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失落文明（十三）
浓墨般漆黑的夜空,稀稀疏疏地散落着几颗惨淡无光的星子。
北芒城内，曾经永恒不熄的人造月亮，因为失去了北芒之心输送的魔法能源,某天夜里再也不曾亮。
黑暗中，无数鲜血与生命在流逝。
启月街道,德布里克古堡。
一向自诩贵族风度的盖伦·德布里克被两个联盟军队的士兵摁在地面，动弹不得。
他双手被迫反剪，戴上只有关押进监狱的犯罪分子才会戴的魔法阻隔金属手铐。
一双黑色军靴走到盖伦面前，来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联盟军队的黑金色制服，窄腰宽肩,身形修长挺拔。
“你这个德布里克家族的叛徒！联盟的走狗！”
看清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时，盖伦那双德布里克家族独有的墨绿色瞳孔猛地睁大了，气得嘶吼起来。
道恩唇角轻勾，眼底的笑意不达眼底，声音凉薄：“我亲爱的叔叔,真是让你久等了，睁眼好好看着,你心心念念拥护的帝国,是如何毁灭的。”
“你这个帝国的罪人！你会遭报应的！你别忘了，你也姓德布里克！背叛家族、背叛帝国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盖伦气得浑身发抖,面容扭曲。
对比道恩此刻的气定神闲,他狼狈极了，曾经整洁的面容和服饰都布满了污渍和血渍,眼睛里满是恨意。
“呵,理由难道叔叔不知道吗？还是年纪大了,不记得曾经做过的恶？害过的人？”道恩眼神冰冷，好似在看一件死物,“需要我好心提醒你么？”
他无声地念出两个名。
——乔安娜·霍斯莉·德布里克
——贝尔·德布里克
“你知道了？！”盖伦难以置信，眼皮抽搐个不停，他眼神阴狠，使劲挣扎起来，“那是你父亲他该死！他身为德布里克，居然站在一群贱民那边，我当初真应该送你早点去见他们！”
“老实点！”两名士兵压制住他，询问的眼神望向道恩，“长官？”
“押进监狱吧。”道恩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他等了这么多年，不急着要盖伦的命。
如他刚才所言，他要盖伦好好看着，他唯一在乎并引以为豪的帝国是如何覆灭的。
“是。”
得了命令，士兵押着狼狈盖伦离开。
道恩回头，默默望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堡，幼年模糊的记忆一一浮现脑海。
他记得自己曾躲在那间浩瀚若书海的书房里睡着了，照顾他的仆人找不到他，急得哭了出来。
后来还是他饿得不行，自己跑了出来，被脾气火爆的母亲狠狠揍了一顿。
花园里盛开着父亲亲手种下的红玫瑰，他从不听大人的话，每次路过花园都要去摘玫瑰花，但总是会被玫瑰花刺弄得鲜血淋漓，然后哭着去找母亲，被她用神奇的魔法治好手上的伤口。
如今德布里克古堡里的花园，玫瑰早已枯萎，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更稀有美丽的花种。
……
“真希望，那时的我能听话些。”道恩喃喃自语，墨绿色的眼睛里一阵恍惚。
他已经记不清幼年的自己惹了多少麻烦，闯了多少次祸，父母的面容在记忆中也已模糊，可玫瑰清甜的香味和玫瑰花刺留下的疼痛，他怎么也忘不了。
半晌，道恩回过神，眼底的恍惚褪去，清冷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古堡，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踏进浓雾似的夜色里。
远处的街道，隐约传来厮杀惨叫声。
帝国的黑暗降临，但黎明亦不远。
*
数月后，帝国覆灭。
曾经的帝国审判庭，成了贵族们的断头台。
往日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戴着抑制魔法的镣铐，一批又一批地上了审判庭，由联盟最公正不阿的法官，当众宣读他们过去所犯下的罪行，轻则流放，重则处死。
寥寥无几的观众席，丹妮卡那一头银色长发藏在黑色兜帽里，她异常安静地望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贵族被当众宣判死刑。
他那头银发变成死灰，两颊凹陷下去，可怖狰狞的面容在挣扎无果后，神情化作死寂。
安德烈·赛莱斯特，他在帝国覆灭那日带了大量金币出逃，却在半路上被听到风声的联盟军队抓了回去。
她没有救他。
如帝国的大多数贵族一样，审判庭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午后的阳光炽烈，丹妮卡躲过联盟安排巡查的士兵，从审判庭溜了出来。
街道上叮叮当当的很是热闹，北芒城的大半金属建筑都毁于魔法战争，联盟组织了人手在重新建设。
丹妮卡以神秘会的名义捐了一笔钱，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这座城市待很久。
充满新生机的联盟总比陈旧腐烂的帝国要有希望的多。
丹妮卡拉了拉兜帽，以此来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
不再是帝国贵族的她，与普通人一般，感受着自然环境赋予的冷热。
暴躁或轻柔的风。
热烈的晴天过后，是忧郁的雨。
晚间熄灯后，黑暗伴着人入眠，天刚蒙蒙亮时，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把人从沉睡中唤醒。
那种真实、鲜活的蓬勃生机，在帝国覆灭后，从已经腐烂的土壤里，一点点地焕发出来。
丹妮卡喜欢这种改变。
木质的篱笆圈住院子，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依靠在门口的树干上，茂盛的枝叶投下阴凉的身影，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丹妮卡走过去，很意外他的出现。
男人墨绿色的眼睛寻声望去，好似灼灼烈日下投来的阴凉，他笑吟吟地道，“费了些时间，不过现在在北芒城找人可比之前容易多了。”
丹妮卡不置可否，她打开那扇只到腰部高的小木门，走进院子里，“进来吧。”
道恩跟上她。
几棵高大茂盛的树木在院子里投下清凉的阴影，一栋小房子的墙壁外面爬满了碧绿色的绿植。
眼前的这抹绿仿佛沁人心脾，缓解了烈日下的燥意。
“怎么不在院子里种些花？”
“养花太麻烦，这里没有恒温用的魔法道具。”
“我知道一款耐热耐寒的玫瑰品种，下次见面我给你带些？”
“你找我，是为了推销玫瑰花种？”
丹妮卡没有把他领进那栋房子里面，院子最格外茂盛的大树下，摆了三张藤椅和石桌，两人就坐在树荫之下的藤椅上交谈。
“也不全是。”道恩默然片刻，磁性低沉的声音透着些许茫然，“我叔叔死了。”
丹妮卡顿了顿，说：“节哀。”
“我不难过。说实话，这一天我等很久了，可他真正死去的那一刻……我很茫然。”
男人漂亮的墨绿色眼睛与四周茂盛的浓荫相得益彰，这种罕见的情绪外露不过几息，他又很快敛去所有神色，变回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道恩·德布里克。
“也许是因为，你失去了目标。”丹妮卡冷静地分析，“过段时间就好了。”
道恩沉默了会儿，“你说的有道理，我听说……安德烈·赛莱斯特过段时间就会被执行死刑，你要去送送他么？”
“去过了，没必要再去。”
她和安德烈·赛莱斯特之间，可不是什么父女情深的关系。
“不去也好，那个地方太血腥。”道恩笑了笑，神色犹疑起来，“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终于要进入主题了？
丹妮卡面不改色：“说说看。”
“女王失踪那日，有人说曾看见你进入王宫。”道恩凝视着她的脸，试图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
丹妮卡神色淡淡，接过他的话茬，“所以，你怀疑我把女王藏起来了？”
“你有这个能力，也有动机。”
“是联盟让你必须找到女王么？”丹妮卡反问他，“你和联盟应该很清楚，女王只是星阁成员推上去的傀儡，帝国已经覆灭，女王是死是活，对联盟来说，根本不重要。”
道恩承认她说的都对，联盟不会忌惮一个傀儡女王，但如果……这个女王背后有神秘会这股势力呢？
如果她想利用神秘会重新建立起帝国呢？
那对联盟来说，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何况，他没有忘记，北芒之心还在丹妮卡手中。
“我可以为联盟带去女王的死讯，但你能保证神秘会不会成为联盟的敌人吗？”道恩轻轻转动大拇指上那颗镶嵌着绿宝石的魔法储物戒指，他知道，面对丹妮卡，自己的底线一再降低。
“神秘会不会成为任何一方势力的敌人，我们只是为商人和买家提供一个公平安全的交易平台罢了。”丹妮卡重申了一遍神秘会的宗旨，他们这个组织既没有军队，也没有强大到颠覆世界的武装力量，只是做做生意。
这是女王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或许神秘会不像联盟那么激进，但他们绝不是站在帝国那边，更不会平白替帝国付出什么。
一阵轻风拂过，吹动满院树叶沙沙作响。
纷纷坠落的树叶像一只只绿色的蝴蝶，落在两人的衣服上、头发上。
飞舞的黑色发丝遮住了道恩的眼睛，他低声笑了：“好，记住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