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冲喜15
池中鱼戏莲叶, 亭中拂衣戏缺。
舌尖尚甜,气息相交。
若要询问崔拂衣方才所想,他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是见了、想了、做了……
如此而已。
若要问他是否后悔, 他自然……不知后悔为何物。
左右也并非第一回, 他想。
先前他也曾亲过两回,如今不过是再来一回。
虽、虽上回不过只略略亲手,亦或是额头,今日却亲了唇瓣……
……应当算亲,亦或是舔?
崔拂衣思绪乱飞, 稍稍出神, 便是这出神之际, 脖颈耳畔自个儿悄悄红了个遍,偏他自己却仿佛无所觉,只怔怔出神。
应缺一直瞧着, 却只瞧着崔拂衣似要一直神游天外, 始终未有其他反应,不由心下失笑。
下人守在亭外,自无人敢来打扰,
他轻握崔拂衣的手,声音轻软缠绵, “夫人,你调戏我……”
崔拂衣被此言惊扰回神, 双颊微红, 眸光闪烁,却仍是道:“这并非调戏。”
应缺挑眉:“那算什么?”
崔拂衣眸光微动, 还未回答,便有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崔拂衣眉心微蹙, 抬头循声望去,却见那应四公子已然领着一众友人自远处而来,下人将其拦下,似是在与交谈什么。
“不是说了不要靠近?”
下人来报:“四公子说,许久未见世子,今日有缘相见,便想前来请安。”
崔拂衣眸色微沉:“我看这请安是假,想瞧瞧夫君不安是真。”
他一甩袖怒道:“让他滚,若再纠缠,我要他下场比郑侧妃还难看。”
下人回绝态度明显,四公子碰了个没趣,友人面面相觑,眼中隐有嘲讽之意。“应四,你不是说瑞王世子为人和善,待你正如寻常兄长,你们感情最好吗?”
应四面色黑红转换,未曾言语。
他本想借今日机会刷个兄弟情深的名声,日后若当真过继,他人也更轻易想到自己,不想却在一开始便吃了闭门羹。
应缺素来对他们这些庶出兄弟有些许颜面,今日却严词拒绝,毫不留情,定是因为那世子妃。
不过是个哥儿,将来还要仰仗嗣子生活,看他人脸色,若有朝一日,他定要他将今日之事百倍偿还。
“兄长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便不去惊扰了,咱们去别处玩罢。”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来,却又灰溜溜离开,姿态委实不太好看。
应缺微微一笑,“夫人,你又得罪人了。”
“何来得罪?”崔拂衣拒不承认,“我不过忧心夫君身子,不愿教你劳累,这才拒绝他人请安,若这便算得罪,那四弟气量实在狭小。”
瞧他这般模样,俨然并未将得罪应四之事放于心上。
应缺失笑,遂与他一般无二地理直气壮道:“夫人所言甚是,有为夫在,你在这府中,便没有得罪一说。”
只有别人得罪他的,无论崔拂衣如何,都不算得罪他人,他人没有这般资格。
崔拂衣轻伏应缺胸前,未敢将重量压于对方身上,不过是这般轻伏着。
“那夫君可要活得久些,越久越好……”
“我性子不好,最易得罪旁人,需得人时时护着、长久护着才好。”
应缺莞尔,并未回应,却伸手缓缓拥住他,轻抚着对方后背。
分明只尝到一丝甜,所说之言却似自糖水里煮过一般,从里到外透着浓浓甜意。
明知其中混着毒,却仍教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分明如此贪恋对方,贪恋眼前一切,却仍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步步走向既定结局。
一点一点……将一切所恋之物从他怀中剥离。
若这当真是命运给予他曾经狂妄自大,嚣张跋扈的惩罚,那它成功了,应缺想。
可……那又如何?
便是注定离去,注定伤痛,他仍不愿放手。
崔拂衣曾让他不许认命,却不知他从未认命,在这既定之路上,他仍旧一如从前般自私又任性。
虽满是荆棘,亦不曾放弃。
唯一不同,便是那欢喜之余,还隐有痛意。
逐渐分明,逐渐清晰。
应缺缓缓莞尔,轻拥崔拂衣后背,将人渐往下压。
然后……吻了上去。
*
手中书籍久久未动,崔拂衣时而抬眸,瞟向床上之人,见对方阖眸未醒,便放下心来,继续出神。
他坐于床边,半靠半躺,目光细细端详身边之人,眸色时而深邃,时而清明。
指尖轻点应缺眉心,继而颧骨,然后眼睛、脸颊……
数月以来,应缺当真比往年好上许多,自面上便能瞧得分明。
刚进门时,崔拂衣尚且记得,应缺应当要比此时消瘦许多,而如今,面颊却已有了肉感,指腹轻戳,微有弹意。
崔拂衣瞧得认真,玩得认真,竟未曾注意,手下之人眼珠微动。
“夫人,若是读得累了,大可放下歇息,莫非玩弄我,能让夫人疲惫尽消,精神百倍?”
声音响起,崔拂衣飞速收回手,等待片刻,见应缺不过微微睁眼瞧了瞧,未有再多反应,这才略微放心。
“夫君何出此言,不过是瞧瞧夫君是否安睡罢了。”
应缺想,也就是自己并未真睡,便是当真睡了,在崔拂衣这般玩弄下,也注定惊扰而醒。
他睁开眼睛,却正与崔拂衣四目相对,片刻后,崔拂衣略微转眸。
却又不知视线应当落于何处,既不愿离开应缺,却又不知如何放置。
额头?与眼睛那般接近,一不小心,便又撞在一起。
鼻尖?与方才也无甚差别。
嘴唇?
崔拂衣不过稍稍看上一眼,便匆匆别开眼去,单单瞧着,他便想到上回凉亭中,那非同寻常的吻。
……应当是吻吧?
应缺未曾对此有任何解释,自那日回院后,崔拂衣也不曾提起。
却心中隐隐知晓,那吻与他轻描淡写,玩笑般的舔舐并不相同。
而今他们之间,也与从前似同非同。
他们仍然夫妻,仍相敬如宾,却又不仅仅相敬如宾。
“夫人瞧我,我便当自己貌美如花,被夫人时时惦记了。”应缺玩笑声响起。
崔拂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又将目光落于应缺脸上、唇上。
他面色微有些许不自然,却仍未退去,似羞似恼道:“别的暂且不提,夫君这面皮,倒是比往日结实许多。”
应缺自觉自己始终如此,未有厚薄之分,崔拂衣这般说,定是从前不甚了解,如今更要多多了解才好。
他伸手环住崔拂衣腰身,微微笑道:“夫人莫要冤枉于我,不信,便亲自瞧瞧。”
他眼尾微挑,满含笑意。
笑意似能传染,渐散于崔拂衣眉眼,令他时时别开眼,又时时转回眸。
他大约是极爱眼前这双眉眼,渐沉下头,俯身吻去,从眉梢,至眼尾……终于唇畔。
由浅尝辄止,到缱绻缠绵。
眷恋久久,不肯离去。
第112章 冲喜16
自那日起, 如那般甜蜜与亲近便时常发生。
或是应缺先起,又或是崔拂衣先动了念,然最终都殊途同归。
初初崔拂衣尚且还有意避着下人, 然日子一久, 时而情之所至,哪里还记得其他。
主子们感情好,下人自然欢喜,王妃也更是欢喜,赏赐如流水, 每日未曾断。
崔拂衣见状反倒稍稍收敛, 无人时还轻斥应缺:“都怨夫君不知收敛, 如今倒好,传出去让长辈笑话。”
应缺觉得冤枉,“夫人, 分明你也欢喜, 你也主动,莫非你主动时,也怪我吗?”
崔拂衣振振有词,“那是自然,得怨夫君如何生得这般动人, 直勾人心。”
应缺笑,“如此说来, 倒真是我的不是了。”虽然夫人无理取闹, 但他夸我勾人诶。
崔拂衣见他竟不辩驳,反而顺势认下, 反倒将他衬得当真是在无理取闹,一时赧然。
心下暗忖, 自己从前有如今这般娇纵吗?
自嫁与应缺后,他竟是逐渐变得自己都险些认不出了。
崔子衿的过往当真如应缺所言,似是成了另一人,另一生,而今无崔拂衣毫不相干。
但,不同于从前所想的不甘,如今他竟只有些许遗憾,且不知何时,这些许遗憾便也如那前尘一般,随风散去,再不见踪迹。
情场得意,应缺身体似也随着心情逐渐好转,便是入了秋,也极少生病。
薛府医来瞧,也是心情舒畅,“世子妃将世子照顾得极好,病人情绪亦能影响病情,前些年世子虽配合治疗,却心中郁郁,不曾开怀,前两年世子便是连治疗也懒怠松懈,自世子妃进门,世子方才振作起来,积极配合,如今继续下去,兴许……兴许能多两年寿数。”
如此,也不过是能多两年寿数吗?
崔拂衣面上笑意淡去。
待薛府医离开,也未曾重新开怀。
应缺从前从未觉得多活两年能有什么。
莫说两三年,便是二三十年,于他他不过打个喷嚏的时间。
待到如今想要而不得时,方觉便是两三年竟也这般珍贵,珍贵到他竟觉得如此也好。
但见崔拂衣神情,显然不愿接受此事。
应缺还在想要如何安慰,崔拂衣却已然猝不及防向他开了刀。
“夫君可听了方才薛府医所言?”
应缺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却仍是点了头。
崔拂衣抬眸,目光紧紧注视着他,半晌,方才一字一顿道:“所以,薛府医所说,夫君懒怠治疗,不愿配合,也是当真?”
应缺眼皮微跳。
虽未言语,然他任何细微表情皆已被崔拂衣尽收眼底。
见状,崔拂衣霍然起身,转身离去。
应缺:“夫人,那不过是遇你之前,遇你之后,我再未曾有过懒怠之念。”
他既知原主命数,便也懒得更改,与其好生调养,自是享受当下更为重要。
可自见到崔拂衣后,便都改了。
他从前也是这般,不算乖巧吗?
崔拂衣缓缓阖眸,半晌,回头看他:“应缺。”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叫他名字,还这般严肃。
霎时让应缺梦回从前,略感心虚。
崔拂衣:“你好生活着,努力活着,是为我吗?”
应缺虽想点头,却直觉崔拂衣并不喜这般回答,见他眉心微拧,应缺也想凝眉发愁,怎么在常人眼中这般深情之举,在崔拂衣眼中竟也无用?不仅无用,反而更令对方不悦。
思绪百转,应缺方才小心探寻:“这样不好吗?”
“我心悦夫人,自愿振奋精神,久活于世,若是写成话本,定当为人传颂。”
“所以那是话本。”崔拂衣道。
“可你我不是话本中人。”
他低头望着应缺,仿佛在望着一位不懂事的孩子。
而应缺也当真如他所愿,面上些许懵懂与疑惑正与之相配。
“应缺。”
“我愿你活着,为你,为世间一切欢喜,若你并不想留,却为我强行留下,岂非我之罪?”
他俯身低头,一吻轻落于应缺眉心。
“我既心悦你,便承受不起。”
是了,他心悦他。
数月之前,崔拂衣何曾想过,自己会心悦一个将死之人?
便是从前以哥儿之身参加科举,也未曾有这般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百死不悔,他从前以为此类词汇必定是用于为民请命,谋夺权势上,万万想不到竟用于区区情爱。
如今,也已不可再用区区二字形容。
应缺心中微紧。
百般言语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如何能不知崔拂衣所言之意。
应缺想说自己未有想死之念,不过是得过且过,不曾留恋。
然而不知何处来的一丝情绪,堵住他欲开口的话头,令这番言语心生恐慌与心虚,竟渐渐退去。重回心底。
虽无记忆,他的青青也仍在改变,仍在反思,他竟也学会了放手,更越是纵容。
若如今的他重回池眷青那时,因应缺便是面对死亡,也只有欢喜,青青也必然不会阻拦,不会怨恨,而是成全。
成全他自红尘中来,又从红尘中去。
那时的应缺也定然会极爱那份成全,认为他们当真是世间最般配契合的存在。
然而事到如今,应缺面对从前或许喜欢的成全,却心生悔意。
自由唾手可得,他却眷恋这一方天地。
怎么能成全呢?
应缺如今方才惊觉,自己要的并非成全,而是如池眷青那般,抓不住也仍要去抓,求不得却仍要去求,哪怕是强制,哪怕自己要逃,青青也不允许的强求。
他要的便这份偏执的偏爱。
他伸出手,将崔拂衣用力攥紧。
“夫人,我不想死。”
“我想要你……”
“是我明知并无前路,却仍招惹了你,你可千万千万……不许放过我。”
第113章 冲喜17
应缺此人, 实在可恨,崔拂衣如是想道。
温柔病弱的外表,仍掩不住性情中的霸道。
明知前方唯有死路一条, 仍予他倾心, 予他热忱,予他爱意如潮。
崔拂衣望着身旁之人,认真端详,眸色深深。
睡梦之中,应缺似是觉得被中过热, 竟似孩童般试图蹬被子。
崔拂衣略收视线, 重新将被子为应缺整理好。
“世子妃, 王妃请您去她院中一趟。”未过多久,一名丫鬟便前来传话。
崔拂衣回望床上,应缺仍在熟睡中。
“还请母妃稍等片刻, 我更衣后便去。”
崔拂衣到时, 便见王妃正对丫鬟采来的荷花挑挑拣拣,见他到来,未等他行礼,便伸手招呼道:“拂衣来了,瞧瞧这些花喜欢哪些, 带回去插起来,瞧着也赏心悦目。”
崔拂衣欣然应下, “多谢母亲。”
王妃微微一笑道:“听说, 前些日子你与小缺在凉亭撞见老四,可有被惊扰到?”
崔拂衣脑中思绪一转, 当日之事想必未过半日便被王妃知晓,若当真要问, 实不必今日才问。
今日提起,应当是为引出后续话题。
“多谢母妃关心,四公子并未靠近,世子未曾有过惊扰。”
王妃略略颔首,“那便好。”
她眺望远方,所看之处便是后院方向,眸色深沉,情绪难辨,“近日府中喜事连连,虽不成体统,却也事关王府血脉延续,并非小事。”
王妃连王爷也不放在心上,何曾关心王府血脉延续?提及此事,所关心的,只怕并非王府血脉延续,而是应缺血脉延续。
府中那些个庶出公子打着什么主意,王妃怎会不知。
有人欲对她儿子取而代之,有人欲让她儿子当冤大头,便宜爹。
王妃可甘愿?
自是不愿的。
她只需想到,她儿子病倒在床,危在旦夕时,他人却惦记着他早死,好争抢儿子世子之位,王妃便恨不能将他们尽数杀尽,为她儿子陪葬。
从前她一心放在应缺身上,不曾在意应缺死后,世子之位由谁继承。
而如今,她仍不在意世子之位由谁继承,却绝不许那些人心想事成。
“我与王爷商议过后,以为过继此法尚可,然夺人骨肉,让孩子小小年纪便离开至亲,亦非我之愿。”
“于是,本王妃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王妃莞尔一笑,眸中悦色真心实意,说出的话却似寸寸寒芒,刺人心肺,“过继可以,过继之人却只能是父母双亡,如此,便不必使得嗣子与生身父母生离,拂衣觉得如何?”
崔拂衣抬眸望向王妃,见她面上笑意,片刻后,便也微微欠身道:“母妃思虑周全。未有不妥之处。”
他这般说着,面上却不过笑容淡淡,不见真心。
王妃神色微敛,温声道:“此事到底事关缺儿,待你回去后,寻个机会,仔细与他询问,再同我商议。”
崔拂衣应下。
王妃又留他坐了片刻,这才让他带着一捧荷花离开。
待崔拂衣走后,丫鬟上前为王妃倒茶,“娘娘,奴婢瞧着世子妃面上神色淡淡,似是对过继一事并不挂心,可是心中不愿?”
“拂衣是个好孩子。”王妃心中叹息,哪里去不愿,不过是不愿这般决定,便是象征应缺当真命不久矣罢了。
王妃对儿子心中有愧,如这般谈论过继一事为何不自行前去,而要让崔拂衣传话,自然也是为此。
她不欲自己做这事,便将之推给崔拂衣,仿佛不见应缺,便不知对方听到这般消息,心中会否受伤。
“是我有愧于他与缺儿……”王妃低头垂泪,丫鬟忙上前安慰,却收效甚微。
“娘娘,您看开些,世子如今比之从前已然大有改变,薛府医尚且说能多活几年,兴许几年之后,又是几年,当真这般活下来呢?”
王妃破涕为笑,“若当真如此,我便是睡着都能笑醒。”
崔拂衣刚回桃园,王妃赏赐之物已然早早到了,丫鬟小厮皆眉眼带笑,“世子妃,王妃可真喜欢您,这些赏赐点明是送与您的。”
崔拂衣嫁进来时,几乎没有嫁妆,如今在王爷王妃赏赐之下,却也攒了不少身家。
他并不在意此等身外之物,左右王府也并未亏待过他。
应缺更是自他进门,便让人将他库房钥匙交给他,崔拂衣不接,他那时便笑说:“夫人若是收下,待我想要什么,便要去寻夫人,夫妻如此,岂不和美?”
崔拂衣想,他大抵是不知世间夫妻是何模样,何为和美的,否则怎会被应缺哄住,当真收了那钥匙。
偏应缺之后也当真去他所言,找了些无足轻重之事去寻崔拂衣,每当被满足时,便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显然极喜欢这般感觉。
思及此,崔拂衣便微微勾唇,直至进了房间,笑意方才转淡。
“夫人方才去了何处?”应缺已然醒来,正半靠床头,转头张望。
崔拂衣款步而来,“方才母妃派人寻我,多坐了些时候。”
应缺目光紧紧瞧着他,当真似不愿错开一瞬,“醒来未曾瞧见夫人,心中甚慌。”
他这般直白表露情绪,毫不隐藏,全数倾付,崔拂衣也难以招架,在他身旁坐下,声音也软了下来,“今后若无事,我每回都守着你醒来。”
应缺心中满意,面上却仍道:“如此这般,夫人岂非辛苦?”
崔拂衣也笑,“就在卧房歇息,何谈辛苦?”
他手中抚着应缺长发,用带子轻轻束起。
“母亲找夫人所为何事?”应缺随口一问。
崔拂衣手中动作稍顿,将带子系紧后方才道:“母妃……方才与我询问过继一事。”
“此事,父王也已应下。”
应缺自然知晓,既由王妃提起,便绝不无可能过继府中庶出兄弟的子嗣,想必应是从宗室旁支中选人,宗室人口众多,总能挑着个合适人选。
但他抬头却见崔拂衣神色淡淡,未见明显息怒,应缺微微一笑,“夫人可是心中不愿?”
崔拂衣微微抿唇,片刻,终是在应缺面前露了真情,“是,我不愿。”
“我无意抢他人血脉,无意扶养与你我无关之人,无意与谁有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一切与他与应缺无关之人,崔拂衣都不愿多看一眼。
子嗣传承,王位传承,他都毫不关心。
于他而言,那并非是延续应缺血脉与世子之位的儿子,而是掠夺了应缺一切的敌人。
无论是谁,皆是如此。
除非……除非……
“除非是你我亲生,否则绝无可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言语坚定,俨然对过继一事心存抗拒。
应缺望着他,似瞧见了自己走后,崔拂衣独自一人存于世间的模样。
那并非虚构幻想,而是他曾亲身经历过数十年的曾经。
他曾守在池眷青身旁,目睹他孤身一人,走过无数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
曾见他明明好好活着,却仿佛将一切隔绝,在世间流离。
那时应缺尚能别无他想,仅仅流连不去,如今回想,却似后知后觉感受到别的情绪。
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再见着对方如那般活着,便是笑意也成了奢侈,但他想,既有机会,争上一争,变上一变又有何妨?
他应缺,本就是这般自私任性,那再任性一点,应当……也习惯了吧?
思绪百转,也不知想过多久,有过多少思虑,方才听他轻轻一笑,许下一言,“好,那便你我亲生。”
第114章 冲喜18
“绝无可能!”
“宿主, 任务者不可能在小世界留下子嗣,法则不允许,你都忘了吗?”
无论何种身份, 何种性别, 进入小世界的任务者绝不可能和任何人生育子嗣后代。
他们本就不是此间之人,来时孑然一身,走时既无法带走任何东西,也无法留下任何本不属于此间世界的存在。
这是入职前员工必备手册中明确写过的规则。
999刚来的实习生尚且记得清楚明白,它不信作为前辈的应缺不知道。
应缺自然知晓。
不仅知晓, 他还知晓这条规则的根本原因。
任务者虽能使用原主身体, 却并非真正的原主, 也非此间之人。
灵魂与身体并不匹配,灵魂与其他灵魂也并不相配,无法创造另一个新生灵魂。
但这并非全无办法。
执行规则之人, 最懂得如何利用规则, 钻规则漏洞。
应缺从前钻过空子不计其数,眼前这个,尚且不算什么。
“没有灵魂,将现有合法灵魂抹去从前痕迹,在适当时机投放入混沌, 便可瞒天过海,借壳重生。”
应缺抬眸望向在一旁睡下的崔拂衣, 意有所指道:“这不是有现成例子吗?”
999瞪大眼睛, “宿主、你……”
应缺:“不要与我说你没瞧出来。”
999:“……”它就是没反应过来啊。
是哦,怎么它就什么都没想到呢?即便过了几个世界, 也从未想过青青是如何跟来的。
应缺:“你的实习结果我给不合格。”
说罢他又真切感叹,“不知是谁将你分到的九组, 莫非是其他组不要才丢过来的?”语气疑惑之余略带嫌弃。
999:“……”它哪有那么差,宿主分明是故意贬损它!
应缺轻叹一声:“虽你有诸多缺点,但既看在你我有缘,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999茫然问:“什么机会?”
应缺面上一本正经:“做我儿子的机会。”
999:“……”
999:“???”
999:“!!!”
“绝无可能!”它吼得斩钉截铁,声嘶力竭,声音之激烈,似恨不得对企图当它便宜爹的应缺踹出十万八千里。
它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宿主所谓的计划究竟为何。
既然无法创造新生灵魂,便将已有灵魂投放,伪装成新生,便能在此间世界瞒天过海,钻空子拥有一个“孩子”。
而灵魂又怎能轻易获得?此间世界既无灵异,也无玄学,人死魂消,应缺上哪儿弄个魂儿来?
自然只能偏生眼前便有个现成的。
来小世界实习,999本就以魂体跟随,又自带管理局盖章的合法证明,合法合规,虽非本土灵魂,天道亦不会排斥。
它身上仍有工作,便是真成了应缺之子,死后不会在此间消散,生前死后都不会对此间世界有何影响。
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选择。
应缺扬起微笑,“久久,你也知道我即将退休,既然退休,那从前工作时留下的所有债、遗产……哦不,是所有资产,自然也需要有后辈继承。”
“若你答应,今后这份资产我便指定你来继承,便是实习失败,你也能轻易跃居上位,成为你同期望都望不到的存在。”
999气恼道:“休要哄骗我!”
它又不是三岁小孩。
应缺:“你不信?”
应缺:“你也知道我,自然也该知道,我能否留下诸多资产。”
999并未怀疑应缺能力,“管理局也有自己的规定,不允许空降。”宿主那所谓资产于它而言也毫无用处。
应缺:“是不许空降,却没说不许子承父业。”
因为他的那些同级别同事就没有孩子!
999狠狠抹了把脸,钻漏洞钻习惯了,见条缝都要试试头铁不铁是吧?
应缺:“你还年轻,不懂没有禁止就是允许的意思,有利益就上,否则你这样是攒不到老婆本的。”
999初入职场第一大障碍,便是想当它便宜爹的老油条,致使它三观碎裂重组,再碎裂再重组,反复几次,如今已然碎成渣渣,拼都拼凑不起来。
可怜它还要听这老东西继续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胡搅蛮缠、胡……
应缺为了说服对方给自己当儿子,三寸不烂之舌都快说烂了,年轻傻小子就是犟种油盐不进。
应缺不由颇为怀念,当初刚相识时,对方面对自己时的兢兢业业,那时的它绝不会如如今这般忤逆。
这不孝子!
“久久,你当真忍心瞧见青青失望吗?忍心见他孤苦无依?”
999略有心虚,却仍咬牙道:“本就是宿主许的诺,与我有何干系?”
“青青那么温柔,若真当了爹,绝对对你百般宠爱,当成宝贝来疼,没爹的孩子像颗草,你就不想不当草,当宝吗?”应缺循循善诱。
999:“…………”它本来就是草啊!
不当草还能当什么?
“做我们的孩子,从今以后你就再不需要流浪,再不是孤儿,小小年纪就须出来打工养活自己。”应缺怜惜道。
999气恼:“你才是孤儿!我有爹娘的!”
应缺意外:“原来你不是野生的?”
999:“…………”
应缺:“开个玩笑。”
999:“……”并不好笑,只想揍人。
应缺:“爹娘又不必只有一对,你若想要,别说一对两对,全世界当你爹娘又何妨。”
999:“……我要那么多爹娘做什么?”
应缺:“我见你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打工,可见亲生的爹娘靠不住,当然要多给自己找几个,轮流回家吃饭……阿嚏!”
应缺略有疑惑,灵魂意识何时也能感冒?
“这不重要。”他继续诱惑,“你还未实体化形,如今有一机会让你无代价限时体验人生,做一回人,体验七情六欲,感受世间欢喜,品尝一切美好。”
“你当真不心动?”
999十动然拒,“不要,人类幼崽太过脆弱。”封印记忆后,更无自保之力,它并不喜欢。
应缺眉眼微弯,“放心,我和青青会护着你。”
999友情提醒:“宿主,你都要死了。”
应缺:“那就是青青会护着你。”
999怀疑道:“真的?为什么?”
它可是亲耳听见崔拂衣说不要孩子,孩子都是抢走应缺一切的敌人。
应缺微微一笑:“当然,因为你是我儿子。”
999:“……”宿主究竟有多想喜当爹?
应缺,“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青青自然会对你另眼相待。”
999:“……”哦,原来并非是想喜当爹,而是炫耀和老婆的感情。
正当它想扭过头去,不去搭理宿主,却又见应缺轻笑一声道:“开个玩笑。”
“他会护你,自然是因为你是他儿子。”
999对这份喜爱很是受用,语气也没方才那般坚定,别扭地转开头去,十分矜持地晃着小脚丫,“……还不是呢。”
应缺暗笑,有它这句话,即便如今不是,用不了多久,便也是了。
第115章 冲喜19
接下来几日, 在应缺向999细数完答应此事的好处后,999也不知是否被鬼迷了心窍,竟未再拒绝此事。
又过了些日子, 瞧着应缺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又有应缺时常惦念幻想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景在脑中浮现,999终是没能忍住心动,竟当真半推半就应了下来。
应缺总算稍稍消停,未再在999耳边念经。
没了应缺的噪音干扰,999小脑袋瓜总算稍稍清醒,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自己似乎是被宿主哄了?
宿主只说做人的好处, 却从未提过一句做人的坏处。
999自己难得想到一个人类弱小,无自保之力,应缺也能轻描淡写带过, 并将999注意力转移至崔拂衣这个爹会做得多好上。
虽然即便当真受伤也伤不到魂体, 999仍是生起了闷气。
自己怎会如此轻易便被哄住呢?
做人虽好,却仍有诸多不便。
美食美味,却要五谷轮回,美景虽真,却要用脚行走, 身份尊贵,遗产丰富, 却也要从0学习, 无法先天灌顶,更有无数人觊觎应缺的遗产, 将视它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难怪宿主说会保护它, 因为不保护它根本活不下去。
且最重要的,应缺注定早亡便罢了,若它当真投胎,崔拂衣寿数也与它不同,注定先它离去,届时,便只有它存于世上。
好好好,舍不得老婆孤家寡人,便舍得儿子无依无靠是吧?
还说让它不做孤儿,若这不算孤儿,那如何才能算?
999想通一切,便想找宿主算账。
然应缺此时才没空搭理它。
在解决完儿子问题后,他便迫不及待向崔拂衣报了喜讯。
“夫人,昨夜做梦,梦见咱们的孩子已经答应来了。”
他眉眼含笑,显然喜悦非常。
崔拂衣读书声顿住,目光从书上微移,转眸望向身边人。
应缺之前确实提过一嘴亲生血脉,可也不过一次,在那之后再未曾提起。
崔拂衣便只当他一时失言,不过随便提起,也未再问。
然今日应缺旧事重提,俨然并非随口一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夫君……当真要如此?”
应缺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轻轻握住他的手,“大夫也说,我尚且有几年苟活,几年时间,总有可能,夫人可愿一试?”
见他视线沉着坚定,俨然已经下了决心,打定主意。
崔拂衣却仍记得薛府医所言,不宜房事,心中仍有犹疑不定。
可比之过继他人,教他人将应缺所有夺去,崔拂衣自是宁愿生一亲子,即便此并非他前半生所愿。
崔拂衣自小便不将自己当成哥儿,并决心一生不嫁,自然更未曾想过亲自生育。
而如今,他却心甘情愿转了念头。
他俯身低头,在应缺唇上轻落一吻,微微一笑淡声道:“好。”
“若薛府医同意,我便依你。”
应缺却俨然一副事情已然尘埃落定的模样,对昨夜之梦深信不疑。
“我瞧着它聪明乖巧,定然像你。”他浅笑着,眉目温柔,将那本是想找茬的999也哄了去,不忍心打搅。
崔拂衣见他如此高兴,心中微怔。
也对,旁人尚且重视子嗣,何况是寿数本就不长的夫君,想来他心中也想着有血脉传承,却因身子不好,知晓所求可能甚微,说来惹人嘲笑,从未提起。
如此这般,崔拂衣更为心疼应缺,便是心中最后一点对生育的排斥也散了。
“不,盼它还是像我多一些,如此,将来有朝一日……夫人瞧着它,便能想起我,记挂我,见它如见我。”应缺细细描述未来之景。
崔拂衣轻轻敲了应缺额头一下,“它是它,你是你,如何能混为一谈。”
应缺抬手摸了摸额头,不疼,却似敲在心上,他微微莞尔,“夫人说的是,是我说错了。”
“它是它,是礼物,是结晶,是延续,却绝不是我。”
便是当真有了孩子,他的青青,却仍是最爱他的。
见他眸中似有星光明亮闪烁,崔拂衣情不自禁,低头在他眼尾落下一吻。
世上无任何存在能替代应缺。
“夫人定会很爱它吧?”应缺抬眸问,就像爱他一样。
“夫人一定要很爱它。”
崔拂衣此前并不知晓,他从前从未想过子嗣,更遑论喜恶,但此时瞧着应缺,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恍然明白了那个还未存在孩子的意义。
无关爵位之争,无关血脉传承,甚至也不算爱意结晶。
那是应缺送与他的,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遗产。
第116章 冲喜20
未等到月中例诊, 崔拂衣便请来了薛府医,这位大夫还当应缺有所不好,匆匆赶来, 却见二人旁若无人, 亲昵万分。
薛府医:“……见过世子,世子妃。”
崔拂衣起身相迎,“薛府医快请。”
薛府医二话不说,便走到床边矮凳上坐下,开始诊脉。
片刻后, 他放下手, “世子妃照顾有佳, 世子身子并未有何恶化。”
方才情景仍在眼中,无论是何情况,但将功劳推给对方总是无错。
崔拂衣微微一笑, “今日请您看来, 并非仅是瞧夫君近日情况,而是有一事相询。”
薛府医:“世子妃请讲。”
崔拂衣垂眸望了应缺一眼,方才认真道:“我与夫君想知道,若我们想要孕育子嗣,有几分可能?”
薛府医心中一惊。
他虽是府医, 近日府中发生何事却也是知道一二。
看来,世子与世子妃, 目前并不想认什么便宜儿子。
也是, 若有可能,谁又愿将一切交给与自己无关之人, 便是过继,那也并非自己亲生血脉。
薛府医很能理解这二位所想, 却仍是要告诉对方:“回世子,世子妃,世子自小便身中剧毒,即便抢救及时,身子却已然损伤,十数年调养虽是救人治病,可是药三分毒,此对身体也是另一种损伤,现如今,在下对世子是否能有子嗣一事实在无法确定。”
从前王爷王妃也并非没打过让世子留下血脉的主意,然而那时世子身子确实很差,且无心于此,每每提起,世子都言,不愿耽误了那位尚不存在的姑娘。
原主是真君子,知自己情况,不愿害了旁人一生。
若换身份低微之人,原主性情天真,又不喜攀附之事。
薛府医又言,不近女色,保存元气,有益于养病,如此,此事便搁置下来。
如今却已然不同,世子与世子妃已然成亲,便是当真要洞房,若是世子身子允许,他也无力阻止,如今能询问他意见,已然是重视他,重视身体之举。
“既然薛府医不曾一口否决,便是有可能了。”崔拂衣听出其言外之意,继续问道,“便是如今不行,特地调养一段时间,兴许会有可能?”
薛府医沉吟片刻,“若世子愿意配合,在下或可一试。”
应缺:“那便有劳薛府医了。”
接着,薛府医问了几个较私密的问题,比如应缺平日可有□□,时间为何,频率为何,可有自行解决。
应缺一一答了。
薛府医听完,只觉得世子比他想的还要清心寡欲。
想来若非为了世子妃,对方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从前的世子可从未想过留下子嗣血脉。
也不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王府中又会发生多少波澜。
有从前经历,薛府医小心谨慎,并不会多言,然既然在王府,此事便无法绝对保密。
不过下午,便有王妃派人前来,询问应缺身子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虽是关心,却仍能看出,消息传得很快。
应缺握住崔拂衣的手,“夫人不必担心,若不愿待在王府,改日我借养病为由,带你一同去郊外温泉庄子上调养。”
崔拂衣不愿他劳累,且郊外庄子虽好,却仍多有不便,不如王府许多。
他缓缓摇头,“我只是担心别人会对你不利。”
想也知道,应缺若当真要自己的子嗣血脉,那对早已将世子之位视为囊中之物的其他人会有何反应。
届时,便是自己不便动手,也仍会想方设法除去应缺,亦或是那尚不存在的孩子。
偏应缺病重,孩子便是有了,在长成之前都很弱小,双方都极易针对。
“夫人放心,我不会让别人伤你我分毫。”应缺微微一笑。
听他这般说,崔拂衣靠在他身边,微微阖眸,“我信夫君。”
应缺每日喝的药,用的膳食,皆是出自桃园小厨房,采买人员也是桃园中人,也是王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忠仆。
因而应缺用药有变,也极少人知晓。
便是王妃,在薛府医刻意不提之下,过了一月仍未有察觉。
这段日子里,崔拂衣贴身照顾应缺,每日皆将他情况记在心中。
王妃未察觉儿子与媳妇的计划,便差了人来询问过继一事。
她本以为上回与崔拂衣聊过后,很快便能有回应,却不想眼见两月即将过去,崔拂衣仍在推辞。
不得已,王妃亲自来了。
老四院里那个丫头,据说已经显怀,肚子显尖,大夫说极有可能是男孩。
王妃听完便轻轻一笑,“给本王妃盯着,我倒要瞧瞧,是不是男孩。”
她来到桃园,便见应缺难得在院中休憩散步。
他撑着崔拂衣,竟能在地上平平稳稳走上一段,虽说一盏茶后又不得不坐回轮椅,却仍是让王妃看得怔然出神。
待到丫鬟提醒,王妃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然落了泪。
应缺躺下太久,她竟忘了,儿子原是能自己走路的。
再次瞧见眼前这一幕,王妃感慨之余,心中又恨,为何上天如此狠心,要她儿子的性命。
“母妃。”崔拂衣率先见到王妃,福身一礼。
王妃忙伸手轻扶,“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你陪着缺儿辛苦了。”
“怎得想下来走路了?”她又问应缺。
应缺此时已然重新坐回轮椅,额上微有细汗,崔拂衣见了,摸出手帕轻轻擦拭。
“今日天色晴好,薛府医说,适当运动有助于夫君康复,便想着带夫君来院中走走。”
应缺含笑点头,“母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王妃心神微怔,不知何时起,她来桃园,竟也要特地寻理由了。
面上却是笑道:“无事,不过是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们,见你们好,我便放心了。”
崔拂衣心知,王妃应当是为过继一事而来,虽不知为何没了下文,崔拂衣却也不曾拆穿,“母妃若是不急,今晚便在桃园留下用膳罢。”
王妃心中也想多瞧瞧儿子,自然并未拒绝。
晚膳期间,王妃见小夫妻二人相处和谐恩爱,便并未过多打扰,用过晚膳后便离开了。
崔拂衣回望应缺:“夫君为何不告诉母妃?”
应缺:“此事尚且是我一厢情愿,若是失败,岂非让母亲失望?”
崔拂衣微微抿唇,随后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咬,“是谁连大夫尚且未问,便凭着一个梦与我说会有个儿子?”
“对母妃是不想让她失望,对我便无此顾虑,夫君,你真偏心。”
应缺伸手揽腰,笑而未语,片刻之后,方才伏在崔拂衣肩上,低声耳语:“夫人与母亲自有不同。”
“母亲是长辈,需恭顺孝敬。”
“夫人却不然。”
“你我一体,我便是夫人,夫人便是我。”
“我所知的,夫人便能知,夫人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
无论失望与希望,皆共同属于他们。
崔拂衣未再说话,却是侧头吻了上去,似要将一切情绪,借这个吻,尽数倾付于应缺。
应缺是对的,比之对王妃的尊敬,他更爱他对他的这份坦诚。
一切喜悲,皆彼此共享。
应缺终于对薛府医的医术有了更明确的切实体会,若是寻常,只要崔拂衣稍稍勾动他的情意,身体便隐约有所反应。
如此,他的孩子应当也能来?应缺想。
孩·999·子:“……”
自它答应应缺后,应缺便未再与它说话,活像睡了便跑的渣男,然而他却又遵循医嘱,与崔拂衣一同看书,如一般夫妇一样,想象那个孩子的模样,说着等对方出生,定要做个好父亲的傻话。
999一边觉得宿主好假,好会装,一边却又难免将那个孩子代入自己,心怀期待,羞赧不已。
反复多次后,999终于愤愤放弃,宿主就是大骗子,谁信谁是傻子。
“夫人,若有了孩子,你要给他取什么名字?”应缺握着崔拂衣的手,兴致勃勃问。
“名字应当会由父王母妃来取。”近些日子以来,崔拂衣已然习惯应缺这般言语,仿佛那没影的孩子已然板上钉钉将会到来。
“既是你我所生,自当你我取名。”应缺显然并不愿让他人代劳取名一事。
崔拂衣虽觉孩子还没影,便为其取名,若将来皆是虚妄,岂非伤心,但见应缺如此认真,便也心中一叹,罢了,若是将来无缘,有了名字,便也当那孩子来过了。
恍惚间,崔拂衣竟有种自己是那可有可无的父亲,应缺才是对那孩子满怀期待,生育对方母亲的错觉。
片刻,稍稍回神后,崔拂衣望着应缺仍在等待的目光,忽而浅浅莞尔。
“那便叫久久吧。”
愿我所爱,长长久久。
999骤然惊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第117章 冲喜21
“你们、你们剽窃我的名字!”999涨红着脸大声道, 似是觉得这样便能掩住方才的慌乱。
崔拂衣一声“久久”,似乎当真在喊999,让999恍惚中又觉难以置信。
应缺:“这说明你我有缘, 你注定要做我们的儿子, 我们很有父子相。”
999自觉自己与宿主并无任何相似之处,想不出哪里来的相似之处,更遑论所谓的父子相。
若它与宿主有父子相,那世间便无人不与宿主有父子相了。
应缺却在一瞬愣神,迅速恢复神情, 眉眼弯弯, “好听, 我喜欢夫人起的这个名字。”
他压着崔拂衣的后颈,倾身吻了上去。
……
秋风瑟瑟,落叶泛黄, 应缺坐在窗边, 凝望树上枯枝败叶,崔拂衣款步走来,将斗篷披在应缺身上,兔毛边将应缺脖颈圈起,令应缺瞧着更有一股柔意。
“怎么坐这儿发呆?”
崔拂衣坐在一旁, 眉目温柔,语气温和, “薛府医也说, 并非不可能,即便当真不得所愿, 那也没关系。”
“夫君,你的身体最重要, 莫要为了其他,而误了身体。”
崔拂衣以为应缺是在担心还未存在的孩子,才有此言。
应缺敛眸回神,微微一笑道:“夫人多虑了,我不过是担心,无法做个好父亲。”
崔拂衣与他双手交握:“怎会?夫君这般爱它,便足以胜过世间许多人。”
世人庸庸碌碌,不知生死为何,更遑论为父之道。
成亲生子,传宗接代,不过是世俗如此,自己便也如此。
如应缺这般,已然是位好父亲。
应缺垂眸敛目,神色失落,“可我注定无法陪他左右,伴他成长,让他得到又失去,品世间孤苦,受多番磨难……”
“夫君。”崔拂衣抬眸。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方才听崔拂衣道:“如你所说,最对不起它之人,应当是我。”
“若非为我,夫君也不会想要生育子嗣。”
“若有罪责,也应有我一份。”
应缺失笑,“如何能怪你。”
“夫人还要陪它身旁,护它成长……”
崔拂衣倾身,在应缺唇上轻咬一口,“夫君,你如今是自觉尘埃落定,便惯会用你命不久矣一事来戳我心吗?”
他目光直直望着应缺,眼眸之中,仅是平静与深沉,“若当真如此,那夫君你做到了。”
应缺未曾想过,平静也能化为刀,伤人不见血。
他竟有些回避这份目光,伸手将崔拂衣拥进怀中,轻靠肩上,静静阖眸:“……我只是遗憾无法陪伴夫人身旁。”
方才他话中字字失落,句句歉意,又岂止是对那尚未存在的孩子,分明是借孩说爹。
崔拂衣无话可说,便是他再想安慰应缺,此时仍无法欺骗自己。
无法说自己心中不曾有半分怨念。
心爱之人早已被上天判了死刑,自己除却接受,半点也无能为力,如何能不怨。
然正如应缺便是明知死期将近,仍要招惹崔拂衣一般,崔拂衣亦知应缺寿数不长,却仍不愿责怪分毫。
他怨应缺短寿,怨他情不自禁,却不曾怨应缺本人。
他心悦他。
如望明月。
任他阴晴圆缺,始终恋他皎洁。
*
又是一月已过,已至初冬,薛府医这几月调养下,如今终于松口,称二人或可圆房。
“世子身子不便,房事上……恐怕要多仰仗世子妃。”大夫已然习惯与病人谈论此等私密房事,但显然,另外两位当事人并非如此。
尤其崔拂衣,此时已然将头别开,既不看薛府医,更不看应缺。
应缺莫说本性,仅是身为一病人,便是洗漱更衣,上床歇息,皆要仰仗他人,更无隐私尊严可言,如今被大夫提及此事,更是面不改色。
“薛府医可有书籍推荐?”他竟还明目张胆地问起此事?
崔拂衣终是没能忍住,目光轻瞟,却见应缺神色泰然自若,未有半分羞赧。
更令他侧目之事,乃薛府医闻言后,竟当真从怀中摸出一本书籍,放于桌上,“若世子与世子妃有空,不妨多看看此书,或许有用。”
直到薛府医告辞,崔拂衣目光仍未从那书上移开。
脑中思虑半晌,仍未想到,薛府医究竟为何才能在应缺询问过后,当即从怀中摸出此书,莫非早在来此之前,他便先行准备了?
他应当夸他有先见之明?
未等崔拂衣想明白,应缺便已出声,“夫人,可否将那书拿来一观?”
崔拂衣匆匆回神,下意识便伸手取书,下一刻,却又似想起这是什么,便觉指尖微烫。
将书拿至床边,放下便罢。
应缺见他情状,眸光狡黠,面上却是失落苦笑,“夫人,我有些乏了,翻不动书。”
“且听薛府医所言,此事当劳烦夫人许多,夫人且与我一同观看罢。”
崔拂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绪纷乱,坐立难安,僵持半晌,无意窥见应缺眸中神色,方才微怔后恍然。
抿唇坐下,轻捏应缺脸颊,“好啊,我瞧着夫君哪里是乏了,分明还有心思拿我寻开心。”
应缺也不闪不避,任由他揉捏,此时瞧着倒是乖巧不已,“哪里是寻夫人开心,分明是希望夫人放宽心。”
崔拂衣脖颈微红,微微转眸,并不看他。
应缺伸手握住他,“我一废人,夫人不嫌弃我,我便感念万分,夫人万般好,原是我占了便宜,便是自惭形秽,也应当是我,夫人该是始终自信,明艳张扬。”
崔拂衣回身抱他。
他知应缺是让他不必别扭,大方自然,却不愿听他这般说自己。
轻靠肩头,崔拂衣低声轻语,“夫君与我一起看罢。”
第118章 冲喜22
暮色深沉, 烛影昏黄。
用过晚膳后,崔拂衣与应缺便各自沐浴洗漱。
崔拂衣原是想帮应缺,却被应缺一句话挡了回来。
“之后有劳夫人之处良多, 不必耗费力气在这等小事上。”
崔拂衣听明白有劳之处为何后, 便不愿再看应缺,由着对方被下人推走。
见他还未入浴池便已红晕满面,丫鬟之间眼眸流转,“世子妃,可是水温太热?可要加些凉水混合?”
崔拂衣轻咳一声, “不必了, 你们出去吧。”
他素来不喜旁人伺候自己沐浴, 如此也是寻常。
沐浴时,崔拂衣时常走神,今日所看之书, 总在脑中挥之不去。
薛府医不愧是大夫, 拿出来的书并非一般市面流传的春宫图,反而更似专门用于教导人事所用图书,书上所写并非春光旖旎的故事,而是人体构造穴位,如何开始前戏, 有何用处,何时进入正题, 如何施为最是省力, 也最为便利,于双方皆好, 书上均有涉猎。
虽仅今日,也仅一次, 崔拂衣仍是觉得,看这本书,比看书房中的书来得轻松,也正经。
尚在走神之际,隔壁卧房之门开了又关,似有人回。
应缺竟已回来了?!
崔拂衣低头望着自己,却见身上未着寸缕,热水浸泡下,浑身皆泛着红,如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却是如何也不便就如此回房。
应缺未见崔拂衣,便知他在何处,又是为何。
心中低低轻笑,眉眼弯弯,如月勾陈。
见应缺如此,丫鬟面面相觑。
“点上熏香,散散药味。”应缺道。
丫鬟们照做。
应缺挥退她们:“退下吧,今夜不必留守屋内。”
“是。”
丫鬟们正要退下,却又听应缺忽而出声唤道:“等等……”
“世子还有何吩咐?”
等待片刻,方听应缺隐含笑声道:“去唤一下世子妃,就说我等他。”
丫鬟们也不知,等世子妃是何意,以往世子不也如此等过?何必再说一回?
然世子吩咐,她们自当从命。
已有人瞧出,今日世子与世子妃必定有事非同寻常,却也只是默默听命,并不多言。
主子们的事,可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左右世子妃不会害世子,也不会连累她们便罢。
另一边,听着丫鬟传话,崔拂衣面色微赧,如何能不知应缺所言之意。
当即从浴池起身,擦干水迹,披上衣裳。
初冬微寒,崔拂衣浑身激灵,待他回房后,便见应缺靠坐于床头,手持书本。
再仔细一瞧,便见那书赫然是二人白日所看之书。
崔拂衣微不自在,“今日不是已经看过?”
应缺转头看他,是真是假的赧然之色溢于面上,浅笑道:“为夫愚笨,且需多看几遍。”
崔拂衣知他时常促狭,却从未如今日般令人坐立难安,他心知,兴许并非应缺促狭之故,不过是今日之事,本就令他难安。
“夫人,便是嫌弃我,也莫要委屈了自己,夜凉如水,你若病了,我该如何是好?”应缺似是无奈劝道。
崔拂衣款步走来,坐在应缺床边,倾身凝望应缺,“夫君别的不会,倒是惯会戳我心。”
“不妨说说,我何时嫌弃过你?”
应缺别开眼去,“往日不会,今日却未必。”
“夫人久在浴房不出,多半便是不想见我。”
崔拂衣咬牙抿唇,一时竟不知该拿应缺如何,明知对方故意这般说逗弄自己,偏生又拿他毫无办法。
见人不说话,担心真将人气着了,应缺当即变了脸色,笑意盈盈,“方才不过是玩笑话,我知夫人心意,夫人切勿误会。”
崔拂衣再未与他纠缠,而是倾身吻住了应缺。
当应缺不知何时已然躺下,二人长发垂落交织,难舍难分,崔拂衣方才后知后觉,原先进屋时的些许紧张局促,如今尽数消散。
睁开双眼,便见应缺也正盈盈望向自己,眸若星辰,便是如此姿态,仍淡定自若,未曾紧张半分。
应缺环住他的腰,二人皆身着单薄里衣,此时已然松松垮垮,其中风景一览无余。
呼吸皆乱,身体微有燥意,已然动情。
崔拂衣伏在应缺肩上,别开脸,阖上眸,
“夫君……”他轻声唤道。
应缺轻抚他后脑,温声回应:“嗯……我在。”
……
最后一层衣衫也褪去。
屋中唯有角落烛光星星点点,隐住帐内风景,却挡不住那低低喘息。
一开始,崔拂衣皆是按书上所写而来,然这于双方皆有些磨人。
初次尚且放不开,一切都束手束脚。
幸而有应缺言语轻哄,时而鼓励,开始虽不易,却仍坚持了下去。
终被填满时,崔拂衣忽觉面上微暖,垂眸望去,却见是应缺伸手在他面上轻轻抚过,似是拭去什么。
凉意后知后觉而来,崔拂衣方才惊觉,那是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痕。
崔拂衣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滴泪,但他却知晓,绝非因所谓贞洁、初次。
却也觉得,并非因为此时的些许疼痛。
可到底为何,他却是绞尽脑汁也不知了。
“……我并非想哭。”他如是说,然而自己都觉得荒谬。
应缺却笑着吻他,浅浅的吻落在崔拂衣唇角、鬓发……又用锦帕为崔拂衣擦去额上细汗。
“我知道。”
“夫人这般厉害,怎会因这等小事而落泪。”
见他这般信任,崔拂衣又是失笑,又是无语,还有些许赧然与别扭。
这是小事吗?他想。
在应缺含笑注视下,崔拂衣无奈承认。
或许是的。
与眼前人比起来,任何事便都算小事了。
自然而然,崔拂衣便也明白自己为何落泪。
自是为眼前之人。
与洞房无关,与孩子无关,甚至与应缺病情也无关。
仅仅为他,也只为他而已。
崔拂衣不知何处来的一股狠意,竟是低头咬住应缺的唇!
辗转厮磨,不肯放过。
应缺……
应缺……
除了他,世上再无人能引他落泪。
唇瓣被啃咬得鲜红如血,隐有湿润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应缺知晓那是被咬破皮后的血。
崔拂衣之前也咬过他,却因心系他身体,从未当真咬伤过。
今日,却破了例。
不知为何,应缺却并不觉得疼。
伤口本就不大,兴许本就不疼,应缺隐约感到些许酥麻在唇齿间流转,挥之不去,却并不疼。
因为似乎有更疼的地方,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
垂眸望去,却见自己的血已然将崔拂衣的唇也染红,艳色靡靡,本该勾动人心,想入非非。
应缺却忽觉心上一顿。
片刻后,方后知后觉。
那是心在疼。
第119章 冲喜23
香烟缭绕, 青纱翻飞。
暖炉默默散着热意,暖着室内,然此时帐中二人却已然并不需要。
血液流转沸腾, 汗珠细细密密。
指尖触碰肌肤, 满是滚烫热意。
应缺伸手搂住崔拂衣,寸寸吻过他的唇瓣,待将那血色舔舐干净,方才略觉满意。
胸口也停止叫嚣。
“夫人,伤我便罢, 莫要伤了自己。”
应缺其实并不能感觉疼。
身体的疼痛于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任何事, 习以为常之后,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便是再疼,他也只觉麻木。
太过麻木, 以至于方才心上一疼是那样清晰。
崔拂衣也未再啃他, 指尖在应缺唇上轻抚而过,半晌,方才低头亲了亲,“疼不疼?”
应缺摇头。
崔拂衣笑,“看来我应当再咬得狠些。”
应缺:“……”
应缺故作难受:“我拿夫人小心翼翼捧在心里, 珍之爱之,夫人却只想要我疼, 如今, 我倒是当真觉得心疼了。”
崔拂衣低头伏在他胸口,“让我听听。”
明明只听得心跳一声一声, 却听不得心痛半分。
崔拂衣却似是能听出来一般,垂目阖眸, “夫君心疼,我也心疼。”
“夫君若真珍爱我,便也当珍爱自己,如此,便不疼了。”崔拂衣轻轻吻他。
应缺:“……哦。”
声音莫名弱了半分。
开始的艰难过去,之后便简单许多,初次匆匆便过,二人并未偃旗息鼓,休息片刻后,很快便开始第二轮。
这一回,便不再如初次那般拘束,纯粹按着书上照葫芦画瓢。
崔拂衣伏在应缺肩上,轻声问:“夫君,若无要子嗣一事,可还会与我圆房?”
应缺一笑,“我这身子,承蒙夫人瞧得上,若夫人想要,自然愿意满足。”
崔拂衣转眸,似有狡黠一闪而过,“我瞧夫君也并非在意此事之人。”
“只是一切只能从书中看,未能亲身体验,未免太可怜了些。”
“若无子嗣一事,我也是愿意与夫君圆房的,好歹让夫君切身感受一回。”
应缺:“……”脑中浮现原主图书馆一般大的书房,想来定是崔拂衣自这书房中瞧出什么。
“那当真是承蒙厚爱了。”
“夫君不必客气。”崔拂衣弯唇。
应缺:“既然如此,那便辛苦夫人,再来一回吧。”
崔拂衣笑意微僵,似是如他腰身一般。
应缺的手却已然扶着他的腰。不让他退下。
“夫人这般厉害,想来如今也是不在话下?不似我,这般无用,只能躺着,任人施为。”
崔拂衣腰身轻颤,此时却如骑马之人,上马容易,下马难。
更深露重,帐内隐约传出些许喑哑,风一吹,再仔细听,却已然消散。
……
冬日雾沉,万物惫懒。
丫鬟瞧着时辰,见屋内仍未有动静,心中担忧,却因无人传唤,不得进门。
眼见着早膳时辰都已过去,丫鬟终未能忍住,正要敲门时,屋中终于传来动静。
众人心下一松,连忙推门进去。
应缺声音自帐中传来,“备好热水,我与夫人要沐浴。”
众人皆惊讶今日先醒之人竟是世子,却也是规矩应道:“是。”
待热水备好,应缺方才掀开帐幔,任人服侍。
他虽裹了里衣,却未能全然遮掩身上痕迹,丫鬟们瞧见,皆是心中微惊,匆匆低头,不敢仔细瞧去。
却是在心中了然,难怪今日竟这般晚。
见世子今日也未有不妥之处,想来便是圆了房,也并未有损身子。
想必薛府医先前常来,也是为了此事,并非世子身体有恙。
如此,丫鬟们由忧转喜,笑盈盈福身:“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
应缺眉眼微弯,“待会儿夫人醒了,也这般与他恭喜一番。”
屋内顿时满是欢声笑语。
今日,崔拂衣直至午时方醒。
他欲坐起身,腰间酸痛顿时仿佛迎面一拳,将他重新砸倒在床。
“嘶——!”
待他稍稍适应,方才拖着疲惫,翻身下床。
丫鬟快步行至床边,“世子妃,热水已备好,您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更衣?”
崔拂衣将屋内环视一圈,未见另一人:“夫君呢?”
丫鬟们眉眼含笑,对视一眼道:“回世子妃,世子说不便打扰您休息,今日醒来后便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中床榻一应俱全,俨然是次卧厢房。
崔拂衣:“夫君醒后可有何不适?”
闻言,丫鬟们皆是忍俊不禁。
崔拂衣:“笑什么?”
丫鬟们欠了欠身:“恭喜世子妃!”
崔拂衣系带之手微顿。
见丫鬟们敛眉垂目,并不看他,又思及今日应缺先醒,方才意识到什么,面上微赧,“我要沐浴更衣。”
待进了浴房,再无他人,崔拂衣方才微松口气。
泡在浴池中,崔拂衣疲乏稍解,水汽蒸腾,令他浑身皆泛着粉。
不知过去多久,崔拂衣才从浴池中起身。
回到卧房,却又见到令他脸热的一幕。
却见昨日弄脏的床榻已然焕然一新,大半年之前,他与应缺成婚时用的大红床褥重新铺在床上,花生桂圆红枣等物被抛洒在床,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等花样纹饰将整张床铺满。
当日成婚尚未有过的羞赧,此时竟齐齐被他体验了个遍,甚至比之更甚。
崔拂衣坐在床边,手抚锦被,只觉掌下柔软细腻,比成婚当日也不减分毫。
似是大红相映,崔拂衣面上也染了几分红晕,昨日又初尝情事,更衬得面容艳若桃李,屋中药味也尽数被芬芳所替。
一声轻叹传入耳中,略带酸意,“若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该吩咐人备上这些。”
“这喜床,竟比我还得夫人青睐了。”
第120章 冲喜24
应缺一身绛云色衣衫, 披着纯白斗篷,与屋中布置般配至极。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他瞧着气色也比寻常好上许多, 面上晕开淡淡气血。
崔拂衣恍惚想起, 瑞王瑞王妃做主,替应缺将他娶进门,本就为冲喜而来。
大半年过去,这迟来之喜竟也当真冲成了。
崔拂衣伸手轻抚过应缺面庞,在触碰到应缺唇上伤口时顿了顿。
应缺垂眸一笑, “今日夫人可是让我被好一阵笑话。”
崔拂衣笑睨他一眼, “夫君又哄骗我。”
在这王府之中, 又有谁敢笑话应缺?
应缺:“他们虽未说,却定是偷偷笑话了。”
在外间侍候的丫鬟:世子为了哄世子妃,竟然冤枉她们?她们哪敢笑话世子?
崔拂衣抿唇笑问:“那又当如何?”
“夫君可要咬回来?让我也被他人笑话一回?”
谁知应缺竟当真用指尖在崔拂衣唇上逡巡片刻, 似是考虑如何下嘴。
半晌, 却听他轻笑一声,“罢了,夫人狠心咬我,我却是舍不得咬夫人。”
崔拂衣望着他,好气又好笑之余, 又觉一阵没来由的暖,似云似雾, 化在心里。
“疼不疼?”他望着应缺唇上伤口, 如昨夜般问。
应缺也如昨夜般摇头,却多加了句:“夫人, 能让我疼的,从来不是肉/体。”
崔拂衣仍是亲了亲他的唇, “那我与夫君,当真天定姻缘。”
“那老天还挺好的。”应缺知道,崔拂衣运气大抵是很不好,若非如此,怎会与他缘分天定,纠缠不休。
他握着崔拂衣的手,珍而重之地在手中把玩,“真是抱歉,今生,夫人又要与我纠缠不休了。”
崔拂衣失笑,“怎得好像你我从前不止纠缠一世似的?”
应缺反问:“若当真有,夫人可会后悔?”
崔拂衣假做认真,思虑片刻道:“遇见夫君,我可欢喜?”
应缺轻轻点头,其他不提,他自觉与青青在一起时,青青也同他一般享受欢愉。
崔拂衣:“既如此,夫君为何还有此问?”
应缺抬头望他,“今生呢?”
“夫人,若让你在科举做官,波澜壮阔一生,与如今之间选择,你更想要何种生活?”
崔拂衣沉默。
应缺也并未催促,就这般静静等待。
半晌,方听见崔拂衣道:“我喜欢做官,亦自觉在朝堂中能如你所说,波澜壮阔,精彩纷呈。”
“但那不过是种生活状态。”
“但你……”他抬眸望向应缺,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热爱眼前人。
“你是我的珍宝。”
无论如何,也不愿舍弃。
若在未遇应缺之前,崔拂衣应当会喜欢在官场升级,但若是如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虽有遗憾,却仍会摘下官帽,毫不犹豫。
应缺眉眼弯弯。
下一刻,崔拂衣便觉手中似被塞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瞧,一枚头发编织而成的同心结静静躺在掌心。
“既如此,我便算是嫁与夫人,夫人可要收好了。”
嫁之一字,有归附,归属之感,远比娶更令崔拂衣动心。
手中同心结不知被人编织多久,又编了几次,它分明那般轻巧,那般脆弱,轻轻拉扯,便会变形松散,崔拂衣却当真感到它宛如珍宝。
半晌,他蜷起手指,小心握紧。
“我收下了。”
既收下它,也收下你。
*
圆房之事隐瞒不住,桃园下人知晓,王妃便也知晓了。
她顾不得将近年关,府中事务繁忙,亲自来了桃园。
刚进院子,便瞧见崔拂衣与应缺坐在廊下小亭,围炉煮茶。
炉中明火正旺,茶香四溢,在这冬日中,别有一番意趣。
应缺全副武装,斗篷将他浑身笼罩其中,若换个角度,王妃必然瞧不见他眉眼。
“母亲。”
“见过母妃。”崔拂衣见是她来,当即要起身行礼,王妃见状竟亲自扶他起身。
“拂衣也是我的孩子,往后便不必行礼了。”王妃如是道,语气温柔无比。
闻言,崔拂衣下意识看向应缺,却见应缺微微一笑,目光鼓励。
崔拂衣随即微微福身,“多谢母妃。”
“天气渐冷,我让人送几道暖身汤的方子来,给你们补补身子。”
“母亲送的,自然是好的。”应缺笑道。
王妃面上情态一时不知是哭是笑。
只望着应缺,顿了顿道:“府中冷清,我派人送你与拂衣去温泉庄子上住上十天半月,或是年节再回也可。”
应缺还未应下,崔拂衣便道:“母妃,夫君身子还需薛府医悉心照料。”
王妃随意摆手,“不必担心,让薛府医也跟去便是。”
应缺却已看清崔拂衣心思,便附和道:“母亲,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若何时有个差池,我也想离您与父王近些,兴许还能……”
“胡言乱语!”王妃忙打断他未尽之言,“我与拂衣尚在,你这般说话,可是故意教人伤心?”
应缺坦然一笑,面上尽是豁然之色,“母亲,儿子今生有您疼爱,有父王关怀,更有心爱之人伴于身侧,已然圆满,再无遗憾,便是当真有朝一日离去,也是喜丧,不必为我难过。”
王妃虽高兴儿子豁然开朗,却仍不愿见他如此将死亡挂在嘴边。
“我倒不知,我儿竟如此豁达,如今拂衣与你圆房,若是将来他怀有身孕,你可还舍得?”
应缺却也只能无奈叹道:“若真有那一日,那也只能让母亲多疼爱他些,带我那份一同给他。”
王妃离去时,双眼泛红。
崔拂衣望着王妃背影,“夫君何故伤母妃的心?”
应缺:“我不过是希望母亲能有所准备。”
他如今瞧着再是好转,也是要走的。
崔拂衣不知,方才那话应缺是仅说与王妃,亦或是说与自己。
却只他这夫君,当真不肯让他在这短暂的幸福中沉溺半分。
应缺朝他招手。
崔拂衣微顿,却仍是走去坐于他身旁。
“我方才所言亦是心里话。”
“能有夫人,已是耗尽我此生运气,得我一世欢心,便是当下离去,也无半分遗憾。”
“那孩子呢?”崔拂衣问他,“你当真能放心?”
应缺握着他的手,一时不知谁的更冰。
“它不如你。”
999:……它听到了!
“方才为何拒绝母亲去温泉庄子?”应缺转而提起。
崔拂衣沉默片刻,方才道:“虽另有用意,可既是你我的孩子,我便不愿让它的身份有半点疑虑。”
温泉庄子到底比不得王府,应缺又是这般身子,若当真去了外面,有了身孕,不知会有多少说法。
999觉得,自己若当真投入崔拂衣腹中,今后要更孝顺对方一点。
应缺笑意盈盈,安慰道:“不必担心,你我的孩子,必然会像极了你我。”让人一看便知亲生。
转头敲了敲999,“听到没有,记得长得像我一点。”
999:“……”嗯,决定了,对崔拂衣,它是孝子,对宿主,它就是带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