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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第 57 章

    早上九点钟。

    灰暗的天空犹如一张无形巨网, 深深拢在了这座城市上方。

    海绵白点海鸥连成一条线,林景年穿了一件浅色花衬衫,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沙滩。过了一会, 车太田踩着沙子过来。

    “要我说咱干脆定居到这得了, 也别回什么昭安了。”车太田吸了口冰饮, 喟叹一声:“不是说晚上跟那几个老外不见不散?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林景年瞥他一眼, 调了个方向:“是你跟他们不见不散。”

    “……差不多,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

    车太田跟上去, 促狭的撞了撞他:“唉, 我看那个叫威廉的,就红头发那外国佬, 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你都单身这么多年了, 也该走出来了吧?”

    林景年忽然顿住脚步, 转身, 非常严肃的看着他,“我记得你在穿越前有个妹妹,那你, 是怎么放下亲人的?”

    “嘶——”话题一下子变正经,车太田酝酿了一会:“我当初为了回家曾试验过很多种方法,自杀过、顺应剧情、改变原主死亡节点……没仔细算,大概近千种,你是最后的方法, 后来这几年也看开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终归也是要生活的嘛,你想啊, 万一哪天他们也来了,看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 得多难过。”

    车太田撞了撞他的肩膀,“相同的,你要是回去看见你外婆你妈为你哭瞎了眼,你心里也不好受。何况你这还没看见就这幅样了,对吧?”

    因为太思念,所以总想见,因为见不到,所以总思念。经年累月,这种欲.望慢慢转化为执念,在心里生根发芽,就再也抹不去、拔不掉。

    林景年红着眼睛沉默半晌,但还是竭力地把眼泪忍下去。

    “行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车太田笑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走啊,玩去!”

    “不行,江眠哥刚才打电话给我,说孟策舟去找我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林景年推开他,下一秒车太田又嬉皮笑脸黏上来:“那你江眠哥就没告诉孟策舟你现在在外面旅游?再说了,你从这飞小镇得三四个小时,这等会就下雨了,哪家航空这么不要命了雷雨天还飞?”

    说着,云堆深处传来一声闷雷。

    想来也是。

    林景年抽出手机,“那我给他打个电话,哎——”

    号码没按下去车太田一把夺回来摁着关机,然后放到自己兜里一气呵成。搂着他慢悠悠地朝酒店方向去。

    “饿了,吃饭。”

    林景年:“他还在等我。”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飞过去吧?”车太田眼珠子一转,嘻嘻哈哈道:“他一个大活人脑子又没问题你担心个什么劲。走了走了,吃饭。”

    “……”

    迪厅灯红酒绿,俊男靓女们聚在舞台遨游天堂。

    林景年进了门脸一阵红一阵绿,被车太田扯着打了一圈招呼后,独自端着水杯坐在了角落靠窗的位置。

    车太田玩了一圈被灌了不知道多少瓶酒,反正挤到林景年脸上时几乎神志不清了。

    “福福~玻璃里灯怎么开了,嘿嘿,神经,居然在玻璃上边装灯泡~”

    林景年有些郁卒:“那是月亮。”

    车太田虎着脸:“月亮也不兴装玻璃上。”

    “……”

    过了一会,车太田被几个侍者带走去楼上包厢休息,前脚刚走,后脚桌子前面落座另一个。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在用着蹩脚的中文和他打招呼,也不等他回答,开始热情洋溢的介绍起了这边的历史。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出神的望向窗外。

    憋了一天的云堆终于怒涌而下,暴躁的雨点似誓要拍碎玻璃般,铺天盖地袭来。

    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那个外国青年都察觉到异常,他才呢喃了一句:“下雨了。”

    不知为何,脑海里不知从哪里浮现起三年前的今天——

    “三年一到我会立马出现在你住的地方等着你。”

    “如果你不来见我,我就一直等着你。”

    “……”

    电光在他眼前闪过一道白。

    真的在等吗?

    “嗯,这里经常多雨,有人很少拿带伞。”青年笑了一下,说着中文口齿不清:“不过,他们脑子很正常,下雨会躲在避雨的屋子不会一直淋。”

    林景年心里难免失笑。

    说得对,正常人下雨都知道躲起来的,孟策舟那种地位的人,就算找人临时盖一间房子避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含了一口杯子里的白开,心想自己不应该在这种事上纠结。

    青年看他的眼神愣愣的,似乎被什么东西烧了一下,脸都红了:“您笑起来,很帅。”

    林景年喝完水杯里的水,礼貌敷衍了两句就借口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到了二楼包厢,车太田还在洒满花瓣的情侣套房独自呼呼大睡,幸亏不是什么十家子弟,否则这里一张照片几乎就掐了他的命门。

    看的林景年又气又无奈,忍着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扛着他回到他们的酒店。

    第二天,他原本打算回去,可车太田好像是玩嗨了,拉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非要跟他定居在这里,还说什么山美水美宜人旺财什么的……

    多住几天还好,真要定居林景年第一个收拾包袱走人,见他态度如此决绝,车太田也不想一个人独自住在这,就好说歹说把人劝下来,说定晚上再走。

    晚上九点多的票,到家了刚好还能睡一觉。

    林景年算同意了。刚出门,那个外国青年开车带着他们沿城市兜了半圈,中午吃了顿海鲜大餐,下午依依不舍的和林景年道别。

    他倒是不懂这个外国国内是什么风俗,只看到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把名片塞给他,又要了他的电话和联系方式,说以后一定要常联系,千万不能忘了他。

    车太田勾着林景年的脖子,冲他一摆手:“没机会了,下次投胎早点排队。”

    青年歪脑袋:“什么意思说的?”

    车太田:“说你这辈子不可能了。”

    为了交流零误差,他还用英文翻译了一遍,然后青年哭的更惨了。

    机舱内。

    车太田怼了一下他:“要不咱到机场也别回去了,直接坐车去昭安找江眠得了,他最近不是在休假吗?正好一起出去玩玩。”

    林景年困得睁不开眼,但仍强撑着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奇怪。”

    车太田表情微僵,不过很快又打哈哈起来:“你睡迷糊了吧?我?全世界唯一小甜甜,我哪能有坏心思哈哈哈哈。”

    “感觉你不想让我回家好好睡觉,你好像很排斥小镇。”

    林景年一戳破,车太田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随便两句搪塞回去,他的状态太奇怪,林景年本想追问下去,但困倦的眼皮上下打架,没一会枕着枕头睡过去了。

    夜雨丝毫没有要停的痕迹,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架势。好在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车太田一滴未湿的到达了公寓。

    “感谢国.家感谢党,阿门,阿弥陀佛。”他虔诚道。之后趴在林景年背上,扭扭捏捏的上了楼。

    几乎倒头就睡在林景年的卧室里,林景年无语的瞥他一眼,出门给江眠发信息保平安,结果刚巧这会江眠还在加班没睡,顺便向他抱怨了一下自己老板当甩手掌柜,把一大堆活留给了他们财务部什么的。

    林景年蹭了下玻璃因温差氤氲的一层水汽,忽地嘴角笑容一滞。

    那岂不是说明孟策舟不在总部?

    那他去了哪?

    一颗心毫无征兆的猛揪起来,电话那头还在疑惑怎么没了声音,他失神摁断了通话。

    鬼使神差的那句“我就一直等你”在无限重播扩大,此时他心里涌上一股很不祥的预感:

    坏了!

    他该不会真的在等吧!

    林景年扔了手机,从玄关柜子里翻出雨伞一刻不停的奔向楼下。这会雨已经下暴了,打在皮肤跟抽了一鞭子似的。

    雨太大了,他撑着伞也无济于事,棉质睡衣一会就跟水洗过似的。他借着幽暗的余光,蹚着雨水在两栋楼侧侧面过道的一个窗檐底下找到了人。

    他摸出湿淋淋的手机,点了好几下才打开手电筒,确认似的照了一遍。

    灯光似乎引起石墩上人的注意,高大的男人缓缓抬起被雨水打湿的脸,憔悴的眼底盖了两块乌青,眼底跟抽了血丝似的鲜红。

    他太狼狈了,尤其是依靠手杖才能站立,身形不稳地朝他一步步走来时,那完全没有一个大反派、乃至呼风唤雨的掌权人的样子,更像他在电视上见过的那种脏兮兮、没人要的小流浪狗般,乞怜地摇着尾巴。

    林景年脚底跟灌了铅似的,那颗揪起的心脏似乎要被生生撕碎的一般。

    他真的在等自己,他没有食言一直都记得约定。

    “是——景年”

    孟策舟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几秒,嗓音才非常干哑道。

    过道上侧有一连接起的石板,类似避风专供防晒样式,因此,孟策舟在朝他走来时不至于被雨水冲刷视线而认不出来人。

    林景年暗灭手机,光亮瞬间湮灭。

    他抓紧伞柄,声音很异常:“……你怎么不走?”

    孟策舟撑着手杖,缓缓低了头:“我没想到今天会下雨,否则就带个伞来了,等会我会去找个酒店顺便给手机充个电。对了,忘了说,来之前没想着带充电宝,昨天给你打了太多电话,今天没电了。”

    林景年紧紧咬着嘴唇,忍者眼眶里的热泪,闷闷的“嗯”了一声。他不敢说话,甚至连一个“嗯”结尾都带着颤音。

    “别哭啊。”孟策舟把手杖换了手,另一只抽出口袋里的手帕,可惜雨太大已经湿透了,他重新塞回去,在身上蹭蹭手指帮他拂去脸上泪痕。

    “这三年你受委屈了,不过我过的也不好,每天都在想你,在医院躺手术室里眼看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想的也是你。终于,今天终于见面了,我很想你景年,你呢?你……”

    林景年抬起眼。

    一句在胸口憋了三年的问题,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孟策舟干笑着转了个弯:“你现在过得开不开心?”

    他看到,孟策舟那双疲态的眼底清明的望着他、一错不错的望着他,目光深处,流露着无比小心、思念的爱意。

    林景年压抑颤抖的心:“嗯,开心。”

    孟策舟听了由心一笑:“那就好。不说了现在太冷,待会给冻感冒了,你先上去换衣服睡觉,旅游其实也很累别在这陪我——”

    雨伞掉在地面的声音很快被嘈杂的雨声铺盖过去,林景年终于没忍住,呜了一声,踮起脚尖一把攀上眼前肩膀,埋在宽厚的颈窝里小声啜泣。

    他的眼底也很红,竭力地抱着孟策舟不撒手。

    其实孟策舟也有点懵然,不管他能凭本能察觉到林景年的状态,于是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这里翻新了,很多建筑没有按照当初的位置,我不知道你现在具体住在那栋楼,下次打不通电话不用出来找我,我不会有事的。不过你的手机要保持通畅,昨天电话未接我很担心,但也没事的,只要你有危险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好吗?”

    “昨天车太田拿着我的手机……”他闷声道:“我以为你会走。”

    “不会走的,毕竟要等你来给我一个家。”孟策舟继续安抚他,笑着,一滴眼泪流畅划至鼻尖滴落,在未湿地面像轻轻落下的雨点:

    “我这两辈子都活在无穷无尽的仇恨里,没有人爱我,也是自然没有家的,所以我也想给你一个家,以后你不再是漂泊的浮萍,而是我孟策舟心尖上的珍宝。”

    “算我求你景年,别赶我走了,让我继续疼你吧。”

    “……”

    “景年。”

    “景年?”

    林景年涣散的眼神被他一道声音唤回,意识逐渐回拢,转头冲江眠弯唇一笑:“江眠哥,你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所以我无法回答。”

    在江眠困惑的注视下,林景年从那把浅色藤椅里起身,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楼下走去。

    那一刻,仿佛透过云彩的阳光都化作千丝万缕的金线,落在葱郁的草坪与树枝,斑驳地铺在孟策舟穿着白衬衫的肩头。

    孟策舟抵着手杖走到那颗已经被拔掉的枯树位置,用铁锹铲了几铲子土,再把那颗挂满叶子的塔树抗来插.不深不浅的坑里封上泥土。

    阳光刺的他抬起的眼睛微微眯起,而望向远远朝他走来的林景年时,又是那样的分明。

    露着一种雨后绿意盎然,一切蓬勃朝阳的满足感。

    对,一切正好,人也正好,所有的爱恨与执念如潮水般褪去,过往如云烟消散,此后经年,他们将会幸福、健康、平淡。

    孟策舟扔了铁锹,伸出那只沾着干土的手:“一起种吧。”

    他眼含无边笑意与爱惜:“之后我打算搬来,还是我原来那层公寓,我想一直陪着你,一直到我们的尽头。”

    林景年停下,歪了歪头:“这也太不吉利了。”

    欣慰的酸涩瞬间涌上鼻尖,孟策舟眼里透着感激般的泪意,嗓音是难以压抑的克制的哑意:“嗯,不吉利。”

    那就到世界尽头。

    仿佛时间被永远定格到了这一秒,全世界的颜色与声音被按下静音键,只剩金光下遥遥相视的两人。

    就像当年,亦如当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