞地扫地。
不远处,明快的笛声响起,山崖上一道藕粉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金九龄向那处抛去目光,方才还闹腾不已的哀嚎声在笛声响起之时瞬时止住,四周一片静谧。
这会儿,是“那个人”的消遣时间。
吹笛、奏琴、揍人等等等等,都是“那个人”的消遣。
在悠扬轻快的笛声中,金九龄的思绪会忆到不久的过去。
……
大约一个多月之前,当金九龄以一身狼狈泥泞的模样站在恶人谷外时,他看到了树立在恶人谷外的石碑,盖着薄雪,布满刻痕。入口向下延伸,深不见底,犹如深渊。
在金九龄逃来恶人谷的途中,有人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已死,甚至有人在调查他的去向,金九龄想到自己来时路上的遭遇,咬了咬牙,顺着石径向幽谷深处走去。
倘若身在江湖中,仇人遍地,又有蝙蝠公子想除掉他,必死无疑,还不如在恶人谷苟得一线生机,还能东山再起。
石径越向深处,周边环境越阴沉,冷风似刀,直往骨缝当中钻。
金九龄在这时候顾不得风度,微微缩着脖子,怀着紧张与难言的兴奋走完了这段漫长的阶梯。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许多看起来颇有烟火气的零散房屋,以及走动的人影。这恶人谷内竟像个寻常村落似的,让以为自己会见到恶人们相互厮杀场面的金九龄有些恍神。
随后,他的视线被一道鲜亮的色彩吸引。
一位身着藕粉色衣裳的漂亮姑娘提着篮子向他走。
长发半束,眉若远山,桃花眼未语先笑,如一汪春水,眼角下一点朱红泪痣,秀美却又不失英气,一身藕粉色的鲜亮衣裳与阴沉昏暗的恶人谷格格不入,却与她本人十分相称。
金九龄看清她的模样后呼吸微滞,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种柔弱的女子也会出现在恶人谷中。
漂亮美人笑语嫣然:“你是新来投奔的吗?”
声音动听,美人看起来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
这让看惯移花宫弟子冷脸的金九龄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迟疑,移花宫那些弟子、包括邀月在内,个个不以正眼看人,容貌虽美,却带刺结冰。
邀月更甚,容貌绝美,气质冷淡绝尘,看金九龄的眼神像在看路边的石子。
与眼前这位美人的态度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金九龄曾经也是风流之人,取得过无数美人的芳心,于是对眼前亲切温柔的漂亮美人露出自认为得体的笑容,微笑:“是的。”
漂亮美人望着他,关怀道:“你来得路上一定经历了许多艰险,可否要去那儿的小酒馆坐一坐?喝碗热酒,暖暖身子。”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能看到一栋亮着微光的木屋。
金九龄对恶人谷一无所知,漂亮美人主动招呼他,当然求之不得,遂与这漂亮美人去往近处的小酒馆。
小酒馆内有二四人聚在一起絮絮低语,在漂亮美人掀起帘子时那几人立时止住低语,同时转头看向两人,眸光闪烁。
这让金九龄感到些许奇怪,因职业而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他很会察言观色……这些人看起来竟像是心虚似的。
漂亮美人扬着笑脸:“你们现在没有事情做吗?这儿有个新人,你们的资历厚,和他聊一聊,一起喝酒吧。”
“……哦、哦。”
其中一人僵着脸、语气生硬地回答。
其余几人默默点头。他们看向金九龄的目光中都透着些许复杂莫辩的色彩。
酒馆的主人提着酒从后屋走出来,面白体圆,笑容和蔼,一副弥勒佛的模样。
此人正是十大恶人中的哈哈儿。金九龄一眼便认出他,因被师妹骂了一句肥猪而杀了师父满门,逃入恶人谷中已有将近十年。
哈哈儿先是看了眼漂亮美人,眼神中依旧有一种微妙的情绪,随后又看向金九龄,热情道:“欢迎欢迎,不知阁下在江湖上有哪些诨名尊称?日后也好有个称呼。”
人人都盯着他,金九龄预感到自己若是此时不立下身份,今后便难有地位可言。
于是他坦然道:“在下姓金,名九龄。”
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只有哈哈儿还保持着笑脸,他瞄了眼金九龄身后的漂亮美人,对方正支着篮子站在桌边,表情纯良,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没有人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哈哈儿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是金捕头——久仰大名。”
金九龄道:“彼此彼此。”
漂亮美人的桃花眼中笑意盎然:“站着说话多没意思,坐下来说吧。”
语气和软,没有任何命令的意思,偏偏在场之人一瞬间全部落座,就连哈哈儿也抱着酒坛走向桌边,邀请金九龄入座。
他们谁也没有和漂亮美人说多余的话,却每个人都对她的话表达了顺从。
金九龄见漂亮美人亲切柔和,仪态出众,他便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心道如此美人,恐怕没人会愿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此时的金九龄,将这漂亮美人当作红袖添香的人物,毕竟他看不出这姑娘实力深浅,只知对方外表弱不禁风,是个脆弱的姑娘。
于是落座时金九龄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风流倜傥,很有魅力。
在他身后,围在桌旁的哈哈儿等人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浑然不知自作多情的金九龄,觉得看见了一只朝屠夫哼唧的猪。
漂亮美人笑容清浅,金九龄看得微愣,哈哈儿等人纷纷低下头,不忍直视。
“原来阁下是金捕头……”漂亮美人慢悠悠地说。
金九龄道:“如今不必再以捕头称呼我。”
漂亮美人道:“好的。”
“她”在金九龄那桌旁边坐下,眼神一瞥,哈哈儿便立刻将金九龄的目光吸引过去,问他在来恶人谷的路上的遭遇。
金九龄见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还算有礼,便感到十分满意——看来即使他身份暴露了,这些年在江湖上的威名仍有余威。
他也想知道恶人谷内的情况,便顺着哈哈儿的疑问挑拣着回答,众人就着酒聊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漂亮美人坐在另一桌看书,偶尔对偷偷看她的几人展颜浅笑。
金九龄也在其中,被如此美人关注,不由飘飘然,殊不知哈哈儿等人看他的眼神愈发沉痛,满是同情与缅怀,仿佛他已经死了似的。
小酒馆内温馨又和谐,压根不像身在恶人谷。
唯一让金九龄疑惑的是,他与漂亮美人踏进酒馆之后只有一人掀了帘子想要进屋,而这人看到他们众人后却又飞快地放手,丢下一句“我忽然想起还没找神医给我开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后再无一人进屋。
漂亮美人在一旁撑着脸颊微笑,听金九龄说他见到的重溟。
“一个故作神秘的家伙罢了。”
金九龄提起让自己沦落此地的罪魁祸首时语气轻蔑,若没有万物楼,无情不会见到重溟,移花宫不会委托万物楼调查他,他总能想办法忽悠走无情,找来个替死鬼敷衍移花宫。
可万物楼向移花宫提供了消息,重溟向无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导致金九龄的暴露成了必然。
话语中的怨愤长了耳朵都听得出来,在金九龄到来之前,也有其他从外面投奔至恶人谷的家伙,他们带来了万物楼楼主于人前现身的这一消息。
听到金九龄的话,即使是很会捧场的哈哈儿在这时也微微低下头,场面有一瞬陷入诡异的沉默。
金九龄在这时终于察觉到不对。
“可他知道你的身份,不是很厉害吗?”
漂亮美人如羽毛般轻浮的声音在金九龄身侧响起,语调中充满笑意,面色坦然,问得十分无辜,仿佛只是普通的好奇似的。
金九龄眉头微蹙,随后展颜道:“话虽如此,但我与他当面见过,不过是戴着面具假装深沉的小子,万物楼的真正主人绝不是他。你不懂的。”
漂亮美人微笑:“是吗。”
哈哈儿看到她的笑脸,埋头更深。
随后漂亮美人起身离开,金九龄在她走后看向哈哈儿,问起她的来历,言语间将她当作是谁掳来的美人。
哈哈儿用一种奇妙的语气说道:“不是……他是自己跑来的。”
金九龄正想继续追问,忽觉眼前发晕,头重脚轻。
朦朦胧胧的视野中,五人面带悲悯地看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你这倒霉鬼,谁叫你得罪他的?还说重溟的坏话……”
什么意思?金九龄怀着愤怒,与一腔迷茫,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
一个月之后的金九龄回忆起那时的事情,恨不得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让他断了前往恶人谷的念头,再往前回一点,他绝对不听那圆脸少年的鬼话;再再往前一点——他绝对不会去劫移花宫的镖。
笛声悠扬,金九龄默默扫地,扫着扫着,他抬手将扫帚摔在地上。
一刻也忍不了了!
金九龄踩着笛声去找哈哈儿,这人很会说场面话,虽然恶人们谁也不服谁,但有“那个人”的威压在上,众人的怨念无处发泄,常聚在哈哈儿的酒馆发牢骚。
今日,哈哈儿的小酒馆里也零零散散地坐着六七人,埋头喝闷酒,在悠扬笛声的衬托下无端显出一种愁苦。
哈哈儿在拨算盘,见金九龄掀了帘子进屋,扬起热情的笑脸:“金捕头来了?地扫完了吗?”
“没有。”金九龄阴着脸说,“你们好歹也是江湖上恶名远扬的恶棍,怎么就放任那人撒野?”
店内其余酒客纷纷扭头看他,神色幽怨。
李大嘴道:“你忘了他揍你时下手有多狠吗?”
金九龄的肋骨一痛,表情难看起来。
一个月之前,金九龄刚刚踏进恶人谷,被哈哈儿一碗下了药的酒迷晕,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吊在树上,众恶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他们告诉金九龄,原本只要他乖乖喝酒被迷晕后拿走全部身家就是恶人谷的伙伴了,但他说了“那个人”不爱听的话,所以金九龄只能被挂在树上喜提风吹雨打。
金九龄怒问:“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们倒是说啊!”
众恶人却说,那个人没有名字,至于对方究竟是谁,正是对方之前见过的人。
当时的金九龄十分震惊。
“……什么?”
那姑娘如此娇美,怎么可能让每个恶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于是金九龄脱口而出:“你们是没见过好看的女人吗!就算她娇美动人——”
众人齐齐变脸,纷纷捂住金九龄的嘴,之后更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哈哈儿双手插袖,语气沉重:“我们也眼瞎过,所以不怪你眼拙,但你还是该挂着,等你想通了我们再来放你下来。”
愤怒又茫然的金九龄被挂了一天一夜,期间漂亮美人路过,金九龄请求她放自己下来,漂亮美人望着他,眼神无辜:“他们说你是自己喜欢才挂上去的。”
这句话让金九龄记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
被哈哈儿等人放下来之后,金九龄渐渐融入到这恶人谷之中,并从中知道了漂亮美人在这谷中的地位。
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这位漂亮美人来到了恶人谷,我见犹怜,眉眼精致,集天地之灵秀,笑语盈盈。
即使声音不似寻常女子娇柔,却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恶人谷中除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屠娇娇,很少能见到如此漂亮的美人,更何况屠娇娇的真容和性别都无人知晓,一张脸全靠易容。
对着这样的美人,众恶人自然很有冲劲。
有冲劲的下场便是一齐趴在地上被那人当石阶踩。
这人不是女人,而是个男生女相之人。
金九龄从树上下来之后听到众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春天的遭遇,人人都怂得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那个人”听见。
他沉默良久,决定暂时静观。
静观一个月,金九龄除了扫地还是扫地,知道了“那个人”除了万物楼的楼主,还会关注那个新出现在江湖上的杀手的事迹。
每当他听着那些消息时,脸上便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莫名有些无奈之意。
而除了这些事情,金九龄还知道了一件事。
——他打不过这个人。
绝世美人,男生女相,却无名无姓,金九龄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这样的人踩在地上揍,肋骨没断如今都还在痛。
此时的他,捂着幻痛的肋骨,怒道:“那就这么任他作威作福吗!你们可是悬赏榜上的大恶人!这么多人就不能扳倒他一个!?”
“你个假死逃脱的捕头吼什么吼?”有人不屑一顾,“你要找死别拉上我们。”
金九龄气急败坏。他来恶人谷打着东山再起的念头,但人成穷光蛋还得莫名给人当牛做马,当然不可能开心。
“你们这群——没远见的家伙!”
他恨声说道。
这话引起众怒,时隔数月,他们向毫不知情的金九龄展露自己的伤疤。
“这只眼睛是他戳瞎的。”
“这条腿是他踩断的,我明天还得找万神医给我续药。”
“这根手指是他掰断的。”
“这条刀疤是他拿剑划的。”
“你以为我们没想着反抗过他吗!”
众恶人满怀幽怨地说道。
金九龄:“……”
他想回到过去的心达到了顶峰。
*
“那个人”——二弟子马甲,晓轻舟正在吹笛子。
身为美人,要有风度,要有令人见之难忘的特点,晓轻舟只靠脸就能令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即使不吹笛子也没什么。
但步早懒得对着恶人谷一群妖魔鬼怪装傻白甜,二弟子马甲初次离开咸鱼派走进恶人谷时装了两天的傻白甜,但一个个恶人欠揍得很,于是他干脆靠拳头当老大,成了恶人谷实质上的谷主。
步早对每个人充满敬畏的态度尤为满意,他的恶趣味有了施展的空间,原先脏乱不已的恶人谷被打扫得整洁干净,铺了石路,别的恶人如何想他不知道,他很开心。
虽然小师弟没有他二师兄那样纠结到接近变态的洁癖,但整洁爱干净是一个普通人必备的素质,在干净的环境里做一些风雅的事,才符合美人的外表。
金九龄等恶人聚在哈哈儿的小酒馆里说小话,步早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随便猜猜就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显而易见,金九龄还未被打服。
步早收起笛子,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地后远处有人跑过来打小报告,说金九龄正在小酒馆里撺掇人和他一起反抗。
“你不和他一起吗?”
漂亮美人笑靥如花。
“谷、谷谷主说笑了……”来人狂流冷汗。
步早心情愉快地走向小酒馆,酒馆内的金九龄已经息了反抗的意思,正在考虑如何从恶人谷谷主的魔掌中逃出。
藕粉色的身影如一阵轻风,倏尔掠过,晓轻舟推开门,站在酒馆外笑盈盈地望着面色难看的酒馆众人。
“听说你们在聊一些很开心的事?同我说说如何。”
晓轻舟走进酒馆,大门洞开,他堵在唯一的出口处,单薄的身影如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
哈哈儿立刻卖了金九龄:“金捕头对您有话要说,我去为两位备酒与吃食,两位慢谈。”
金九龄对哈哈儿怒目而视。
漂亮美人抬手:“慢着。”
他的笑脸温柔动人,语气也如同对情人低语,模样雌雄莫辨,暧昧的态度总会令人生出误会,但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其中的笑意不达眼底。
而当他揍人时,那双眼睛中的笑意依旧如同冰面上涌动的春雪。
步早:一拳一个带恶人。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表达了忧虑。〗
酒馆内哀嚎连连,金九龄叫得最惨,他愤怒地控诉:“我还什么都没做!”
晓轻舟踩着翻倒的椅子看他,歪歪头,长发自肩侧滑落,眼角泪痣如血,他浅笑道:“你什么都没做才让我想揍你啊……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重溟不值一提?”
金九龄:“————!”
这人竟然还记着自己当初说重溟坏话的事!?究竟有多么记仇啊!!!!
*
恶人谷外。
远处高山上积着皑皑白雪,入口深处黑暗如渊,邀月身着黑衣,缓步迈入其中。
无论那小姑娘此刻究竟是什么状况,都与邀月一个外人无关,但她依旧忍不住想象,对方此时的境况。
七年前的小姑娘脆弱又天真,却颇有巧思,但即便如此,以她那般模样,单独一人在外行走绝对不会遭遇什么好事情。
所以邀月曾邀请她入移花宫。
移花宫只收女弟子,邀月不敢说自己会多么优待她,但能主动提出邀请,邀月确实是为她考虑的。
这对冷漠无情的邀月来说,是意料之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一个见面没多久的小姑娘提出邀请。
——而她,拒绝了邀月。
回忆起当时场景的邀月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而如今当初被拒绝的羞恼已经散去,只剩对其现状的在意。
邀月不引人注意地进入恶人谷,入目之处并没有想象中的脏乱,可以称之为干净整洁。
数人围在一家小酒馆外探头探脑,酒馆内传出阵阵哀嚎声,邀月听到人絮絮低语。
“打完了吗?”
“没呢。”
邀月扫视全场,没有一名女子。
于是她不动声色靠近酒馆,其中躺着遍地呻‖吟的人,一道藕粉色的身影如鹤立鸡群,乌发及腰,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喊叫着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随之响起的是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她再次听到了重溟的名字,那人所说的话对重溟似有维护之意,这让邀月下意识地蹙眉。
与此同时,屋内的年轻人直起身子回头,眉眼带笑,睫羽如蝶,唇红齿白,眼角泪痣尤为醒目。
这一形象,与邀月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叠。
“她”望着邀月,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歪头,神色疑惑:“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就连问她的模样,也同邀月记忆中的画面别无二致。
第 38 章 瞳孔地震
|晋江文学城独发|
*
步早一问,其余观众终于发觉了邀月的到来,纷纷让开。
邀月此时的打扮以黑纱裹头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黑袍模糊了她的身材,没人知道这个悄无声息的来客是何时混进来的。
邀月一动不动,与酒馆里的漂亮姑娘对视。她的心情相当复杂……这个人……确实是七年前的那位小姑娘,无论是醒目的朱红色泪痣,还是柔和的笑眼,全部都一模一样。
重溟竟然真的找到了这个连她都七年未见的人。
邀月对眼前的人提出疑问:“你和重溟是什么关系?”
恶人谷众人竖起耳朵,他们同样好奇谷主与万物楼的重溟有什么关系。
而恶人谷的谷主只是微微一笑,视线慢悠悠地扫视一圈,无需言语,其余人便立刻冲进去揪出动弹不得的家伙们后纷纷退散,没人敢留下来听他们说话。
邀月:“……”
能有如此威严,看来这人在这儿是老大。
肿成猪头脸的金九龄半死不活地被拖着从邀月身边经过,邀月垂目轻瞥,认出他来。
金九龄未死的消息甚嚣尘上,有人在其中搅浑水,邀月只是有所耳闻,并不在其中。
坦白讲,如今的金九龄在邀月眼中与尘埃无异,不值一提。
所以她冷眼看着,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
酒馆清理干净后,步早请邀月入座,重溟是个阴晴不定的弟子,但晓轻舟是个第一眼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正常人,言辞举动也很正常——大概是咸鱼派最正常的人了。
他对马甲的人设都有数,扮演马甲时从不主动欧欧西。
所以就算重溟和邀月才干架不久,那也是重溟的锅,晓轻舟对邀月的态度十分普通。
邀月解开面纱,神色淡漠,气质出尘,她抬眼望向眼前之人,没有立刻开口。
自己都能一眼认出她,想来此人也会一眼认出自己。
晓轻舟眸光微闪,笑眼如月牙儿:“是你啊……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邀月淡淡道:“只是好奇你拒绝我的邀请之后能混成什么样子。……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现在总该告诉我了。”
“晓轻舟。”
步早说道。
身为一个很有主见的弟子,三弟子的介绍模式和上面两位师兄有所不同。
邀月微微点头。
她对待晓轻舟的态度与面对其他人时截然不同,因为还在将晓轻舟当作女子,又有七年前在山洞中一起烤火取暖的旧时回忆,她的神色堪称温和。
步早心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小师弟性别为男呢?
邀月环视四周,随后道:“待在这种地方,你很乐意?”
晓轻舟道:“当然乐意。”
邀月又提重溟:“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问你的事。”
步早有点纳闷,虽然这样的发展符合他的剧本,但他依旧不知道邀月如此关注三弟子马甲的理由——就算想破脑袋,他当年也只是做了一些十分正常的、符合人设的事情。
玩家没有读心术,全靠瞎猜,偶尔能正中靶心,偶尔跑飞十万八千里。
——邀月宫主一定是拜倒在三弟子马甲精致的容貌之下了。
对自己捏脸技术很有自信的步早觉得没有比这更正确的解答了。
自个儿想归想,邀月宫主还在等待三弟子的回答,因此短暂的停顿之后,晓轻舟反问道:“你是委托万物楼,委托重溟寻找到我的下落的吗?”
邀月不会否认事实,就算她讨厌重溟,却依旧点头。
晓轻舟的脸上流露出奇妙的神色,他很干脆地回答了邀月之前的疑问。
“他是我的师兄,准确的说,过去是我的师兄。”
漂亮的年轻人抚着微皱的袖角,垂着眼睛,神色有些无奈。
袖角逐渐平整,期间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邀月也垂着眼睛看,一边听晓轻舟的回答,一边看清了银镯子上的纹路。
邀月发现他的手略大,骨节分明,不太像女子的手。
而银手镯上的纹路,似是……一条鱼。
邀月没再细看,抬眼望向晓轻舟,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你们是同门?”
许久不曾与人平起平坐对谈的邀月在说话时语气姿态略有些生硬,即使她本人对晓轻舟无任何恶意,可表现出来的感觉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不太合理。
晓轻舟毫无所觉似的,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只能说曾经是同门,他已经叛出师门了……唉,还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何年何月。”
邀月心情复杂,她看到了恶人谷众人对晓轻舟的态度,能有如此身手,想来遇见了一位好师父,即使不去移花宫,晓轻舟也自有归处。
她问道:“你拜师于何门何派?”
年轻俊秀的美人露出为难又困扰的神色。他像是在犹豫。
邀月淡声道:“不愿说的话也无妨……”
晓轻舟笑着说:“不是不愿说,只是说出来你会觉得我在忽悠你。”
邀月:“……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
晓轻舟:“是的。”
邀月无言,但不愿说就不愿说,她并不在乎。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可以让他们为你清出一间房,暂且歇息一下。”晓轻舟说。
邀月没有拒绝。
晓轻舟态度自然,与两人七年前在山谷中相处的姿态无异,这令邀月隐隐感到怀念。
当然,她拒绝承认这件事。移花宫之人压抑七情六欲,邀月不会让自己如此脆弱。
恶人谷众人得到晓轻舟的吩咐后立刻在他屋子的隔壁铺出一张床,露出真容的邀月容色出众,气质绝尘,给人以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但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是位女子。
与晓轻舟雌雄莫辨的外表截然不同。
众人收拾完床铺后嘀嘀咕咕地离开。
“保不准是他的小情人呢?”
“长得也像个天仙似的……老天爷怎么不给我来个天仙。”
“你可做梦去吧。”
金九龄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床上哀莫大于心死,盯着漏风的屋顶出神。
他听到了那些人回来后的讨论,竖起耳朵听了一小会儿,垂死病中惊坐起:
“来的那个是什么人?!”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看人的眼神傲得很……你活了?”
“我又没死!”
金九龄忐忑不安,越听那形容越觉得像邀月,又不敢前去打扰,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迷迷糊糊被一声惨叫惊醒。他慌忙爬下床,躲在门后看外面,只见邀月——昨日那人竟然真的是邀月!
金九龄心中直跳。
空地中邀月扼着一人的脖子,眼神表情不悦,又有一丝奇异:“你瞎说什么!”
那人欲说不得,被勒得直翻白眼。
步早一出门就看见这幅场景,叹了口气,走了出来。
哪有说人坏话当着人面说的?傻蛋。
“你不用在意,把这群人说的话当耳旁风就好。”
晓轻舟语气和缓地劝慰邀月。
邀月手上勒得更紧,眼神诡异地看着晓轻舟:“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晓轻舟疑惑:“说了什么?”
邀月看着晓轻舟,衣着一丝不苟,容貌精致秀美……
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女子。
邀月一把甩开手上的人,冷冷道:“他竟然说你是我的姘头。”
步早继续在心里叹气,所以他才说地上那家伙是个傻蛋啊。
“他们脑子里也就只有那点儿东西了。”晓轻舟平静地说,面上丝毫不见恼意,“不要往心里去。”
邀月:“…………他的意思是你是个男人。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么?”
众恶人倒吸一口凉气。
金九龄大惊。
邀月竟然不知道“那个人”的性别?
步早乐了。
看来三弟子马甲的这张脸完美得诠释了雌雄莫辨这个词,邀月竟然还没有看出来晓轻舟的性别。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七年前还未长开的三弟子马甲给邀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七年间一直认为晓轻舟性别为女,不可能重逢之后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步早对此十分理解。
他笑了起来,稍微扯开衣领,笑道:“那我倒是无所谓。”
皮肤白皙,线条流畅,喉结突出。
邀月瞳孔地震。
“——你是男人?”
脱口而出的问题连邀月自己都觉得滑稽。
“对哦。”晓轻舟展示完喉结又重新拉上衣领,笑容浅淡,“虽然很多人都会误会……但大部分时候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这个事实对邀月来说很有所谓,她呆滞片刻,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神色,低下头抚平衣袖褶皱。
步早看她一眼。
邀月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在1.0版本中的三弟子也是男生女相的设定,男性身份暴露后被邀月挂了仇杀……
所以为什么?
步早发现自己大概也得和系统发出一样的评论了。
——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复杂啊。
邀月在之后对待晓轻舟的态度稍微疏远冷淡了些许,但步早不以为意,以普通的态度面对邀月这位故人。
他提出一起离开恶人谷的邀请,言笑晏晏的模样令人心生好感,难以生出拒绝的心思。
可邀月一看见他的脸,便想起当初山洞中被火光照映的脸,以及象征着男性身份的喉结。
“随便你。”
最终,邀月心情复杂且冷淡地回应。
恶人谷众人露出期待雀跃的神情,人人都盼着他走。
但晓轻舟对他们说道:“我以后还会回来的……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这么舍不得我吗?”
众人敢怒不敢言,疯狂摇头。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进行了分析。〗
〖系统认为玩家像个暴君。〗
步早认为系统高看他了。
恶人谷众人都在场,唯独缺了个金九龄,步早找到金九龄地藏身之处,将其揪了出来。
金九龄伤口疼,语气虚:“我什么都没做……”
晓轻舟道:“你有用。”
邀月忍不住开口,语气轻蔑又不解:“他有什么用处?”
晓轻舟轻声道:“当诱饵的用处……比鱼饵还要大的用处。”
金九龄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第 39 章 第一条鱼
|晋江文学城独发|
*
当邀月发现了晓轻舟的真实性别之后,她再看晓轻舟,对方身上的英气便愈发明显。
但这纯粹是心理作用,步早顶着邀月屡屡投来的目光,认为邀月依旧难以接受晓轻舟是件男人的事。
晓轻舟的衣着打扮并没有过分女性化,只不过颜色稍微鲜艳了些,其余一举一动更是随性自然,误会他性别的主要原因是脸。
步早很无奈,扭头看向邀月:“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漂亮美人眼中笑意如春水漾,邀月微怔,慢慢道:“没什么想说的。”
如今三人已经出了恶人谷,金九龄伤势未愈被拉来做车夫,自身武功全被封,此时听身后两人交谈,恶狠狠地握紧了缰绳。
身后车厢中,步早直视着邀月,决定趁这个机会发挥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
“可你一直在看我啊。”
弟子中扭曲阴暗的只有大师兄,三弟子马甲在明面上是个很好相处的家伙,伪装傻白甜,实则白切黑。
邀月回道:“别自作多情了。”
仅仅是因为发现了晓轻舟真实的性别,邀月的态度就变成了这种样子。
步早有点怀念给他好脸色看的邀月宫主了,昙花一现似的,邀月那独特的态度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晓轻舟露出受伤的神色:“七年不见了,你还特意通过万物楼找我……为什么你忽然就变了态度?只因为我是男人吗?”
装可怜永远是一条妙计,晓轻舟楚楚可怜,邀月的表情微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也对,往常有谁敢对邀月装可怜呢?
但步早敢。
反正无论他做什么,马甲都死不掉。
“……对。”邀月实话实说,表情冷漠,“我误会了七年,结果你说你是个男人。”
晓轻舟失落地叹气:“仅仅是因为性别?”
邀月冷冷道:“我讨厌男人。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这些年应该有所了解的。移花宫不收男子。”
晓轻舟摸摸脸:“男生女相又不是我的错……”
邀月瞥他一眼,扭头不想看。其实晓轻舟本人是很好看的,眉眼柔和精致,皮肤白皙,笑眼弯弯,桃花眼未语传情,只是男生女相,让时隔七年发现真相的邀月受了相当大的冲击。
她看一眼晓轻舟,就想起误会七年的自己。
并且在此时回忆起她初次委托重溟时,那人的微妙反应,邀月的心情更是复杂。
重溟绝对把她当傻子了。
身为晓轻舟的师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邀月要找的人就是自己的师弟?想必当邀月说七年前见到的人是个小姑娘时,此人正在心中暗笑。
思及此处,邀月心情更为不佳,遂闭眼养神。
一片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晓轻舟的目光从她面上轻轻掠过。
贴心的玩家给不想搭理马甲的邀月宫主留出空间,掀帘探头看车夫。
车夫一脸不情愿,表情沉重无比。
“你听到了多少?”
步早饶有兴致地问道。
金九龄表情难看:“看你想让我知道多少事情。”
身后的漂亮年轻人握着帘子一角吧嗒吧嗒玩,语调轻缓地说:“我都无所谓。”
金九龄对他怒目而视,视线相触不到一秒,便如火灼般迅速低头。
晓轻舟浅浅微笑。
“为什么你这么怕我?”他的语气疑惑得不像伪装,“我对你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
金九龄攥紧缰绳,感到难以置信。
“说话。”晓轻舟语气轻快地说,“我希望这场旅途能热闹一些。”
金九龄忍辱负重道:“……没有。”
这个反应让步早十分满意,表情愉快。而金九龄只想把马车驾沟里。
〖系统对玩家的行为表达了观望。〗
晓轻舟作为恶人谷的谷主在恶人谷待了许久,金九龄同他相处也有一个月,被狠狠揍过不下一次,所以即使此人明面上有多么态度柔和,平易近人,但他深知此人十分之恶劣。
所以被迫做车夫的路上,金九龄时刻谨记不能太张狂,将低调行事诠释到底,能当哑巴就当哑巴。可晓轻舟似乎是个很怕寂寞的人,之后的路途中邀月沉默不语,他便向金九龄问些有的没的以打发时间——还不准金九龄当哑巴。
如此恶劣糟糕的人,偏偏邀月还没有发现晓轻舟的真实面目,彻彻底底被晓轻舟的外表蒙蔽了。
金九龄感到绝望。
晓轻舟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但为什么邀月也会被忽悠?
……
同行数日之后,邀月说要和晓轻舟分道扬镳。
“在下一个地方我就要走,之后你便带着你的诱饵走吧。”
“咦——好不容易重逢,你就这么走了?我不能去移花宫做客吗?”
晓轻舟惊讶地说。
邀月:“……移花宫外人不准入。”
晓轻舟:“但我们时隔七年重逢,就这么分道扬镳好可惜啊。”
邀月:“不可惜。”
晓轻舟闭嘴,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眼神忧伤。邀月一扭头,便能看见一双眼波潋滟的桃花眼,脉脉含情。
邀月:“……”
*
金九龄没有死的消息甚嚣尘上,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而关于对方究竟逃往何处的猜想中,人人都认可的答案是恶人谷。
恶人谷在江湖中的定位毋庸置疑,人人敬而远之,但金九龄曾是赫赫有名的神捕,假若他在移花宫手下侥幸逃脱后武功仍在,所有人都觉得金九龄一定能在恶人谷中争得一席之地。
金九龄这样的伪君子简直是恶人中的大恶人,比那些无所顾忌的坏还要可恶。
司空摘星与金九龄有过一段交情,春天的时候他受金九龄人情相挟,前去“偷”万物楼的楼主,不甚失手,栽进坑里,莫名奇妙又欠了重溟一个人情。
重溟此人阴晴不定、古里古怪,欠这种人的人情总令人不自在,所以听说乌渡在薛家庄的事迹后,他便决定从乌渡口中打探些什么。
乌渡与万物楼打过交道,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有何非见重溟不可的理由呢?
司空摘星心想,也许他能从杀手乌渡那里打听到有关重溟的相关消息,心中也好有个底。
只是乌渡行踪难觅,司空摘星听说他在西域扬言要杀石观音后便立刻赶来西域,结果连乌渡的人影都没瞧见,并得知乌渡早已离开,于是他只好在周边溜达散心,以打发时间。偷王之王并不像盗帅楚留香一样劫富济贫,大多数时候随心而行,即使有人出重金雇他,司空摘星也要看这桩生意是否合他心意——除了因人情所迫,而不得不做之事。
溜达期间,有关金九龄未死的传闻在江湖中酝酿,司空摘星偶然间听到了这样的传闻。
他从未怀疑过金九龄的为人,作为神捕,金九龄伪装得十分到位,又因为姓“金”,所以没有人怀疑他奢侈享乐的背后会是数不尽的血案。
好歹是老相识,司空摘星便往恶人谷去,看看金九龄是不是真在恶人谷。
他与三弟子马甲一行人在一个小镇上相遇。
邀月容貌出众,气质清冷出尘,见之难忘,司空摘星先看见了她,双目圆睁,心中惊讶。
当初扔掉金九龄尸体的是移花宫,难道是因为金九龄假死逃脱的事而前来追究的吗?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邀月的心眼可真是小。司空摘星忍不住心想。
一道藕粉色的身影从邀月身后显露,长发半束,身材瘦削,眉眼精致,睫羽扑扇,唇色不点而朱,是位极漂亮的美人。
若邀月是天上月,那她便是春日花。
司空摘星驻足痴望,并非什么一见钟情的事,他只是在想要如何才能易容成那般模样。
也许易容都无法展现出那张脸千分之一的独特美丽。
而那粉衣姑娘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缓步回首,精准地找到司空摘星的方位,微微一笑,旋即随着邀月走进客栈之中。
司空摘星望着她的身影消失,缓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那姑娘怎么会那么准确地发现他的方位?
……
金九龄屈辱又不失愤怒地说:“你究竟要拿我引谁?”
步早正坐在他对面拿路边捡的狗尾巴草逗店家养的小橘猫,闻言头也不抬,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所有能引出来的人。具体是谁,我也说不清呢。”
金九龄是《模拟江湖:我是掌门1.0》剧情中期的一个小BOSS,不止难打,还很难搞,但由于蝴蝶效应,2.0版本中的金九龄已经没有逼格可言了。
蝴蝶·玩家·步早对此毫不愧疚,并充分发挥玩家的职业素养。
毕竟金九龄引诱的第一条鱼已经来到鱼钩旁了,神捕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啊。
晓轻舟的回答令金九龄十分悲痛,心情惨淡地想,这不正是要将他利用到底的意思吗?还不如死了!
“你如果死了,一切都会不了了之。”晓轻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语气柔和地说道,“但你如果真的想死,就不会出现在恶人谷了。”
金九龄是绝对不会主动寻死的,这样的人有过巅峰,隐藏十数年未被发现真面目,总有一种侥幸心理,不相信自己会永远处于低谷。
金九龄咬牙:“看我这样很好玩吗!”
晓轻舟发出一声轻叹:“不好玩……你还有他们,都是相当无聊的一群人。”
金九龄攥紧了拳头,随后又听得晓轻舟愉快地笑道:“但房顶上的那位像是个很好玩的人。”
房顶上的那位·司空摘星:“…………”
不是吧,这也能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