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当年剑仙救下了的孤女如今已经是云浮宫宫主。

    闻蝉成为了当世大修,有一日,她抱回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惹得整个灵域多了些桃色八卦,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可谁也不知晓,那孩子之所以父不详,是因为其实并没有什么父亲。

    那孩子也不是闻蝉十月怀胎所生,而是闻蝉照着死去剑仙的样子,用一颗灵果手捏出来。

    她以灵果重塑剑仙身躯,是希望虞妍能够再回来。

    这件事情,闻蝉并没有和谁提及,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

    有些话,她没办法跟虞妍说。说不过区区二十年,烈心门就撤掉了虞妍的引魂灯。她并不相信卫九思,甚至担心卫九思并不愿意自家门主回来。

    如果虞妍回来了,卫九思算什么?以剑仙虞妍的威望,卫九思这个烈心门门主兼刑台主人还能这么风光?

    如今闻蝉只轻轻说道:“那时我用灵果为你塑造身躯,可我也未想到,到最后这具身躯居然会生出灵智,滋生出灵魂。”

    “而那个孩子,却会唤我母亲。”

    虞妍轻轻点了一下头,人形的躯壳是很容易招灵,民间传说里娃娃之类傀儡也会生出灵智。更不必说,闻蝉用灵果亲手捏了一个躯壳。

    那孩子本来是个器物,可是后来却活了。

    别人都以为那孩子是闻蝉的女儿,闻蝉也会常常抱着那个孩子。

    婴儿小时候软乎乎,会对着闻蝉撒娇。

    再长大一些,那孩子会叫闻蝉一声母亲。

    虞妍当然能理解闻蝉那时候的心情,因为她遇到闻蝉时,闻蝉家人已经死绝了。

    小孩子柔软的依赖,也触动闻蝉内心的弦,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这个孩子却死了。

    闻蝉这样说着时,慢慢的,难过的表情就浸染上了她的面颊。

    那些隐匿的伤心润上了闻蝉的眼。

    于是虞妍握住了她的手掌,轻轻说道:“你心里伤心,不用藏起来的。”

    闻蝉短促呼吸一下,然后抬起头:“因为,因为我怕剑仙你觉得,我也没选你。”

    然后闻蝉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烈心门是你一手创立,你死了不过二十年,门里就撤了你的引魂灯。卫九思不过是你救下的一个孤儿,人前做出怀念你样子,可其实,他恨不得门里都忘了你,只记得他这位卫门主。”

    “可我不一样,我真心等你回来,一直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对她好一些,便觉得对不住你。”

    “难道,我也要忘了?去享受亲情,去爱惜那个孩子,然后忘记你的离开?”

    她的泪晕染了眼角,竭力不落下来。

    虞妍把闻蝉的手更握紧了几分,她摇头:“可这并不算没选我。”

    “阿蝉,我只会为了你高兴。我知道你一直想着你死去亲人,可你也没办法再有亲人。那孩子出现了,也许是天意使然,是为了让你解开心结。”

    “我怎么会不开心。”

    闻蝉慢慢的将脸蛋靠在了虞妍的膝头,淌落的泪水打湿了虞妍的衣襟。

    剑仙回来了,然后她仿佛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抓住了一丝温暖,得到了那样的慰藉。

    剑仙虞妍就是这样好的人,所以自己才会一直一直,这么的思念她,怀念她。

    当然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一个亲人。

    “小妍没什么主见,也不懂得拒绝别人。我让她不要跟卫九思亲近,她做不到。她对魏舟也全无底线,甚至丝毫不肯顾惜自己的身体。”

    “可这些怪不着她,因为我没教过她。我与她相处太少,没有教过她为人处世,于是使得她与人交往时像个最幼稚的孩子,也不懂什么施恩太过反成仇的道理。而且我给她的感情也太少,她太过于缺爱了。”

    虞妍能听出她的悔意。闻蝉感情上十分纠结,但从未在物质上苛待过死去的原身,给予尊崇的身份,以及数不尽的法宝灵药。可小孩儿拥有太多,却反倒会给她带来危险。

    “如今就算她死了,虽然证据不足,我也不知晓,她实际上究竟是不是清白。”

    “因为,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们这样奇异的母女,并不能明白彼此的。

    现在那个孩子已经死了,闻蝉也再没有机会把她看明白。

    正因为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所以她没有站出来。

    因为她不能——

    “我想过不顾一切维护她的,可是没有。”

    “现在能平静且有秩序,这些都是我们百年前想要的。”

    那时闻蝉也是这样,战得累了,就会这样轻轻的靠在虞妍的膝头。

    虞妍会伸出手,这样揉揉她的头发,然后轻轻的说道:“会好起来的!”

    是呀,一切会好起来的。

    虞妍会跟她描述这场大战之后美好的前景,于是会有一个和平、美好、公正的新的世界。

    如今已经过去百载光阴,少年时那样的纯粹心境也改变了不少,可她的心始终没有变。

    也许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亦有一些利益以及阴暗,闻蝉身为云浮宫宫主也会使一些手段。但无论如何,当年一颗赤子之心也绝不会改。

    至少她之力所能及之处,也会努力使得这个世界更美好。

    光阴荏苒,如今闻蝉又靠在了当年剑仙的膝头,她听着虞妍对自己说道:“你做得很好。”

    虞妍说:“虽然我才回来几天,可是我知道了许多,知道如今仙盟设置刑台监督修士所作所为。知道云浮宫素来处事公道,所以不善交际的沈月才会选择云浮宫。更看到,云浮宫弟子纵然尊敬你,可也愿意道出真相。”

    “你既为死去的小妍难受,可是你的心情也很矛盾,你很欣赏袁无双敢站出来,说出他看到的一切。”

    “我看到这一切,我也很欣慰。”

    就像虞妍说的那样,闻蝉做得很好。

    此刻虞妍的手按着闻蝉肩头,她感受到闻蝉的身躯在轻轻的发抖。

    当然因为这样,闻蝉也失去了她的亲人——

    更多的泪水从闻蝉眼眶里淌落,使得闻蝉不觉泪流满面。

    然后闻蝉缓缓坐起来,她抬头看着虞妍,剥去了坚强外衣之后,闻蝉眼底浮起了一缕怯意。

    毕竟刘羽已死,更何况至多能说明刘羽心存不轨,更不能说明原身没有杀人

    毕竟放过虞妍,是因为刑台证据不足,并不是说虞妍一定清白。

    就像闻蝉所说那样,她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闻蝉眼底一缕泪光摇曳,她微微有些恍惚,但复又坚决起来。

    她喃喃问:“依剑仙所见,小妍,有没有杀人?”

    芳魂已逝,但闻蝉希望听到这个女儿是无辜的。

    虞妍默了默,然后说道:“宁玉瑶并不知晓沈月来求过小妍,以为沈月一开始就是去私取。否则,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闭口不言,就无人知晓沈月为她求紫玉镯。”

    “沈月没有对小妍说谎,也告诉了小妍,求紫玉镯原本是为了宁玉瑶,而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去编一个故事。也算是,一种尊重?”

    “就像我在斩仙台说的那样,可能她们之间关系并不差。从小妍身边人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个温柔和顺的人。所以斩仙台上我问袁无双时候,袁无双也不得不承认,虞少主平时并无欺辱其他弟子的事发生。”

    “当然旁人听了一定很奇怪,如果小妍是个温柔和顺的人,又怎会用那样激烈的言语辱骂宁师妹?也许,她已经精神崩溃了,不能控制自己了,也不能阻止自己对宁师妹极为恶意的猜想。她生了病,入了魔。”

    “可是——”

    “可是我摆弄那盆听音兰,我听着她的咒骂。便算精神崩溃,她也从来没有咒骂过死去的沈月。”

    “如果她真的恨到亲手送沈月去死,为什么她情绪崩溃如厮时,却对沈月没有一句辱骂?”

    “是一句也没有。”

    说到了这儿,虞妍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直接的确凿证据,可是我觉得,小妍并不是杀人凶手。”

    闻蝉怔怔的听着,她等那个孩子死了,于是方才从别人的口中了解那个孩子。

    一直以来,那孩子都触她之怒。卫九思心思深沉,薄情寡恩,那孩子却不肯听自己言语,非要亲近这个卫叔叔。卫九思分明是别有居心!还是就是魏舟,小妍苦苦纠缠也是闹得个沸沸扬扬,使得她面上无光。

    也许自己内心还有一缕不甘,她肯接受这个孩子已属心软,这孩子本应更加孝顺。

    直到今日,她方才从虞妍口中慢慢描绘出那孩子私底下样子。

    闻蝉越发觉得眼眶发酸。

    虞妍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我相信这个孩子不会是杀人凶手——”

    “那么我们也一定会查出真相,还她一个清白。”

    闻蝉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一滴泪水淌落,滴在了虞妍手背。

    这时候的宁玉瑶却在淳于家的追雪鸾车上。

    淳于清这个时候,正在安慰宁玉瑶。

    “刑台弟子身份虽被褫夺,可未尝没有补救机会。玉瑶,只要你收拾心情,去碧心谷通过遴选,便可补位成功。”

    宁玉瑶抓着个垫子,她一直在哭,哭得没有声音,可泪水珠子一直在掉。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淳于清。

    宁玉瑶眼底流转了一缕敌意。

    她知晓淳于清对虞妍感情,淳于清必然盼望虞妍没有事。若在平常,宁玉瑶可能还会遮掩一二。

    可如今她面上对淳于清的不满已经忍不住流露出来。

    她忍不住怪声怪气:“淳于师姐,你也觉得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