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小文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 刚暑假回家。听说今天这里举行比赛特意过来。她挽着麻花辫,鹅黄半身裙,上身配了一件收身花边衬衫。
脸蛋微红, 半咬嘴唇支支吾吾:“内个、就、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林景年:“说说看。”
小文犹犹豫豫地递给他一瓶冰水, 羞涩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是江倦。
也是鹿青源聘来的老师, 脾气好为人热情, 他刚来那段时间江倦对他特别照顾, 他也不是沉闷的性子, 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
也许是性格太开朗, 江倦能说会道加上长得帅气,因此吸引了不少女孩青睐, 小文就是其中之一。
林景年明了, 顺手帮了她, 把水给人送过去。
刚打完球, 几个球员正躲在树下乘凉,空气里弥漫着熏人的汗臭味。
江倦半倚树身,额间汗珠顺着流畅的轮廓划下, 一路没进幽深的领口。
他低着头,一手捏着毛巾,一手专注地摆弄手机。
刺眼的日光直勾勾落下,把林景年白净的脸映得更加亮白如雪,连鼻尖挂着的汗珠都透着一层莹白。
他长得秀气, 平时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一股矜贵的气质。刚来那阵, 小镇上都偷偷议论他是从哪隐姓埋名来的贵公子,议论的多了, 他名头竟然也跟着传远了。
最夸张那阵,他教课的门口经常趴着一堆男男女女偷看他, 情书经常被成堆成堆的塞。
只是后来一封也没收过,日子久了,大家也逐渐对他死心了。
他动了动脖颈,不自在的盯着四处投来的视线飞快略过操场。
“哟?这谁啊?琴行那个新来的老师?”
半道,一个黄毛挡住了他的去路,目光上下打量他:“来送水?给谁的?我也想喝,老师,您跟我说说呗,怎么做才能让您纡尊降贵跑半个操场送水喝?”
他活脱脱的一个痞子形象。
林景年握着冰凉的瓶身,忍着闷热冲他扬起一个笑。
他也跟着讨好似的笑了。
“你是高三的那个倒数第一吧?你的老师经常跟我们抱怨,如果你的成绩能从一位数进步到两位数,我想到时候给你送水的老师可能会排着队。”
黄毛不以为然:“我不喝他们的。”
林景年哂然,刚想怼回去,忽然肩膀多了一条胳膊,下一秒,江倦那张帅脸探出来。
他冲黄毛抬头:“哎!你个混蛋什么时候变这么恶心了?滚滚滚,再挡道回去找你班主任,你还想再被你爹断三个月零花钱?”
“……你!”
黄毛瞪了他一眼,抱着球气鼓鼓离开。
江倦大喇喇地搭着他肩膀,把他带到树荫底下乘凉。边走边指点江山:“我可跟你说,以后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刚才那种。”
“他怎么了?”
“长得不行,学习不好,人品勉强,一整个三无产品。”
“长的……也还好。”
“喂!不是我说,你什么眼神!”江倦惊讶,抓着自己的头发比划了一把:“就他那头,跟泼了粪的大蒜似的。”
林景年抿嘴笑了一下。
江倦抱臂盯着他,突然笑了:“小景儿,你知道你适合什么样的人吗?”
林景年挑眉:“展开说说。”
“霸总。”
“……”
江倦喋喋不休:“最配霸总,那种长的牛逼开着一家特别特别大的公司,不苟言笑,行事霸道,钱管够,你想干嘛干嘛,但——”
他贴近,悄咪咪道:“就是不爱你。”
林景年低头,声音勉强:“你知道的挺多。”
“当然了,电视剧里的霸总都是这样的。”江倦傲娇挺胸,虎牙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他后知后觉,视线探到他手上那瓶冒着冷气的冰水,突然笑了:“你跑这么大老远,该不会是专门来给我送水的吧!小景!”
他最后一声扩足嗓门,更像是说给旁边人听得似的。
嗓门之大,站在操场的队友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姓江的,你丫喉咙里塞喇叭了,声音这么大?”
鹿青源从休息区走来,听到这里的动静跟着转身望过去。
见江倦笑眯眯地接过身前青年手里的冰水,炫耀似的冲他们挥手,惹得队友一阵骂怼。
“你们就是羡慕,羡慕小景给我送不给你们~”
“艹!去你大爷的!”
“真的,宁愿输都不想跟你一个队。”
“好丢人。”
“……”
队友走来,见他目不转睛便问:“小鹿,看什么呢?”
“没有。”
鹿青源淡淡敛回视线,冷峻的脸庞懒得做出一丝表情。从队友手里接过篮球,就着塑胶垫若有所思的拍了两下。
林景年扶额:“小文托我送的。”
“啊?她为什么给我送水啊?难道……”江倦摸着下巴:“她知道我前两天去医院了?特地关心我?”
“去医院,你生病了?”
林景年关心道:“医生怎么说?”
江倦眨巴眼睛:“刀客特。”
“……”
林景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哎!”
江倦疑惑地挠挠脑袋,攥着手里的冰水耸耸肩。
奇怪,怎么走了?
他哪里说得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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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头,拧开瓶盖准备来个一口闷。
“咚”一声。
侧方飞速砸来一篮球,精准无误地撞开了他的手,瓶子啪叽砸在地面,清水汩汩往外冒。
江倦惊呼一声,连忙蹲下去,十分惋惜地盯着还剩一小口的水瓶。
他咬牙,气冲冲指着远处鹿青源:“鹿鹿鹿鹿青源!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好好的一瓶水全给你浪费了!”
“抱歉。”
鹿青源勾唇:“手滑。”
他道了声歉就走了,留旁边队友看得一愣一愣的,旋即挠挠头,十分识趣地闭口不言。
鹿青源追上林景年,“喂。”
林景年回头,一脸茫然。
操场外的一条主干道两边长满整齐的梧桐树,清风吹过树荫底下,林景年眸子跟被水洗过的透彻似的,倒影着枝繁叶茂的绿意。
以及鹿青源脸上划过的一抹僵硬。
他把手里的礼盒递过去。
林景年犹疑接下:“你买的?”
鹿青源错开和他的对视,转头继续走,“路边捡的。”
“啊?”
相处这么久,林景年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说话的方式,于是抱着木质礼盒,边走边拆。
“这里边是什么呀?”
鹿青源步伐更快:“狗屎。”
“……”
第42章 第 42 章
俩人一路去了林景年的公寓。
公寓款式老旧, 但楼道被打扫的很干净,不算太宽敞的一室一厅装修的很简洁。
白纱窗帘飘扬,映着窗外亮白如雪。林景年把鹿青源送的那盆蓝风铃抱到窗台, 双手合十:“谢谢你送的花!”
“……”
鹿青源关门的动作一僵, 执拗地别过脸, “都说是捡的了。”
林景年后仰, 目光瞥到他赤红的耳根, 抿着嘴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
鹿青源父母去世早, 大学毕业就独自创业, 刚好赶上经济风口赚了不少钱,但因为性格被同行排斥, 联起手暗地里坑了他一把。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 鹿青源早早变现了资产, 回了老家购置成房子提前步入养老生活
后来觉得没意思, 又腾出资金在镇上开了一家音乐兴趣班,跟学校合作的那种。但收费很低,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哪个家长有这闲情逸致, 所以基本一直在赔本。
直到他去应聘,再加上江倦在邻里街坊那一顿吹得天花乱坠,琴行生意才逐渐好转,连带他的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三年来攒下了不少家底,再加上他之前的, 算算也差不多能在这无忧无虑一辈子了。
鹿青源平时除去月底结账收租, 偶尔抽出时间看看营业报表外,就是去学校旁边的操场打篮球, 剩下的就属林景年这来的最勤快。
鹿青源掀起衣领嫌弃地皱起眉,换了鞋直径奔向淋浴间。动作之熟练, 像是跟在自己家似的。
当然,从法律讲,这确实是他家。每次比完赛他基本都会来这里洗澡,之后再蹭顿饭离开,久而久之,衣服和毛巾什么的也自然就多了他的那份。
林景年抱着换洗的衣服放在门口支架,再跑到客厅翻出一支笔在挂在墙面的表格打勾。
一个勾抵一天房租。
“伺候”完房东,林景年神采奕奕的进了厨房做饭。鹿青源洗澡出来习惯性的顶着毛巾往沙发一坐,玩了会手机觉得没意思,便开展研究手边这张矮脚茶几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研究的,只是很普通泛滥市场的一张桌子。鹿青源心想自己确实是太闲了,抽下肩膀毛巾擦头发。
继而便瞥到手肘一道细微的血口子,应该洗澡的时候被什么蹭了一下。扔了毛巾,问了声林景年创口贴在哪。
“就在抽屉里。”
他拉开,抽屉里堆满了信封邮件,各种都有,他眉心聚拢,手指犹疑片刻,从里边抽出创口贴。
“啪嗒”
一封开了口的信封被扯出来里边的照片被甩出来一半,他看了一眼厨房的人影,不动声色地拿出来看了看。
照片是偷拍的,背着光模糊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仅凭不清晰的面孔也不难分辨出男人英俊的长相,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而整个人带来的气质却极其低沉,光是一眼,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鹿青源眯起眼睛,商业交际不可避免,因此他们总会挂着一张盈盈笑脸,如此拒人千里的冷峻感,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孟策舟。”
他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当初创业风头最盛时期,曾有机会见过一次这个男人,但也匆匆一眼而已。
可林景年……
他把照片放回去,瞥了眼厨房毫无察觉那人,掏出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
等再回来,脸色已经全变了,连带看那张照片,都觉得角度手法充满了林景年的“爱意”。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林景年和“同性恋”这三个字根本不挂钩。
当初林景年刚来这里,因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所以特别招人喜欢,当初还有个男生胆子大当着很多人的面就跟他表白了。
谁知林景年格外抵触,言辞拒绝了那个男生,之后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三天三夜。
这件事他是全程知晓的,以为林景年不喜欢男人,没想到……
他又回到客厅从信封里抽出那张照片,冲进厨房怼到林景年面前:“既然当了孟策舟的情.夫为什么还要来到我们这种破地方!还是说你来这里根本就是有企图!”
林景年刚倒上油,被他这幅冲动的样子吓了一跳:“什……”
鹿青源抬手关了火,举着照片:“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就放在抽屉里,还是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可你到现在还放不下他?”
他呼吸急促,一把将照片甩在地面。
“你是同性恋?”
他火气冲天,林景年愣了愣,看着那张像素模糊的照片,不由得目光恍惚。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孟策舟还对他很好,那个时候他还会满心期许的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久能见到母亲和外婆。而这一晃就过了三年。
鹿青源见他触景生情、一脸难过,一股被欺骗、隐瞒的怒火直蹿头顶。
林景年叹气:“他是我前男友,我来这里……也并不是之前说的想找份工作那样简单,而是为了躲孟——”
“那就是带着目的来的!既然一开始动机就不纯,既然是冒着风险,那就不要来这里连累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鹿青源目光冷硬,一指大门:“现在就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他的态度不容置喙,甚至别开脸不愿意看他。
林景年自知理亏,但打算挣扎一下:“可我的房租……”
“押金双倍退你!”
“……”
房子不是自己的,林景年就这么被撵出来了。
他抬起头,望着星光寡淡的夜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混蛋鹿青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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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帕帕……”
林景年回头,见楼道突然蹿出一个小孩,情急之下下意识伸手去拦,结果小孩没拦住,自己也在台阶崴了一脚。
疼的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摁着脚踝堪堪坐下,掀开裤腿脚腕已经开始泛红发肿。
“嘶——”
鹿青源你个混蛋!
可骂的再多,他也没办法,毕竟鹿青源还年轻,以后要还想继续往上打拼,像孟策舟这种级别的根本惹不起。
舍他一个事小,万一得罪孟策舟就难说了。
林家就是个例子。林少川进监狱后,林家资金日况益下,旗下分公司接连破产,林怀信更是被气的心梗住院,而宜君……
林景年鼻子一热。
如今连自己都没地方去,也管不了其他人了。
但鹿青源也不至于这么坚决把……他身份证跟存折还在里面没拿,今天晚上恐怕连个能住的地方都没有。
平时看着冷冰冰又傲娇,但一直都觉得他是好人,算是他看走眼了!
他吸了一下鼻子,反正也不止走眼这一次了。
他蹲在台阶,楼道拐角没亮灯,狭窄的窗口投射.进的月光轻轻铺在他身后一层,显得冷清无辜。
窗户没关,骤然吹进一阵冷风。他抬起眼,似乎察觉到什么,下一秒就看见鹿青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后,居高临下俯视他,一双淡漠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见他捂着脚踝沉默地转回去,鹿青源忍了一下,没忍住,过去蹲在他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脚踝。
“我先带你上楼。”
他起身,内心挣扎许久,才脸色尴尬地朝他伸手。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林景年有动作。
鹿青源沉下脸:“你要是想作没人管你!”
他甩手,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林景年缓缓抬头,望着他冷漠的背影。
一分钟后。
楼道里脚步声远远近近,鹿青源脸色冷硬,一声不吭的把他从台阶抱起进了屋,接着就是清理、上药,全程一言不发,等气喘吁吁的弄完了,鹿青源往他面前一站,突然开始有几分局促。
他想说什么,但看林景年不说话又欲言又止,就干瞪着。
“我回房间拿了手机就走。”
“林景年!”
鹿青源把他摁回去,“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听懂我的话。”
“听懂了,所以现在我离开。”林景年低头,“我瞒着孟策舟跑出来的,万一被他找到这里来你会被我连累,我理解你。”
“理解个屁!”鹿青源缓了几口气,盯着林景年犹豫半天,才别扭的开口:“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我、”
他捏紧拳头,“既然跟别的男人都行,为什么不跟我试试?”
林景年一头雾水:“什么?”
鹿青源:“什么什么!”
“你在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
“……”
林景年目瞪口呆地靠在沙发,目光恍惚地听着鹿青源一字一句的说“喜欢他”。
显然事情已经朝他想象之外的地方狂奔,甚至连鹿青源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心思他也不知道。
“可你不应该喜欢我,我会拖累你。”
“你是老师,我是无业游民,孟策舟管得了哪个?而且,”鹿青源深吸一:“你分不清哪些是气话,哪些是真话?我刚才、说的气话!最后那句喜欢……是真心的!”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羞耻,大步跑到另一边,恼羞成怒的一拳垂在墙面上。
林景年眼睛瞪大了一会,揉着泛痛的脚踝,若有所思地把和孟策舟发生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过避开了穿越和重生。
“我、林景年,28岁,小名叫……福福。既然你刚才那么笃定,肯定是打电话找人问过了,我和孟策舟确实如外界传闻的那样。不过现在——”
他垂眸,遮下眸中失神:“都过去了。”
听完那些,鹿青源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他想跟林景年道歉,可那三个字刚到嘴边,便立刻被原地打回去。
想来想去,他脸憋得通红,跟火烧了似的:“你来这里第一天我就注意你了,其实、在这里我还是有话语权的,你跟了我,我可以考虑保护你。”
林景年惊觉。
来的第一天……
“那个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是你?经常给我发信息的也是你?”
鹿青源否认:“我没给你发信息。”
林景年让他去卧室拿他手机,打开立马的信息,从一堆拉黑号码里随便点出一条。
“这些都是被我拉黑的号码,虽然ip地址不同,但语气相似,应该都是同一人。”
鹿青源顺着点开几条,如他所说,都是一些称得上骚.扰的短信,其中包括林景年吃了什么、去了哪里这种私密的行程。
“真是个疯子变.态。”鹿青源记下了几个号码,心想等回去了找人查查。
林景年收回手机,喃喃道:“那会是谁呢……”
“先说我们的事。”
他不依不饶的,如果今天不给个答复,这事恐怕难以翻篇。
林景年有点头痛。
虽然他性取向不直,但不代表是个男的就喜欢,而且他从前除了孟策舟也没谈过恋爱,之后也没有这个打算。
况且他对鹿青源……
也不见得他连续谈两个男朋友都不会说人话吧。
“你年轻有为,而我的未来一片模糊,我们、并不合适。”
林景年其实想说,当初躲在阴暗的地方拿那种眼神看他是一种很让他反感的行为,但话到了嘴边也就拐弯了。
鹿青源再怎么,也只是偷看了几次,比不上那个连续三年不间断给自己发骚.扰短信的人。
鹿青源根本不死心:“哪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
“……”
“林景年。”鹿青源说:“你说话,很奇怪。”
林景年:?
“总之,”鹿青源收回拳头,仰起下巴,“不死心前,我不会放弃的。”-
“帕、帕帕、帕帕、”
“帕什么帕,死小子给我站住!”
江倦伸手一捞,把四处乱窜的胖团子夹在腋下,伸手朝他屁股就是两巴掌。
“闭嘴,不准叫了!”
胖团子鼓着腮帮,手脚并用地开始挣扎,张嘴一口咬在他后腰,疼的江倦嚎叫一声,胖团子趁机跳下来溜之大吉。
“死小子给我站住!嘶、疼疼疼——”
江倦捂着腰,疼的龇牙咧嘴也得追上去,半道碰着林景年跟碰上救星似的,赶紧让他把小齐抓来。
小齐就是刚才那个胖团子。
“上头领导说今天咱镇上来个大老板视察,说要开发这里,刚才火急火燎过来让我把小齐摁住了。”江倦抹了把汗:“你知道那小子没人管,平时到处野,万一碰着人家大老板就难看了。”
林景年:“大老板?”
“对,听说是从首都来的,级别大着呢,所以上头才这么重视。”
林景年了然点头。
俩人一合计,分别两路出发找小齐。
顶着正午大太阳,江倦汗珠子跟不要钱似的直冒,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心想这小子跑的真快,这么点时间就不知道哪去了。
他一路跑到街边小卖铺老板那里,老板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头也没抬的给他指了个方向。
——一辆加长版暗银色雪佛兰。
挂的还是连数首都a的车牌。
这该不会是那个大老板的车吧?
大老板来了??
江倦心里骤然升腾起警觉,四下打探了一下,确认没人才小心地敲了两下车窗。
等待几秒钟后,车窗冉冉落下,露出里面奢华的内衬。
扑面而来的冷气倒是让他头脑清醒了点,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抓小齐不就是避免打扰大老板谈生意吗?
他现在的行为跟小齐有什么区别。
他刚想起身道歉,只一眼立刻被惊得闭了嘴。
这辆车光是停靠在路边就足够贵气四溢,可里面的男人才算得上真正的气宇不凡。
整辆车里里外外他认识的只有男人手腕露出的百万起步的理查德手表,其余的都闪闪透着金钱的味道。
他之前认识过干汽车的朋友,见过最贵的内衬,但跟这些比起来简直望其项背。
剔透的钻石、衣服上嵌着莹润的宝珠、从没见过的西装品牌,连男人脚下踩得毯子都比他见过的那些舒服,甚至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矜贵”两个字。
江倦这会脑子都木了,平时的油腔滑调这会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直到被旁边身形高大的男人挡了一下。
“请问是找刚才那个没人管的小男孩吗?往前面走了。”
虽然这个男人语气客气的很,但一举一动都透着霸道。
江倦被他逼得后退半米,“啊、哦哦,好,谢谢,谢谢。”
刚走两步,他煞有介事地折回来,“内个、各位老板,刚才实在抱歉,那小孩调皮的很,但我们小镇还是很好的,各位别介意,我现在就把他带到他爹那去!”
车外那个男人礼貌性地再次把他“请”走。
江倦离开后,男人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道:“孟总。”
孟策舟手肘抵着扶手,撑着额头缓缓按压,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高毅略显迟疑:“孟总,视察的事儿……”
孟氏旗下房地产一片勃勃,可城市该开发的都差不多,像这种小城镇全国还有很多。这座城市临海,地理位置极具有娱乐性的开发。
孟氏打算在这里建一整座旅游城,刚好这座小镇也在纳入范围。
孟策舟看了企划书就来了,可到了地方却又迟迟不下车。
高毅内心叹息。他老板肯定顾虑从前那事呢。
三年前,孟策舟在两个选项中艰难做了决定,决定放林景年自由。
可带来的代价就是夜以继日的头痛折磨。起初还能依靠药物治疗,时间稍微久点,就痛的死去活来,请遍全国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高毅每天跟在孟策舟身边,他最明白每回犯病时孟策舟钻心蚀骨的痛苦。
一直到现在,这病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每况愈下,每天药不离身。
孟策舟缓缓睁开眼睛,一排颀长的睫毛下,露出那双散着苦寒的黑眸。
“回昭安。”
“好。”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
高毅皱眉:“孟总,是刚才敲我们车的小孩。诶!不对!还有、还有林景年跟刚才那个男人。孟总,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孟策舟眼神微动,没有说话,似乎在仔细听身后动静。
丝毫没看见,在街道另一侧的那棵梧桐树下,鹿青源正一脸阴沉地死盯着他们。
这应该就是被林景年甩了的前男友孟策舟吧?
啧!
他微微眯起黑眸,露出烦躁的目光。
半晌,他才掉了个方向朝林景年过去。
江倦不在,小齐乱扑腾根本不听话,看见鹿青源过来突然老实抱头蹲下,可那人绕过他,毫无征兆地把林景年一把揽在怀里。
林景年被吓蒙了:“哎?你——”
“嘘,别说话。”
鹿青源忽视他的挣扎,收力把人抱得更紧了。
“嘭!”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再抬眼,孟策舟已经一脸凶神恶煞的站在他们面前,一把掐住鹿青源的手臂,活生生把他从林景年身上掰下来。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而听到这个声音,反应最大的却是林景年。他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是惊恐的转身,看到孟策舟恶狠狠的目光时,整个人下意识瑟缩。
那是一种日积月累下的肌肉记忆。
他害怕孟策舟再抓他回去。
他低头,悄无声息的躲在了鹿青源身后。
这一躲,直接刺痛了孟策舟,“你!”
“帕帕~”
小齐见鹿青源不揍他可高兴了,举起胖手就朝鹿青源要抱抱,嘴里还软糯糯的喊着“帕帕”
“爸爸?”高毅惊讶,“你是他爸爸?”
鹿青源冷冷瞥了小齐一眼,小齐缩手,噘嘴一头扎进林景年怀里:“帕、小帕……”
“小爸??!!”
高毅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指着他和小齐:“他叫你小爸?!”
他抿嘴,先弯腰安抚不停哭闹的小齐。
没有说话,落在孟策舟眼里就是默认。
孟策舟攥得拳头发抖,气的五官都扭曲了几分:“这是,什么意思!你从哪来的野种!”
“什么野种?”
鹿青源弯腰把小齐抱在怀里,小齐立马勾这他的脖子,亲昵的又叫了声“帕帕”。
视线从孟策舟身上轻轻扫过,转头目光柔和望向身后的林景年:
“福福,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畜生前男友?”
高毅瞪眼。
林景年低头,避开了孟策舟目眦欲裂的审视。
鹿青源噗嗤一声冷笑:“那怪不得你要和他分手,这么凶,可真吓人啊。”
他抽回自己被掐红的手腕,皱眉放在嘴边吹了两下:“好疼。”
第43章 第 43 章
林景年自然听明白这话里什么意思, 十分配合地检查了手腕,皱眉道:“先回去吧。”
三年之后的重逢实在太匆匆,起码在林景年心里没有一点准备, 眼下也只能慌乱地带着鹿青源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走两步, 手肘被一把拽住, 连人一块被强行止步。
刚转身, 便撞入孟策舟那双比他还慌乱的眼神。
孟策舟紧紧抓住他的骨腕:“回家,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在一起了?还是说你们、这孩子哪来的?”
说着, 目光移向小齐。
百无聊赖地被鹿青源抱在怀里, 而鹿青源又一手牵着林景年,两个人互相拉扯的动作看起来亲密无间。
高毅由衷道:“确实像一家三口。”
“……”
林景年挣了一下, 没挣开, 不悦道:“放开我。”
“不放!除非给我解释!”
孟策舟的语气既霸.道又倔强, 在林景年面前, 一副“今天不说清楚不准走”的流氓架势。
林景年喘息着,望了鹿青源一眼。
鹿青源立马就看明白了那眼神里的意思,呼吸停了一瞬。
“……不, 我其实和他没有——”
“没有孩子。”鹿青源打断他,脸色铁青:“也没有在一起,什么都没有。”
率先松气的是高毅,不过随即疑惑地挠头:“什么都没有这小屁孩怎么叫你俩爹呢?”
鹿青源抬手搭上小齐的肩膀,小齐立马来了精神, 狎昵地抱着他的脖子蹭了又蹭:“帕帕、帕帕、”
“……”
鹿青源歪头:“你这位心腹, 听力不错。”
“不过,我好奇。”他抬眼, 露出意味不善的打量:“小齐,刚出生被母亲抛弃, 没人管,所以四岁也不会说话。一个这样的孩子,竟然能让你慌成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默默观察孟策舟的脸色。
孟策舟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道,”鹿青源继续道:“如果有我和福福牵手的那天,不知道孟总,会是什么反应?是像今天这样失态,还是落荒而逃?”
林景年惊愕:“你——”
“痴人说梦。”孟策舟扯了扯嘴角:“现在说算什么本事,等真到这么一天再说吧。”
鹿青源压低眉眼:“我又没有这天不知道,但你肯定不会再有了。”
他结尾特意加重了“不会再”三个字,似乎在强调他这个前男友的身份。
显然,两个人的僵持的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眼波中暗潮涌动,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紧张感。
孟策舟眯起眼睛,知道这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胳膊一扯,想拽着林景年离开。可鹿青源不给他这个机会,挡着林景年寸步不让。
“既然知晓我的身份,还挡在这里碍事。”孟策舟向他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你是不是有病?”
鹿青源不卑不亢:“他早已和你分手,如今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必要阻止你带走他。”
“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难道就是你的了吗!”
“明明是你,蛮横无理!”
“你再说——”
“诶等等等等——两位消消火,这大热天的在这吵起来了多热啊哈哈哈哈——”
沈倦一个健步冲过来横在俩人中间,推着鹿青源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嬉皮笑脸道:“孟总您来了哈哈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房间都订好了,咱进屋说,这大太阳马路边多不方便是吧哈哈哈哈,没有专门选什么贵重的地方,但保证您舒舒服服的!”
江倦瞥了鹿青源和林景年一眼,低声警告:“哎哎哎,领导都等着孟总呢,万一这次开发黄了你们两个兜不了吃着走。赶紧跟我把人请过去。”
县城离海边不远,如今荒废区如一片枯苗望雨之势等着开发。而孟策舟作为一个商人,乃至放眼全国举足轻重的业界地位与实力,地方领导也不敢怠慢。
孟氏给的条件诱人又利于县城长远前景,做得好了就是履历上一抹浓重的政.绩,谁又舍得轻易错过?
沈倦和鹿青源都是这个县城土生土长起来的,为了自己家乡的未来,也只能忍让退步。
鹿青源冷冷剜他一眼:“下次,绝不让你得逞!”
他抱着小齐离开了。
孟策舟没工夫理他,但见林景年也要走,忙不迭地在抢先两步把人拦下。
架势跟学生时代厚着脸皮把喜欢的人堵在小胡同里索要联系方式的一样,如今他的目的也并没什么两样。
“我本意不想打扰你,只是今天没办法。”孟策舟觉得脸上难堪:“我以为那是你的孩子!”
林景年一声不吭,想绕开他。可往左走,他也往左,朝右绕,他趁机朝右边一挡。根本不让过。
林景年咬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跟我吃顿饭吧。”
“不——”
刚说出一个字,又被江倦打断了。
江倦见孟策舟半天不走,眼疾手快地绕到他跟前摩拳擦掌:“孟总?我给您带路?”
孟策舟的视线略过他望向身后那人,缓缓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他低头随意整理了袖口,语气不容置喙:
“今天是我冲突了,之后我会和你解释一切。早上上课忙了这么久你估计也没来得及吃饭,跟我走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强调道:“只是吃饭。”
说完,他快步回到车里,偌大的后排,只有他僵硬地坐在中.央。
即便车内空调开的很低可依旧压不住他内心那团躁动的烈火,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几乎要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因为呼吸过快而显得眼底都染上了狂热的欣喜。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
他终于又能和林景年说上一句话了。
三年前,江眠和车太田二人极力劝阻他不要来找林景年,他也是想过要放手。林景年在他这受到的伤害是真切的,任他怎么做也无法挽回,只是之前自负心高,不肯低头,再到后来低头也来不及。
林景年不在的这三年,他靠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安慰自己,可这回忆里实在没多少美好的东西,反而起到了负面效果——
想着从前那些事情,对林景年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件件累积,如山一般沉重地压在他心头,因此他总是不断纵容自己情不自禁的想靠近林景年的心思。然而躲在车里再看多少次,也难以缓解一丝心头想念。
孟策舟低头看了一会掌心。
他刚才,应该直接抱上去的。
继而抬眼望向窗外,隔着一层玻璃,在林景年看不到他的角度望着他。
耳廓短暂的刺痛毫无征兆的来袭,林景年抬手,抚上从前被子弹擦过的地方。
他的意识在那几秒陷入无意识的空白,仿佛置身回到了那天汹涌的海面,他站在船头等着孟策舟平安归来,下一秒被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又好像是他被囚.禁在别墅,大雪天逃跑差点冻死街头。
他不觉得孟策舟爱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少次,他从没在孟策舟心里得到一丝信任。若非要说,他也认为是孟策舟自始至终都把他当做情.夫,一切都是自己在妄想。
也怪自己运气不好,偏偏让孟策舟顺手开发的一个盘子里碰上了自己,现在人家要来秋后算总账了。
难道他还要再逃一次?
他忧愁之际,一旁江倦也在孟策舟离开后沉默许久,难以启齿道:“你说——大老板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他想表达什么呢?”
林景年安慰他:“没事,他不会牵扯进你的。”
孟策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他讨厌的一直都是自己。
林景年失笑:“他……其实是我前男友。
“哦~”
江倦忧郁思考:“那你前男友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林景年:“……”-
吃饭也只是表面功夫,几位领导齐聚这里肯定是要和孟策舟商议投资开发的事项,这显然是个非常严肃的场合,鹿青源和江倦是小镇里都是响彻巷尾且有资产实权的年轻人。
而林景年的出现就显得突兀了。
但人是孟策舟带来的,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餐厅装修典雅古朴,自假山汩汩流着清水,他们坐在一侧实木圆桌,静听一旁“高山流水”。
事实上没几个人能静下来,自孟策舟一进门,鹿青源能刀人的目光就没停过,林景年选座位的时候,差点俩人没再吵起来,幸亏江倦反应快,拉着他嘻嘻哈哈坐自己旁边了。
林景年颇为头疼。
小插曲似乎无人在意,其余人开始逐渐步入主题。林景年识相的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掏出手机。
【福福袋:小齐呢?】
【冷漠哥:送走了。怎么和,孟策舟一起来的?】
【福福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福福袋:离我们远点吧,你不要牵扯进来。刚才的那些话以后也不要再说。】
鹿青源直接关机了,把手机扔一边冷哼一声。
林景年还在低头噼里啪啦打字,突然被空气里的粉尘呛了一下,孟策舟离他近一点,立刻倒了一杯桌上的青柠汁。
孟策舟动作微顿,迟疑的拿到鼻尖闻了一下,低声吩咐高毅:“把车里的茶叶拿来。”
他甚少出席聚餐和宴会,并非高冷,而是纯粹吃不惯那些食物,且有洁癖,所以鹿青源创业多年只匆匆见过他一次而已。
他盯过去的眼神淬了一层冰碴。
高毅端着沏好的茶送来,孟策舟立马倒了一杯递给林景年。
江倦一眼认出,那是来自华国的茶叶,制作工序繁复艰难,广有“一两茶叶一两黄金”的称谓,整个缙洲都种不出来。孟策舟手里的是上等品,大概八两能卖到十二三万。
此时,他看向林景年的眼神都是羡慕。
好兄弟,分一口给他。
林景年没接,因为半道被鹿青源洒了。
空杯沿口残留几滴浓香的茶水顺着滴滴答答,鹿青源抬手给他扔回去。
江倦痛心疾首地跟着抛杯弧度转过去,看到了孟策舟晦暗的眸子。
“茶叶不错,也很名贵。”鹿青源说:“可以看出你只会把觉得珍贵的东西给他,却从来没考虑过福福喜不喜欢。其实比起几十万一斤的茶叶,福福更喝的惯的就是这壶青柠汁。”
他说着,倒了一杯放在林景年手边离开了。
林景年抿嘴,喝了那杯一点也不酸的青柠汁,面对针锋相对的二人,选择心疼地偷看了一眼刚才被鹿青源倒掉的茶水。
毕竟一壶值好几万,都顶他半年多工资了,他心里盘算这壶茶能顶他多久生活费,一边实在忍不住朝鹿青源倾身悄悄道;
“你刚才说话竟然如此流利。”
鹿青源骤然一噎。
江倦笑笑:“这是他生气的副作用。”
几个人交谈间,饭桌上的暗潮涌动还在继续。
孟策舟显然是生气了,那这些人自然也识趣的不再多言关于开发的事情。
“今天只吃饭,不谈事。小鹿,来点菜,让孟总尝尝咱这里的土特产。”
其中一位领导道。
鹿青源拿着平板,勾了几道招牌菜,江倦狗熊抱着他指指点点要了好几个,鹿青源翻了个白眼,都一一勾进去了。
孟策舟只在最后点了罗宋汤结尾。
鹿青源放下平板:“为什么要选罗宋汤?”
孟策舟挑眉:“你们这有不喝罗宋汤的规矩?”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你是客人,得点你吃得惯的。你喜欢喝这个吗?”
“你管的太多。”
“不多。”
鹿青源抬手消除了罗宋汤的选项,随手选了另一样汤品。
孟策舟低喝:“为什么不选。景年身体弱,你点的那些菜只一味的补充蛋白质,又有什么用!”
江倦生怕再吵起来,立马两边顺气:“没事没事,景年平时喜欢吃零嘴,那也是补营养的。就选孟总点的吧,人家毕竟跟景年熟,景年该吃什么不比我们清楚?你这会就别跟人犟了。”
“比我们熟?比我们熟所以选了景年最讨厌的食物?罗宋汤里有大量的西红柿,而福福他从不喜欢吃这些!”鹿青源说着突然没忍住一声嗤笑:“哦,对!我差点忘了,孟总和福福可是有足足大半年相伴的日子一点也不像我们只是跟福福当邻居生活了三年而已,我们这松散的三年比不上您实打实的半年。”
孟策舟眼廓猛睁,“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视着鹿青源。
孟策舟生气时周身散着低气压,浑身冒着盛怒的寒气。饭桌上的人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江倦大气不敢喘,背过手疯狂拍打鹿青源,示意他赶快停下。
鹿青源视若无睹,嘴里仍滔滔不绝:“你总是强加给他你认为好的东西,认为只要给了值钱的他就得感恩戴德的接受就像——你觉得你们还能旧情复燃一样。福福他很讨厌你你还没看出来吗?”
不知是真被戳中内心,还是懒得再跟他争辩,孟策舟咬牙挤出两个字:“结账!”
他一把拽起林景年,带着人就朝外走。可他似乎忘记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里不是昭安。
还没走到楼下便立马围上来几十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朝他们步步紧逼。
高毅立马嗅到危机,手指悄悄伸向腰后隐蔽位置。
孟策舟把林景年拽到身后,微微仰起头颅,不由得嗤笑:“光天化日,你敢这么来?”
一群彪形大汉里,鹿青源从他们中间进来,目光立马追踪到林景年身上,“不敢比你们昭安那群人。放开福福。”
“放屁。”
鹿青源冷着脸,朝他们一挥手,几十个人立马把他们层层围起来。
想曾经,干这种事的向来都是孟氏,如今风水轮流转,现在到是他成了弱势方。
孟策舟勾唇:“这么点人,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高毅。”
高毅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刹那间,昼光更亮,风吹落叶,周围静得落针可闻,一道短暂的利刃声划破空气。
“停!”
林景年出声制止,高毅立马收回了动作。
“停,停。”林景年从孟策舟身后出来,面对几十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内个,你们吵完了对吗?现在终于能轮到我说两句了吧?你们先把东西放下,等会领导该出来了,法治社会你们是要判.刑的。”
闻言,他们似乎才想起来缙洲还有法律这种不经常出现的东西,纷纷后知后觉的把家伙什藏起来。
随后林景年嘴说干了才把他们劝走。
鹿青源:“我也走?”
“嗯。这里又不是昭安。”
孟策舟不在自己的地盘,总归是要收敛很多的。
就算他惹孟策舟不高兴了,量也不敢轻易拿自己怎样。
林景年说:“我和他的事情,就我和他解决吧。”
“……”鹿青源沉默了会,不知那句话触怒了他,甩手走了:“谁管你!”
场地瞬间变得空旷,好在这会人少,刚才这场闹剧没什么人看见。林景年稍稍松了一口气。
“景年。”
孟策舟叫他,他瞬间麻了半边身子,整颗心都被攥起来。
“刚才多谢你。我带你出来,是因为想解释上午的事情。我、”
“不用解释,也不用谢我,因为我刚才根本就不是在帮你。你在这受人压制,一定会通知昭安总部来人,届时弱势的就成了鹿青源了。”
林景年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却肉眼可见的肩膀在细微的抖动,像是隐忍到了极点:
“我以为我逃不出来了,可我逃出来了;我以为你再也找不到我,结果你又找到了。为什么总在我低谷时给我希望,在我生活的最好的时候毫不犹豫毁掉?你不是自己说的,你不来找我了?”
孟策舟摇头,没忍住上前一步:
“你……怎么知道?不过不重要,我是不想来打扰你了,可是景年,你明明知道我不来打扰你并不等于忘记你。”他抬起攥紧的手,在半空即将触到那道模糊的背影时又颓唐垂下,拇指死死摁着指骨:
“我可以接受你的离开,也可以接受你一辈子不见我,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和别人相爱,我也绝不会接受,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你们,就算你打我骂我,也当是我自私。你从前不是说我是反派角色吗,那我现在真干点反派该干的事情,也是无可厚非的,对吗?”
第44章 第 44 章
这句话使林景年从下到上一阵发寒, 连他指甲都颤抖一蜷。
他知道,孟策舟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昼光亮白如雪,把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的几乎透明。肩膀战栗良久, 最终拳头一握, 缓缓阖眼:
“你有钱, 底下一群人伺候你呼风唤雨, 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做了。”
孟策舟些许困惑地皱眉。
林景年脸色苍白的离开, 孟策舟赶紧箭步冲过去挡住他, 看到人脸色白的可怕, 皱着眉缓缓抚上他的眉心。
“没发烧……你别担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你继续安心在这里生活。我、我就陪着你什么都不干。”
林景年抬起眼。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五官英挺, 一身裁定合体的手工西装, 任何时候都是器宇轩昂的,很容易和那天甲板上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人联系到一起。
矜贵、冷峻、霸.道,无一不显露在他身上。不管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不管先在看向他的目光是何等温柔,都还是一样未变。
他侧身,躲开了孟策舟的触碰。
孟策舟看着心里日思夜想的人,欲言又止:“这三年,我很——”
话没说完, 人就已经走了。
清瘦孤冷的背影平缓地夹在两侧葱郁树木间, 模糊虚化,最终形成微动的光点。
孟策舟抬手, 停在鼻尖小心翼翼地嗅着上面残留的香味,是一种很温和清香的味道。他几近痴迷的在享受这种来之不易的温存, 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怕失去这一切,又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白日当空,穿过两道笨重的梧桐树,落在水泥地影影绰绰。枝繁叶茂的树叶几乎能伸进琴行的窗户里,在烈烈夏日添上一抹翠色。
林景年半边身子暴.露在光影里,映得皮肤雪白莹润,秀气的指尖如会跳舞的小人般悦动在键帽上。
律动的音符钻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孟策舟黑沉沉的眼珠里。
他透过洁净的玻璃,看到林景年背着光,从脸庞、脖颈、肩膀勾勒出一条好看的轮廓,如一块剔透的天然白玉。
江倦看着自己倒影在玻璃的影子,笑道:“自从小林老师来了我们兴趣班,不仅生意翻了好几翻,更多的是能让这些孩子能有能力接触到更好的教育水平。不仅我们老板喜欢,我们更喜欢,所以老板您就把心放盆骨里吧,只要开发了我们小镇,保证让您生意从此红红火火更上一楼,这……更主要的是这些孩子也能见识更广袤的世界不是?”
孟策舟侧眼:“你们老板是?”
“鹿青源啊!他……”江倦棘手道:“他性子跟别人不一样,又拗又闷,当年干生意就是这么被别人挤走的,前两天纯粹是个误会,平时人挺好的,当年小林老师就是他留下的。”
“……是吗。”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孟策舟继续看了几眼,见快下课了就离开了这里。江倦也忙不迭地跟上。
之后的几天,孟策舟都会出现在琴行窗外。江倦想来好奇,看不出来,这大老板还这么喜欢音乐,痴迷到天天都要来看几眼?
不过由于上边交代的任务,他只好也跟着孟策舟每天来观光。
这天,林景年在屋里投电影看,突然听到隔壁桄榔持续了好一阵的响声。他推开门,见隔壁一群人搬着沙发、空调一些家具往房子里搬。
来新邻居了?
这地方人少,经济、医疗都属于偏远地带,很少会有人搬来这种地方。林景年想着,回去拿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再去开门的时候,门口已经从一群装修工人变成了健壮的男人。
孟策舟没想到林景年会在这个时候开门,林景年没想到孟策舟会来敲门。
突如其来的巧合让俩人都呆愣了一会。
林景年抬手把菜扔了,抵着门业就要关门,孟策舟赶紧一掌摁着门板,阻止他的动作。
“我不进去,你先别关。”
“进不进来,这里都不欢迎你。”
林景年咬牙专注的推门关上,孟策舟挡着,皱眉道:“你先松手,你推不过我的,等会会伤到你。”
“……”林景年松开,微喘着气,怨愤地看了他一眼。
“别走。”见人又要离开,孟策舟连忙喊道:“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我搬家,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说到后面,他语气透着生疏和僵硬:“他们都说新邻居……都要串门打个招呼,不是吗?既然现在见了面,也算是打招呼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孟策舟不舍地将视线从他后背扒下来,离开了。
等脚步声渐远,身后又开始响起装修音,林景年甩手关了门,一刻不停地跑到杂物室抽出行李箱拖到卧室塞衣服。
动作之慌张,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离开。
和手忙脚乱了半天,衣服没装进去反倒整个房间都被他搅得混乱不堪,杯子被碰碎了好几个,最后堪堪塞满了行李箱,还没拉走两步,生了锈的轮子咔嚓掉了俩,拉杆也被氧化的摇摇欲坠。
“嘭”
一声,脆弱的箱子崩开了卡扣,皱巴巴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行李箱是三年前买的,当年他东躲西藏离开了昭安逃到这里,他记得,这个行李箱是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终于用到了,结果没走两步就碎的七零八落。
仿佛连行李箱也知道,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孟策舟也会再次找到他。
林景年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兀自一个人从中午呆到了深夜。期间孟策舟来敲门,以为没人,把东西放在门口又走了。
惨淡的月光落在他掌心,不管握紧或松开,都会被月光淡淡覆上一层躲不掉,正如他自己。
林景年感到无比窝火和憔悴。生气在他又没做错事情,也没有干一些杀人放火恶行,为什么事情结束了,一切的后果都要他来承担?就算东躲西藏,那个人也不应该是自己吧?
况且就算要躲,他又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在什么地方?
他也是普通人,没什么大抱负,唯一的心愿就是阖家团圆好好过日子,想要回去是不可能了,但日子总得过,他也是要生活的。
东躲西藏是老鼠该干的事情,而他林景年是人。
第二天早上,他看到了孟策舟挂在门把的两条处理好的龙利。
“小景儿,走!拉磨去!”
江倦上楼,一把勾着他的脖子。
“什么拉磨?”
“就上班。”
林景年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江倦够头一看,立马嫌弃地撇嘴:“两条活了三十年的水蛭?”
“龙利。”
二话不说,江倦立马夺走了,搂着他一路嘻嘻哈哈的去了琴行。
“哦~原来你跟大老板还有这段露水情缘呢,看不出来啊你小子!”
江倦豪放的往他背上一拍:“以为是兄弟,原来是前老板娘!”
林景年:“……”
林景年翻了个白眼,默默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地方,江倦开怀大笑又把他搂在怀里:“你这样一解释我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难怪这段时间大老板老往琴行跑,嗨~我寻思大老板相中我了呢,回去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他跟孟策舟的蝴蝶效应还造成了这种奇葩误会,林景年没忍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希望我这个决定不会影响小镇。”
不然到时,也不用鹿青源撵他,他自己也没有脸面再待下去。
俩人一路走到琴行,着眼就看到一群俊男靓女把琴行围得水泄不通。以为是摊上什么事了,江倦感觉把人群里的小文拽出来询问。
小文现在看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冷哼一声:“姐要换对象!”
江倦无语:“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小文羞涩:“等孟总来了就有了。 ”
江倦摸不着头脑:“这跟大老板有什么关系?”
“啧。”小文白了他一眼,“孟总……是叫孟策舟对吧?好帅!又有钱,据说孟氏在世界上都有排名呢,好像前两天搞得那个新能源特别火,没想到背后大老板就是他……嘤~又帅又有钱的男人真的很犯规!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高助理,也好帅啊啊啊——”
江倦捂着耳朵回去,立马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呼、打探完毕,从那花痴嘴里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出来。”
正说着,孟策舟就带着人来了,一群穿着深灰工地装带着安全帽的人拿着图纸对琴行旁边的居民楼比比划划。
“景年,来上班?真巧,我们正商量怎么开发这里。”孟策舟一眼从人群中锁定他,一步不错地走来:“你放心,工期会安排在周一至周五,暑寒假会避开你们上课时间,不会叨扰琴行。”
林景年愣了一下。
“等会下课我可以约你吃饭吗?旁边有一家餐厅还不错,大厨做的蟹肉虾不错,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
林景年皱眉:“你……”
自从昨晚打定主意,他现在看到孟策舟的态度更多的是静观其变。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落脚,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逃跑也被他列为下下策。
虽说那天孟策舟对他一字一句许下承诺,可这几天不见,孟策舟和他记忆力的那个简直天翻地覆。
林景年目光绕过他警惕地打探了一圈。孟策舟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饶是他不看,也知道林景年心里在担忧什么。
冷哼一声,只是又带着点苦涩:“我说了,不抓你。”
林景年对他这样警戒,心里莫名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滋味。饶是再难受,他也得牙打碎咽肚子里忍着。
他道:“你忙,我先走了。”
他转身没走两步,林景年突然叫他:“等等。”
孟策舟立马转身。
“还没问,江总监和车太田在昭安怎么样了?没有受我牵连吧?江总监最近过得好不好?”
孟策舟眼里的期待落空,江眠两个字更是听的他眼前一黑,咬牙道:“他过得很好,好的连今天明天都分不清。你走之后他立马把你忘一边了,前年娶了老婆,今年生了对双胞胎,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可滋润了。”
林景年怔了两秒,幻想了一下江眠阖家团圆的温馨,嘴角也不禁带了笑容。
江眠帮了他很多,如今人平安无事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林景年为江眠的幸福而高兴,然落在孟策舟眼里,就像是一把大砍刀狠狠朝他头顶砸,劈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镇痛。
孟策舟难过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第45章 第 45 章
那群挤在琴行的俊男靓女们见了孟策舟跟叶公好龙似的, 个个不吱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搡着对方,最后把小文推出来。
刚好拦路挡下孟策舟。
孟策舟脚步微顿, 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看着男人天差地别的态度, 小文不由得一愣:“呃、你好, 叫我小文就好, 我是这的住户, 呃、欢、欢迎你来到我们小镇!你别误会, 大家都喜欢看帅哥美女, 也只是都好奇,我们没有恶意的!”
小文说话怯生生的, 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和小林老师和江倦不一样, 虽然没什么表情, 但总觉得看向自己的眼神凉飕飕的, 仿佛下一秒就能掏枪把自己毙了。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抠着手让开了路。
可人却没走,孟策舟侧眼:“回来。鹿青源是你们——”
“是这里最大的房东!”一说到鹿青源, 小文一下子兴奋起来,可对上孟策舟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害怕的低下头:
“听说他大学还没毕业就去创业了,刚两三年就挣了不少钱,听说是碰巧卖了市场上没有的东西……具体不清楚, 只知道他回来之后买了这里的房子当收租公, 我们小镇好多房子都是他买下来的。”
孟策舟敏锐地察觉出其中蹊跷,可眼下饶是再多疑点也先按下不提。末了扫了一眼琴行乌泱泱的门口:“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你们在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看……孟总您。”小文被庞大的阴影压制着,此刻再好看的俊脸也和修罗没区别, 甚至腿肚子都在打颤:“我们、我们小镇人少,每次来长的好看的我们都会来看一眼,真的、只是好奇。”
不过也并不什么人都看,除非林景年那种长相气质万里挑一的,再么就是孟策舟这种又帅又有钱的。
孟策舟示意远处处理公务的高毅过来。
“孟总。”高毅摘了耳机。
“鹿青源的资料。”
高毅跑回车里,从副驾驶抽出一沓资料给他送来,孟策舟大致扫过,重点查看了职业一侧。
国内一家不错的计算机学校,考了个三级证书,选修了电子信息与机械。乍一看,就是一份平平无奇的履历。
“一个工程师最后进军房地产行业。呵,我竟然不知道缙洲的房地产什么时候成了市场短缺!”孟策舟不耐烦地将资料塞高毅怀里。
高毅收好资料没说话,而是转身看向了小文。
高毅特工级别的身材,一身腱子肉,小文柔弱的一个大学生立马吓得脸色刷白:“我我我我我要回家吃饭了!对、对不起,我、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她惊惧地生怕听到什么,慌慌张张的跑了。
见人差点当场哭出来,高毅回头,洋洋得意,心想自己不亏是老板钦点的首席心腹。
“有我在,她们这些小桃花啊什么的,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高毅拍拍胸脯。
孟策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高毅立马老实了:“那就说明鹿青源这小子故意隐瞒自己的履历,我们一定尽快查清这其中缘由。”
孟策舟瞥了一眼琴行,“嗯”了一声-
自从孟策舟搬来对面后,俩人见面次数明显增加,甚至有时会借开发的名义去琴行听他讲课。
不过既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林景年就由着他去了,反正自己权当看不见这人就是。
就这么还算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林景年这天下班回家,在楼道里竟看到了久违的鹿青源。
从那天饭店之后,鹿青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他世界,发信息和打电话都没回,后来从江倦口中得知人没事,他才算没去打扰。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中间隔了太多事情,猛然见面,俩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鹿青源咧嘴转回头,伸手一勾,拿走了挂在门把的东西——纸袋里放着的一本牛皮纸琴谱,以及纸袋附赠的一张便签条。
鹿青源撕下来看了一会,嫌恶地搓成一团抬手扔了,之后把琴谱给他。
林景年接过,“谁送的?”
鹿青源撇嘴:“门把自己长的。”
“……”林景年看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琴谱,眼神立马亮了:“是《安东尼和他的小镇》①!我找了很久,还以为绝版了,太好了!”
这首歌全曲由上世纪的五弦琴演奏的古典乐,他最近在教这节课一直发愁没有素材。眼下算是现成的送上门了。
鹿青源沉默的移开了眼睛。
林景年又开始尴尬了,看样子,这八成是孟策舟给他送来的。
进了屋,他把琴谱收藏起来,鹿青源本来心情就没多好,见他这样,就更窝火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林景年为什么一再忍让孟策舟?究竟有什么好畏怯的?孟策舟是有点钱手底下养了不少听话的狗,可他们平头老百姓不犯法不犯事,孟策舟哪来的权利跟他们拿乔?
他无法理解林景年的所作所为。
鹿青源大马金刀坐在餐桌椅子上,看着林景年在他面前忙来忙去,道:“那天,你为什么不说?”
林景年抱着花瓶的动作一顿,“说什么?”
当然说你跟我谈恋爱了,说你喜欢我。
这样,孟策舟肯定真的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就知难而退了,以后再也没人能来打扰我们。
鹿青源收回视线,淡然道:“没什么。”
林景年缓缓放下花瓶:“哦……”
林景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鹿青源那种性子也不会怎么解释,俩人的沟通最终以后者沉默的离开告终。
或许林景年确实搞不懂鹿青源的脑回路,没过几天人又自己提着东西过来了。
鹿青源又去打球了,拎回来的是一个漏了气的篮球。
林景年看到他嘴角噙着的血渍,眉毛一皱:“你是……打球还是打人去了?”
孟策舟扔下篮球,强迫将林景年的脸从视线里挪走。这一侧脸,另一侧好几块淤青都露出来了。
林景年吃惊,居然还有人能把鹿青源打成这样。
他先拽着人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之前鹿青源留在这的医疗箱,打开取出镊子沾了点碘伏给他清理伤口。期间他试图从侧面问出怎么回事,但鹿青源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另起话题。
鹿青源黝黑的眼珠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过几天团建,去吗?”
说的是兴趣班的几十个老师一起,每年一度,每到这种时候几乎就全成了江倦的主场。
“去哪?”
林景年弯腰,鹿青源坐在沙发上,稍稍低头就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俩人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喷洒在彼此皮肤的热气。镊子上的棉球若即若离地扫过他的唇边、下巴处,勾得他心尖一痒。
他迷离地眯起眸子,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见林景年跟触电似的连退好几步,一脸不可置信的摁着嘴唇。
鹿青源“腾”地从沙发跳起来,满脸难堪:“我、”
“别说了。”林景年放下镊子,一指门口:“我是躲在这里但并非寄人篱下,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我,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动手。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看他如此抵触,鹿青源心里的火也起来了,不知道想到哪里,表情都扭曲了。
他捏着拳头:“今天,亲你的是孟策舟,你也会,这样吗?”
林景年一怔。
鹿青源对他的心思本就不一般,如今有了孟策舟这个莫名其妙的存在出现,内心难免下意识攀比,况且,
况且鹿青源的脑回路他们一般人也理解不了。
想到这,林景年颇为头疼,“这不是一码事。我和孟策舟……早就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结果——”
“撒谎。你留他在这,不就是想跟他重新开始?不就是还忘不了他吗!”鹿青源蹭掉嘴角的药水,喘着粗气,越过他离开了。
林景年蹙眉,望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心里难过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又奔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他在昭安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每一次事情都因为他变得更糟糕。
林景年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关上了门。
楼外白日当空,亮光刺的视线发白。
突然,一根手指腾空出现,挡住了半边白日,随着手指缓缓移动到两眼中间,江倦那张帅里映入眼帘。
只见他扎进女老师堆里,神神叨叨的:“在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动物是人,那最成功的动物是什么?”
一个奇怪的脑筋急转弯瞬间难住了一群老师。
林景年路过。
又退回来,略一思忖:“植物人。”
他说完,和江倦核.善的目光对视了几秒,直到对方给他竖起一个漂亮的大拇指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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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他呢。
还没到暑假,学生都还在忙着考试,不至于让这片小沙滩人满为患,稀稀疏疏的一些游客在嬉戏打闹。
林景年头顶一片叶子,跑到不远处的小卖铺买了几瓶冰水。
老板穿着朴素,白背心、工装短裤,手里拿着个大蒲扇一边吹风一边摇啊摇,随手一指:“喏,这扫码,我这里新出了冰饮,等会,我给你弄一杯啊。”
老板叫万桥南,辞职后来这开了家小卖店,当年他们这群老师第一次团建什么都不懂,还是他给当导游。
他在遮阳伞下等了一会,突然跟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对上,陈又安沉沉地盯着他,那骇人的阴冷感简直和孟策舟如出一辙。
“尝尝,刚才也给小鹿尝了说好吃。要是你也觉得行啊,我就多进点这个。”
林景年尝了一口,“好喝。鹿青源他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才,你没看见?”
万桥南吊儿郎当的抵着桌沿,伸蒲扇朝海边一指。
鹿青源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从树上忽然坠落一个小孩,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林景年吓得冷饮一抖,抬脚就跑过去了。
在即将坠落地面时,忽然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救下,高毅一脸无语地拎着那小孩的后颈,抬手扔一边了。
“……”
林景年并未松气,如果高毅出现在这里,那么——
他一转视线,果然在一棵树下看到了孟策舟,没玩手机也没像江倦那样吊儿郎当的随便一倚,挺拔的气质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见到他,孟策舟立马过来了。
只是……他怎么穿着安全员的衣服。
林景年按捺下心中好奇,抿嘴,抱着冰水绕开了他。
“景年。”
林景年侧身,躲开了来自他的拉扯,冷眼道:“不是说只要我不和别人谈恋爱你就能一辈子不见我吗?我没有喜欢的人,你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回昭安当你呼风唤雨的孟总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也不要……再碰我。”
孟策舟眉心紧紧拢着,不情不愿的缩回了手,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都腆着脸来这里当安全员了,就为了看你一眼,你,别这么说我行吗。”
“你要是觉得难听,觉得刺耳大可以回昭安,那里有大把你喜欢听的。”
孟策舟轻轻摇头:“他们的话权当放屁了,我只想听你说的,我喜欢听你说话。”
“……”
林景年跟他对视几秒,再次绕开他走了。
“福福。”
鹿青源跑来,头发凌乱,拉着他又回去了,“高助理,我手机丢了,借用一下你的。”
高毅没多想,掏出来给他了。
孟策舟眯起眼睛,“高毅。”
他喊了一声,似乎在警告什么。
似乎已经迟了,号码已经被拨出去。鹿青源不紧不慢地从裤兜抽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一长串让林景年觉得非常熟悉的号码。
无他,只是他曾收到过来自IP为昭安的短信,当时是第一次收到骚扰短信,所以格外留意了这串数字,因此,他看到这个号码的第一瞬间仿佛被天降之锤砸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清醒了。
原来,这三年来不断骚扰自己的、
林景年后背冷汗直冒。
远处,孟策舟橙色衣摆被海风吹起,飞扬的碎发下,是一双阴翳、盛着盛怒的黑眸。
是孟策舟。
第46章 第 46 章
鹿青源举起还在通话页面的手机, 颇为得意的朝孟策舟晃了晃:“当时福福说起这事我以为是一起很普通的电话诈.骗或误触了链接,可一般诈.骗电话都是套个一次性电话卡,等你再打回去就成了空号, 等我收集完所有的电话后发现只有这一个是实号, 在比对IP地址后就找到机主了。剩下的也不用查, 除了你能干这种事还能有谁。”
他们这边闹出了点动静, 远处江倦察觉起身朝这边过来, 探头新奇道:“你怎么说话又开始流畅了?”
鹿青源瞥他一眼, 没有说话。
高毅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这、我、当时是个误会,纯误会, 这是、是因为当时刚巧孟总的手机没电了就顺手拿了我的用——”
“不用说了。”孟策舟抬手打断他溃不成军的发言。
高毅不擅长圆场, 更不擅长撒谎, 闻言瞬间如蒙大赦, 退一边了。
“高毅说的不假,其他的号码也全出我手。”孟策舟语气阴沉道:“能查到孟氏总部的头上,你本事不小啊鹿青源。”
鹿青源冷笑:“跟您比差远了, 您随意举枪差点杀了昔日的爱人,也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高毅立刻反驳:“胡说!孟总根本没想下手!”
“住口。”孟策舟制止他。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之久,是非对错早就已经有了结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林景年。
他在意的是这个人心中所想,也从没忘记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景年。”他走进, 避开了鹿青源他们。
林景年五官不媚不妖, 是一种非常秀气的长相,皮肤白也没有多余的痣特别干净, 只是以至于在阳光下都格外寡淡。
眼神和神态都深深拢上了一层疏离,而这种冷漠是仅仅针对他的。
孟策舟看得既难过又心痛, 伸手抚上对方的鬓发:“你用这种眼神看我,还不如直接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来的痛快。”
以前林景年从没用过这么伤人的态度对他,而且向来都是灵动和温柔的,就算生气了,只要自己稍微哄两句就能立刻眉开眼笑。
林景年对他的关心、在意,如今已经灰飞烟灭,他想要极力挽回,可却只能换来更糟糕的结果,仿佛他越做越错。
他心里已经痛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或许有谁能大发慈悲的给他指条路,究竟要怎样才能把从前的林景年还给他,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都愿意,只要能把林景年还给他。
孟策舟声音轻下来:“说句话吧,以你的性子,我这么做你心里肯定把我骂成了筛子。别憋到心里,这样咱俩都不好受。”
林景年挡开耳边的手掌:“我是不是说过,如果你到了最后要是敢跟我说一句什么‘忘不了我’的话,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孟策舟微怔。
林景年的眼神冷冷剜了他一眼,转身踩着沙子离开了。
“现在;从前;用的下作手段是如何伤害福福的,又是怎么骚.扰他的样子,你今天最好记住了刻在心里留着忏悔一辈子。”
孟策舟转身,眼里的哀伤还未敛去,鹿青源见了哈哈大笑。
当初他再怎么看不起这个人,眼下双方比起来,确实他要狼狈许多。
“你这幅样子,除了有点权势能压人,还有什么能让人喜欢的?你根本不配得到福福的喜欢,更不配得到他的原谅!”鹿青源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随手扔在他脚下,连眼神都充满了厌恶:
“你自己也看到了,从今以后我们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别再来纠缠他!”
孟策舟咬牙:“今天算是进了你下的套,不过,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先管好孟总你吧。”
鹿青源说完,踩着林景年留下的那排脚印走了,孟策舟望着热闹的海边,目光渐渐拢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委屈。
江倦站了一会,觉得一个人跟他们凑着怪尴尬的,不过他也算大差不差明白了这俩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个大老板的形象在他心里算是大打折扣。
于是很别扭道:“老板,今天是我们几十来个人团建,纯粹员工奖来玩一玩,大家忙了一年好不容易有这——”
孟策舟不耐烦打断他:“有话直说。”
“啊……就是,刚才我看林老师挺不开心的,而且这事一两天也解决不了不急这一会,你看,你能不能先……离开?”江倦试探地说出这些。
“你说什么!”
让他离开?他凭什么离开!
江倦被他吼得肩膀一缩。
“……”孟策舟捏着拳头的手指发抖,攥了良久,才道:“你去吧。”
孟策舟看了一眼海滩,甩手脱了身上廉价的安全员制服,连背影都透着不愉快的怒火。
江倦撇嘴,回到了他们大本营。
烈日炎炎,几个女老师已经商量着玩水解暑去了,其他几个见一下太阳都嫌热,躲在太阳伞底下喝冰饮。
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可林景年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江倦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人继续这么忧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调了个头去找了鹿青源。
闻言,鹿青源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我跟他,不熟。”
“嘶——”江倦后仰:“你怎么说话又开始磕巴了?”
鹿青源没说话,视线绕过他瞥向躺在沙滩椅发呆的某人,从鼻腔里冷冷哼了一声,别过了脸。
一个二个都不说话当谜语人,江倦左右听不懂,索性无奈一摊手,踩着柔软的砂砾屁颠屁颠就贴林景年身上了。
“小景儿,你——喜欢玩水吗?”
林景年一个“不”字还没出来,下一秒,天旋地转,一阵失重的眩晕下意识抓紧了江倦健硕的臂膀。
“江倦——!”
鹿青源之间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反应过来立马怒喝一声。
不过来不及了,“扑腾——”一声,平静的海面炸出硕大的水花,林景年从里到外都来了个夏日的“透心凉”。
他扒拉两下腾出水面,甩了甩头上的海水,看着岸上老神在在的某人,火上心头没忍住:“你干什么!”
江倦双手抱臂,挑眉:“怎么样小林老师,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啊?”
“你神经病吧!”林景年又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海水。
“呦呦呦,看不出来一向温油的小林老师居然会骂人。”说完江倦还特别贱的娇躯抖三抖:“啊~好怕怕~”
“……”
本来林景年冷不丁的浑身湿透还挺生气,可这一下子跟吃了口狗.屎一样,也没心情跟他较真了。
见他心情确实因此好了点,鹿青源走来,把擦过汗的毛巾朝江倦脸上一扔,“新开的潜水项目,去不去?”
“什么时候开的,我怎么不知道?”江倦扯下脸上的毛巾。
鹿青源瞥他:“让你知道,去调戏人家客户?”
“……这就有点诋毁我了。”江倦哂然。
鹿青源没理会他,而是看向林景年,“水里有很多,水母。”
江倦也附和:“去吧小景,刚才大老板已经走了,别害怕,以后他不会再缠着你了。”
在两个人期盼的目光里,林景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去扫兴了,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哎——”
江倦想再劝一下,可奈何他的脸色太苍白,伸出的手还是犹犹豫豫的缩回来了。
“别拦他。他对孟策舟喜欢的紧,”鹿青源难受的陆陆续续地吸进一口气:“让他、去。”
海边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等林景年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掏出钥匙走进楼道,似乎被什么软乎的东西绊了一下。楼道没开灯,他也没在意,毕竟这种地方经常会有租户放一些杂物。
再走上一层就到他住的房子,刚踩上台阶,楼道灯光倏然一亮,他刚巧和江眠来了个眼对眼。
蓦然见面,两个人都有些怔愣。
江眠心脏更是怦怦几乎要跳出来,他暂且按捺下去,语气还是露出兴奋:“景年?”
林景年心底瞬间咯噔一下,扭头就跑,但刚跑两步,背后一阵紊乱的脚步声挡住了他的去路。
抓着他的肩膀,江眠紧张道:“你……为什么要跑?”
林景年低头:“对不起。当年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应该这么对你。现在我也没脸见你了。”
听了他的解释,江眠懵了,继而失笑:“是我该谢你,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林景年不由得一怔。
那个时候,他还是大学毕业刚开始工作的悲催穿书者,第一次见江眠,是在那天餐厅里,主角攻带着张学晨刁难江眠,他替江眠解围。
“好多年前的事了,你现在……变了很多,不记得也正常。”江眠语气勉强,继而忽然想起:“对了,帮我个忙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团黑色的人影缩在楼道里,眼神低沉沉的,看起来特别颓唐。
孟策舟发烧了。
听江眠说,是在后边盘山公路半山腰的地方吹了一下午的凉风,接回来半路就开始起烧了,高毅有事回总部忙,他刚巧要来这里正好顺着把人接来了。
可孟策舟一米八多七十多公斤的大男人,江眠扛了半天才上来。俩人一合计,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总算把人整屋里去了。
这里离医院很远,林景年回去拿了药和退烧贴再给他贴上喂药,一顿折腾下来,俩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但好在孟策舟的烧是退下去了。
江眠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坐在藤椅上,捏了捏眉心:“我这次来是找商知许,真的很巧,竟然碰到了你。”
许久不听到这么名字,林景年恍然了一下。
“我可能要待个三四天左右,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嗯……潜水吧,听说新开的。”
江眠一笑:“那我厚脸皮一下,有空可以带我去吗?”
“江眠哥的事情,我当然都行。”
俩人一说定,林景年起身就准备走,忽然,被身后一只手勾了一下,被.迫又重新坐回去。
孟策舟支起半边身体,摇头甩掉了退烧贴,透过凌乱的碎发看着他,脸颊泛着异常的绯红。
“景年……”
发烧的声音有些嘶哑。
江眠敛眸,有些低落。他起身:“我有东西忘车上了,先去拿。”
说完关上门走了。
林景年也想走,可又被腰上的那只手摁了一下,旋即缠绵地圈住他,孟策舟滚烫的体温瞬间烫得他一缩。
窗户缝隙钻进的冷风都吹不散身后的炙热。
“出息有什么用,被人瞧得起有什么用,不还都得不到你一个笑脸……我真的很后悔三年前放你离开,我为什么三年前没有把你从这里带回去,哪怕你天天打我、骂我,也总好过你现在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林景年用力挣扎一下,没挣开,反而让他钻到缝隙抱得更紧了。
孟策舟下巴抵着他的颈窝,整个人被月色惨淡的覆上一层,连声音都在疼的颤抖:“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是不后悔的,可是,我又不想让你难过、不想再看到你对我失望的表情。我做错了许多事,乃至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想好好弥补你。”
林景年一直挣脱不开,怒火攻心,抬起手肘朝孟策舟胸口猛撞。
只听到一声喉管里发出的闷哼,腰间的手掌还死死扣着。
他喘着气,冷喝:“放开!”
“再听我说会吧,你很少这么安静的听我说话。今天都是我的错,因为这三年来,我实在太——”
“住口!”林景年身体一抖,扭头闭了眼道:“不准说!”
可烧糊涂了的孟策舟根本顾不了这些,抱着他呢喃出那天未说完的话:
“想你,我很想你。”
“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很想你。倒是要感谢鹿青源了,如果不是那天他伸手把你抱进怀里,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短信的事情你不要怪我,因为我除了这个能感觉到你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
“真的只是想你,除此之外,我没打算干其他的事情,真的。”
林景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知道说了没用,但没用也说。这三年里我有很多话都想告诉你,我想说其实我改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孟策舟终于体力不支,缓缓又倒回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好像生怕人走了。
“你没发现,我现在说话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看出来厚脸皮了。”
林景年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了两步忽而听到一声非常微弱的“别走”。
“你忙了这么久,肯定没时间吃饭吧,我点个外卖。”
孟策舟掏出手机,忽然想起这种小镇外卖不配送,于是立马掀开被子下床:“我去做饭。”
鞋还没穿上,又想起来,他不会做饭。
烧糊涂的大脑突然宕机,他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景年长叹一口气,去厨房冰箱里翻出一盒密封沙拉,撕开搅拌搅拌给他放在床头。
孟策舟已经重新躺回去了,兴许是真的烧的太高,糊涂到一见他帮忙拆了盒沙拉就立马红了鼻尖。
甚至不敢置信:“这是……你给我的?”
“冰箱里的,你吃吧。”
林景年后撤了两步。
“等等。”孟策舟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眶,艰难伸出沉重的胳膊,摇摇欲坠地抓住林景年衣服一角不让他走。
林景年已经有点忍不住了,便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孟策舟抬起病弱的眼睛,面庞本就苍白,在月色下几乎泛着骇人的灰败。他虚弱地咳嗽两声,语气虚弱:“就算在路边看到条小狗,你也不会忍心扔下不管的,对吗?”
第47章 第 47 章
林景年漠然地看着床头那碗食物, 没有想端的意思。
孟策舟拽着他的衣角又晃了一下。
“……”
林景年坐下来,端起沙拉递到他嘴边,孟策舟眼睛都亮了, 连忙坐起来张嘴含下。
对他来说, 这种日子简直是梦寐以求, 不知道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幻想此刻, 如今真身临其境, 他反而感觉跟做梦似的。
林景年捏着勺柄的指甲泛白, 避开来自孟策舟赤.裸的视线, 在喂完第二口终于忍不下去,甩手把沙拉仍回桌子上, 倏地起身:
“你自己吃吧!”
“诶, 景年。”
孟策舟看着被甩上的门板, 仿佛心也跟着被甩了一下, 狠狠被砸在地面,再被碾上几脚。
他无力地倒回床上,回味这刚才短暂的温馨, 那让人不禁眷恋的瞬间更让内心酸楚。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他和林景年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平淡安稳下去?
是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林景年逃也似的急匆匆出去,基本是脑子还没反应门已经打开,脚尖便先做决定迈出去,来不及看来人直接和高毅撞了个对面。
文件“啪”一声, 甩出来一截, 边角露出“鹿青源”三个字,余下未来得及看, 高毅手一挥把东西捡起来暗暗盖住了正面的字。
以及掩饰性地一笑:“办公室新来了个小助理,我给孟总汇报一下背调。”
他既然要隐瞒, 就说明孟策舟没打算让自己知道,林景年也配合的装作不知道,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孟策舟烧得很严重,你去找人把他送医院吧。”
“好。”高毅盯着他:“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林景年挥挥手,没敢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瞎想。可一回到屋,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文件。
那是档案袋,孟策舟怎么会有鹿青源的档案?
他要干什么?
鹿青源不会有事吧……
深夜,他呆呆的盯着天花板,翻身爬起来,摸出手机给鹿青源打了电话。
对面几乎秒接。
可接通之后话堵到喉间,又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见得他大晚上平白无故打电话给鹿青源说“孟策舟可能要整你你现在抓紧赶快跑”吧?
那也太像个神经病了。
他还在纠结犹豫,对面已经率先开口。
幽幽夜色里,鹿青源的声线像是被裹了一层寒霜:“怎么,是打算,离开这里。”
“什么?”
“一个人走还是跟孟策舟一起?我猜,是后者。”
林景年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
“谁在乎。我说过,”对面鹿青源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爱喜欢谁喜欢谁,跟我,无关!”
紧接着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黑屏,眉心缓缓聚拢。
第二天,高毅乐乐呵呵的拎着礼盒就去琴行蹲他了,里边装的是孟策舟刚从一个富豪收藏家手里弄来的龟壳玳瑁,听说一个能顶他们县城一年GPD。
江倦在一旁听得下巴掉三米,接东西前还擦干净掌心,就差跪下来给他们磕一个了。
其余的没说什么,只说了孟策舟想用这个换和他吃一顿午餐,问他同不同意。
林景年没有同意。
下午,他从琴行下班回家,看到了门把挂着的极品血燕,没留纸条是匿名送的。
他想到昨晚上和鹿青源闹的挺僵,便下意识觉得,这也许是那个人来求和的礼物.
因为他还记得,鹿青源这个人和孟策舟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口是心非!
这个想法下一秒强.制被他摁下去了,他摇头摒弃了这些不应该有的念头,拿着手机给鹿青源拨了一通电话。
往常都是秒接,再不济顶多响三下就通了,但这次响了好一会,最后响起一道机械音就自动挂断了。
他皱眉,又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可通通打不进。
以为被拉黑了,就退而求其次给江倦打过去,可江倦也说自己打不通,没人知道鹿青源去了哪里。
忽然,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冲上心头,林景年慌了,先让江倦去警察局备案,他挂了电话在黑名单里翻出孟策舟的号码拨过去。
关机了。
“……”
林景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咬着嘴唇给高毅拨过去,好在这个通了,他赶紧询问孟策舟的位置。
对吗犹犹豫豫的:“孟总吩咐,谁也不见。”
“我不信,他连我也不见!高毅,你快告诉我他在哪,求你、算我求你!”
“这……”
高毅再为难也架不住林景年的逼.问,断断续续的都吐出来了。
得到确切的定位,林景年片刻没犹豫,抓起钥匙就朝楼下冲,因为跑的太着急,拐弯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来不及检查伤口,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心中无限扩大。
启动车辆,一路驰骋向海边-
瘦弱的月牙挂在黯淡的天穹,不远千里而来的海风海面扑面而来。孟策舟站在海岸线边际。
夜晚凉风呼啸,吹着能刺穿骨头的冷风,他站在夜色中的影子被月色覆上了一层孤寂。
垂下手,指间轻轻攥着一束又小又嫩的鸡蛋花。
胖乎乎的花瓣随着晚间的风轻轻摇摆。
“孟策舟!”
林景年弯腰抵着膝盖,大口喘息着起身,满脸警惕的打探了一圈周围:“鹿青源呢,你把鹿青源弄到哪里了?”
孟策舟刚弯到一半的嘴唇又收回去了,黑曜石般的眸子冷的几乎能结冰碴。
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被气的了,从肺管里哼出一声:“死了。”
他因不甘而面目扭曲地望着林景年,嗓音和刺骨的寒风混合在一起化作一把利刃,劈得林景年连连后退。
他整个人几乎唰一下僵住了。
——那是一种从骨缝里钻出来的蚀骨寒意,直勾勾往头顶蹿。
孟策舟与他相对而立,借着银色的月光,他举起手里那朵白嫩的鸡蛋花:“你看,这是我从泰国空运来的塔树,华国两广地带搜遍了也没有这种花,明天我送给你,如果你能喜欢最好——”
林景年浑身发抖,大脑沉浸在无声的哀伤中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动了一步,抬手冲孟策舟砸了一拳。
挥拳瞬间撞断了□□,轻薄的花瓣簌簌落在脚下砂砾,不一会便被湍急的海浪吞走。
“你个混蛋,你个混蛋!孟策舟,你究竟还是不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鹿青源他做错了什么……我们的事情你为什么总是牵连无辜!为什么!”
林景年痛苦地抱头,面容哀戚。
见他情绪激动,孟策舟心里憋的火气瞬间浇息了,赶紧把人拽来搂在怀里,掌心覆在他发抖的后背轻轻安抚。
语气也自动软乎下来:“怎么了这是?我开玩笑的景年,我、我刚才以为你来找我,结果你开口就是鹿青源,我只是给气着了胡说八道。景年、景年?”
远处海浪铆足了劲腾腾扑来啪嗒海岸,水位上涨,俩人的裤腿都湿了。孟策舟紧紧抱着林景年作安抚,粗.暴地阻止了怀里人挣扎的动作。
他感觉得到,林景年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劲。
不光是现在,早就在林景年看见他的第一面,因害怕而躲在鹿青源背后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的。
林景年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他也开始害怕了,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也不敢不用力怕人跑了。俩人就这么纠缠着,期间踩到了无数贝壳,身上、头发都沾了沙子,被风吹着,特别狼狈。
孟策舟迅速找到一个支撑点,抵着树干,脚尖抵着林景年的双腿,把人翻面彻彻底底圈在怀里。
折腾下来,他疲惫地叹气:“景年——”
“呜……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逃出去了,我在这里已经活得很小心了,这三年来我从没去过昭安、从没出现在你眼前,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林景年无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圈又红又肿,头发被海水洇湿贴在皮肤上,哀求道:
“孟策舟你去喜欢别人吧,你别喜欢我了,我求求你了,你别喜欢我了好不好?”
孟策舟心里比刀割还难受,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胡说什么呢,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林景年被迫抵着他的胸膛,水润的眸子扑簌簌的往外冒眼泪:“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再也见不到外婆,从前没在他们膝下尽孝过,如今冷不丁的来到了这个鬼地方,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三年来,我连祭拜许执都是委托的别人,在昭安的朋友也从没有联系过,我明明已经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还要来见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摆脱你!”
海浪拍打着抱成一团的二人,呼啸哨向远远近近。远方灯塔灯光360°旋转,一扫而过孟策舟凄凉的神情。
听着林景年小声啜泣,他早已分辨不出内心是何种滋味,只得颓废地瘫在树干:
“上一世,这一世,我犯过很多错。信任亲人,被亲人背叛;信任下属,被下属背叛,我相信过许多人,也希冀他们忠诚于我,可是,可是到了最后最应该相信的一个人,我却毫不犹豫的朝他开.枪,把他关起来,明明他再三抗拒过。”
这个弥天大错,是他穷极一生都不敢回头观望的程度。
他做错了,把林景年的心彻底给伤着了,事后还不知悔改,肆意挥霍这人最后一点真心。等林景年真走了,离开他了,他才发觉自己从前是何等的混蛋。
“我认错的时间太长,足足有三年。景年,我也没有家人了,一出生就没有,看在在俩算是同病相怜的份上,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孟策舟捧起他的脸,替他拂去粘在脸颊的碎发,怜惜般地抚摸着。
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眼眸,似乎又透露着某种不可撼动的坚定,林景年终于再也忍不住,抵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海水愈发湍急,哗啦地一次有一次撞击沙滩的声响,如同在歌唱绝望的交响乐。
衬托林景年那股悲伤的、崩溃的、几乎撕心裂肺的哭声。
孟策舟内心蚀骨钻心的痛楚几乎到了痉挛的地步,他极目望向无垠海面,留下了一滴眼泪。
俩人的运气都不算太好,想要的都得不到,不想要的躲也躲不掉。真心总在伤心后。
也或许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早在三年前就被上了一把没有密码的锁,烧不断砸不断,牢牢的将那些过往永远锁在某处角落里,都回不去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景年歇斯底里的哭过之后,躲开了来自对方的触碰,他不喜欢这种亲密的举动,挣扎般的一口咬在他掌侧。
几乎用尽了力气,滚热的鲜血顺着掌纹滴落,汇聚在海水里淡淡晕开血色。
孟策舟连眉毛都不皱一下,一声不吭的让他咬个够。
他胸膛不停的喘息,静静的看着林景过了很久很久,对方已经进入体力疯狂消耗后的虚弱中,再也没有力气一般地躺倒在他怀里。
“我带你回家吧。”
林景年又挣扎了一下:“鹿青源、”
“……没死。”
“我明明看到他调出了他的资料。”
“就是看看。”孟策舟赶快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对你保证不会动他,也不牵扯其他人。等会涨潮了,我背你回去吧。”
他又等了一会,感觉怀里人没有动静,他道:“那我当你默认了。”
孟策舟扶着林景年先自己站起来,脱掉还算干爽的西装披在他身上,低头自顾自找了一会,在旁边找到被树干拦下的那朵鸡蛋花,捞起来擦干握在手里笑了一下,抬手给林景年别上。
就像从前林景年对他那样。
天穹暗沉寡淡,在海岸卷积的海浪猛然后缩,再怒力猛冲,孟策舟背着林景年,蹚过海水,沿着海水与沙滩连接的岸边那条线,在夜色中一步一步走着。
林景年被抽干了力气,软软趴在他后背,闷声道:“鹿青源在哪?”
孟策舟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从昨天中午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我可没派人时刻跟踪他。死活不知道,也许真死了也说不定……”
“孟策舟。”林景年咳嗽了两声。
“不爱听,就不要再提他了。”
林景年沉默。
孟策舟往上提了提他,“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我昨晚上发烧,没跟你说什么胡话吧?”
林景年继续沉默。
那看来是真说了。
而且极有可能很丢脸。
不过,他现在背着林景年,就觉得一切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最重要的东西没丢,他什么都无所谓的。
“其实,如果能背着你,就这么安静的一路走下去,走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孟策舟满足喟叹了一声,带着林景年穿过夏日浓浓夜色,和这个人在最深处惬意地向尽头走去。
如果回不去,他真的很愿意就这样,哪怕一直到不了尽头也愿意。
第48章 第 48 章
那天晚上并没有回家, 孟策舟一路带着他紧急赶到附近城市的医院。
他们在海边吹了很久的冷风,又在冰凉的水里泡了几个小时,林景年果然半路就起了高烧, 孟策舟急得满头大汗, 一路驰骋, 抱着人急匆匆的就要送急救室。
可他忘记了, 这里不是昭安, 得到的只有护士一个无语的表情:“你挂号了吗?”
孟策舟愣了一下, 仿佛听到了某个从没出现在生活中的新奇词语。
什么是挂号?
紧接着酒杯护士吐槽了穿的乱七八糟从山沟子里来的傻乞丐白瞎了这好身材和这张俊脸什么的, 一路边吐槽边把他带到了挂号处排队。
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长龙,慢慢朝前蛄蛹, 孟策舟缓缓蹙起了眉毛。
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孟策舟跑去大厅长椅, 从林景年身上披着的西装里掏出所有红票, 挨个给他们塞了一张, 之后理所当然的站在窗口第一个位置。
白大褂护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几眼,沉默的帮他挂了门诊。
林景年突发性高烧,挂一瓶盐水就没事了。可孟策舟一颗悬着的心怎么也放不下, 思来想去出去打了个电话,医院立马给升级到了单间。
林景年还在昏睡,折腾一番下来浑身汗津津的,被海水濡湿的衣服皱巴巴地吸附在皮肤上,苍白的脸颊泛着显眼的潮.红。
孟策舟给高毅打了个电话拿衣服, 自己又撸起袖子拿着水盆去打了盆清水, 打湿毛巾从脸、脖颈、胳膊、上身挨个擦了一遍,顺带脱下湿漉漉的衣服, 给他换上新拿来的干爽睡衣。
一系列干完,孟策舟不自在地摁了一下鲜红的耳垂, 心跳莫名加速。
现在林景年已经换上柔软的睡衣,头深深陷入枕头,因为高烧而噙着血一般红的嘴唇,整个人特别乖巧的躺在床上。
孟策舟指尖蜷了一下,盯着他微敞的领口,内里肌肤亮白如雪引人遐思,然而事实他也真想了。
不过没几秒,林景年眼睫微动,扑簌簌地挣开,空泛的瞳仁还沉浸在高烧过后无限的茫然中。
孟策舟反射性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给你、擦一下汗。你别误会 ”
林景年还在迷瞪,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的又阖上睡着了。
睡着的林景年只安静的躺在被窝里,孟策舟不再打扰他,捻捻残有余温的指尖,默默推门出去了。
……
“摇啊摇,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好,外婆好
外婆对我嘻嘻笑”
“……”
黯淡的天穹挂着一勾弯月,千里之外的飓风风卷残云般呼啸而过,在夜色中直冲阒寂的城市。
吹过红红绿绿的城市、鳞次栉比的大厦、寂静深处的江边,摇摇晃动那片茂密的芦苇。
林景年挣开眼睛,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睁开眼睛,他看到一方矮茶几放着堆积成山的文件和腾出一小块空地放着的歪歪扭扭玩具泥塑。他躺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背后被掌心轻轻拍背哄睡。
往上看,视线好似被盖上一层薄纱,他极目要看清楚女人的脸庞,希冀的视线扫过,只模糊看到了她如烧般的红发和疲惫的眉眼。
林景年恍然,他想起了这个场景。他用尽全力的想要托起沉重的身体,鼻尖猛然涌上酸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是年幼的时候母亲在哄他睡觉!
“妈、妈、”
“……”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喉间被一双隐形的掌心紧紧攥住,透不出一口气。
抱着他的女人还在疲惫的揉着眉心,嘴里还在和下属低语隐隐商议什么。
这就是记忆力母亲的模样,林景年无比确定这就是他母亲,是他日思夜想的亲人。他急迫的想伸手抱着她,但刚艰难迈出一步,穿破隐形中的禁锢,在画面破碎那一秒,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被无数飞溅的碎片在慢放中尽数切碎。
眼前瞬间一阵天旋地转。日与夜交替变幻,他又来到了白天。
芦苇被一阵狂风撞倒两边,翱翔的秃鹫盘旋苍穹,无数回忆的潮水向远方迤逦奔远。
林景年发现自己落在秋千里,被保姆轻轻地推远。
耳畔挂着的是青草味的暖风,远方江水静静,映着岸边清晰的身姿——一群孩童蹦蹦跳跳地路过。
简易的手工风车轻轻转,稚嫩的嗓音在落日余晖下悠扬飘向江水天际:
“摇啊摇,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好宝宝
外婆给我一块糕”
……”
金橘色的余晖轻轻落在他眉睫,浅褐色的瞳孔泛着空洞的单调,旋即如落石击水猛然惊醒。他抬眼,看到了自己曾抱着孟策舟,一遍又一遍的期望他相信自己;看到自己浑身湿透,无助的不断说着“不是我干的”;看到晨曦破晓时孟策舟羞红的耳垂、看到那天海面上孟策舟举枪对准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脸,也看到俩人被潮汐吞没半个身体,孟策舟背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时光回溯如电影版一幕幕投放在脑海,林景年抑住了呼吸,下一秒,混沌虚空中飞奔来一颗石子,画面再次四分五裂。
而这一次入眼的,则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他眨巴两下眼睛,从耳尖摘下来一朵娇嫩的鸡蛋花。
平放在掌心,目光困惑的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听到门外微弱的传来一问一答的对话声。
“想人家想的紧,也不见得人家会当你老婆。”
“你也配说这种话?”
林景年穿上鞋,走进了一点。
陈又安叹气,歪头:“感情是相互的,那他爱你吗?”
“他啊,应该不喜欢了吧。”说完孟策舟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话要是放在三年前,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恨不得立马吹胡子瞪眼把那人从楼上扔下去,再拖到大街上找人揍一顿解气才算完事,如今,倒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孟策舟苦笑起来:“其实这三年我早就思考明白我们两个的关系了,总而言之是我做错了,他现在要是有一丁点喜欢我,我感恩戴德的对他也不建议,要是不喜欢,那再正常不过了。”
陈又安伸手挨个摸了俩人的脑门,嘀咕道:“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应该是你吧。不过,”孟策舟迟疑一瞬,“就现在我和景年这种,他喜不喜欢我我已经无所谓了,也不关我的事,我不求他一定爱我。”
陈又安抬手撞了一下他手里的热腾腾的饭盒,“然后你就这么给他做一辈子的饭?”
“那怎么了,你以为,你以后不会跟我一样?”
陈又安那一下拍洒了肉汤,孟策舟瞥了他一眼,“小卖店的那个你的救命恩人,我不介意帮你告诉他你爷爷的名字。”
陈又安轻蔑地“嘁”了一声,“那我要是跟你似的,干脆一刀捅死自己算了。”
孟策舟摇头:“我不能死,我想照顾景年一辈子。”
“……”
林景年视线从门板缝隙挪开,落在掌心里的鸡蛋花上,那是一朵还很新鲜的,吐着露珠的鸡蛋花。
“呵。”
一声很轻蔑的嗤笑从背后响起。
林景年转身,见窗边鹿青源坐在那把藤椅,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中,因为背着光而面色光线昏暗。
他面色晦暗:“听够了?现在心里,感动坏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然后我就去找你,你去哪了?”不过见他安然无恙,林景年倒是松了一口气。
鹿青源别过脸,沉声道:“去祭拜我爸妈了。”
“……那也不用关机的,我和江倦都很担心你。”林景年将鸡蛋花放在床头,坐在床上,“不过我会记下今天的日期,等下次你不见了我可以去公募找你。”
“好啊,等会我给你地址,或者,再找两个人,专门给你指路,省得你,再找到孟策舟的怀里去了。”
“鹿青源!”
他喝了一声,鹿青源不情不愿的闭了嘴,“我胡说。来找你是有事,你在昭安待过,是不是听说过,白茶?”
孟策舟身边的卧底,曾和林少川联手陷害过他,只是后来他被关在别墅里,很少听说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从鹿青源嘴里说出来,他总隐隐觉得不对劲,“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嗯,他也来这里了,当时我在郊区捡到他的时候,已经被人折.磨的面目全非了。”鹿青源起身,把照片扔他怀里:“江眠,是叫这个名字吧?他也知道,明天要去见他,可他说要见你。”
捡起那张照片,林景年吓得惊呼了一声,被血.腥的场面刺激的心脏狂跳。
“我、我为什么要见他?有困难找警察,我不是开救助站的。”
鹿青源从他手里抽走照片,晃了晃:“他变成这样,你猜是谁干的?”
林景年看他。
鹿青源咧嘴恶劣一笑:“孟策舟啊,也不知道白茶做了什么,能让孟策舟这么恨他,通过一些手段注销了白茶的档案,他现在完全是个连警方都不在乎的‘死人’!”
“那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白茶是如何陷害我的,我如今对他实在心疼不起来。”
难得见林景年冷情,鹿青源眯起眼睛:“宜君病重也不心疼?”
林景年惊道:“什么?”
鹿青源笑了:“我也是,听白茶说。其他不清楚。”
说着,给林景年甩下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家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
“他知道孟策舟,很多事情,你明白我对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早点认清这个人。”
林景年失笑,孟策舟的手腕,他早就领教过了。
“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既然孟策舟在外面,依照俩人的关系,鹿青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他独处……
鹿青源不屑冷哼:“不用你管。”
说完,一手撑着窗沿翻身跳下去了。
林景年箭步飞奔过去,半个身子趴在窗台外面看到了——鹿青源顺着空调外机和下水管道徒手攀岩。
“……”
第二天,他还是来到了那个地址。
明知其中有蹊跷,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犹犹豫豫的给车太田打电话询问,自从他离开昭安后,宜君整日茶饭不思,早就成了沉疴旧疾,今年刚开年就病倒了。
他知道这件事不难,而白茶选择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这其中必有隐瞒。
至于什么隐瞒,他只有去了才知道。
踏入酒店前,他先联系了江倦,十五分钟报一次平安,如果超十分钟每回消息就立刻去报警,并把地址拍给他发过去。
安排好这些,他和江眠、鹿青源一齐进去。
江眠见了林景年心里忍不住的开心:“我在这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周一,你有时间吗?”
林景年心事重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但被鹿青源抢先了一步:“你们孟氏员工,都这么悠闲?整天来我们这破地方里扎,我可真要想想怎么给福福做个形象推广,兴许以后我房子能卖个高价。”
“房子,房地产是和地方经济区挂钩的,房价如何也是市场说了算。你如果真的这么做,对景年恐怕是无妄之灾。”
江眠说着真开始忧愁起来,从眉眼间一点也看不出其他意思。
要么是商场混久了演技出神入化,要么压根没听懂鹿青源真正的意思。
“……福福碰上你们孟氏的人,也算是倒霉了。”鹿青源冷声道。
江眠这次听懂了,不悦地皱起眉毛。
俩人一路斗嘴,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鹿青源没心思再说下去,迫不及待的刷了房卡,手放在门把缓缓拧开。
林景年精神高度紧绷,忽然听到里面一声笨重的闷响,蓦地心里升腾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门一开,他看到了小文脸庞红润,衣服皱巴巴的挂在身上,纤细的胳膊被一双大手死死锢着,那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似乎也没想到门会被打开,赤红的眼珠闪过一瞬的慌张。
不过看到门口站着林景年,男人似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朝他过去,连忙道:“景年,快带我走,他们给我喷了药。我现在、我现在……”
第49章 第 49 章
江眠抿嘴, 朝屋里大致扫了一圈。酒店一间高标准情侣套房,除了状态很不正常的俩人再无一人。
还有被甩在地毯凌乱的男士西装和男士衬衫,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先回去吧。”江眠很快做出反应, 掏出手机准备打给高毅来收拾, 可号码没播出去, 被鹿青源一把夺走。他急道:“你这个人!”
“你们孟氏可真会互相打掩护啊, 今天除了警察局, 你们哪也不准去。”
鹿青源冷声道, 侧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林景年看了一眼已经到在地毯上昏死过去的小文, 觉得不妥,一手扶着身体滚烫的孟策舟先到走廊, 一手摸出手机叫救护车。
他这种意料之外的沉着, 仿佛狠狠刺痛了鹿青源的眼睛, 他一脸恼火:“都这样了, 你还有心情,叫救护车?你可知道,一旦警察他们来了, 小文会怎么办?”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孟策舟高大的身体屈身坐在冰凉的铁椅里,面部、脖子、手臂都流着一种不正常的赤红,额间大片大片覆着冷汗,艰难抬手拽住了林景年的衣服不松手。
仿佛一旦松开, 下一秒就没人要了似的。
林景年摆脱甩手, 孟策舟再立马抓上去。
他脑子里混乱成一片浆糊,但很清晰的知道现状, 就是千万不能让林景年误会。
江眠打破僵持:“不让报警,也不让救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处理?”
孟策舟昏沉的眼睛望向鹿青源:“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合理,而这种不合理也只有人为才能解释。连林景年都若有所思地转向鹿青源。
他们都在等一个合理的说法。
鹿青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这应该问你吧!”
“你说什么屁话,告诉我景年生病的不是你?”孟策舟顶着猛烈的药效,陆陆续续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大概是听说林景年生病后立马来了酒店,半路才察觉不对劲,等转头要走便被人喷了大半瓶奇怪的喷雾,醒来就发现身边躺着个陌生女人。
鹿青源听了一声冷笑:“为什么就不能是你虚情假意,在福福面前终于伪装不下去了?”
孟策舟冷笑:“你也就在这种时候……胡说八道了。”
他现在身体又烫又虚,仿佛一股烈火灼烧肺管朝头顶蹿涌。
鹿青源趁他全神贯注压制春.药的劲,一把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这种时候了,你还有脸狡辩,我今天就替福福教训你这个烂人!”
孟策舟青筋凸起,眼睛跟泼了血似的,反手拍地翻身。俩人二话不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般缠在一起厮打起来,引得路过的客人纷纷侧目。
江眠见情况不好,伸手挡着林景年想把人带到安全的地带。
林景年挥开他:“你们够了!”
他一声低喝,孟策舟和鹿青源立刻停了动作,齐齐望向他。
“要打就滚出去,没人想管你们!”
林景年拳头攥得发抖,愤怒的瞪了瘫在地板的俩人,抬腿绕过去进了酒店。
身为男人他多少不方便,先叫了救护车,再去酒店的柜子里翻出新的浴巾给小文披上,等了一会救护车赶到,小文被送走,林景年联系江倦告诉了她的家人。
他父母赶到医院,一听说前因后果,脸色一会青一会绿,最后母亲一拍大腿,开始嚎啕谩骂孟氏。
“叔叔阿姨,实非尚未有定夺,警方还在调查。好在小文没事,你们先冷静一点,等会被小文听到就不好了。”林景年劝道。
急诊室门口,鹿青源不情不愿的跟着来了,脸上顶着青青紫紫的伤口。
听他这话,立马箭步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福福!”
林景年垂了一下眼睛,“你告诉我,在郊区哪里碰到的白茶?”
“……十里外公路边。”
“什么时候。”
“晚上,我早记不清了。”
林景年挣开他,“你半夜去郊区想去做什么呢?”
鹿青源僵了一下,眼神更冷:“你,怀疑我?他孟策舟都这样了,你还愿意相信他,为他辩解?”
他气的不打一处来,粗粝的喘.息在不算宽阔的走廊来回踱步,最后掏出手机打开录像一把甩在他怀里:“你自己看!”
视频里,停下一辆银灰迈巴赫,飙车挡住小文的去路,之后下来一群黑衣保镖粗.暴地把人掳进去。
“我调了所有房产的监控,交给警察,之后查出其中一个人,是高毅手底下的人。”
鹿青源微微仰起头颅,眼神满是不屑:“高毅是谁,你难道还不认识?”
他见林景年拉了一遍又一遍的监控,最终沉默的垂下手,笑了。
这次语气放缓了很多,“我承认,那家酒店是我的,叫你去也是故意。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你彻底认清楚这个人,也是值得的。”
林景年脸色无比苍白,躲开了他的触碰,“那白茶呢?他在哪?”
“……”鹿青源怔了一瞬,“今天发生很多事,等明天——”
“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情,宜君的病也与别人无关,这一切都是你在骗我是不是?”林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录像还给他,“鹿青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景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气息微乱:“小文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和我们同在一个小区生活,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她以后要怎么办?怎么面对别人!”
鹿青源脸色诡异起来:“铁证如山,你为什么,还不信我?”
“孟策舟霸.道不讲理,当街抢人他是做得出来,但也要分对象是谁。”
他还记得,孟策舟再小说中设定是一个很洁癖的反派。既然在生活中不明显,他猜测,在x行为上大概是一个非常排斥的人。
如果真是孟策舟做的这些,那在酒店,孟策舟和小文的状态是不符合常理的。
鹿青源:“你不信我。”
林景年:“我没办法相信。”
“那你就是喜欢他。”
“鹿青源!你够了没有!就事论事,你和孟策舟什么仇什么怨自己去解决,非要牵扯无辜实在让人看不起,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我就是做了!你说怎么办!你说为什么!”鹿青源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嘭”一声,他把手机摔在长廊地板上,亮着的屏幕瞬间熄火。
鹿青源:“现在,应该整个小镇都知道酒店发生了什么,过不了几天,孟氏那几个人,就会滚蛋。”
他攥紧拳头,干涸的血迹还粘在手背指骨,微微发抖:“到时候,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那小文呢?”
“我在一家高企,有朋友,到时候她可以去。”
林景年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要么是他不懂鹿青源的思维,要么是自己不懂这个世界。于是看向鹿青源的眼神都变得陌生,因为实在想不明白,鹿青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指使的你?”他问。
“我不信白茶能办到。”
对这个问题,鹿青源好像讳莫如深,问多少次也闭口不谈。
既然问不出什么,林景年也没待下去的必要,安慰了一会二老就走了。
在这个科技化的时代,视频传播速度堪比火箭发射,没过两天,孟氏重工施工地便被发现被人恶意投掷垃圾,拆散了施工设备,去询问周边居民也都吃了个闭门羹。
大大推迟了施工进展,舆论发酵越来越大,好在公关部门及时出手,掐断了网络里的星星之火。
可小镇居民怒火难消,前天联名签字递给市里领导,强制要求停工。
可耗费如此大财力的项目,其中囊括多加企业,给担保的领导也被迫牵涉进去,不能说停就停,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等着孟策舟一锤定音。
可孟策舟这段时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总部迟迟等不到决策,蓝烟扛不住压力连夜赶到小镇,跟高毅一起找,最终在盘山公路山顶找到他了。
越野开了一扇车门,电脑、手机、平板都亮着,画面都停留在关于这件事的新闻报道上,而孟策舟失魂落魄的抵着轮毂,下巴一圈青茬,眼底挂着俩笨重的黑眼圈。
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狼狈和憔悴。
蓝烟狠狠皱眉:“孟总,总部员工已经连续加班一周,即便网络舆论能被我们控制,但合作商明显对此有顾忌纷纷中止了合作。现在您应该给我们这些下属明确的指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龟缩在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
她瞥了一眼后车厢堆成小山的酒瓶和易拉罐,心中难免惊愕,她记得,孟策舟向来不喜欢喝酒,哪怕再名贵的酒水,也一律清水或茶代替。
“辛苦了,这个月加班费按三倍报给他们。”孟策舟沉声道。
而似乎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蓝烟指出的问题。
“孟总,您还是回总部看看吧,最近时局动荡,很多事情需要您着手解决。”
孟策舟离开的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她通过高毅或视频向下发送指令,公务也全部运到小镇。现在总部已经有很多员工怀疑,她在偷天换日,背地里已经篡位了。
孟策舟垂着头,眼神空荡荡的,映着凌晨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山间升腾起的青雾,将他大半情绪隐没。
他就失落的坐在地上,不说话。
良久,蓝烟叹道:“事情早晚要有个结果,您这又是何必呢。”
孟策舟抬眼:“被人冤枉我不在乎,可我心里不知道,景年会不会也会觉得是我。”
所以他不敢面对林景年,独自开车跑到这里,思考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倒不是难事,查明白多耗费点人力物力,只是那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也这么对待林景年过。
他摇头:“不,比这还狠,我把他从孟氏赶走,真相是什么连查也没查。”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林景年会不会和他现在一样难过。为了得到这种感同身受,他时刻关注这件事的最近动向,那些辱骂他的评论一个也没放过。
“……不及他委屈的十分之一。”孟策舟长长的、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浊气。
三年来日夜忏悔一百次,不如置身同境遇真正遭受一次。
其实,林景年并非怨恨自己蛮横的把人关起来,而是在事情发生后,不分青红皂白疑心他、误会他,乃至因此跟他吵架,分手。
曾经林景年还是一腔真心对待自己的。
可自己呢,口口声声承诺信任,信任,到了最后,在林景年最需要自己时,反倒是第一个怀疑的。
仅凭别人一面之词,乃至查也不查,那天在舰艇被偷袭是真的被怒火冲昏了头,下了船也是第一个就找林景年算账。如今看来真是蠢到家了。
孟策舟和蓝烟一起下山,回去后唤来了高毅,通知公关部放开舆论发酵,让其将自己的体检报告中“吸入过量xx药物以及迷药残留”的部分重点公布在网络。
视频传播无疑是从酒店开始,孟策舟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硬碰硬,找来孟氏的打手在半夜控制下整栋酒店,强.制夺回了那天完整的监控。
——孟策舟被迷晕的全过程。
有了这个,这件事算彻底翻篇,网络一边倒的开始攻击酒店负责人,最后被匿名网友开.盒扒出鹿青源的全部信息,详细包括当年创业如何偷梁换柱,用一份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土地证给银行做担保,帮朋友从银行里套出一个多亿的贷.款,且这个项目账务一直是鹿青源负责,直到最后向国家申请破产都没爆出任何问题。
只是现在有了问题,这件事先后涉及多加企业和银行,贷款总数目达到惊人的5.2亿,落在鹿青源手里多少尚未可知,不过经过检察院立案调查后就一切明了了。
而孟氏官博适机会半遮半掩透露出俩人势如水火的关系,不少网友还顺藤摸瓜扒出林景年,并不少人认出这就是当年因为在豪门狗血剧上演的旁边,因为吃瓜爆火出圈的那个帅哥。
一时间又被广大网友拿出来哭诉“和素不相识的男友分手了”之类的。不过一晚过后有关于“林景年”的词条被全部清理。
经此,孟氏股票并未受到影响,一切依旧正常运行。
只是孟策舟听到孟坤被另一波人从孤岛乘小艇逃跑的事情,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天,林景年从琴行下班已经很晚,刚掏出钥匙开门,突然被身后悄悄靠近的某人吓了一跳。
“别怕,我什么都不做。”为表真诚,孟策舟敞开了手里的塑料袋。
里面放了一些新鲜灵芝和珍贵补品,别人千金难求的东西被他跟白菜似的都堆到塑料袋里,挂在林景年手里以及附带一枚钥匙。
林景年不明所以。
“收下吧,别再悄摸退给我了,房子留给你,我……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林景年迟疑道,心里有股无法形容的吃惊。
“等我走了再高兴庆祝吧,车在下边等着,我最后跟你交代点事,说完了就彻底消失在你眼前。”
孟策舟说的时候心里是苦涩的,十分舍不得的,可又怕林景年不信,他只好故作轻松:“小文的事情我听江倦说了,昨天在陈又安那里安排了闲职给她,各种补贴也都有,公司旁边给她安排了三室大平层,可以接家人一块过去住。医院说她只是因为药物过剩导致昏死,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笑了一下,“可能你觉得我虚伪,其实也算毕竟我不是什么真心的,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对这样的我提升一点好感。”
林景年抿嘴,躲开了来自他直勾勾的视线。
孟策舟捻捻指尖,带着无比的眷恋与爱惜亲了一下他细薄的眼角。
林景年像触了电似的把他推开。
孟策舟一颗心已经痛到千疮百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天你在海里抱着我哭,我明白,我的存在让你你压力很大。希望我走了之后,你可以自在一点。”
第50章 第 50 章【新增千字】
孟策舟走的一步三回头。
接着鹿青源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林景年没再去过问,安安稳稳度过了一段时间。
江眠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他先提前约了林景年去潜水。
“昨晚上连夜托人去昭安拿的潜水证, 不过话说, 自从我拿了证也没有机会用。”江眠悄悄离他近了点:“希望以后每次逢假期都能来看你。”
林景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海边刮着轻柔湿润的风, 吹得二人沙滩衣衣摆上扬。
天边如烧。
“景年, 你怎么不开心?”
林景年顿下脚步, 愣了一瞬, “有吗?”
江眠点头:“有, 我很早就想说了。你之前……经常逗别人笑,每次哪怕远远见你一眼我都觉得很开心, 很想笑。”
他不自在的僵了一瞬, 找补似的说了一句:“我还问过公司的人, 他们也都这么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自从我这次遇见你,你就每天像有很多心事,被很多担子压在身上。有时候我看着你, 都觉得你喘不上气。”
江眠抿嘴,试探道:“听说潜完水有抽奖,特等奖是全国畅游酒店免费,你有兴趣吗?”
林景年:“什么时候的项目?我来了很多次都没听过。”
“有的。”江眠笑道:“只要你喜欢,就都有的。”
俩人正说着, 林景年忽然停住脚步。
他看到不远处从越野车跳下的男人, 一身壮硕的小麦色肌肉,穿着白背心, 手里夹着未燃尽的杂牌香烟。一转头,入眼便是粗粝的皮肤, 下巴一圈冒头胡茬,傲气的眉眼也带了几分沉重。
丝毫看不出,这曾是能和孟氏掣肘、风光无限的商家长子,商知许。
在这里看到他,林景年颇感意外,尤其见人变成了这幅模样,看了好大会才堪堪敢认。
“商家现在就剩华兰阿姨一个,当年他从监狱出来和孟总签过协议,这辈子不踏入昭安一步,就保华兰阿姨一辈子平安。算是互相交换吧。”
江眠走到他身边,“所以他现在在这里干点杂工养活自己,我和他的交情深,这次来是了解最后一桩陈年旧事,也正因此,我才会在这里遇到你。”
老板走来,热情地给俩人介绍了项目。
虽然这片海滩并不深,但潜水多少带点风险,于是老板建议他们逐个下潜。
江眠道:“不用了,我有潜水证,可以带着他,况且一个人下去多无聊,这水里还有很多有趣的生物,我想带他看一看。”
老板有些迟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温文尔雅的,但说话时眼睛里总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最终还是同意了,老板冲身后一招手:“小许,这有个情侣套餐。”
商知许从远处踩着沙子走来,目光在他们身上快速扫了一眼,转身道:“跟我走。”
在下潜之前,会派人专门带游客参观周遭景致、水深以及遭遇不幸后最佳自救方案。江眠静静地听着,偶尔遇到专业名字会回头耐心与他解释分析。
林景年挠挠脖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商知许的眼神不对劲。
在进房间换衣服时,商知许伸手拽了他一把,“等会。”
林景年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关上门的换衣间。
商知许比之前晒黑了很多,声音有一种被重重砸在人心上的重力感:“他很喜欢你。”
“那也总比喜欢你好。”想起小说中商知许在学生时代对江眠做过什么,林景年心里一阵嫌恶,抽回了自己的手甩上房门。
商知许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冷哼了一声走了。
林景年没有潜水基础,在下海前,教练对他进行基本动作训练,等能适应之后才带着俩人下海。
俩人下海后,老板站在岸边“啧啧”两声,心想刚才自己可真呆,竟然没反应过来那个高一点的男人话里隐含的意思。
海面平静,浪水泛着波光剔透的涟漪。寄居蟹笨重地爬到贝壳里小憩,留下一排细微的脚印,下一秒,被人类的脚印隐没。
江眠刚从水里出来换上衣服,蹭了蹭赤红的耳尖,趁林景年换下潜水服的空隙,从兜里抽出一张卡塞给老板低声交代了一些事情。
过了会,林景年厌怏怏的出来,心想这潜水也没什么好看的。
阳光亮如白雪,林景年半眯眼睛,乌黑的头发半干,一身皮肤在太阳底下白到反光。
江眠忽然呆愣愣的,梗着脖子把视线收回来,“景年,我刚才抽、抽奖,好像中了他们的——”
“福福!!”
林景年吓了一个激灵,下一秒双臂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慌张闯入视线,因为受到极大惊吓而体似筛糠。
“车太田?!”林景年惊呼。
江眠手疾眼快,检查了他身上,果不其然,在脚踝发现严重扭伤,以及身上大大小小几十处剐蹭伤口。
显然是从高处摔落。
车太田哆哆嗦嗦膝盖一软,跪到在林景年怀里,冲他左边指了个方向:“……孟策舟,鹿青源,还有孟坤,他们炸.了我们的车,我、”
之后嘴里就嘀嘀咕咕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们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叫救护车要紧,江眠掏出手机拨出去,林景年和教练俩人把车太田抬到太阳伞底下休息。
不知道在一旁看了多久的商知许终于动了,不紧不慢冲他们靠近:
“指的方向应该是盘山公路,是出小镇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的出口,我运货经常路过,还算熟悉。”
他瞥眼车太田不算严重的伤,道:“下落点距离地面不足七米,或者失重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抹点药就好了。”
江眠心里好奇起来:“怎么好好的车被炸.了?”
其实,林景年心里也有着相同疑惑。
他明明前几天亲眼看到孟策舟把房子钥匙交给他乘车离开,怎么在几天后在小镇附近遭遇车太田口中的炸.车?
他仔细联想最近发生过的一切怪事,试图从中抽丝剥茧出最可疑的人。
唯一无人得知的就是那天酒店的事情,究竟是谁在暗中引导鹿青源,又有谁能策反高毅手下的人当街抢人。
他想的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沙滩一侧来了一辆疾驰而来的悍马,没走多远便熄火了,下一刻下来一个风风火火的人,一把抓住林景年,“跟我走!”
江眠阻止:“小陈总。不管发生多紧急的事情,都要请您冷静。请松开他。”
“事情突然,过后再和你解释。走!”陈又安拽着林景年一个劲的往外走。
江眠眼神示意商知许,两个人合理制止冲动中的陈又安,陈又安只得松开林景年,也挂了彩的脸神情肃穆:
“都怪我,以为是个小忙就帮鹿青源掳来了白茶,结果白茶那个是非多的,居然跟鹿青源合伙把孟坤整出来了!孟坤不知道从哪绑走了宜君,就等着林景年去呢!”
陈又安咬牙切齿,“这个畜生!”
林景年皱眉:“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之前倒是往昭安通过电话,但她一直在医院静养。”
“你当然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你捏了孟策舟什么把柄,他先替你去了,当然得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了。”陈又安又抓着他:“跟我走!现在能把孟策舟活着带出来的只有你了!”
江眠:“小陈总冷静,目前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报警吗?”
“报警有屁用啊!这小破城里有警察?从市里调来得多久?再晚点孟策舟就他妈死鹿青源手里了!”
林景年惊愕:“跟鹿青源……”
“你忘了是谁把孟坤整出来的?”陈又安气道:“孟坤是孟老爷子独子,孟氏那群想造反的肯定全力支持他啊。孟策舟在这跟你浪费了多少时间,总部早看他不顺眼了,蓝烟现在都被扣在总部,孟氏的人手根本过不来!你快跟我走啊!”
江眠反驳:“小陈总不要本末倒置,颠倒黑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景年无关。如果您再出言不逊,我会不客气。”
商知许看了他一眼。
“宜……我母亲还在他手里,”林景年问道:“那里面大部分是鹿青源的人对吗?”
陈又安点头:“所以我现在带你去。”
林景年赞同,“江眠哥,你先报警,车太田也交给你,山里没有信号,但我这种手机可以紧急呼救,如果没事,我会给你报平安。”
“不行!太危险,不能去!”江眠抿嘴,五官都快忧愁的皱在一起:“就算去我也得跟你一起。”
“你去什么!”商知许双手抱臂,无语道:“我经常送货,清楚地形,应该能找到他坠落的地方,我们再顺着痕迹,应该不难找到孟坤。”
陈又安夜跟着点头,看了一眼林景年:“实在不行就摁着这位给鹿青源那小子服个软,说不定他一感动,咱几个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
林景年:“……”-
盘山公路如春蚓秋蛇般缠绕在山身,公路两边杂草暗生,稍微一侧,往下便是高达几十米的料峭陡坡。
车辆驰骋而过,带起一阵冰凉的风。
陈又安坐在后座,一脸无语的拎着雨伞,“为什么要拿这个。”
林景年:“车太田说今晚百分百下雨。”
陈又安一撩金黄的头发,低声用法语骂了两句。
商知许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车窗外,呼啸的飓风卷积着云块,雷点如腾蛇般游走,闪烁的电光映在他深邃的眉眼忽明忽暗。
陈又安看了一眼车外,“你能把我们带到地方吗?”
商知许低声道:“只要能把你们带过去就行了。孟坤还不好找?”
商孟两家针锋相对几十年,早就把对方研究的透透的,尤其孟坤这种人,从里到外什么性子,他们这些敌对关系的恐怕比他本人还清楚。陈又安蹭了蹭鼻尖,只一心盯着窗外。
“话说,”商知许突然开口:“你和江眠交情不浅啊,都三年了,以为你早把他一脚踹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你可真有能力,让这么多男人整天围着你团团转。”
林景年别开脸,望着低垂的天际:“无非是把你和江眠之间的怒火撒在我身上罢了,可你不明白吗?不论怎样,江眠都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你自己清楚你对他做过什么。”
商知许攥紧方向盘:“你倒是了解他。”
林景年:“我一个外人对他认知尚且如此,你和他竹马长大,不应该不知道的。”
“呵、”
长风肆意袭来,掀起铺天盖地的沙土蒙住了车辆的前路。商知许冷笑一声,“所以,我现在要解决了你这个外人。”
他骤然踩下刹车,从车门掏出来棉布捂嘴,手里捏着一只精巧的喷雾,对着林景年鼻腔碰下大半瓶,后面的陈又安夜难逃,没几秒,车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商知许冷冷关上车门,在寒风中迎来远方一队车辆,数丈黄沙顷刻掀翻,冲着陡峭山坡飞坠。愈发清晰的视线中,缓缓驶来的神秘车辆下降一指车窗。
良久,才发出一道干哑的声音:“带走。”-
林景年醒来,立马□□涸的嗓子痛到挤出几滴生理泪水来,他痛苦的咳嗽两声,然后,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被绑在了一把破损的椅子里!
林景年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哗啦”一声,一盆冰水给他从头浇到尾。林景年咬牙忍住呜.咽了一声,大脑瞬间像按下开机键的一样,彻底清醒了。
他觉得自己一动不动缓了很久,才从渐渐回温的身体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一件密不透风的昏暗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糜臭的木头味以及潮湿发霉的味道。
应该还在山里。
里面没开灯,只有眼前一盏通过无线电联通的电子平板,里面狼狈半跪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上半身衬衫布遍战损后的火.药灼伤,一张阴翳桀骜的面容肉眼可见透着疲态,眼圈下有一圈醒目的猩红。
他应该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激.战。
不知道哪里受了伤,面色骇人的苍白,眼睛空洞无法聚焦,他颤抖着想站起来,可紧接着一咳嗽,哗然吐出大口粘稠的血液出来。
“……孟策舟。”林景年失声道:“这是孟策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