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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天命

    多尔衮最初便不打算在十一阿哥寻医的事情上尽心。

    至多吩咐宁克申如遇良医,也不必拘泥,便是将人想法子直接绑回来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一路山高水长,又是如此的艰险,他们还需隐藏身份,还要完成嘱托,若是绑着个不情愿的人回来,就是极大的变数,很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多尔衮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哪怕不要带人回来,也不必完成这个差事。

    宁翘却想,南边良医众多,江南之地未必找不到能够胜任的医者,她是想要宁克申把人带回来的,但是不许宁克申听多尔衮的话,说什么把人绑回来,便是万不得已,也不许这样。

    如此嘱托,就更是可遇不可求了。

    却不想,江南富庶之地,偏偏正值动乱的时候,关内并不十分安稳,还真叫宁克申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良医进宫给十一阿哥诊病,皇后与皇上都过去了。

    多尔衮倒是难得空闲,回家来到了邀月堂,与宁翘两个在榻上乘凉,坐在一处说话。

    四阿哥昨夜热的没睡好,如今到了多尔衮跟前,有阿玛亲自给他打扇,四阿哥的小肚皮起起伏伏的,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二格格是吃饱了犯困,又不肯就这么睡了,便只管在宁翘怀里要额娘抱着,一边玩着宁翘衣带前的穗子,一边一点一点的眼皮子打架。

    宁翘剥了几颗莲子,二格格怕苦不肯吃,宁翘便都自己吃了。

    莲子青嫩香甜,那一点似有似无的苦涩倒似点缀一般,宁翘道:“克申寻来的这个良医,听说在南边是很有名望的。若非时局动荡,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关外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宁克申运气好。

    又或者说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条件这样苛刻的寻医,应是叫宁克申找到一位善治小儿疑难杂症的名医。

    尚未走到江南,就在襄城附近,宁克申一行人遭遇了农民军与明军势力。

    他们所扮文士当然是不会跟着两股势力起冲突的,但是两军交战难免伤及无辜。

    有一人家几乎是全家都被残杀了,只留下家中老大出门去了不在家里幸免于难。回来看见这等惨状几乎是要了结自己的性命,正好被宁克申撞上了。

    宁克申就将这个人救了。

    还帮着他将一家老小都埋了,又看着这人不再寻死了,才匆匆离去。

    宁克申是记挂自己的差事,结果带人往江南走了一圈,偏偏就没有寻到合适的良医,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空手而归。

    结果路过襄城的时候,又遇见了这个男子。他竟是要寻死,正巧被宁克申给救了。

    宁克申虽年轻,但这一路经历这许多的事情,早已是成长许多,苦口婆心将这男子劝了一回,这男子大哭一场,最终是不寻死了,却要跟着宁克申走。

    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要离开襄城,甚至想离开关内这个叫人伤心绝望的地方。

    也便是在其后一次次的交谈中,宁克申才知道,原来这人是个医者,是出去给人瞧病去了才躲过一劫了,救了人家的孩子,结果自己一家遭了毒手。

    其实若是他在家,也难以幸免。多他一个人,也是无法和那些军士相抗的。

    家国已失,这个人了无牵挂,心如死灰,又被宁克申救了两回,宛如再生。

    是一心一意的要报救命之恩的。宁克申也没有料到世事会这样巧合,确信此人极为诚挚可靠后,就将这人带出了关外,出关之后,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人才知道原来所托家中小儿天生目盲,说的是大清皇帝的十一阿哥。

    这是真正的良民,是被这世道逼到了这个地步,从前在关内是从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倒是一颗仁心,一心一意的想着要为恩人排忧解难。

    便是知道了宁克申南来的缘由,也不曾有什么要去报官的想法,在他看来,那官跟杀人的贼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是伤了心的,几乎将命都丢在南边了,跟着宁克申出关,就只是为了报恩。

    其实若非如此,这个人怕是也不可能下定决心自愿跟来,还就是这一番周折,才有了这样的事情。

    多尔衮也听说了,他道:“此人一心跟着克申,叫他进宫为十一阿哥诊治,倒也是全然不惧,还是有些心胸见识的。克申回来与爷说,他进宫为十一阿哥诊治,必当竭尽全力。凡事都听安排。但只一条,将来事情无论成与不成,都不要留在宫中做太医。要去克申身边侍奉。”

    这个人的情况很特殊。他是为了报恩,宁克申也是有些气概血性的,并不肯将人视作奴才,因此这人是自由之身。

    哪怕说了这样的话,也只是做宁克申的从属,并不是宁家的奴才。

    这事宁克申倒是肯的,可他不好擅作主张,把事情同宁翘和多尔衮都说了,关于这个良医的安排,多尔衮既将差事交给了宁翘,自然也是由着宁翘安排的。

    “你呢?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多尔衮问宁翘。

    十一阿哥的事情隐而未发,至今外头都不知道十一阿哥情形如何,但是十一阿哥露面太少了,外头的传言很多,并且很多都是对十一阿哥不利的。

    立太子的风声难免传出去,哪怕皇太极那里没有再提及,但是总有些人说起来的,更何况皇后与庄妃那里也并不死心,为了这个,朝野上下都不是很安静。

    但因为并无大事发生,宸妃与十一阿哥地位稳固,皇上待关雎宫一如往昔,甚至要更爱重些,因此蠢蠢欲动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宁翘轻声道:“进宫为十一阿哥诊治,行事这般隐秘,可宫里大概也会有很多人盯着的。十一阿哥的病症,宫里知道的人可不少。主子爷和皇上,宸妃娘娘都是闭口不言的。也无人敢当面探听。因此,这送进去的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一定有许多人试图接近他,试图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然后做些什么。”

    多尔衮道:“无妨。”

    “这个人身边跟着的都是爷安排的人。他也知此事轻重,不会胡乱走动应答的。不会有人能接近他探听消息。他在宫中的安危,爷可以保证。”

    宁翘便道:“主子爷这样说,那妾就安心了。妾其实也不愿意此人留在宫中。若是好,他留在宫中,就意味着十一阿哥从前不好,总会有人要拿出来做文章的。若是结果不好,就更不能留在他宫中了。好歹是一条性命,我还是想护着他的。”

    多尔衮听着垂眸轻笑:“素未谋面的人,也值得你这般维护。”

    “是素未谋面,但也是个关键人物,总不好胡乱安排的。”

    宁翘道,“克申救了他的性命,总不好叫他折在宫中。将来他能脱身的时候,还是将他安置在克申身边,就在宁家过日子吧。”

    多尔衮道:“这事原是你安排的,爷也说过,样样都许你去做。自然是依着你的。如今听你说了,爷心里也有数了。”

    一瓷盘的莲子,倒是叫她剥了一小半了,多尔衮不想她吃这么多的苦东西,直接叫人进来给端走了,换了她爱吃的小糕点进来。

    宁翘也是嘴巴吃苦了,小糕点有点甜,她又不想吃,眨眼看了多尔衮片刻,瞧着二格格也睡着了,便笑着把二格格送到四阿哥身边,然后过来,悄悄钻到多尔衮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上去。

    苦涩淡去,也不知何来的柔软甜蜜,宁翘半晌,红着脸退开,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息。

    见多尔衮深深望着她,宁翘握住他扯自己衣带的手,轻声道:“等晚上嘛。”

    孩子在跟前,不方便呀。

    多尔衮克制隐忍的瞧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晚上就晚上,你给爷等着。

    宁翘热着脸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腻在多尔衮怀里,却贴着多尔衮的耳朵轻声道:“此人虽是大明治下平民,但是在襄城世代居住,又行医数年,对当地一带还是颇为了解的。如今视克申是救命恩人,对南边是彻底死了心的。一家子都没了,在这边宛若新生。将来住到宁家,克申和家里的人,也会对他很好的。”

    她明显还有后话未完,多尔衮听了也未开口,只心想,你家收容一个南边的绣娘,都是待人家极好的。这会儿这个人回去,自然是善待别人的。

    对宁家上下行善之心,多尔衮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说起来,宁家倒是确实与众不同。也难怪宁克申会遇到这桩事了,毕竟家里曾有收容人的前事经历嘛。

    宁翘道:“当初那个南边的绣娘到了我家,后来放下心来,便是将她平生际遇都说与我额娘听了。只是女人家的事情,这时候总不如男人家见识广阔,多是识人不清之类的事迹。”

    “可往后这人到了克申身边,他所知也不少,更有许多百姓家的见识,这一路克申与随行的人也都是见了许多的。有些不便在书信上写明,想来主子爷是要与他们长谈的。我想,这些对于主子爷来说,应当是大有益处的。”

    自然是大有益处的。

    大清建国几年,先前的精力多半都是用在朝.鲜。朝.鲜臣属后,才将大部分的精力用在了往南边刺探袭扰之上。

    但多是突破,并不能筑城南进。

    这个时候的锐意进取,还是在劫掠人口之上,可难道永远都要这样吗?显然是不成的。国祚绵延,是不能只靠这个的。

    要想入关,就必要知道关内的情形。如今对于山海关这一带的事情,他们都知晓的很清楚了,可关内究竟如何,只有个大致的信息,并不十分了解那边的动向。

    多尔衮想的更长远些,哪怕是还有数年不得入关,对于关内的情形,总还是要知道的,不能什么都不明白,否则关内换了天日,他们在这里还一无所知呢。

    更何况,多尔衮还有入关这个野心在。他们这里入不了关,子孙辈的长起来,总能继承父辈的基业的。

    明廷撑不了太久,这是个机会。

    这心思,不过存与皇上和几个亲王心中。准确的说,大约也只有他和皇上心里有个明晰的目标,八旗之中更多的人,都是听命行事的。

    哪怕知道要入关,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还没有天下这个概念,这是在关外太久的缘故,这不能怪他们。

    多尔衮是想未雨绸缪,这一趟南下,皇太极的心思全在为十一阿哥寻医之上,竟半点没有提及别的。

    这实在是不像他这位四哥一直以来的作风。

    可这就是关心则乱了。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多尔衮没有那么好心,不会去提醒皇太极的。若要独享南边的情.报消息,他一个人知道就成了。

    若是将来某一日皇太极反应过来了,他也可假说宁克申等人一路为了寻医,压根没有注意过别的什么,皇太极自然无法,也就能糊弄过去了。

    他倒是没想到,小丫头的眼光也是这样的长远。

    想起这些时日,两个人常在月下谈论宁克申的书信,灯下一同看信,小丫头的话字字句句浮上心头,他给她看过他的心迹,在她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心念,她这样聪慧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红袖添香固然是好,可两心相同或者是更好的。

    多尔衮从前也想,有个贴心的人陪在身边就挺好的。

    可经了这许多的事情,才发觉贴心而不知心,还不如没有。

    “主子爷?”宁翘见多尔衮长久的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眸光有些迷惑不解。

    多尔衮倒是爱极了她这副模样,覆过去又亲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有你在身边,是爷之幸事。”

    宁翘倒是愣了片刻,过后眸若春水,才要开头,外头烟霞进来,隔着珠帘轻声道:“主子,主子爷。”

    “宫里悄悄送来消息,十一阿哥的病症治不好了。”

    那良医入宫,看过十一阿哥后,沉吟许久,还是实言相告。

    十一阿哥天生目盲,这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如今已有孱弱之相,往后,只能尽力保住十一阿哥性命,且不仅仅只是目盲,还有脏腑之中血气不行,才会让十一阿哥每每嚎哭不止。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孩子诸多不畅,看起来身体很好,但是实际上身体很差,是那种最凶险的先天不足。

    也是因为在宫中好好温养至如今才能活着,如若是在民间,早就因为病症凶险而夭折了。

    现在不是治十一阿哥眼睛的问题,是要尽力保住十一阿哥性命的问题。

    宁翘心口收紧,她藏起来的那个东西,真的有那么狠?

    宸妃自八阿哥去后,她身边的人事皆十分谨慎,不可能再出现八阿哥时候那样的问题了,她唯一接触过的外物,就是李佳氏送去的生子秘方。

    十一阿哥是宸妃满怀希冀生出来的,这要是瞧着这孩子孱弱至死,只怕那痛苦比八阿哥当初死在她的怀里还要痛苦千万倍。

    经受这样的打击,宸妃怕是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宁翘不由得想起当初她叫周得胜用弓弦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去的时候。

    那会儿在外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说了一句,蒙古人真是疯子。

    她记得自己接了一句,说八旗的人看起来也未必理智。

    如今看来,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可能也都是一样的疯。

    倏忽之间,她的眸光被锁到一双深幽的眸中,多尔衮定定的望着她,半晌后,将她搂入怀中:“别怕。”

    小丫头这个模样,多尔衮是很不放心的。

    “宸妃的孩子尘缘浅。你不必伤心。也不必伤感。”

    外头周得胜也进来了:“主子爷,皇上请主子爷即刻进宫去。”

    十一阿哥的病症治不好,只怕皇太极那里也要不好了,将来如何,总是要去商议的。

    闷热的天忽而闷闷打了几个雷,多尔衮抬眸看了看天,叫周得胜:“备车。”

    这天怕是要落雨了。

    多尔衮其实很不放心这时候走,可再垂眸瞧怀里的人,宁翘已恢复如常,清澈的眸中含着明亮的光,她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启:“主子爷进宫吧。车上莫忘了备雨具。若落雨了,便将蓑衣穿上,可不要冒雨走路。”

    多尔衮点了点头:“爷知道了。”

    皇太极催促的很急,多尔衮不能耽搁,冒着闷雷就出府去了。

    宁翘这里看了看两个孩子,倒是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被这天气影响到。

    叫小丫头们将檐下的竹帘提前挂起来挡雨,又将刚安领着小太监们把院子盛开的极漂亮的花树给收拾遮盖好,这一通忙活起来,邀月堂里倒是显得热热闹闹了。

    宁翘便是不想这些花在雨水之中零落成泥,她还想多看几日呢。所以才如此安排的。

    送了多尔衮出门,她就转回来了,叫奶娘在外头陪着四阿哥和二格格。

    她叫烟霞进来内室回话。

    宁翘问道:“进宫之后给十一阿哥看诊的情形如何,你具体说一说。在关雎宫中,除了皇上与皇后去了,庄妃可去了?”

    烟霞道:“回主子,庄妃娘娘不曾过去。”

    这段时日九阿哥都住在清宁宫中。皇后带着九阿哥常常露面。

    这是什么主意,皇太极不会不知道的。十一阿哥看诊,皇太极不想刺激宸妃,自然不会让庄妃前去,若非皇后是皇后,皇太极也不会让她前去的。只是这样的场合底下,拒不掉皇后亲临。

    宁翘道:“那后生可有看出来什么别的问题?他是怎么说的?”

    若是年长者,经历巨变恐怕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正因为此人年轻,成亲不久,妻子年轻,孩子尚幼,才会有前后这样如此大的转变。但也正因为年轻,宁翘怕他不知天高地厚,不顾嘱咐胡乱说话。

    烟霞道:“主子放心。那人什么都没有攀扯。既只看十一阿哥的病症,便只言说十一阿哥的病症。别的一概没提。”

    “暗中倒是有不少想要接触他的人,但是他身边的人也多,那些人都没有寻到什么机会和那医者说话。”

    宁翘点头:“那就着人护好他。这样的情形底下,他的处境便有些危险了。宫里的事克申帮不上忙。咱们的人可以暗中出力。不管结果如何,是要将他从宫中这些事中全身而退的。”

    烟霞应了。

    宁翘迟疑了一下,才道:“悄悄传话给那后生,叫他给十一阿哥勉力医治。若能长久些,就要长久些,十一阿哥这会儿,不好就这样下去的。”

    无论如何,眼下这个局面,十一阿哥和宸妃都不能有事。若十一阿哥有事,宸妃就不成了。那皇太极那里——

    宁翘简直不敢想。

    兜兜转转走到如今,还不知道会不会又走回原处去。

    若果真走到了原处去,那这一回失子的痛彻心扉,宸妃与皇太极是绝熬不过去的。

    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难道将来,又是要奉九阿哥为主吗?

    多尔衮如今是比之前荣耀许多,可要说能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恐怕还为时尚早。

    李佳氏的心血布置,要把宸妃置于死地,可连带着,皇太极要是也不成了。那这些皇子阿哥里头,谁能争的过九阿哥呢?

    这其中牵扯,也不知道李佳氏当初有没有想过。

    想起李佳氏的模样,宁翘在大雨倾盆的那一瞬间忽然想到,她该不会是将这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吧?

    生怕外头还有残雨落在宁翘的身上来,乌喇嬷嬷悄悄过来给宁翘关窗。

    瞧着她的主子看着外头的大雨出神,乌喇嬷嬷依稀有些恍惚。

    当年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好似也见过大福晋,不,见过孝烈皇后立在窗前这样看雨。

    明明主子的样貌与孝烈皇后绝然不同,可在这一刻,两个人的身影仿佛在一起重叠了。

    乌喇嬷嬷轻叹一口气,眸中却有振奋之色,不管礼王先福晋是什么样的心计谋算,但有一点,她的眼光是极准的。

    这盛京城中的风雨,除了十四爷与宁主子,又有哪个能担得起呢?

    第122章 蛊惑

    宸妃是不肯认命的人。

    若非如此,她是不会入宫来的。

    姑母当年邀她到城中小住。那时节皇上还没有成为皇上,还是后金的大汗。

    那时候的宫城也远不如现在这样宽阔。但重重宫室之中,姑母还是邀她住在宫中。

    她们心里都清楚,住在宫中会遇见什么。

    宸妃想想当年,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本就自负美貌,布木布泰都可以入宫为妃,她为何不可以?

    若是还嫁作旁人为妇也就罢了。偏偏她已经恢复自由之身,又为何不能另嫁呢?当时大汗身边并无特别得宠的嫔妃。

    她其实也没有想要如何得宠。皇太极的后宫之中,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为大福晋,且又是她的姑母,她到了这里来,不会受苦,后半辈子是有了指望和依靠的。

    海兰珠当时只是顺水推舟想要寻一个依靠的。

    结果皇太极对她一见钟情,两个人相处之后,皇太极待她越发的好,海兰珠这身心就都交付给他了。

    他更是以贵妃之尊待她,姑母之下的第一个人便是她了。海兰珠心里知道,这是因为姑母久伴他,若非如此,在他心中的第一人该是自己的。

    他的身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是最多的。蒙古出身的嫔妃那就更多了。一开始的海兰珠还不是贵妃之尊,自然只能依靠姑母。

    她不是个认命的人,更不是个愿意受人摆布的人。

    她不是布木布泰那样的性子,不会跟在姑母身边扮作乖巧娴静,事事都以姑母为先,隐藏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听从姑母的安排。

    她是最得宠的关雎宫宸妃,为何还要仰人鼻息过日子?她既然到了皇太极的身边,与他知情知爱的在一起,她就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回。

    在她的心里,她自己,还有皇太极,那才是最重要的。她想给皇太极生个儿子,也想皇太极像爱护她一样,将他们的儿子捧在手心里。

    八阿哥的事,至今含含糊糊没有结果。

    只说是察哈尔的人动的手,可这深宫之中,往来行走的那么多的蒙古人,就只有察哈尔的人吗?真的只是察哈尔旧部的人吗?

    她的关雎宫,还不至于松散至此。

    好不容易得来的十一阿哥,如今却说这眼睛是治不好的,甚至因为眼睛的影响,会让十一阿哥的身体日渐孱弱,这个孩子最终可能是留不住的。

    宸妃心中十分不解,明明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两三天,一直到如今,就成了不好了呢?

    那睿亲王派人从南边找来的良医,是这么与她说的。

    ——先天不足的婴孩,生下来的时候或许都是好好的。有些能侥幸活下来,但此后也许一生不及常人。而有些可能光是活下来,就要耗费所有的精血,还尚且不能如愿。

    这话,其实同宫里的太医,还有科尔沁部中的蒙医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宸妃不能接受。

    可她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或者是得了皇太极的眷顾太深,令她在子嗣一途之上就是有些艰难的。

    在皇太极之前,她不曾生育过。

    跟了皇太极这些年,也只得一个八阿哥。

    八阿哥没了,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那会儿就连太医都说,娘娘还会再生育的。

    只有宸妃自己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她可能真的不会再有孩子了。

    就连庄妃膝下都有公主在侧,偏偏她这里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个八阿哥。她可能真的是子女缘浅。

    所以在得到生子秘方的时候,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她不顾一切的还想再要一个儿子。

    她是如愿以偿了,可世事造化,终归这个孩子还是和她缘分浅薄。

    宸妃心里知道,这以后的时光,她是绝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这身体,早已不是适合孕育之身了。若果真十一阿哥都留不住,这样的失子之痛于她而言不啻于死过两回了,她是真的不会再有孩子了。

    想是如是想,但是十一阿哥,她要竭尽所能的将他留住。

    十一阿哥太小,便是用一点点安神的药,也要太医与那良医反复斟酌,然后才敢给十一阿哥用。

    瞧着襁褓中安稳睡去的十一阿哥,宸妃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痕,嘱咐奶娘好好守着,才从内室出来,坐在外头轻声道:“若皇上那儿闲下来,就请皇上来一趟。”

    大雨如注,这倾盆而落的雨没有丝毫要停歇下来的迹象。

    倒叫宸妃心中也跟着潮湿无比,但心里所下的决定,却无比的坚定了。

    皇太极那里听说宸妃这里请他,议事之后立刻就来了,甚至都不曾等雨停。

    这样一路过来,难免身上衣裳沾惹雨气,湿气上身,皇太极的旧伤难免又要疼痛了。

    他一来,宸妃就迎上来,亲自服侍他更衣。

    皇太极舍不得劳动她,握着她的手嘱咐她歇着:“这些时日你都不曾睡好,这会儿还动什么?朕自己来。”

    宸妃温柔一笑:“臣妾不服侍皇上,还叫谁服侍皇上去?皇上日夜劳累,还是让臣妾来吧。”

    自十一阿哥病后,皇太极已经很少看到宸妃这样温柔沉静的笑意了。

    从前,他是最喜欢看宸妃这样笑的。如今瞧了,却觉得心酸难受,心头涌动的皆是对宸妃的怜惜爱护之情。

    皇太极道:“朕已经下旨,令太医与赵邝好好诊治十一阿哥。一定要让十一阿哥好起来,不许再有什么虚弱难久的话。兰儿,你放心,咱们的十一阿哥,一定会平安长大的。朕将来还要亲自教导他骑射呢。”

    赵邝,便是多尔衮从南边寻来的那民医的名字。

    宸妃依偎在皇太极怀中,屋中灯影幢幢,院中雨声阵阵,她心中一片寂然,她温声道:“皇上相信十一阿哥会好起来么?”

    皇太极道:“有朕在,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宸妃轻声道:“皇上,臣妾这些时日,总是会梦到咱们的八阿哥。”

    “八阿哥还在的时候,皇上待他便是极好的。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咱们健健康康的八阿哥,到头来却是那样没了。他没了之后,才荣封亲王。可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明不明白。”

    皇太极叹道:“兰儿,你知道的,朕对八阿哥的希望,远远不只是亲王之位。”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皇上的。”

    宸妃道,“便是如今的十一阿哥,皇上的心也是没有变的。只是天命所在,人力有所不逮。我心里实在是害怕,怕最后咱们的十一阿哥会和他哥哥一个样。”

    “他从生下来,便是病痛加身,是我的不妥当,可也是叫这个孩子受苦了。”

    宸妃说着,便轻轻哭起来。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皇太极是最看不得她如此哭泣的。

    叱咤风云的大清第一任皇帝,真是将心里所有的柔情爱意,都给了他的宸妃。

    宸妃这话,是怕这孩子到死了都还只是个阿哥。

    死后追封,极尽哀荣,可这孩子也是看不到的,尽的是父母的一份哀思。

    皇太极历经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还有什么事看不明白么?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孱弱的孩子很难活下去么?

    帝妃心里都是明白的。可是人生在世,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总是需要那么一些些的希望存在心中的。

    万一呢?

    这赌的不就是一个万一么。

    但在这个万一来临之前,总还是有最坏的结果的。

    皇太极心里对十一阿哥的疼爱不亚于宸妃。

    八阿哥是那样走的,皇太极已是痛彻心扉,现在的十一阿哥又是如此,他又怎么忍心呢?

    “兰儿,你的心意,朕都明白。”

    皇太极道,“民间常有冲喜一说,若是将一桩大喜事落在十一阿哥的身上,或许他会有所好转,就此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的。”

    “若能维系生命,只要他平安,天生目力不足也是无碍的。”

    “朕想,过些时日,就册封十一阿哥为太子。”

    这是一个办法。为人父母之心,皇太极总是要试一试的。不管好的坏的,皇太极都要试一试,何况,这也是遂了他自己的心愿。

    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大雨之夜,看着宸妃眸中盈盈泪光,皇太极无法思及日后如何,只有眼前,他也只愿意顾惜眼前。

    宸妃是思量过的,见皇太极答应了,她便道:“臣妾替十一阿哥多谢皇上。”

    “臣妾想,若有这一遭,将来便是如何,十一阿哥也无憾了。”

    “可若是果真能冲喜,十一阿哥得以平平安安的活下来,这天生目盲,总也是十一阿哥的短处。将来他长大了,自有皇上教导,若叫他付出千百倍的努力那也是肯的。可他只有一个人,难免势单力薄些。”

    “臣妾想,待册封太子典礼之后,将睿亲王府上的四阿哥接到宫中来,与咱们的十一阿哥相伴长大。兄弟两个一起长大,这将来也是个帮衬的人。如此,臣妾就能安心了。”

    宸妃的声音柔柔的,“还记得皇上与我讲过,当年郑亲王也是如是留在宫中,与皇上兄弟相伴的。”

    皇太极那会儿,济尔哈朗留在皇太极身边,那是皇太极庇护济尔哈朗,毕竟济尔哈朗那会儿要是没人管他,估计就真的被人害死了。

    可若将多尔衮的四阿哥接到宫中来陪在十一阿哥的身边,那将来就是四阿哥护着十一阿哥了。

    不,是四阿哥护着太子了。

    皇太极不曾见过出自宁氏的四阿哥。

    这一对双生子年纪小,尚未进过宫中。

    多尔衮也没有嫡出的儿女,若在从前,皇太极必然是想着接二阿哥进宫的。

    但二阿哥也是病弱,大阿哥又年纪太大了,三阿哥的生母他不喜,不在考虑之中。

    也就是四阿哥,健康茁壮,又是宁氏所出。

    听说四阿哥长得极像多尔衮,且也是很聪慧可爱的。多尔衮这样宠爱宁氏,必定着紧宁氏的孩子。这一点皇太极还是很有经验的。

    若将四阿哥接到宫里来,与十一阿哥一同起居,就等于是将多尔衮捏在了手中。

    四阿哥成了十一阿哥的玩伴,将来就是十一阿哥的人,又何愁多尔衮会不听话呢?又何愁多尔衮会不支持十一阿哥这个皇太子呢?

    皇太极这里,原本叫皇后说的,对将小博尔济吉特氏赐婚入睿亲王府有些意动,只是这事耽误了,几不能成。

    皇太极也还有些顾忌在心中。

    若小博尔济吉特氏进府,那睿王府中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就太多了。皇太极心中难免有些忌惮。

    他亲近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亲近蒙古,多尔衮在姻亲之上,又怎么能比他更亲近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呢?

    皇太极心中游移不定,正好宸妃的提议正中他的心怀。

    将四阿哥接到宫中来,这也是多尔衮的荣耀。

    皇太极略一沉吟,便点头了:“好。朕来安排。”

    宸妃实是心满意足了。

    睿亲王不肯支持十一阿哥,迟迟不肯表态,那也无妨,如今人人都能瞧得出来,睿亲王的软肋是什么。

    既然宁氏与她达成了共识,那将四阿哥送到宫中来陪伴十一阿哥,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联手,不是宸妃想要的。

    宸妃想要的,是将睿王府,将睿亲王,将宁氏,都绑在她和十一阿哥的身上。

    如今她和十一阿哥身边,只有皇上了。

    本该站着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地方空无一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如今都跟着皇后站在了庄妃身边。

    甚至连她的额娘都在劝说她,九阿哥健康活泼,叫她该往长远的去看。

    宸妃心中生恨,往长远的看什么?她们就是想要利用她,迫她低头,要她给皇太极说,九阿哥才适合做这个皇太子。

    可凭什么呢?

    哪怕她的十一阿哥不成了,这个皇太子也只能是她儿子的。

    娘家放弃了她,也无妨。没有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自能寻到新的人站在她和十一阿哥的身边。

    皇上百年后,还有谁能尊贵的过多尔衮呢?

    第123章 心火

    六月里,多尔衮奉旨,往义州等地屯田,准备包围锦州。

    松锦之地,迟早是要有一场大战的。

    去岁九月至十一月,皇太极令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巴泰、多铎、豪格等率军攻打宁远、锦州等地。

    但依旧只是突袭之势,入塞是并不能解决眼前困境的。明军关防之线,也并不能这样简单的依靠袭扰就破掉。

    多尔衮去岁不曾跟着出去,今次出去,担领重任,这屯田,便是要将八旗驻防在此处,而后才图谋机会,将宁松锦防线给击溃。

    下过雨后的盛京城中越发的闷热,孩子们都不愿意屋里待着,要一起在院子里玩水,还好奇的将奴才们侍候院子里的花树的差事也给抢了。

    小小的人儿,力气也不大,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瞧着好奇什么都要动两下。

    宁翘嘱咐了,不许叫三个孩子身上沾水又或是弄得太脏了,免得穿着湿了的衣裳风寒生病,其余的也就随着他们去了,只要不闹得太过分,都是可以的。

    一院子的人倒是都哄着三阿哥四阿哥二格格玩耍去了。

    院子里热闹,宁翘也不想把孩子们晒坏了,早就叫人在院子里遮上了遮阳棚,都是用竹帘编的,挂起来能遮挡太阳,收放都是很方便的,如此一样,玩一两个时辰,也不会热出一头一身的汗了。

    她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饮冰酪,刚从地窖冰库里取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凉意,宁翘也不贪多,饮一小口含在嘴里,清甜香气萦绕,又能解暑,还是很舒坦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饮了,却只在旁边发愁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令王爷出去呢?王爷怎么就应下了呢?”

    她倒是有些着急,问宁翘道,“我可是不信的。王爷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推拒吗?”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道,“姐姐,王爷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呢?王爷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宁翘含笑瞧了她一眼,见她嘴角都起火泡了,便叫人呈了清水上来,送到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手中。

    “你别着急。先把这个喝了,清清心火。”宁翘碰了碰她的冰酪瓷碗,“这个慢慢喝。虽然是冰的,但也有些上火。”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怪我自己。前儿姐姐送来的半只烤羊腿,姐姐特意叮嘱说味道辛辣,叫我慢慢吃。可我一时嘴馋吃了大半个,这两日火起来,就成了这个模样。这两日,正在吃清火的药呢。”

    宁翘含笑道:“既如此,那就更不必如此着急了。”

    倒也鲜少看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着急成这个模样。

    其实也不怪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着急。只怕寻常人遇见这样的境况,都是会着急的。

    十一阿哥经过赵邝诊治,加上宫中太医和蒙医看过后,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皇太极与宸妃对十一阿哥寄予厚望,而这又是宸妃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必定是十分不甘心的。

    竟是不顾一切,要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而且还要在立太子之后,将她的四阿哥接到宫中去陪伴小太子,和小太子一起长大。

    美其名曰如此,但实际上是如何的,谁会不明白呢?无非是想这个逼迫多尔衮一定要站在十一阿哥的身边。

    “南边来的良医,和宫中太医一同会诊,有些话太医是不敢说的。但皇上逼问,他们几个人也不得不说。”

    宁翘道,“十一阿哥至多只有半年时光。皇上与宸妃心里都清楚,这是不愿意叫十一阿哥只是皇子。若是得封太子,十一阿哥纵然是不在了,将来也没有人能越过他去。宸妃身份也会与往日不同。”

    这后来的皇帝和太后,就不能只将宸妃作为普通的太妃看待了。

    何况还有个万一呢?

    要真是上天垂怜,或者十一阿哥有造化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个坎,那这个小太子就真是定下来了。宸妃就搏对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转眸望向外头的孩子们:“便是只有半年,姐姐就舍不得四阿哥到宫里去么?”

    宁翘道:“立太子之后才会入宫。你以为,能是那么容易就立成太子的?”

    “皇上不是只有一位皇子,健健康康的皇子也是有几个的,何况还有年长的领有诸多军功的皇子,和十一阿哥出身差不多的更是有的,十一阿哥要做这个太子,没有那么容易的。”

    “宸妃与十一阿哥会成为众矢之的。真要叫四阿哥入宫陪伴,还不知是何年月了。”

    这是不顾一切的险棋。有用是有用的。但皇后未必会同意皇太极和宸妃使用。

    现在朝中能挡多尔衮锋芒的人几近于无。自然是谁都想要得到多尔衮的支持,但为此能不得罪多尔衮的,还是不愿意得罪多尔衮的。

    宫中博弈还未出结果,宁翘不着急。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喃喃道:“要是宫中奉旨来抢人,咱们还能抗旨不遵么?”

    “自然是不能抗旨不遵的。”

    宁翘淡淡道,“只是,我还是相信王爷的。”

    多尔衮不是没有办法留下来。他多得是办法留下来。

    甚至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多尔衮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去,他要留在府中保护宁翘和孩子们。

    他就怕他不在府中,宫里的人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宁翘。

    宁翘却想着,难道往后多尔衮就一直不出门,一直在王府里陪着她护着她么?那他的差事怎么办?往后的打仗,难道骁勇善战的睿亲王就都不出门了?

    前头几年,那只是袭扰,是在做一些准备。

    皇太极观大清如今国力,还有目下情形,是到了非要破宁松锦关防的时候了。否则往后就永远无法存进,也无法入关去。

    难道就真的甘心在关外待一辈子吗?自然是没有人甘心的。

    在这些地方屯田练兵,也是为了破防做准备。这差事给任何人都不好。给了旁人,那多尔衮这里必然就被削弱了。将来破宁松锦防线难道还要以别人马首是瞻吗?

    宁翘不能接受领兵入关的第一人不是多尔衮。

    她不愿意破坏甚至抹掉他曾有过的功勋基业。

    她只愿锦上添花,不愿妨碍阻截。

    她如今,是能护着她自己和孩子们的。往宫里娘娘们跟前走了多回,她心里倒也有些分寸,此番几人之间互相掣肘,她也并非全无倚仗。

    多尔衮若在京中,他们反而容易下手。多尔衮出门办差,皇太极再无理智,心里也存着他的大业,不至于逼迫太甚的。

    况且她自己这里,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前后多少年,宫里王府,甚至勋贵大臣们府里的女人们,越是身份高的,越不会停留在那内宅的一方天地之中。

    宫中若果真奉旨来抢人,那就是真的不将多尔衮放在眼中了。

    宁翘料想的不错,皇太极虽同意了宸妃的请求,但事有千头万绪,总是要有个先后顺序的。

    在皇太极看来,是应先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等一切妥当后,再接多尔衮的四阿哥进宫。

    毕竟十一阿哥如今还要慢慢修养服药,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劳动太过,生怕将本来就不多的福气给折腾没了。

    且接多尔衮的四阿哥进宫,也不是直接去睿王府请人那么简单的。

    皇太极心里很明白,越是往后,他越是倚重多尔衮。若果真有那个万一,那多尔衮就越发的重要了。更是不能似一开始的时候那样等闲视之。

    还是要多尔衮心甘情愿的把孩子送到宫中来,这样才不会有什么后患,也不会影响如今和将来大清的境况,不会影响他在大局上的谋划。

    但就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这一项,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完成的。

    近来皇太极有些身体不适,这旧伤在身上如何不舒服,这些年也都已经习惯了,但入夏后,只要稍稍一碰酒,或者腥膻之物,皇太极就觉得身上不舒服。

    太医来请脉时说的话,皇太极都听烦了,索性就不叫太医来了。

    他这里一时心里躁烦,晨起时竟还有流鼻血的状况,把身边一众随侍的人都给吓到了。

    只持续了一会儿,也就好了。皇太极不许叫人请太医来,也严令身边的人不许声张。这不过是天热引起的,只要他心平气和的,自然也就好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传出他身体有恙的消息出去。

    这一桩事,便是连皇后那里都是不知晓的。

    身边侍奉的奴才们当然不敢擅自隐瞒主子们的事情,但主子有令,还是皇上吩咐的,又有谁敢不听从呢?这时候便是皇后那里怪罪下来,那也是皇上不许说的。

    在崇政殿议过政事,皇太极想着晌午过后再去关雎宫看看宸妃与十一阿哥。

    结果启程的时候,倒是瞧见关雎宫来了人。

    是宸妃身边的大宫女安歆。

    “什么事?”皇太极问道。

    安歆道:“回皇上,是娘娘打发奴才来见皇上的。”

    “娘娘说,皇后娘娘同庄妃娘娘正一道在关雎宫中,还将当时娘娘有孕给娘娘安胎照顾娘娘脉象的太医一并带过去了。赵大夫也在宫中。”

    “皇后娘娘还做主,将睿王爷的侧福晋请到宫中来了。此时正在关雎宫中小坐。娘娘打发奴才将此事告知皇上。娘娘说,皇上可愿意去一趟关雎宫。”

    皇太极一听就皱眉:“皇后怎么把庄妃带去了?”

    “回皇上,奴才不知。”这个问题,安歆还真是没办法回答的。

    晌午后不久,皇后就带着庄妃去了关雎宫。将正在给十一阿哥切脉的赵大夫堵住了,还不许赵大夫出去。

    皇后还直接当着娘娘的面,叫人请睿王府的侧福晋进宫来。她们娘娘见势不对,立时就叫她来崇政殿了。所以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太极又问:“皇后叫了哪个侧福晋入宫?”

    “回皇上,是宁侧福晋。”

    皇太极就知道是这样,他听见这话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有了些预感了。

    皇后这是想干什么?

    被传召入宫的宁翘,心里倒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不过进宫来一瞧,看着赵邝和太医垂手立在帘外,再看看端庄肃穆坐在那里的皇后,还有安安静静的庄妃,宁翘心里多少也有些明白了。

    今日这局面,是冲着她来的。

    又是在宸妃的关雎宫中,也是冲着宸妃去的。

    宁翘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赵邝。那后生站在帘后,样貌也不是特别的清楚,身上穿着太医院的衣裳,虽还未入职,但出入关雎宫,肯定是不能穿常服的。

    赵邝还挺年轻的,年岁不大,医术却是很精明的。

    这毕竟是宁克申送来的人,宁家探听不到宫里的消息,宁翘这里有门路,知道如今赵邝在太医院中起居,他为人也不清高自傲,将太医院的太医个个看做前辈,为人处事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当的,这日子也还过得去,也有十分欣赏他医术的太医会照拂他。

    但也不乏有人心存歹念,想要陷害牵扯他。

    毕竟如今,赵邝可是走在旋涡之中的。

    宁翘盯着赵邝剃出来的头发,与如今的汉臣们如出一辙,可是他的身份他的归属,他身上明晃晃带着睿亲王的标记,哪怕是摸不清底细的人,也是会叫一些人忌惮的。

    赵邝在皇后和庄妃那里,难道不是眼中钉肉中刺么?

    宸妃叫人去请皇太极来,是不避人的。

    皇后都这样登门了,宸妃摆开架势,自然也是不怕她的。

    皇后并未拦着宸妃去请皇太极,只是沉眉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皇太极来一样。

    看这个样子,倒像是皇后一心想着叫皇太极来。

    宁翘心念电转,想到其中关窍,只怕是皇后本来就想要请皇太极过来,只是她许是请不来,或者心中有所顾忌,才故意这般带着人来,就是想要宸妃去将皇太极请过来。

    宁翘看着眼前的姑侄三人,外头的人只道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三人同侍一夫是佳话,可在她看来,这就是明争暗斗的开始。

    宸妃这样得宠,或许皇后和庄妃一开始是高兴的。

    但十一阿哥如此孱弱,却还要谋夺不属于他的位置,皇后和庄妃是断不能容忍的。

    况且皇后也并不是不偏心的。庄妃也不是真的如面上这样无欲无求。

    她今日是赶上了。赶上了姑侄三人的斗法。看这样子,她也是牵涉其中的-

    皇太极来时,跪了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人给皇太极行礼。

    皇后自然是不必跪的,但给皇太极行礼时,皇太极也只将宸妃扶起,宸妃礼都尚未行完就被皇太极扶起来了。

    顺势牵着宸妃的手,皇太极领着宸妃在首位上坐下,才叫了免礼。

    皇后只得坐在侧首,其余人再慢慢起身。

    宁翘感觉到皇太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旋即就移走了。

    皇太极道:“兰儿要照顾十一阿哥,素来都是休息不好的。这段时日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皇后若是有事,只管去寻朕,怎么要到关雎宫来呢?”

    “况且太医已经说过了,十一阿哥需要静养,不宜被打扰。”

    皇后道:“若臣妾去见皇上,皇上肯见臣妾吗?”

    皇太极片刻后才道:“若无政务,朕自然见你。”

    皇后垂眸,轻声道:“臣妾去见皇上时,皇上总是政务繁忙的。女人家的事情,臣妾总不好频繁打扰皇上的。况且皇上也说了,宸妃需要好好的休养,臣妾也不能带着宸妃去崇政殿寻皇上,只好在关雎宫中,静候皇上了。”

    皇太极看向皇后:“你有何事?”

    皇后望了望身边的人,她的大宫女将两样东西拿出来,呈在托盘里,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皇太极的跟前。

    皇后说:“这里头,一份是宸妃有孕时的脉象与记录。还有她孕前及产后的记录,因是从太医院而来,自然是十分详尽的。”

    “另一份,是当初礼王先福晋所进上的生子秘方,这是一整套都在这里的。皇上识得女真小字,应当是都能认得的。”

    “臣妾如今要将事情讲个透彻明白,许多事,也就不能不叫皇上知道了。免得有些宵小之徒趁着皇上无暇顾惜这些事,而钻空子,还蒙蔽宫妃。”

    皇后招了招手,叫那个太医上前来。

    皇后说:“此人擅女科,当初言说宸妃一定会有小阿哥,便是此人切脉中的。记得当年给宁侧福晋看脉时,也是极准的。为此,宸妃再度有孕时,便是此人在身边照顾的。”

    “宸妃的脉象,太医院中是不许随意查看的。可臣妾请院正看过了,宸妃在有孕之前,本是不适宜再生产的。但取了生子秘方后强行有孕生产。其后许多惊惧烦恼,自然是更损伤身体的。”

    皇太极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海兰珠是他心爱的人,便是皇后,皇太极也不喜她如此谈论宸妃的语气。

    皇后忙道:“这些本不足为虑,只需好好调养即可。但关键之处,就是这个生子秘方之上。这东西就是处心积虑用来损害宸妃和十一阿哥的性命的。”

    第124章 禁足

    皇后话音还未落,宁翘的目光就落在了庄妃那里。

    宸妃此前那样渴求这个生子秘方,得到之后,甚至不惜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在宁翘的身上,她是绝不肯将这个东西给旁人看的。

    若非女真小字所写,庄妃也不会有看见的机会。

    而能看见这个东西的,只怕只有庄妃了。可现在,皇后也拿到了这个东西,还说了这样的话,宁翘想,庄妃这是知道在她这里走不通,于是就去了皇后处。

    庄妃不出面,却叫皇后出来,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给宸妃最后一击,然后再把她这个睿亲王侧福晋给拖下水了。

    宁翘的目光与庄妃对上了。庄妃目光淡淡的,宁翘却知道,这位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庄妃娘娘,绝不止于她面上这样的贞静。

    宸妃下意识的看了宁翘一眼,又望向皇后:“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连皇后和姑母都不喊了。已昭示宸妃心中不悦。

    皇上要立十一阿哥为太子的事,外头还在议论,只当又是传闻,并不知道皇上已经给了宸妃允诺。

    宫中的消息自然是确切的,为叫皇后和庄妃断了念头,宸妃自然是要把这个消息送到两宫手中的。如今看来,皇后和庄妃,她的亲姑母和亲妹妹,是铁了心要对付她了。

    皇后看向宸妃,温声道:“好孩子,你是顶好的。只是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也是一直被她们蒙在鼓里的。”

    “如今是不能叫你这样不明不白的。”

    皇后亲手将那生子秘方拿过来,给皇太极翻到相应的地方让皇太极看,“这东西是用女真小字所写,皇上一看便知。这里所写之方法,若叫女子用了,便是气血逆行,极度影响身体,若是长此以往,对女子的身体影响是很大的,会影响孕育之身,会让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不足。”

    “太医就在这里,臣妾已经问过了。也请太医看过了,皇上要听吗?”

    皇后轻声道,“赵大夫也在这里。他是从南边来的。虽擅小儿科,但有关女子生产有孕之事,也非不曾涉猎。毕竟许多新生婴孩的疑难杂症,也是需要从产妇身上找原因的。”

    “这是皇上下旨从南边寻来的良医。臣妾不能擅动,就请皇上下旨让赵大夫看看吧。”

    皇太极看都没看那生子秘方,伸手将那东西拂开了。

    皇太极看着皇后道:“这生子秘方,是礼王先福晋李佳氏送到关雎宫的。”

    皇后道:“是。是李佳氏临去之前,拖着病体送到关雎宫的。”

    皇太极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并无笑意,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怒色,他垂眸,望着手里牵着的宸妃的手。

    宸妃的手一贯纤细柔软,这会儿瞧着,也是一如既往的白.皙,只是这样一双温热的手,却比之前瘦多了。

    皇太极的声音淡淡的:“这是李佳氏送来的。皇后却说有问题,那么是什么问题呢?莫非是中间有人偷梁换柱,蓄意陷害?”

    皇后目光一凝,忍不住道:“皇上,臣妾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上又何必装糊涂?这是李佳氏亲手交到宸妃手中的,何来的偷梁换柱蓄意陷害?”

    皇后看向宁翘,“皇上若是不信,此刻宁氏也在这里。她那里也有一份生子秘方,皇上下旨叫她将东西拿出来就是了。两厢一比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初李佳氏托着病体也要去一趟睿王府会见宁氏。如此深谋,难道不该怀疑宁氏和李佳氏有所共谋,要对宸妃不利吗?”

    宁翘望着皇后苦口婆心的模样,心想皇后这是豁出去了。

    她们这一局算无遗策,只要皇太极开口,她这里就不能抗旨不遵。

    皇后和庄妃,是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十一阿哥成为皇太子。

    宁翘垂眸,她倒是懒得再观察在场每个人的神色。

    她如今又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小侍妾了。

    皇后逼着皇太极选,这选择是摆在皇太极跟前的。

    究竟是选宸妃的身体,还是选十一阿哥呢。皇后与庄妃以为她们胜券在握,能一举将她和宸妃攀扯下去,可她们有可能还是算错了皇太极的心。

    宁翘不惧,也处之坦然。

    殿中一片寂静,皇后话音落后,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皇太极静静的望着皇后,那目光仿佛不认识她,陌生到好似他们不是多年相伴的夫妻,不是相濡陪伴的帝后。

    皇太极站起来,走到庄妃跟前,望着这个一进来就很安静的人,他举起手,目光中露出几分嫌恶,在皇后阻挡不及的动作下,忽然狠狠地打了庄妃一巴掌。

    庄妃都被打懵了。

    过后忙含泪起身,在皇太极脚边跪下,却连话都不说一句。

    皇后赫然起身,就护着庄妃,站在庄妃身前,警惕的看着皇太极:“皇上这是何意?布泰又不曾做错什么事。皇上怎可打她?”

    宁翘正好抬眸,就瞧见了这一幕。

    她不意外,这像是皇太极情理之中的反应。

    皇太极不与皇后说话,只冷冷望着庄妃:“皇后常说,你一向是个安静懂事的。又说你知书达礼,朕向日与你说话,也觉得你不像是个头脑发昏的。”

    “没想到你却生了这样的一副蛇蝎心肠。兰儿有孕不舒坦,叫你这个亲妹妹在身边侍奉,你却暗地里记下,又弄出这许多的事情来。怎么,你是打量九阿哥好好的,就想为你的九阿哥把这个太子之位夺下来,是吗?”

    “你料想,没了兰儿的十一阿哥,朕就必定选你的九阿哥,是吗?”

    皇太极在宸妃的事情上,或许情深意重意气用事。

    但除宸妃之外的女人,哪怕是到了皇后这里,皇太极也是不会被轻易蒙蔽的。

    宸妃有孕时,皇后并不亲自插手,也管不了关雎宫中的事务。

    唯有庄妃,因为宸妃想要生子秘方蒙文版本,所以叫庄妃在跟前来。

    这是宸妃与皇太极说过的。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宸妃自己做主的,宸妃不愿意叫这东西流露到外头去,还特特嘱咐过庄妃,结果庄妃呢?

    为了九阿哥的前程,直接将这事送到了皇后跟前。让皇后抓住机会为九阿哥出头。

    皇后这些时日将九阿哥留在清宁宫起居,又时常带着九阿哥出去见人,皇太极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着十一阿哥不成,是想要让人抬举九阿哥的意思。

    其实,在宸妃生育八阿哥之前,皇太极心里并没有想要立太子的念头。

    几个小阿哥年纪太小,生母地位也低微,皇太极也并不如何看重这几个小阿哥。大清是万不能交到这几个小子手里的。

    年长皇子里头,豪格是长子。但皇太极心里也没有取中豪格。

    豪格做个能征善战的亲王,或可。若是要做皇太子,总觉得还不成。若将大清江山交到豪格手里,皇太极是很不能放心的。

    那会儿宸妃还不曾生育,皇太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不怎么考虑继承人的事,偶尔想到这一处,也是想着再往后多看看。

    后来宸妃生了八阿哥,皇太极心里一见了就喜欢,几乎是一眼就想着以后将这个儿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

    只是那会儿八阿哥还小,皇太极也觉得自己正是壮年的时候,替八阿哥将大清再好好的奋发几年,将基础夯实了再把大清交到长大了的八阿哥手中,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现在再想起那会儿的心境,皇太极只觉恍如隔世一般。

    如今再有这个十一阿哥,皇太极已经没有这般心境了,他想着,若是不成,总有叔伯兄弟子侄们在,总要有几个人站在十一阿哥身边的。

    即便十一阿哥的将来十分渺茫,皇太极也从未设想过叫九阿哥做他的继承人。

    本来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九阿哥,现在更是被皇太极剔除在外了。

    这样的罪名庄妃肯定是不能认下的。

    她和姑母做足了准备来的,却没想到,皇上一巴掌一下子就将这一切都打碎了。

    庄妃倔强不肯落泪,皇上这样的一巴掌,打碎的又何止她的自尊?是不是与姑母多年的夫妻情分,也都要不顾了?

    他宁愿选择他的海兰珠。选择那个病恹恹的十一阿哥。也绝不要她的九阿哥有丝毫的寸进。

    皇上要一意孤行,甚至不肯就此定下八旗女真旧部的罪名,明知一切是怎么回事,还非要颠倒黑白。

    为了十一阿哥的太子之位有人扶持,竟连造就宸妃姐姐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也要放过了。

    庄妃在皇太极身边待了十五年,她是不爱他,但对他也有几分敬意。

    如今,却是彻底的看透了这个虚伪的男人。

    她心中隐约跳动的希冀也随之湮灭了。

    将她们母子的希望寄托在皇太极的身上,她可真傻啊。

    她心中割席决裂,可为了九阿哥的将来,不能就这样负气离去,庄妃自然是要辩驳几句的。

    可皇太极却压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皇太极冷道:“皇后乏了。送皇后回清宁宫吧。”

    “庄妃心怀妒忌,暂禁永福宫中不得外出。”

    皇太极淡淡道,“九阿哥的生母毕竟是庄妃,皇后还有宫务要处置,将孩子待在身边也不妥当。九阿哥年纪小,也不宜见人过多,免得叫外头的人冲撞了。就送归庄妃身边,叫她好好照顾教养。”

    庄妃赫然抬眸看向皇太极,皇太极却不看她一眼,只淡声叫人把姑侄俩送出去。

    宁翘在旁边瞧着,念着皇太极是心狠,但也觉得皇太极如此处置才痛快。

    庄妃狼子野心,若是此时不压着些,将来她翻起风浪来,怕是想压都压不住了。

    庄妃如此,相当于软禁在永福宫中。若果真看重九阿哥,就不该让他与亲额娘在一处,是应当把九阿哥留在清宁宫和皇后在一起的。

    把九阿哥送回永福宫和庄妃一起,这是皇太极放弃九阿哥的意思。九阿哥和皇太子之位,是无缘了。

    宸妃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眸光从一开始的冷淡到最后的冷漠。

    她这一回,和姑母还有亲妹妹,是真正的分道扬镳了。

    皇太极转身,冷冷的看向宁翘:“宁氏,皇后所言,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宁翘起身,对着皇太极一礼,而后才温声道:“回皇上,这件事,方才皇上已有定论。妾是外人,又涉及局中,无端被抹黑,宫中娘娘们揣测怀疑,妾只能自辩。”

    皇后走时,并没有将那份生子秘方带走,就留在桌案上。是希冀皇上能够随时查看。

    宁翘主动将那东西拿起来,隔着珠帘叫她身边的烟霞拿出去给那太医看。

    她对皇太极道:“先时进宫,为了妾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周岁贺礼到关雎宫来娘娘跟前谢恩。妾也是听到些风声的。但顾不上那许多。妾为此求了一份娘娘手中的生子秘方回去。闲时也曾做过比对,与妾手上的那一份是一模一样的。这事,妾也同宸妃娘娘说过的。”

    “今日听见皇后娘娘与庄妃娘娘这些话,妾真不知此事是从何说起了。”

    皇太极看向宸妃。

    宸妃道:“她说的属实。”

    宁翘便同那太医道:“方才皇后娘娘说,大人看这秘方,说这于女子生育有碍,此番皇后娘娘走了,要不大人再细细的看一看?或者叫赵大夫也一同看一看。若果真如此,怎么我的便是好好的呢?”

    “大人医术高超,是太医院不可多得的良才。想来当年也是给我诊脉过的。若有失误,倒也无妨。怕就怕这欺君之罪啊。”

    宁翘隔着珠帘望见,那太医的手都在轻轻的发抖。

    得她示意,烟霞将那集册送到赵邝手中,刚拿走,这太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皇上容禀。是奴才有罪。”

    那太医道,“皇后与奴才说,眼下有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只要奴才听话,将来总有更好的日子在等着奴才。如若不然,这如今的差事,也就做不下去了。”

    “其实,奴才拿着这集册就觉得不对。向来孤本难证,这前后推导或许能推出来,但样例太少了,并不能说明这东西就是不好的。可奴才不能驳主子的回。”

    这太医也就只能听皇后的了。

    宁翘瞧见,旁边的赵邝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大人说孤本难证,臣很以为然。这东西于女子有孕确实大有益处。单看这里,并不能肯定气血逆行会损害身体。个体各异,若果真有所损毁,也要起码百人用过后方可勉强定论。”

    宁翘看了一眼帘外的烟霞,心里好笑。

    赵邝这话说的,她们怎么舍得去找百人来验证这生子秘方是否有效呢?

    这话说的好,不愧是她早前就叮嘱过的。

    为以防万一,宁翘早就在赵邝这里做足了准备。今日赵邝所言,正好给她把这一局补上了。

    皇太极挥了挥手,那太医就被拖下去了,八成是活不成的。

    宁翘想,可惜了。在这宫中,再精妙的才干,一旦涉及到主子们的争斗,若是输了,这结果便是这般唏嘘惨烈。

    偏偏这太医没有选择,是太医,也是宫里娘娘们的奴才。皇后说叫他怎样,他就只能怎样。

    皇太极盯着赵邝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退下吧。今日之事,你只当做全然不知。好好照顾十一阿哥。只管做你本分的事。”

    赵邝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便告退了。

    那皇后拿来的生子秘方又回到了皇太极的手中,皇太极盯着看了片刻,他认得这个字,这是皇后所写的蒙文。

    为了九阿哥,皇后竟肯写这样多的字了。这样公整严密,是用多少个日夜写出来的?都一样的亲侄女,皇后怎么就偏疼庄妃呢?

    见皇太极将东西递过来,宸妃接了,心里却不高兴,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好颜色。

    “臣妾当初叫她来,是为了陪伴照料,她却悄悄的把东西抄了去。莫不是有了九阿哥还不足,还想偷偷的学了再要一个阿哥?”

    宸妃道,“见皇上不往她那里去了,她的九阿哥不能出头,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对付我。这东西原本只有她见过,她写过的。现在皇后那里也有了,那过些时日,岂不是人人都有了?”

    “本来是我求来的东西,凭什么给了旁人?”

    李佳氏当初把这个东西给她,不是白给的。她也是拿了东西去换的。

    要不然,宁氏如何这么容易就做了侧福晋呢?

    皇太极见宸妃为了这个伤神许久,心里自是万分怜惜。

    又见她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也是痛惜。她求来的十一阿哥如今还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年。这东西却从庄妃手里流落出去。

    按照皇后的性子,若果真流传出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难道人人都能再生,偏他的海兰珠要受此苦楚么?

    皇太极心中不忍,也绝不愿如此。

    于是道:“兰儿,朕会下旨,令皇后庄妃将留存的此物都烧掉,不许她们将东西流传出去。你放心,这世上,不会再有此物流传。”

    皇太极说完,便看向宁翘。

    这话倒是正中宁翘的心思。

    她本来还在想着,要用什么方法把皇后和庄妃处的东西毁掉而不使其流传出去。

    皇太极这话正好解了她的烦恼。过后她只需悄悄让人探查一番,确保皇后和庄妃那里是真的将东西烧了就好。

    而依着宸妃的心思,可能还会找人监督的,怕是不必叫她费一点心思。

    宁翘便诚恳望着皇太极道:“臣妾谨遵圣旨。”

    她这是承诺。

    宁翘心里想的是,她这一生,应当都不会再将这个生子秘方给拿出来了。

    谁知道李佳氏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呢?

    皇后与庄妃手里的毁了,将来还要找机会,把宸妃这里的都毁掉,那才能叫人安心。

    皇太极本想在这里陪着宸妃,但瞧着宸妃似乎还有话想要与宁翘说。皇太极便先走了。如今闹这一出,又多了些事情要处置,他想着,待晚上再来瞧宸妃也是一样的。

    皇太极走后,宸妃就叫身边的安歆拿了铜盆来,离着她们远一些,但在珠帘之内,当着宁翘和她的面,将皇后带来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放进去,细细的都烧掉了。

    宸妃受不住寒凉,殿中不曾放冰,但有人打扇,也不算太热。

    她这关雎宫本就是冬暖夏凉的好居所,这会儿便是在屋里烧东西,也并不十分的炎热。

    宸妃擦干眼泪,叫了宫女到跟前来举镜,用热水沐面,然后细细描眉上妆。

    屋里有一种馥郁的香气,很快就盖住了那烧东西的气味。

    宁翘一直静静的坐着,倒像是她陪着宸妃一般。

    宸妃的声音在这馥郁的香气中也慢慢的懒散下来:“南下寻医时,本宫送了不少东西去你手上。来往书信也是有一些的。你都留着吗?”

    宁翘道:“不曾留着。那是娘娘的脉案,事关娘娘的身体,也是宫中绝密,妾都已经烧掉了。妾与人的往来书信,与娘娘的往来书信,也都烧掉了。并无留底。”

    宸妃微微勾唇:“你倒是谨慎。你们宁家的人,也是谨慎的。寻来的大夫,也生性谨慎。”

    对上宁翘望过来的眼神,宸妃微微勾唇道,“皇上与本宫说的,睿王派出去寻医的人,便有你的兄弟。这个赵邝,也是你兄弟寻来的。与你兄弟是莫逆之交。他不做皇家的奴才,只愿做你们宁家的奴才。”

    宁翘微微垂眸:“娘娘,莫逆之交,以心换心,不以奴才论之。”

    宸妃听了只微微一哂,并不就此说些什么。

    宸妃只觉得可惜:“你家两个兄弟倒是争气。可怜本宫没有这样像样的兄弟撑腰,也没有这样光耀门楣的时候。纵然做到亲王,也做不了这里的主。草原上的主意,与本宫心里的主意,也打不到一起去了。”

    宸妃这话,宁翘就不好接了。

    且宁翘心里也拿不准皇太极那边究竟知道多少事。可能不会全知道,但是她在这里说话,肯定还是要小心些的。

    第125章 猩红

    铜盆之中的东西很快就烧尽了。

    “照你所说,这些东西,本宫也不必留着了。”

    皇太极打庄妃的那一巴掌,同叫宸妃心头震动,那是打掉了宸妃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

    那是最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最后的一点的眷恋,但是在皇权,在十一阿哥的前程,在她自己的前程,在她自己的未来里,这么一点眷恋,到底还是不值得一提的。

    宸妃将与宁翘的往来书信也拿出来,叫安歆当着宁翘的面也给烧了。

    她自己的脉案与记录,这个照规矩是要在太医院留底的,这个烧不了。但只要宁翘那里没有就成,这个是总不能流落到外头去的。

    火舌将两个人的来往书信舔舐殆尽。很快那铜盆之中就是一堆灰烬了。

    在这沉默的时间里,宸妃一言不发。她不说话,宁翘也不说话。

    关于方才皇后的指控,宸妃一个字都没有问宁翘,又将这些东西都烧了,还有那生子秘方,她留着已是无用,皇后与庄妃那里的烧掉后,这个在她这里就是废纸一张,不可能再给旁人。

    自然也是要找个时机烧掉的。但不是现在。

    宸妃想,宁氏那么聪明,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的。

    烧的东西多了,屋子里的气味就不好,宸妃叫安歆给收拾了,趁着这个时候,宸妃倒是在打量宁翘。

    瞧她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好似并没有被方才的那一幕给影响到。

    想想如今,宁氏真是今非昔比了。

    如今多尔衮在外办差,明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偏偏皇上和她就是不能动宁氏,还要维护于她。

    宸妃精神短,方才闹一场她没有怎么出力,便是看戏,这心里也跟着动了一回,加之照顾十一阿哥,一颗心都落在十一阿哥身上,难免疲累。

    这会儿人都走了,倒是难得在宁翘面前松懈下来。

    干脆歪在榻上,带着几分懒怠与宁翘说话。

    宸妃道:“皇上是铁了心要立十一阿哥为太子的。”

    “本宫与皇上原本以为,只会有八阿哥这一个孩子的。没想到还能有十一阿哥。这孩子是为了弥补遗憾而来。既如此,皇上是不会让任何人阻碍他的。”

    宁翘点头:“妾明白。”

    宸妃望着宁翘,眸中总是忍不住打量的意味。

    她总觉得自己荼蘼花事,似乎到了盛放的最后时候。

    可宁翘在她眼中,竟比往年更加滋润娇美。且她愈往高走,便愈有一种出尘脱俗的从容气质,倒是叫她这个人似乎有些捉摸不透了。

    生的这样娇娆玲珑,面上行事居然叫李佳氏看中了,手段也不弱,牙尖嘴利的人,真不知道她在多尔衮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皇太极多喜娇美柔弱之姿,难道多尔衮,却喜欢泼辣的美人么?

    宸妃道:“还记得本宫当初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就替八旗女真旧部赢了蒙古福晋夫人们一回。那时起,李佳氏就对你青眼有加了。”

    “本宫还当她对你总有些真心托付,却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要将你算计其中。宁氏,你是当真初心不改,一条道走到底了吗?”

    宁翘微微一笑:“娘娘,如今八旗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是很差。”

    哪怕多尔衮支持十一阿哥,现如今的睿亲王,还是两白旗的旗主。

    皇太极所领两黄旗及察哈尔三旗,两蓝旗在济尔哈朗所领,两红旗虽在代善手中,但听多尔衮的意思,怕是要拆分给代善的两个儿子各自所领。

    豪格自那回在殿上杀妻后,即便后来恢复了亲王爵位,在诸王和贝勒大臣们中的印象也没有那样好了。

    大清的将来,自然是不能交给一个莽撞之人的。这会儿皇太极还在位,自然落在豪格身上的目光百般挑剔,皇太极若是没了,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看皇太极的意思,出身八旗女真旧部的那几个庶妃所生的皇子,绝无即位的可能。现今的皇后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又怎么可能让别人的孩子坐上太子之位呢?

    难道将来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还要跪拜出身女真旧部的圣母皇太后么?

    宁翘很清楚,李佳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可能动摇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根基,但是能动摇宸妃的根基。

    动摇了宸妃的根基,至少皇太极将来在遴选继承人的时候,这目光就不可能只放在宸妃的儿子身上了。

    李佳氏的立场,是一直站在八旗女真旧部这里的。她的出身,她作为代善的嫡福晋,这就注定了她的立场不能改变。

    皇太极成为后金大汗,又登基为帝后,科尔沁部还有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得到偏爱,这自然就注定了和八旗女真旧部的争锋。

    这是在宁翘进府做侍妾之前就有的局面。

    皇太极哪一方都不会完全的偏向,他也离不开任何一方。

    这两方的争斗此消彼长,不可能有一方是完全消失的。

    宁翘从一开始就是被迫卷进来的,如今能抽身出来坐视旁观,她只会选择对她有利的,又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非要沿着李佳氏铺设的道路去走呢?

    她看多尔衮也是如此。当年若非多尔衮变通,又怎会忍下所有的一切,跟着皇太极呢?

    在这方面,她与多尔衮,还真是不谋而合了。况且如今,也并不需要她忍下什么屈辱。

    八旗女真旧部有多尔衮在,这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无非是没有占上风罢了。

    他们若是过得太好了,也就不会似如今这样的态度了。有时候吃不饱,才能叫给饭的人走的更远。

    宁翘绝不想再被人所控。

    “是啊。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日子,也是过得不差的。”

    宸妃道,“本宫还未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十一阿哥立太子后,要把你的四阿哥接到宫中来与太子作伴,你可愿意?”

    宁翘很明白,这是为了挟制她和多尔衮。

    从前是这样。如今,这还是宸妃释放的一个信号。一个对于李佳氏所奉献的生子秘方到此为止再不追究的信号。

    也是要与她合作的意思。

    将来若十一阿哥真的能成,那么她的四阿哥,便是太子身边的第一人。甚至将来皇太极百年之后,多尔衮与四阿哥,这一对父子,会是新皇身边最重要的人。

    这是宸妃的诚意。

    也是宸妃甚至皇太极觉得宁翘与多尔衮应当奉上的。

    宁翘道:“若果真如此,妾遵旨便是。只是妾的四阿哥也是妾的心头肉,从未与妾分开一日。进得宫中来,远离父母,他人小,总是需要人照顾的。宫中人多眼杂,事所繁杂,娘娘若成了太子之母,除了这关雎宫,还能掌控何处呢?”

    “孩子们日渐长大,总不能一直拘束在这关雎宫中的。娘娘能护着太子与妾的四阿哥平安长大吗?”

    宸妃垂眸看向自己的指甲,怕对十一阿哥有影响,她已经很久没有涂过甲油了,但她的指甲仍是一如既往的莹润光亮。

    她轻轻的笑了笑:“你说的果真不客气。”

    宁翘道:“为人父母之心,还请娘娘体谅。”

    宸妃正色道:“既为太子之母,这宫中还有何处不能控制?清宁宫无子,自然阖宫上下,唯太子最为尊贵。太子想去哪里,自然能去。若他能平安长大,本宫必不会将他束缚在关雎宫中,教他成个胆小怕事的性子。”

    寻常阿哥自然不会如此。偏目盲之人,是很容易怯弱自卑的,若不正确引导,恐怕是很容易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去的。

    宸妃费了这样大的心力争到太子之位,不能任由自己的心血白费。

    宁翘看着宸妃眼底的猩红,她却并未动容,眸中也没有热切之意,却又不愿意叫宸妃看出来,便只微微垂眸,做出柔顺的姿态来。

    这宫里的眼线实在是太多了。

    如今庄妃虽然被禁足,但皇后一派平安无事。更别说宸妃如今和她只是短暂的达成了共识,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在宫里说不得真心话。

    直至出了宫,坐到了马车上,外头赶车的是刚安。

    烟霞才放心与宁翘低声道:“主子,赵大夫说,不管如何精心护养,十一阿哥怕也就只有这几个月了。按说不该如此的,但是十一阿哥与寻常婴孩不同,这是先天不足。也是宸妃娘娘的身体,早已不适合孕育了。”

    乌喇嬷嬷也低声道:“主子方才为何要应下宸妃娘娘呢?如今还尚未立太子,便是之前,赵大夫也说过的,十一阿哥的身子骨怕是难成。主子只要捱过这几个月变好了,那边含糊着,等主子爷回来就好了。”

    她们两个都知道,或者说,近身伺候宁翘和多尔衮的都知道,两位主子都没有要把小主子送到宫里去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这事绝不会成。到时候便是十一阿哥真有那个万一,两位主子也一定能把四阿哥留下的。

    现在赵邝更是断定了十一阿哥活不长。乌喇嬷嬷就不明白,为何宁主子一定要应这一句。

    “这是给她一个希望。”

    宁翘想起宸妃如今的状态,“你们也瞧见了,皇上连庄妃都禁足了,此番势不可挡,咱们实在也没有必要硬碰硬。何况应下她,她才能更好更深的去为了她想要的东西争抢。这对咱们来说,没有坏处。”

    宫里为此乱起来,娘娘们之间互相争斗,宁翘这里也不会受什么太大的影响。

    人人都想夺她注意,打她主意,她将自己作为筹码,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何况还有多尔衮呢。多尔衮是不会叫他们母子吃亏的。

    宁翘坐在宽大马车里,隐约能听见些外头的人声。

    那些曾经引起动乱的暴民早就被安置妥当了。在其中浑水搅合的人也都叫多尔衮给收拾了。

    代善这一出之后,朝野上下确实是消停安静了不少的。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最终还是妥协了。光是多尔衮一个人办不到这一点,这自然是还需要皇太极这个皇帝支持的。

    在很多的时候,只要不涉及宸妃的事务,皇太极都是很清醒理智的。

    只是他对宸妃果然是用情至深,以至于牵挂太甚,甚至影响了自己的身体和寿命。情深不寿,这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宁翘从前总是有些怕的。

    怕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在多少年以后来临,她就会人头落地不得善终。

    为此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好过一些。

    她想好好的活下去。然后尽她所能,或者能改变她自己和多尔衮的命运。

    她也不知道在多尔衮的后宅女子记录上,究竟有没有一个宁氏。

    但出了名的那几个女子里头,是没有宁氏的。

    她的得宠,就是个意外。她出现在多尔衮的身边,得到他的喜爱,两个人还一起生育了孩子,这府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是再不一样的。

    这给了宁翘很大的信心。

    让她想要去更多的做一些事情。

    宸妃本不该再有十一阿哥的。可是她有了,可十一阿哥又是活不长的。

    这不禁让宁翘心生迷茫。宸妃的改变若是还走上了原本的轨道,那她的努力又该如何,算什么呢?

    宁翘总还是忍不住想到未来的。

    她在意多尔衮,她很难不在意这个男人了。

    在意他,就会在意他的结局。在意他壮志难酬。

    如果宸妃不成了,那将来果真是庄妃的九阿哥做了皇帝,多尔衮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宁翘这么想着,就很难不刺激宸妃去做点什么。

    多尔衮虽然从没有明言过,但是他做这样许多事,也要将舅舅捞出来,要追封他的额娘,这不就是想要拿回他失去的那些东西么?

    宁翘希望他能够成功。虽然这样真的很难很难。

    那一次,他就没有成功过。甚至就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名声。多少人误解过他呢。

    行到此处,才觉前路不清。身在局中,当真是不是庐山真面目了。

    是不是雾气太大了的缘故呢?看不清前路,一个人走,心中难掩茫然。

    若是能两个人一起牵着手走,似乎不论走到哪儿去,都是在往前走。

    见主子沉思不出声,烟霞与乌喇嬷嬷也就不说话了。

    半晌,才听见宁翘问道:“府里叫你们留意的事情如何了?”

    乌喇嬷嬷忙道:“福晋仿佛是真的病了。只是藏着掖着不肯用府里的府医。请的都是外头的,不过也不好打听,都一向是给蒙古各部出身的福晋夫人们瞧病的。究竟是什么病,也打听不出来。但那药味可着实不好闻。有时候小丫头们从正院过,都能闻见里头的味道。”

    “这药味太苦了,观福晋面色,这似乎是长久的病根。”

    宁翘敛眉,她向来五感灵窍些。也不知别人怎样,她就总能从福晋身上闻见些苦味,若隐若现的不明显,再细细去嗅闻,又叫衣裳上的熏香遮住了。

    蒙古各部的福晋夫人们,都喜欢味道浓重些的熏香,早几年福晋还不会这样的,这两年越发喜欢馥郁些的香气了。

    她其实现下也能看出来,福晋确实是一脸病容,奈何福晋自己不承认,别人也无可奈何。

    不过福晋早些时候就不叫在正院理事了,倒是改在了乐道堂理事,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大格格如今与福晋倒是相处的还不错。

    乌喇嬷嬷道:“福晋私底下,似乎同大格格说过许多科尔沁的事情。大格格与四公主五公主一向都很要好。只是早先那会儿会说些这样的话,如今这目光都放在宫里,大格格也还不到年岁,这联姻的话就淡了。但奴才看,她们也没有放弃,只是在等日子罢了。”

    宁翘道:“庄妃如今禁足,皇后那里也不好做的太过。小博尔济吉特氏的事情,必定是暂且搁置了。”

    可她怎么想,如今都是不可能答应小博尔济吉特氏进宫的了。

    可这个科尔沁格格一心一意的想要进睿王府来,可真是令人讨厌。

    宁翘总得想个什么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了才好。

    这府上的博尔济吉特氏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哪怕多尔衮不去碰,宁翘心里也不舒坦。

    如今这盛京城中,还有哪里比宫中做娘娘更风光呢?

    姑侄一同侍奉皇帝是佳话,那姐妹一同侍奉皇上,难道就不是佳话了?作为皇后的妹妹,还有什么比入宫更好的归宿呢?

    宁翘心里动了动,这心思瞧着恶劣,却颇叫人喜欢的-

    今年的雨水着实很多,天儿又是极其闷热的。

    宁翘除了往乐道堂去议事,平日里都是不爱出门的。

    好不容易这夏天过去了,到了入秋的时候,遇上颁金节,府里又是一阵忙碌。

    眼瞅着入了冬,这天气冷起来十分的迅速,还没怎么着呢,这冬装就穿在身上了,宁翘瞧着阴沉了好几日的天,想着怕是要下雪了吧。

    多尔衮那边尚未回来,皇太极的圣旨不去,他短时间内也是回不来的。

    这回可不似都尔弼城那一次,来回两三个时辰就成,这回来回总也要几日光阴的。

    练兵屯田,又不比出兵打仗,两个人见不到面,就只好写信了。

    若说闲下来,也闲不了多久,转眼就要到年节底下,又是要忙碌的,宁翘这里带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提前理单子,这礼单还未送,但总要知道库房里还有些什么,回头才好出单子回礼的。

    府里的福晋把持着不放,她也没法沾手。

    可她如今也是睿王府的侧福晋,自有她的一番交际,外头送来的东西指定送到她这里来,她这里自然也是要回礼的。

    今儿豫亲王府上的几个小阿哥来做客,大阿哥带着二阿哥去陪着了,还来请三阿哥,三阿哥要去,四阿哥和二格格眼巴巴的看着,干脆就都叫带过去了。

    这么多的人看着,也不许他们去危险的地方玩,宁翘还是很放心的。

    总不能把他们一辈子拘在身边,不叫和那边接触的。只要大格格不在,宁翘就是放心的。况且这么多年,奶娘和侍女太监都是不错眼的盯着,玩一会儿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她这里正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看库里的单子,就见烟雨急匆匆的走进来。

    宁翘这里倒还好,倒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心头狂跳:“怎么了?是不是孩子们出事了?”

    宁翘扶了扶额头,轻声道:“白音,不要这么紧张。先坐下来,听她说说。”

    这可真是太过于紧张了。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就害怕,这可不好。

    烟雨忙道:“庶福晋安心。几位小主子都是很好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没有下场,是瞧着阿哥们玩耍,大阿哥带着二阿哥同咱们二格格在一处说话呢。大阿哥还说,请主子和庶福晋安心,再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就亲自送阿哥格格们回来。”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道:“大阿哥行事,倒是光明磊落。”

    真就是这么爱护弟妹的吗?虽已瞧见许多次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

    宁翘禁不住垂眸一笑,把手里的单子放下:“你莫打岔,叫她把方才的话说完。你匆匆而来,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府里的事。那就是外头的事,或是宫里的事。

    烟雨这才肃容道:“主子,贤福晋心疼庄妃娘娘,科尔沁亲王入京,为庄妃娘娘求情,请求皇上收回庄妃心怀妒忌之言。”

    “皇上大怒,训斥了科尔沁亲王。科尔沁亲王在皇上议事时求见,恳请皇上不要立天生目盲的十一阿哥为皇太子。因崇政殿前后尚有许多人来往,这些话叫许多人都听见了。如今外头哗然,都知道十一阿哥是天生目盲且病弱之人了。”

    “皇后赶到皇上跟前,哭求皇上体谅科尔沁亲王鲁莽耿直的性子。称科尔沁亲王不是有意如此的。而若真要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皇太子受典礼受群臣朝拜,又怎么可能不叫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呢?”

    宁翘想起那日宸妃所言。

    心中冷笑,她还说她没有个好兄弟帮衬。

    这不是挺有血性的?她们为了庄妃和九阿哥,甚至不惜动用科尔沁亲王了。

    这是有个好兄弟,只是这好兄弟,不肯帮衬宸妃罢了。

    第126章 和睦

    十一阿哥的真实情形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但外头有关十一阿哥的传言是很多的,尤其是在九阿哥先前频频露面,之后又跟着庄妃一起禁足之后,这传言就更多了。

    庄妃被禁足的缘由是心怀妒忌。

    这罪名可不小。庄妃又一向在人前经营的是不争不抢的庄静娴雅形象,这一来流言纷纷,两位皇子之间争太子的议论也更多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旁边听见了这话,立时望向宁翘:“姐姐是不是要进宫去?”

    宁翘道:“他们闹起来,与咱们无关的。我又何必进宫去?”

    若是多尔衮在京中,那他必是要进宫去的。

    如今多尔衮又不在,这也不是宁翘的分内之事,宫里的娘娘们忙着争斗还顾不上她,也不会派人让她进宫去的,她自然乐得不去,这样的时候,哪是需要她一个王府侧福晋往上凑的呢?

    就算是要去,那也该是福晋去的,不该是她去的。

    先前宁翘还想着,若十一阿哥好好的,这局面当是稳定些,现如今看来,便是不好了,这乱也未必就是不好的。

    她近来与多尔衮通书信,瞧多尔衮字里行间的意思,是稳得很。

    她回来后也想,将来如何还难说得很,如今行到此处,只要她和孩子们,还有多尔衮能好好的便成。

    她想事事掌控,事事如意,恐怕还是有些难。

    便是带着从前所知的一些记录,照着如今的这个局势,也很显然是套不进去的了。

    要不怎么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呢?早已经不妄图去掌控预知些什么了。

    宁翘听见说,宫里来人请福晋入宫去,但福晋称病不去,便是连府里的事情都一概交给了佟佳氏和宁翘,由着宁翘带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块儿处置,李氏当然是代表福晋出来的。

    福晋虽病着,但如今将要年节,哪怕宫里这样的境况,这个节也不能不过的,一切都还是要预备的,福晋拖着病体带着病容出现在乐道堂,倒也不做什么,就歪在坐塌上看着佟佳氏与宁翘理事。

    福晋看着是因病大度放手了,但实际上她手里攥着的压根没有放松过,李氏几乎成了福晋的喉舌,替福晋办妥一切的差事。

    李氏没有恩宠甚至还不曾侍奉过多尔衮,而如今成了庶福晋里头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并驾齐驱的人,这也是她的本事。

    宁翘有时候也想,这王府里,各人总有各人存活下去的法子。

    福晋养病还不放手,宁翘是一点不趁机做什么的,她还是只管做她的事情,倒是佟佳氏和佟佳氏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从福晋手里抢一点什么出来。

    大约是这些年,两个人同掌府权习惯了如此。对这样的交锋,宁翘是从来不参与的。

    十一阿哥若是个健康的孩子,怕是为了立太子的事情还吵不起来。

    现在闹出来十一阿哥天生目盲又病弱,看样子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自己还在内讧,这外头八旗女真旧部不满如此安排的大有人在,这有人牵头,那自然人人都要说上两句了。

    前头几个亲王不出头,底下的郡王贝勒们总是有话说的。

    能说得上话的会有人表达不满。宫里外头为这个倒是难得的吵嚷起来。

    这里头浑水摸鱼的有多少,根本数不清。

    倒是郑亲王和豫亲王奉旨安抚。济尔哈朗那样的性子,自然是按照圣旨办差的。他往各处安抚,听说很是繁忙。

    多铎就敷衍多了。多尔衮不在,没人压着这位随性的豫亲王,这差事多铎也就懒散得很,完成十中一二都是难得。

    多尔衮不在京中,睿王府自然没有人出来掺和这些事。

    大阿哥说是多尔衮的长子,多尔衮不在京中时,那颁金节的时候,还在马车外头骑马相随,也与各个王府的阿哥们交际,但他到底年纪不到,还不曾相领差事,这样的事情也就轮不上他参与了。

    福晋闭门谢客在府里病着不进宫,佟佳氏心里也是明白的,也不叫大阿哥参与这些事,大阿哥便只在府中,大格格也是叫佟佳氏约束着消停安静下来,也不去宫中寻四公主和五公主了。

    这前后一转眼就是几个月的时光,旁人看来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十一阿哥来讲,其实就是很艰难的了。

    宁翘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宸妃的身体,还有十一阿哥这样病弱,八成就是李佳氏的那个故意写错的生子秘方所造成的。

    赵邝在宸妃身边侍奉这么久,他只管十一阿哥的身体,宸妃的身体还轮不上他去照顾,自然另有皇太极选好的太医去照顾。

    但从赵邝偶尔的言论中,还有宁翘上回看见的宸妃那个模样,总觉得因为生育十一阿哥,还有李佳氏的那个生子秘方的原因,宸妃的身体平衡也受到了一些破坏。

    让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健康水平更下降了许多。

    赵邝说,十一阿哥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说,宸妃最终,还是会走向她不可更改的结局吗?

    宁翘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哪怕宸妃如此,别人也未必就是这样的。宸妃是宸妃,她是她,多尔衮是多尔衮,这都是不一样的。

    但她始终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的将宸妃的事情当做是别人与己无关的事情来看待。

    旁人都以为睿王府的宁侧福晋云淡风轻,哪怕是到了如今这样乱糟糟的境地,还是只管好好的带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管外头的事情。更不趁着这个时候进宫去。

    但也就只有宁翘和她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宫里的赵邝都是固定的时候会把十一阿哥的最新消息想办法传回来的。

    崇德五年底,庄妃还是不曾解禁,依旧带着九阿哥被禁足在永福宫中。

    但是比起曾经的衍庆宫淑妃,庄妃的待遇肯定是淑妃要好上许多的。

    她算得上是软禁,她不能出来,但是皇后可以在经由皇太极同意后去看看他们母子,别的人就不能进出永福宫了。

    本来为着立太子的事情,外头就是吵嚷不休的,如今这样的情形底下,又传出消息来说,十一阿哥病危了,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时间,这个年节只怕和往年就是很大的不同了。

    但宫里又不曾说过年节不过,为着十一阿哥生病,似乎想着冲喜,似乎是想着年节更应该热闹一些。

    福晋心里有主意,倒也知道该如何做,但如今管家的事面上都在佟佳氏和宁翘这里,她将人都聚在乐道堂,还是要吩咐一声的。

    今日正是大阿哥带着二阿哥去马场骑马的日子。

    三阿哥知道了,非要去看,四阿哥和二格格也眼巴巴的想过去。宁翘知道几个小的如今跟大阿哥和二阿哥还是有些接触的,也没想拦着。

    只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不放心,说是天阴,天气又冷,生怕三阿哥不老实,带着四阿哥和二格格胡闹,就也跟着一道去了。

    其实她这样着紧孩子们也是挺好的,索性这回在乐道堂议事也并不需要做些什么,只同福晋和佟佳氏说话,宁翘自然让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跟着去了。

    宁翘瞧着福晋一脸病容,心里想着,福晋这病,怕是七分真三分假,就是至今还是不知道福晋究竟所患何病。

    “外头下雪了。”

    这里福晋累了,正叫人奉茶来歇一歇,佟佳氏本就瞧着外头天色不对劲,走到门边瞧了一眼,就发现外头下雪了。

    她忙吩咐,“快叫人把大阿哥和二阿哥接回来。”

    说到此处,佟佳氏回头看了宁翘一眼,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道,“将三阿哥四阿哥还有二格格,也接回来。”

    福晋原本在喝茶,为了更逼真些,原本是避着人的吃药,福晋如今也当着众人的面在堂上吃起来了,在一片清苦的药味中,福晋听到佟佳氏的话,抬眸看了佟佳氏那边一眼,又看了看宁翘这边。

    宁翘对上福晋的眼神,只还以一个平静的目光。

    福晋眸中含着几分深意:“说起来,外头为了立太子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人人府上都要议论几句。我却在想,这立太子的事都提出来了,那各个府上的世子,是不是将来也该定下来了呢?”

    “一直也不曾有人提这个。想来是不到时候。只是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时候了。太子若定下来,各个府上的王爷郡王们,总该是有个继承人的。”

    福晋如今也看出来了。

    多尔衮这是摆开了架势要在邀月堂常住的。

    济尔莫特氏轻易见不到多尔衮,就无法再有别的任何动作。便是再想有所施展,怕是也很难了。

    当初宁氏是怎么得了多尔衮的喜欢的呢?那是灵巧的心思。

    如今福晋冷下来,再看济尔莫特氏,终究还是觉得她不如宁氏。若是能找个如宁氏这般样貌出身,又听话还不惹多尔衮厌烦的女子——

    福晋这般想着,到底还是扯回了思绪。

    便是再有这样的安排,也要往后再从长计议了。现在再寻一个,又要叫多尔衮看上眼的,还要等她有孕生下阿哥,时间耗损的太久了。

    而福晋,已经没有那么许多的时间去浪费了。

    养一个阿哥在膝下,便是再叫他慢慢长起来,也终究和大阿哥相差十来岁,还是晚了许多的。

    福晋如今是真有病情在身上,她这样做派,是怕宫中又盯上她,叫她如何,但是这事情不能作假,干脆趁着这个时候说出来也好。

    只是究竟是什么病,福晋是决计不肯叫人知道的。

    攥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福晋现今不执着别的,便是一门心思攥着府务不放手,而随着底下的小阿哥们渐渐长大了,福晋心里倒有些隐秘又兴奋的盘算。

    现如今这睿王府的情形,不就和宫中很像么?

    多尔衮那样疼爱四阿哥。皇上那样看重宸妃母子。

    而佟佳氏的大阿哥又是王府长子。

    若是她在里头添几番势头,能叫佟佳氏和宁氏添了几分心病,为了世子之位争个你死我活的,岂不是更好?

    她是嫡福晋,若是底下两个侧福晋和谐相处亲如一家的,那绝不是嫡福晋愿意看见的。

    近来瞧见大阿哥二阿哥和三阿哥四阿哥二格格走得近,福晋就忍不住出来点了一点。

    她也不算是说假话,若宫里头的太子定下来了,那陪伴太子的人,又或者说跟着太子亲近一拨的人必然也是要选定的。

    各个王府的世子之位就不能再有什么空缺了。哪怕是不定下来,也要叫外头的人瞧着是谁在府里更尊贵些。

    福晋就不信涉及大阿哥的前程,佟佳氏还能与宁氏这样相安无事的相处。

    偏偏福晋说这话的时候,佟佳氏因为担心大阿哥和二阿哥出去站着了,没有听见福晋的话,只有起身的宁翘听见了。

    屋里侍奉的奴才们哪怕是听见了,也只敢在心中震动,面上是不能露出来一丝一毫的。

    宁翘听了,似笑非笑的看了福晋一眼,心里想着,难怪福晋要生病了,成日里心思这样重,巴不得她与佟佳氏永远乌眼鸡似的争斗,总要挖空了心思的想这些挑拨的话,她不生病谁生病呢?

    宁翘不为所动,也预备往外头去看看,结果还没出去,倒是门帘挑起来,一溜人跟着就走进来了。

    佟佳氏先进来,后头便是大阿哥二阿哥,然后便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最后进来的。

    宁翘看见了,外头下的雪粒子,落在人身上冰得很,一下便是一道水痕,还有大片的雪花,扑的人一头一身的,这要是沾上一点,怕是立刻就要被那冷风吹得手凉了。

    “你们倒是将他们护的很好,这身上一点雪花也没有沾上。”

    宁翘看了,几个孩子身上都是干爽的,干干净净的一身,连一点泥水都没落在衣摆上。

    佟佳氏嗔怪的看了宁翘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话说的。这么多奴才在跟前,他们可是主子,不将主子照顾好,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宁翘不让她,只管笑道:“白音妹妹又不是奴才。”

    大阿哥在那边行礼道:“额娘,宁侧福晋,这回果然要多谢庶福晋的照顾。若非庶福晋看天色不对叫我们往回来,只怕我们还要耽搁好一会儿了。”

    宁翘听闻,笑着大大方方的多谢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照顾。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倒是也笑:“这都是妾应当应分的。”

    其实她们之间也不必这般客气,但是人前,宁翘要给她体面,她自然是要接着的。

    佟佳氏可拉不下这个颜面来说这样的话,只含糊几句,便是查看大阿哥和二阿哥的情形。

    三阿哥最是喜欢下雪,又是个话多的,这会儿笑嘻嘻的出来喊了一句,说大阿哥也很好,帮着他们护着不让雪落在他们身上。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看着自己儿子那个憨样子,心里有点无奈,这就跟大阿哥混熟了?不是应该站在四阿哥和二格格这边的么?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真的怕儿子长大了没心眼。

    宁翘瞧着过来牵着她的手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又看看跑过来问两个孩子要认同的三阿哥。

    三阿哥还问四阿哥和二格格:“四弟弟,二妹妹,大哥是不是很好啊?”

    四阿哥和二格格只望着他笑,又望着大阿哥笑,半晌,二格格才说了一句,很好呀。

    到底也没说谁是不是很好。

    他们人小,也没人指望他们怎的能说出什么来。

    只是宁翘瞧着这两个孩子,四阿哥越是大,就越是像多尔衮。照多尔衮的说法,几乎是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宁翘想,多尔衮小时候可不是憨憨没心眼的,四阿哥明显是听懂了,但是就是笑着不回答。

    二格格嘴甜,哄着人说了,可她瞧着四阿哥笑的那个模样,可不像是没有想法的样子。

    只是到底还是太小了,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便是有心眼不是坏事,把她和多尔衮的心眼子全继承了去,那倒是更好了。

    宁翘不准备干涉孩子们的成长太多。

    这一幅画面落在福晋眼里,那可真是其乐融融温馨满满了。

    福晋慢慢走过来,望着大阿哥温和笑道:“弟弟妹妹们都说大阿哥好。那大阿哥将来正是该做世子的。回头我见了王爷,倒是可以提一提,等大阿哥再大一点,就叫请封世子,咱们府上,那也是后继有人了。”

    “佟佳氏,你说,是不是?”

    福晋这话一出,屋中立时落针可闻。

    孩子们不懂事,可瞧着大人们都收了神色,也都抿着唇不说话了。

    二阿哥敏感,他察觉气氛不对有些害怕,就往大阿哥身后躲。

    大阿哥心里叹了一口气,把二阿哥护在身后,却隐含担忧的望向他额娘。

    他是神思清明,就怕他额娘又糊涂了,顺着福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幸而大格格今日不在,若是大格格来了,怕是更要麻烦些。他也怕大格格听了这些话,又要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好不容易与邀月堂养云斋的关系缓和些,大阿哥是真的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三阿哥四阿哥二格格太小,完全听不懂这个。

    佟佳氏刚刚听见这话的时候,心里便是一咯噔。

    福晋这个话,她当然能听出来是挑拨之语。可大阿哥又确实是府中长子,将来的世子之位,佟佳氏不是没有想过的。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应当给她的大阿哥的。可是多尔衮如今的态度,让佟佳氏拿不定他的心思,不知道将来如何。

    她也并不敢再莽撞行事了,更不敢再有所试探。

    如今的心头之患说起来,也就是两件事。

    一件是大格格将来的婚事,另一件便是大阿哥的前程。

    她还不至于被福晋诱.惑到。压下怦怦跳的心口,佟佳氏镇定道:“福晋说笑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听主子爷的安排了。”

    福晋哦了一声,正待要开口的时候,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额娘,我饿了。”

    宁翘含笑看向四阿哥,还有抓着她衣袖的二格格:“好。那咱们回去吧。”

    她也没有多尔衮那一手抱一个的本事。

    又舍不得抱这一个不抱那一个,干脆一个亲一口,都叫奶娘给抱起来了。

    她才望着福晋道:“下雪了,天儿也冷。福晋说了这许多的话,也正是该回去歇着的时候了。孩子们年纪小,怕是待久了也冷,妾就将孩子们带回去了。”

    听她这样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巴不得似的,忙道:“妾也将三阿哥带回去了。”

    三阿哥倒是没有反对,他觉得气氛怪怪的,憨憨的小子也不至于是那样傻。他从来都最听额娘的话。他额娘说什么那就是要听的。

    佟佳氏也不想与福晋说下去,这个话题显然是很危险的。

    她是想要世子之位,但也不愿意在这样早的时候就和宁翘闹掰了。

    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些,她也不能辜负了她额娘的耳提面命谆谆教导。

    佟佳氏道:“二阿哥如今还是要将养的。到底曾经体弱过,回去也要进些姜汤。妾就带着大阿哥和二阿哥回去了。一会儿哥俩还要回前院去的。”

    福晋半晌没有说话。

    福晋冷冰冰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望过去,她从没有一刻这样强烈的怒意,恨到想要撕烂宁氏那张明艳的脸。

    一屋子的人,王府里有生育的都在此了,但个个都向着宁氏。

    好啊。真是好啊。

    又过了一会儿,福晋才缓缓道:“既如此。那就都散了吧。”

    不知别人如何,宁翘是给福晋面子才知会的一声,听见福晋说散了,她转身就带着孩子走了。

    后头绵延脚步声,是众人都鱼贯而出。

    还没出乐道堂的院门呢,就听见里头茶盏瓷碗碎裂的声音。是被狠狠掼到地上摔碎的那种声音。

    还不是一个,应当是将小案上的茶盏都掼落了。

    福晋在里头生气呢。

    这是在乐道堂,外头四面宽阔通透,这声音藏不住的。

    宁翘心想,她生气就喜欢摔东西吗?那从前在正院里窝着的时候,背着她们不知道摔落了多少茶盏瓷碗。

    这么爱生气,难怪要生病。

    第127章 冬生

    宁翘带着四阿哥和二格格走在最前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领着三阿哥跟在身侧,佟佳氏晚走一步,自然是同大阿哥和二阿哥跟在她们后头的。

    乐道堂里头的声响还是挺大的,连小孩子们都听见了。

    四阿哥还扭头看了一眼,被宁翘瞧见了,一手就给他把小脸蛋掰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小孩子不需要看。

    宁翘也没回头,不理会后头是什么情形,只知道后头脚步不停,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一直跟着的。

    佟佳氏在后头倒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停留太久,就跟着大阿哥二阿哥走了。

    福晋要生气便只管生去,她们实在没有必要带着孩子留在这里受冻。

    先到的是宁翘的邀月堂,再往那边一点就是佟佳氏的东院。

    相隔不远,本该是各往各的地方去,佟佳氏却停住了:“宁氏。”

    她喊了宁翘一声。

    宁翘诧异回身:“侧福晋有事?”

    她这一转身,身边跟着的人也都转身看向佟佳氏。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跟着望过来。

    一众人的目光,小孩子们炯炯有神的目光都落在佟佳氏的身上。

    佟佳氏原本心里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宁翘留下来说几句话,结果看见这么多人都望着她,那心中的犹豫瞬间放大,便道:“没事。你去吧。”

    宁翘自然看出佟佳氏的欲言又止,可佟佳氏不主动说出来,她更不会去追问,便笑着应了一声,带着一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里佟佳氏带着大阿哥二阿哥回了东院。

    大格格身子不舒服在屋里休息,这会儿落了雪,她身子不方便,早就窝在榻上睡熟了。

    佟佳氏带着大阿哥和二阿哥在她自己的地方,也不会惊扰到大格格的休息。

    佟佳氏叫人张罗过姜汤来,眼看着大阿哥和二阿哥各喝了一碗才放心。

    二阿哥也有些累了,也有些困了,又吃了些平日里爱吃的茶点,又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大阿哥干脆也不带他回前院了,怕这一路回去又着凉,干脆带着他去他住的屋子里,亲自将二阿哥哄睡了才出来的。

    母子俩倒是很少有这样安安静静对坐的时候。

    大阿哥如今越发的大了,加上课业又很紧张,便是多尔衮不再府上,大阿哥每日也都是在前院读书骑射,二阿哥喜欢跟着,不过二阿哥并没有被如此拘束,还是可以回东院里来的。

    大阿哥这样忙碌,与佟佳氏母子交流的时候就比较少了。

    纵然这会儿佟佳氏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和大儿子说明,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额娘方才唤住宁侧福晋,是想寻宁侧福晋问阿玛的行踪吗?”

    大阿哥对上佟佳氏惊讶的眼神,微微勾唇,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额娘不必觉得奇怪,我知道额娘这里许久都没有收到阿玛的书信了。”

    从前多尔衮在外,其实也并没有一定说要给府里的女眷写信。

    传送消息也多是往正院送。若是有些时候,东院这里也能接到一点消息。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从邀月堂的那一位入了多尔衮的心之后,这消息也就渐渐地不往正院送了。

    大阿哥是这王府的长子,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不该做什么。更何况还有大格格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不会做为人子之外的事情。

    阿玛后院的女人如何,他是不能去干涉的。甚至是他额娘的处境,也是不能干涉的。

    他心里很清楚该如何掌握分寸。但是他也知道,自宁侧福晋来府中后,府里的一切还是有了很大的变化的。

    现在阿玛不喜正院,出门在外不会再往正院送消息。福晋那里除非必要,根本就不会知道阿玛的行踪。

    而额娘的东院也是如此。正室如此,额娘这里也从来不是阿玛心尖子上盛宠的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阿玛那里也不会往东院送消息的。

    虽然明面上邀月堂那里也是一片安静的,但宁侧福晋是阿玛心尖子上的人,她又不曾失宠,阿玛私底下一定是与她有往来书信的。

    便是邀月堂那边低调,不将此事拿出来显摆,但这也是王府里公认的秘密。不然,福晋又何至于那样生气呢?

    方才福晋的那几句话肯定在额娘心里留下了些什么,额娘忍不住才要问询宁侧福晋,但大阿哥庆幸的是,他额娘没有把宁侧福晋留下,同时也没有问出来。

    大阿哥道:“阿玛不曾给府里来信。便是私底下与宁侧福晋有书信往来,宁侧福晋也是不会将实话告诉额娘的。”

    佟佳氏被大阿哥猜透了心思也不隐藏了,轻声问道:“你阿玛这回出门不是打仗,练兵屯田也不是如何紧急的事情,总是有些闲情的。他不给正院书信,也不给我这里书信,但是你那里,一定能收到你阿玛的书信,是不是?”

    大阿哥静静的望着佟佳氏:“额娘想问什么?”

    不等佟佳氏回答,大阿哥又道,“府里的阿哥们都还小,额娘不该被福晋的几句话扰乱了心思。现如今这样的境况,咱们府里是不能乱的。额娘如今心里明白得很,大姐姐那里额娘还总是请丰嬷嬷说项,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糊涂了?”

    “我怎么糊涂了?”佟佳氏道,“我若是糊涂了,今日只怕就被福晋那几句话挑拨的去找宁氏了。只你说的也没错,我倒是想问问她你阿玛的情形,可叫我向她低头问这些,我实在是问不出口。”

    佟佳氏是真的拉不下这个脸面。

    大阿哥垂眸,想了一会儿才道:“阿玛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提立世子的事情。哪怕宫里的太子定下来,阿玛也是不会提的。”

    佟佳氏忍不住瞪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你是府中长子!”

    大阿哥苦笑道:“这话额娘若拿到阿玛跟前去说,只怕将来,儿子也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

    佟佳氏一时噤声。想起大阿哥方才说的阿哥们都还小的话。

    她心中不免惊骇犹疑不定,难道说,主子爷当真看中的是四阿哥?

    只是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这是被福晋提起的话头,若非福晋,佟佳氏便是心里担忧也不会在这时候将这话拿出来说的。

    现在要咽回去也不难,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坦了-

    多尔衮不在府上,但是写信回来说了,叫宁翘在家好好的把生辰给过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府上总是不好张扬的,但是多尔衮又不肯宁翘的生辰这样含糊过去,想着便是他不在府上,也是要在邀月堂里好好的贺寿一下的。

    宁翘自个儿也不愿意张扬,倒是领了多尔衮的情,就决定自个儿关上门在邀月堂里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自己人庆贺一下。

    她这个生辰的时间也是巧,若是晚上再守一守时辰,那就真的是跨年了。

    小孩子总是不好熬夜的。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三个小孩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叫奶娘带去他们的屋子里睡觉去了。

    宁翘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坐在临窗的榻上,围炉夜话,煮茶赏雪。

    宁翘不怎么爱饮茶,便是直接用的热奶酪,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倒是很给面子的喝了许多茶。

    宁翘大约是叫多尔衮锻炼出来了,又许是年轻,熬到子时还精神不错,倒是喝了茶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熬不住了,和宁翘说着说着话竟倒头就睡着了。

    宁翘笑了一回,也没叫人来收拾,便只管这样瞧着。她也不曾熬个通宵,也是困了就这样窝在暖烘烘的榻上睡着了。

    瞧着外头奴才们为了哄她高兴扎出来的挂在梅树上的花灯,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只是这一夜落雪过去,只怕明日就是银装素裹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宁翘的心里却在想多尔衮。

    多尔衮出去也有半年之久了,从未回来一次。两个人半年未见,只管书信来往,说不尽的心思付诸纸端,终究是不及面对面的说话。

    若是按照出门时候的说法,多尔衮只怕是要年节过后,更不知几月才能回来。

    他不能擅自回来。便是回来,也要听从皇太极的旨意。

    离人去久,她一个人在府里看了几场雪落,还不知道他几时归来。哪怕是心里知道他有要事在身,哪怕她自己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但是心中总还是不免生怨,他就这么相信她么。

    将她放在盛京城中,叫她自己面对这一切。

    原先觉得生辰一个人度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今日始知,揣着相思的心肠在怀里,越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便越是想念那个从来都将她放在心尖子上的男人。

    他说过喜欢她的。那这样的夜里,他在外看着大雪,是不是也在想她呢?

    宁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珠帘半掩,外头银光透进来,就像是满屋子都镀上了一层碎银淡光似的。

    宁翘再一瞧,屋子里暖烘烘的,值夜的几个小丫头睡在门槛前头,她这待客的外间宽大的榻上,小几案上尽是吃喝差点,放了一夜都凉了。

    她姿态豪放的睡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睡姿竟比她的还要豪放些。

    若非她的这张榻够宽大够发挥,只怕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要掉下去了。

    一屋子的人倒是都睡得熟,宁翘也没有叫醒谁,自个儿慢慢的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就见烟霞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宁翘正含笑预备着问她什么时辰了,却见烟霞一脸的凝重模样。

    宁翘唇角落下笑意止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烟霞走过来,在宁翘榻前的脚上坐下,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主子,宫里刚有的消息,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十一阿哥殁了。”

    十一阿哥终究是没有撑过这个冬天。

    宁翘默然半晌,轻轻挑起珠帘看向外头的银雪,轻声道:“将院子里的灯拆下来吧。”

    太子未定,争斗尚没有结果,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皇太极和宸妃受到的打击不小。宸妃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后头的一切安排都成了一场空。

    这个年节正月,怕是不好过了。也不会正经过的。

    八阿哥那会儿,就很是闹了一场。皇太极和宸妃对于十一阿哥自然是有很大的补偿心理的,现在一个遗憾都不曾弥补,这次过去,只怕二人心中执念更甚。

    这一回,定是极尽哀荣。

    十一阿哥去的这个时辰,想来以后的每一年,但凡皇太极和宸妃活着,这心里头的伤是再也好不了了。

    宁翘一句话,方才还沉寂的院子里立时就动了起来。

    刚安领着小太监们静悄悄的扫雪,烟水带着小丫头们手脚麻利的拆灯笼。

    因着昨夜四阿哥和二格格就惦记这一场雪了,说是今儿起身后要看一院子的白雪,是以他们屋子那边的雪还没有扫,先把这边的清扫干净了,好叫丫头们把这灯拆干净。

    不然等宫里头再下旨的时候弄就来不及了。

    这动静一起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醒转过来了。

    她一醒就听见那边烟霞轻声与宁翘回禀。

    “……昨夜十一阿哥就不好了。赵邝和太医们都是在关雎宫候着的,一步都不敢离开。皇上得了消息也去关雎宫陪着宸妃娘娘了。十一阿哥去的时候似乎不难过,是叫宸妃娘娘抱在怀里的。”

    “只是这里一没了气息,宸妃娘娘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晕厥过去了,说是这会儿还不曾醒。皇上伤心过度呕出几口血,硬是撑着没晕过去,但是关雎宫人仰马翻的,还是皇后娘娘来了才好起来的。这会儿皇后娘娘就守在关雎宫中。皇上不肯离开,一定要守着宸妃娘娘。”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听的一哆嗦,明明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心口上却是一冷:“十一阿哥没了吗?”

    宁翘幽深的目光望过来:“今日天不亮就殁了。”

    她幽幽道,“白音,这一回,咱们都得进宫去了。”

    第128章 入心

    宁翘料想的不错,十一阿哥这回比八阿哥那回的阵仗是要大上许多的。

    不只是各个府上的侧福晋,便是庶福晋也是要进宫的。

    只因皇太极在之后直接将十一阿哥追封为荣慧太子,是以皇太子之礼预备丧事的。

    这皇太子故去礼同国丧,能进宫的人都是要到灵前哭一哭的。

    先前为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如今倒是一致的安静下来了。十一阿哥都已经没了,便是追封为太子,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象征性的劝了几句后,就没有人再为这个事说话了。

    只是苦了礼部。原本就是着重预备立太子的典礼,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幸而豫亲王从中周旋,这丧礼才没有出大乱子。

    这个年节过得极其低迷,荣慧太子的丧礼倒是不需要人在宫里跪几个时辰陪着哭灵,但是日日进宫哭一哭,还要陪着皇后和娘娘们坐着,一整个月都不得见一个笑脸,着实是难为人的。

    这么些日子下来,宁翘都觉得她自个儿的脸上都有苦相了。

    若说单单只为了这个丧礼,倒也不至于如此累心。主要是宫中为了这件事情并不安静,娘娘们折腾起来,那也是十分令人叹为观止的。

    十一阿哥去后两三日,昏迷的宸妃就慢慢醒转过来了。

    但这一次的打击这样重,就像是抽走了宸妃仅有的精气神一样,虚弱的在床榻上躺了七八天才慢慢的缓过来。

    宁翘不曾亲眼见过,但赵邝在宫中随侍,几乎是处于权力的正中间,那样旁观的位置上,他本该是看见了什么都一言不发的,但他自认是宁家的人,宫里有的消息也都传到了宁翘这里来。

    皇后在关雎宫守着的时候,皇太极也一直陪在宸妃身边。

    皇太极不让皇后进内室,而赵邝说,曾听见内室里有哭声传出来。

    应当是皇太极与宸妃两个人在哭。

    第二次经历失子之痛,又是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触及情肠呢?

    赵邝寥寥几句话,宁翘几乎都可以想见那样的局面和场景了。

    宸妃大悲大痛之后绝不甘心,跑到永福宫去大闹。说是庄妃将十一阿哥害死的,就是为了给九阿哥铺路,想让九阿哥来做这个皇太子。

    宸妃掌掴了庄妃,然后强行将九阿哥从永福宫带走了,直接带到了关雎宫去。

    因为庄妃还在禁足,并不能追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宸妃将九阿哥带走。

    皇后到关雎宫来见宸妃,宸妃拒而不见,也不让皇后将九阿哥带走。

    宸妃说,既然庄妃将十一阿哥给害死了,那九阿哥就是庄妃赔给她的。以后九阿哥就不在庄妃名下了,换在关雎宫养着。就作为她的孩子养着。

    因为还不到更新玉牒记录的时候,九阿哥还不曾写在庄妃的名下。宸妃的意思是,过后记录玉牒之时,直接将九阿哥写在她的名下,就当做是她生的。

    皇后斥宸妃荒唐,但又见不到宸妃的面。找皇太极说项,皇太极偏向宸妃,同意了宸妃的的话,与皇后说九阿哥能养在宸妃膝下是九阿哥的福气,不必将九阿哥还回去。

    众人见不到宸妃的面,只能瞧见皇后在人前心力交瘁的模样。

    宸妃要养病不出来,庄妃禁足不能出来,淑妃只当没这个人。

    宫里乱糟糟的,麟趾宫贵妃便推说要安胎也不出来了。整个正月都只有皇后在人前人后的支应。

    宁翘一直不曾见到宸妃,但是有关宸妃抢夺九阿哥还有在庄妃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在外面广为流传,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

    这样的宫闱之事本不该在外面这样流传的,若说其中没有推手,宁翘是决计不信的。看这个样子,应当是宸妃方面默许的,若非如此,皇太极是绝不允许关雎宫有这样的事情出来的。

    要真是这样,难不成宸妃当真要把九阿哥养在膝下么?

    九阿哥都将满四岁了,年纪也没有那么小了,若是再早两年怕是还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额娘,这会儿是一定知道的。

    这时候把小孩子带过去养着,九阿哥也不可能将庄妃忘掉。何况庄妃待九阿哥还是很细心的。

    宸妃像是在报复庄妃。宁翘思忖,便是宸妃将九阿哥记在名下,只怕九阿哥将来也不会有很好的前程,似太子之位,或是更高的前程应当是不会有的。

    若果真记在玉牒上,将来庄妃再把九阿哥要回来应当也是很难的了。

    这些事情如今宁翘自然是左右不了的。便是多尔衮在京中,他也很难说真的能想如何便如何。

    只有一样,若是宸妃持续的‘不好’,皇太极情深牵挂,只怕那身体就会更加的不好了。

    不可否认的是,皇太极确实是个有手段有抱负的雄才大略的皇帝,他若是没有这等‘软肋’想必是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他希望能够完成的事情的。

    奈何这样的人偏偏情深至此。宁翘先前听说皇太极呕了好几口血,这心里就在想着,若宸妃真的不成了,是不是皇太极也会跟着去……

    印象中似乎皇太极就是在宸妃去后不久因病猝然离世的。

    宁翘有时候很不愿意事情没有改变。有时候又很希望事情的轨迹有所改变。

    偏偏这样矛盾的心情无处纾解无处着落,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闷在心中,自己想一想。

    也幸而还有个赵邝在宫里,若是没有赵邝,宁翘这里对宫中情形如何,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宸妃一直没有在人前出现,关雎宫中时常有太医出入,照着这个情形来看,宸妃应当是很不好的。

    冬日里的厚雪坚冰在入了三月后慢慢的融化。

    宁翘却觉得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慢一些。院子里新栽上的花树刚刚露出一点春芽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是关雎宫中宸妃派来的人,说宸妃念着春日天好,想请宁翘入宫说话。

    宁翘抬眸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一点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散落在院中,这样的天气,也是春日天好么?

    宁翘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却仍是对着关雎宫的大宫女安歆说:“劳姑娘暂候。我即刻更衣,再随姑娘入宫去。”

    这时候进宫,倒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就是宸妃久不见人,这时候谁也不见,突然叫身边的大宫女来请她,而且瞧这大宫女的模样,那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一看就是这段时间没少哭的。

    宁翘心里难免要做几分心理准备的。

    她也不怕府里有什么事情,四阿哥和二格格都在养云斋跟三阿哥一起玩,她只要交代几句身边的人,然后就带着烟雨烟霞两个进宫去了。

    底下几个小丫头就不说了,烟雨烟霞两个跟她差不多年纪到她跟前服侍,如今也有二十四五了。

    这会儿也没有说宫女侍女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出府出宫的话,没有这样的规定就全靠做主子的自己决定。

    若是主子不说话,那在主子身边伺候一辈子的奴才也不是没有的。

    婚配之事也全凭主子一人做主。

    宁翘倒是有心问过两个丫头,烟雨烟霞两个都说如今还没有这个心思,宁翘也不愿意随便把人这样配出去,倒不是底下的小丫头们不好,而是烟雨烟霞两个时日长,性子又稳重些,宁翘也想她们两个多陪着些,她不想将人嫁到外头去。

    也想着这两年留意着,若是她们有了这个心思,总不能耽误两个丫头一辈子的。

    若是果真有了好人家,成亲之后,也不是不能再回来伺候的。只是宁翘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是了。

    乌喇嬷嬷再过些年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在身边伺候,总归是要养老的。若烟雨烟霞成亲了,再愿意回来伺候,倒是可以接上乌喇嬷嬷的差事。

    进宫路上,宁翘就问过了。

    宸妃谁也没有请,只请了宁翘入宫。

    等宁翘到了关雎宫,进了宸妃起居内室见到宸妃的时候,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吃了一惊。

    宸妃怎么就消瘦成这个样子了?

    脸色苍白,一脸的病容,精神也不好,而且时不时的捂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但瞧着又不像是特别的呼吸困难。

    十一阿哥已经没了,赵邝也不能进内室来。照顾宸妃的太医另有其人。这样的情形是赵邝所不知道的。

    “吓着你了?”

    宸妃笑起来,叫宁翘在床前椅子上坐下,“我这里如今没有那么重的规矩,你就在这里坐着,就近和我说说话。”

    “莫说是你,如今便是皇后和额娘见了我,只怕都是认不出来的。不过我不见她们。她们也看不着我如今这个模样。”

    宸妃看起来很不一样了。

    她不自称本宫,却叫宁翘觉得她这个人似乎很遥远,比以前看着的时候远多了,明明就在眼前,又好似相望隔云端。

    宁翘轻声道:“娘娘要保重身体。”以前的宸妃活色生香,哪怕是病着也像是一团火焰,现如今却像是那缥缈的云雾。

    宸妃轻笑道:“多少人和我说过这个话了。如今你也来说。我这里精神短,与你说话不会太久,这样客气的话,你就别说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不成了就是不成了。太医心里也明白,偏要说些静养便会好的虚话,这过不下去的日子,难道还能硬过吗?”

    宁翘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大约是她的神色太过不能掩饰,叫宸妃看出来一点。

    宸妃笑道:“还以为你从来都是不形于色的淡定从容,什么事情都不能动摇你的心,如今才瞧出一点意思来。就这么一点反应,比外头的人有趣多了。”

    宸妃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是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望着宁翘轻笑道,“当初刚刚见你的时候,我这心里倒是不大喜欢你。那时候想着,幸而你是进了睿王府,若是进了宫中,只怕我真是容不得你了。”

    “后来咱们各取所需,我迫你将你的四阿哥送到宫中来,你明知利用却也应了,然则你那里对我也并非是水色至清的。期间种种到了如今,也不必细细分说了。我的十一阿哥去了,你的四阿哥也不必进宫了。”

    宁翘轻声道:“娘娘思虑过重。其实这许多事,娘娘不必想的太多。”

    “怎么能不想呢?我这一生许多事,都在眼前一一闪现,你知道我最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宸妃叹道,“是给皇上生下八阿哥的时候。”

    宸妃认真凝望着宁翘的眼睛,感叹道,“真是奇怪。比你与我更亲近交心的人也不是没有。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我谁也不想见,也不愿意和她们说话,心里有话倒是只愿意和你说。”

    宁翘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宸妃所思所想她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道:“是娘娘抬爱了。”

    宸妃忽然道:“是我觉得,你与我很是相像。”

    对上宁翘的目光,宸妃缓缓道,“难道你和我不像吗?多尔衮待你如珠似宝,你如今在睿王府,谁还敢给你脸色瞧?你的四阿哥和二格格,还有你将来的孩子,在多尔衮心中永远是不同的。”

    “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情种。先帝如是,皇上如是。多尔衮也是一样的。可笑我那个亲妹妹,还惦记着多尔衮能顾惜年少时的情分呢。”

    宁翘想,先帝或许不是那么的‘情种’。但这会儿也不必同宸妃争辩这个。宸妃明显是有话要说的,她只管静静的听着就是了。

    似乎宁翘的不吭声令宸妃很满意。

    宸妃自己缓了一会儿,才又道:“我这里已经没了两个阿哥,将来也不会再有亲生的孩子了。皇上如今的境况倒是叫人心疼。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怎么顾惜他呢?我连自己的命都留不住。往后只盼着他能平安。只我心中意难平,若是不与你诉说,将来也是不得安宁。”

    宁翘心道,这才是重点吧。

    她问道:“娘娘想同妾说什么?”

    宸妃的目光忽而锐利:“将来,不可叫九阿哥荣登帝位。我的八阿哥叫她们处心积虑的害死了。你以为只有女真旧部的人动手了吗?”

    “宁氏,八阿哥是被人害死的。十一阿哥死的那样悄无声息,但一开始他就不好。他不好,我也是不好的。我这身子骨苟延残喘不了几日了,但果真如此吗?我与你没有交情,不求你做些什么,但咱们都是一个敌人,有的人得势对你没有好处,一旦她上位,你和多尔衮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你将来只要找出有人对我下毒的证据即可。这是帮我自己,也是帮了你。”

    宸妃伸出的指甲,把宁翘吓了一跳。

    那指甲是银灰色的,看着莹润光亮,却并不是正常的颜色。

    也不像是能保养成这个样子的。

    半晌,宁翘才轻声道:“娘娘为何不与皇上说明?”

    宸妃淡声道:“他查不出来的。查出来又能如何呢?他也不可能把他皇子阿哥的生母赐死。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若没有这个毒,兴许我还是不能与他相伴到老的。这就是宠冠后宫的代价。”

    “宁氏,在这个世上,哪怕是亲如夫妻,他也不可能明白你的所有感受。我与皇上情投意合,可你也知道,麟趾宫贵妃已有身孕好几个月了。”

    “你们府上还没有阿哥格格出生,可将来呢?多尔衮纵然爱护你,就真的不会同别人生孩子吗?我的心没有那么狠,只盼着你不要落到我这样的田地。但是独占一个男人,就是要面对这些恶意和伤害的。”

    宸妃轻轻一笑,“宁氏,希望你比我幸运。”

    宁翘半晌无言。

    宫里的争斗,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狠毒许多。

    利益纠葛,立场不同,便是宸妃与皇太极那样相爱,也是人心相隔,并没有相知深许。

    若说宸妃当真是中毒,那宸妃这样说,定然是已经到了毒深入心断不可解的地步了。

    宁翘心凉一片,面上瞧着镇定自若,其实心中早已生畏。

    庄妃她真的这么狠吗?

    她不是怕庄妃。这畏是对于宫廷中的人心。

    庄妃不乏能够亲密接触宸妃的时候,这毒是日积月累才会如此。听宸妃的意思,这毒已经是早就下了。

    莫非是八阿哥那个时候就——

    “宁氏,你在想什么?”

    宁翘缓缓抬眸,看向宸妃:“那九阿哥?”

    宸妃勾唇一笑,这一笑艳丽至极,颇有当年娇宠六宫的风采。

    “我不过是闹一场。好叫她知道她的手段不是没有人知道的。”

    宸妃道,“这毒已深入心脉,无药可解。横竖就在这几日了,九阿哥也不可能记在我的名下。人死灯灭,她活着才是对科尔沁更有利的,我都死了,九阿哥记在我这个宸妃名下又有什么用呢?皇上爱重我厌恶她,更不会将她的孩子算在我这里了。”

    “我不过是闹一场。皇上痛到深处,也不过是由着我闹一场。人都说稚子无辜,可我呢,偏要这个孩子付出些代价。否则我的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岂不是枉死一场?”

    这是临死前都要疯一场。

    宁翘从关雎宫出来,烟雨和烟霞担心的迎了上来。

    这一回宁翘被迎进内室,身边侍女都被拦在了外头。

    烟雨和烟霞都不知道宁翘在里头与宸妃娘娘说了些什么。只瞧见宁翘出来时的脸色与精神都不大好,两个丫头心里都十分的担心。

    可是这会儿还在宫中,便是有话也不能在这里问,只能憋着等出去再问了。

    宁翘是宸妃特意请进宫中来说话的。若按规矩,还是该去清宁宫问安的。

    但皇后身体不舒服,皇太极那里更是没空见她,正好合了宁翘的心思,就在清宁宫外行礼后,宁翘就出宫了。

    宫里如今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她,正好也不必往各处去请安了。

    出来坐上了王府的马车,烟霞才低声问了一句,宁翘只管摇了摇头,告诉两个丫头无事,叫她们不必担心。

    这样的事情,如何与她们说呢?

    宸妃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事,怕是一个字都没法和烟雨烟霞说的。

    宁翘的心叫宸妃说的那些话搅乱了些,便是说,也不是现在。

    闻着身上从关雎宫中带出来的馥郁香气,宁翘微微拧了拧眉头。

    现在连两个丫头身上都若隐若现的带着这样的香气了。

    宁翘不喜欢这样浓重的味道,更怕从关雎宫中带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出来。

    她说:“回去之后,便安置我沐浴。你两个也要沐浴。把这衣裳好好的洗干净,不要再有残留的味道。叫刚安也去。尤其是这香气,一点都不要有。”

    宁翘生了防备心,入宫的时候水米不进,此时才叫她心安些。

    烟雨烟霞听她的话,回了邀月堂就去沐浴。刚安也去了值房烧水洗漱。

    宁翘这里就换了人来伺候。她也不让人贴近她,这一回她自己洗了,后来确定没有香味的时候,才叫烟水烟汀两个进来帮她洗头发。

    就这么一洗,倒是折腾到了掌灯时分才收拾干净。

    四阿哥和二格格知道额娘在沐浴,隔着屏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就困了,然后就叫奶娘抱着睡觉去了。

    宁翘这里也吃不下什么,草草用了晚膳就叫收起来。

    乌喇嬷嬷赶着来劝:“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主子也不能吃的这样少,这不是存心糟践身子么?主子健康无忧,才能护着小主子呢。不管宫里有什么事,咱们府里总不会有大事的,有主子爷在,天塌不下来的。”

    宁翘心里不免想,说的这样好听,那你的主子爷呢?

    你的主子爷还在两三百公里以外呢。

    等他骑马回来了,什么事都完了。

    烟雨烟霞悄悄回来伺候。

    进来了就望着宁翘道:“主子有规矩,有了事就得禀报。奴才们也不敢瞒着。方才正院来人了,府里正各处举白呢。宫里的消息,宸妃娘娘在半个时辰前去了。宸妃娘娘去之前,一直是皇上陪在身边的。”

    本来荣慧太子的事还不至于叫大张旗鼓的举白,但宸妃去了,这就不得不都挂起来了。

    宁翘默然半晌,道一声:“知道了。你们看着安排吧。”

    她不管这些事,叫众人:“你们都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第129章 翘翘

    宁翘都不肯点灯。就是外头一点灯色透过珠帘隐隐绰绰的透进来。

    她坐在临窗的榻上,窗前的纱帘也全都撩起来了。

    前阵子才装上的明窗,这会儿瞧着还是很好的,也不透风。她屋里没点灯,就瞧外头瞧的清楚,她自己这里外头的人是瞧不见的。

    何况邀月堂的人都是有规矩的,外头奴才们都有差事,也不会有谁没事盯着主子的窗户里头瞧。

    宁翘不肯点灯,倒觉得被一片黑暗包裹起来的感觉很安全。

    但,也很孤独。

    宸妃在这个时候没了。一切就都没有改变。宁翘忍不住想,是真的不能改变吗?还是人力所不及。因不与她休戚相关,所以不曾改变。

    但若细算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一回,皇太极并没有在松锦之地,宸妃也并不是在秋天的时候去世的。

    皇太极就陪在宸妃身边,宸妃在临去之前也见到了皇太极。皇太极没有留下那个几日几夜奔驰回来却不曾见到宸妃最后一面的遗憾。

    但是即便过程不一样,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宸妃去了,不知道皇太极还能不能撑得住?

    宁翘一会儿想宸妃,一会儿又想皇太极,一会儿又想多尔衮。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春夜,几乎整个睿王府都忙碌起来了,就只有她的屋子里还是安静一片的。

    多尔衮的书信没有表露出什么时候回来。皇太极那边更没有要把多尔衮叫回来的意思。

    她想的再多又有何用?多尔衮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还不如不想,免得多生烦恼。

    就在她将多尔衮的影子从脑子里赶跑的时候,却听见了后头珠帘被人撩起来的声音。

    宁翘拧眉:“不是说了不叫你们——”进来么。

    她一行说话一行转身,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转过来了。

    屋中只有外头透进来的那一点光影,偏偏在看见进来的人时,一时要说的话都忘了。

    珠帘还能闪着一点细碎的光,来人挑开珠帘进来后就站在那里没有动,那一般光影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穿着普通兵士战甲的身躯隐在黑暗之中,可一对上那一双幽暗冰眸,宁翘就认出他来了。

    是多尔衮。

    怎么可能是多尔衮呢?

    多尔衮还站在那,瞧着宁翘那呆愣的模样,倒是笑了一笑:“怎么?不穿旗主的衣裳就认不出爷了?”

    “没让人告诉你爷要回来,这半年过去,连自己男人也不知道是谁了?”

    这样沉寂冷淡的夜里,乍然听见这样轻挑含笑调侃的话语,好似一下子就能融化宁翘心头的坚冰。

    “……没有不认识。”

    宁翘往前走了几步,在多尔衮跟前停住了,微微仰头望着多尔衮,“主子爷怎么,会回来了呢?是京中有急事?”

    多尔衮身上没穿旗主的兵甲,穿的是镶白旗普通兵士的甲胄,这脸上还是胡子拉渣的,别的倒是都还好。可也是能瞧出路上像是急行军回来的。

    莫非是盛京城中有什么事要他这样乔装改扮了回来?

    是不便用睿亲王的身份直接回来?

    上一回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宁翘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多尔衮回来是因为有事。

    上次他漏夜回府就是因为王府被暴民冲击的事,然后担心她的。

    这一回似乎还没有出那样紧急的事端。

    多尔衮进来瞧见宁翘在窗前的背影,见她散着头发,屋内还有她身上温缓馨香的气息,这是多尔衮熟悉的又朝思暮想的气息。

    她应是刚刚沐浴过不久,屋中还弥散着轻微的潮气。

    多尔衮垂眸,瞧见面前的丫头眸中闪动的微光,直接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什么急事。爷是知道宫里要出事。爷是担心你。”

    多尔衮虽在外办差,却时时刻刻关注着盛京城中的情形。

    他一直放心不下宁翘。在接到宫中消息,知道宸妃怕是时日无多后,多尔衮便不能再克制心中激荡的情感,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府去看一眼了。

    他怕那小丫头会害怕。

    哪怕他一手将小丫头养出来,知道小丫头如今的身份地位不会有人能轻易欺负的了她,也知道小丫头如今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可是他心里仍是是担心。

    谁也不会知道,这丫头曾经在他的怀抱中都会怕的发抖。

    他实在是担心,怕宸妃的死讯传来,怕宫中乱起来,怕他捧在掌心里的丫头一个人孤枕难眠。

    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不能擅自回来。

    但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如今的睿亲王。

    松锦之事多尔衮已经安排妥当了,亲信之人会有妥善的安置,他早几日就乔装打扮成镶白旗普通兵士的模样当做传信兵骑马从那边回来,便在今晚回到了王府之中。

    周得胜和周卫会妥善安置好一切的。除了邀月堂的人,除了她和他身边贴身侍候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睿亲王在京中。

    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办差的传信兵就是睿亲王本人假扮的。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到了盛京就接到了宸妃殁了的消息。果然一回来就瞧见着丫头连灯也不点,把人都赶出去了,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怕么?

    当抱住宁翘的那一刻。她身上温热的柔软被拢入他的怀中,多尔衮在心里轻叹,她怎么能不怕呢?只是满院子的人,只怕都无法给予她想要的安慰。

    她如今是这府里的主心骨。而她的主心骨还不在呢。

    多尔衮实在是庆幸,庆幸自己连夜赶回来了。

    宁翘觉得仿若浮萍无根,可在被抱住的那一刻,飘忽不定的心却好像是找到了归宿。

    这半年来的思恋好像找到了一个温软的出口,一下子都涌到了宁翘的心间,像是有什么都不由得她自己控制了。

    宁翘伸手,回抱了多尔衮的腰身,然后一点一点的收紧了她的手臂。

    “主子爷是为了妾才回来的?”

    他好像是有些瘦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的,在外头自然是不如在府里滋润的,一身的风霜尘土,可是抱上去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瘦,而是身上的肌肉都给练的更加紧实了。

    本来身材就很好,现在宽肩窄腰的哪怕是不开灯,光是这么一抱就能抱出来。

    宁翘听见多尔衮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不为了你,还能是为了谁?”

    多尔衮怕身上的兵甲弄脏了宁翘的衣裳,打横将小丫头抱起来放到榻上,他自个儿预备解了这兵甲的,结果手被拉住了,小丫头缠上来不肯放他走。

    多尔衮唇角越发带笑,柔声哄她,“翘翘,别怕。爷不走的。”

    宁翘抱住多尔衮胳膊的手一僵,多尔衮倒是趁着这个时候解了兵甲,穿着里头雪白的里衣过来重新抱住宁翘,却被小丫头扑了个满怀,还被紧紧抱住了。

    多尔衮本来还想笑话两句小丫头黏人,片刻后察觉不对,直接伸手探入怀中将宁翘的小脸勾起来一瞧,那漂亮的眼睛里头闪着清亮的光,眼角皆是水光,若不是他伸手接得快,只怕就要顺着小脸给滑落下来了。

    “哭什么呢?”多尔衮叹息着,恨不能将宁翘揉进骨血里好好疼惜,“这半年真吓着了吧?”

    宁翘眼眶热热的,止不住心里的酸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和眼泪,她也不想哭的这样狼狈,可好像止不住似的,偏要等着她自己舒坦了,这眼泪才慢慢的止住了。

    她轻轻摇头了,不是被吓着了。

    其实又何尝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委屈呢?

    冰雪玻璃心肝的人,什么都周全的清清楚楚的,会不知道这个?

    宁翘又想,或许是不知道的。可当多尔衮那一句翘翘出口,她就知道了。

    怎么就哭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在等着的是这个。

    多尔衮一向称她宁氏,要么就是不称呼,直接为你。

    有时候床榻上兴致甚浓,便只管唤她小丫头,说她是长不大的娇气小丫头。

    便是这半年的书信里,也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称呼。

    是不一样的吧?不论是在多尔衮心里,还是在宁翘的心中,这分别半年后的重逢,很多东西在心里都不一样了。

    “你再叫一声。”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宁翘只当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她轻轻的小小声的要求。

    多尔衮温柔地望着她,亲了亲她的眼角,含着热意道:“翘翘,爷很想你。”

    宁翘几乎要把自己埋在多尔衮的怀里,想了许久,她向自己的心妥协了。

    她说:“我也很想你。”

    这半年时光,她确实是很多时候,都常常是在想他的。

    他不是为了什么差事回京的,是单单为了她这个人。

    走过了六年光阴,等来了他一句亲昵爱称,宁翘想,清醒克制的过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是一块石头抱在怀里捂了六年都焐热了,何况是人心呢?

    她的力量如萤火烛光,或许太过微小,但是她愿意为了他试一试。

    哪怕还是不能改变,哪怕将来流落艰险境地,宁翘也愿意陪他走这一程。

    她是个胆小又谨慎,清醒又矛盾的人,偏偏一身反骨不肯屈从,假意逢迎只为了活下去,但现在假意真情交织在一起,早已分辨不清了。

    宁翘还是宁翘,可是那一颗心上,好像满满当当的填补上了什么重逾千金的东西。

    “我想你平安。”

    宁翘胡乱抹了抹脸颊,轻声道,“妾希望主子爷的一生都平安顺遂。”

    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他平安的好好的活下去,才能护佑她和孩子们平安。

    这样不着首尾的一句话,多尔衮却听懂了。

    他眸光温柔若水:“宁氏——”

    对上宁翘瞪过来的眼神,多尔衮立时改口了,他笑道,“这就是翘翘真正想要的吗?”

    他没想到一句翘翘能招来小丫头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她原来喜欢听这个。

    堂堂睿亲王这么些年也没有这样深切的惦念喜爱一个女人,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能这样喜爱宁翘,这样放不下这个小丫头。

    方才情潮翻涌之下就唤了她,没想到她这样大的反应,若是早知道她喜欢,早几年便这样叫她了。

    此番回头想一想,这丫头向来就是最在意这些的。当初为了一个奴才自称,她都是同他闹过的。

    只是他也从来觉得,这丫头有时候胆大的不成样,有时候又太过于小心翼翼的了。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的表现,偏偏又都在她的身上出现。

    她的眼睛清澈干净,她的心简单纯粹,这是毋庸置疑的。多尔衮这些年阅人无数,还能看不透这个么?

    这丫头就是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身边。可是有时候望着她的眼睛,又总觉得寻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今夜看见她的眼泪,却仿佛是给他的回应。

    多尔衮一下子又想起曾经两次问过她的那句话来。

    想将她的心也和她的人一样,里里外外都被摸的透透的。

    “是我想要的。”宁翘的目光定下来。

    这当然是她想要的。这也是最重要的。

    多尔衮目光温柔,应道:“好。既是翘翘想要的。那爷应了你。这一生与你好好相伴,咱们一起将孩子们养大,平安顺遂每一日。”

    他回京的时候就知道了,宸妃白日的时候将宁翘召至宫中说话过。

    可以说宸妃临去之前唯见的两个人,一个是宁翘,另一个便是皇上了。

    宸妃为了两个阿哥的死,为宫中亲人倾轧早已疯了,这样的人心知将死,还不知道会说什么样的疯话给小丫头听,多尔衮不愿意直白探问,只能旁敲侧击,好叫小丫头心里能够心安一些。

    宸妃与皇上不能相伴到老,又这样多愁多病给小丫头看见了,也难怪她会多想。

    宁翘也实在是不安心,抓着多尔衮的衣袖轻声问他:“是不是再待一会儿爷就要回去了?”

    既然这样乔装回来,肯定是不想也不能被人发现的。

    宁翘也不知多尔衮如何安排,也怕自己的贪求给多尔衮添了负担,万一他还要赶着回去呢?

    “也不必这样着急。”

    多尔衮瞧着宁翘的神情已经缓和许多,自然也就心安了,“叫人预备热水。你陪着爷洗漱一回。”

    外头已经都忙活完了,复又安静下来。

    宁翘叫了烟雨烟霞两个去预备热水。

    多尔衮带回来的人都叫周得胜和周卫秘密安置了。就连周得胜都不能出来露面的,府里的事还是周卫出面张罗的。

    邀月堂素日里就是很有规矩的,这会儿宁翘身边的人哪怕瞧见了多尔衮,也是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不说出去的。

    只要多尔衮不大摇大摆的往邀月堂外面去,谁也不会知道睿亲王已经回盛京了。

    福晋和佟佳氏已经收拾好了,要带人进宫去。见邀月堂一点动静都没有,宁翘居然还没有来,便是不高兴也只得派人来请。

    来人被拦在外头,说是不能扰了四阿哥和二格格的休息,其实是怕放进来会叫人发现多尔衮的踪迹。

    幸而福晋不高兴,只叫了个小丫头来传话,邀月堂的人拦着,又叫几个小丫头哄了几句,这来传话的小丫头就什么都说了,也不觉得自己被慢待了。

    不然若是旁人来,或是福晋身边有体面的奴才来,肯定又是要闹起来的。

    正院那边的人,从福晋开始,现如今越发的看中这些了。

    宁翘正在给多尔衮洗头发,水雾缭绕中,两个人一同听着外头的禀报。

    烟霞在外头说话就安安静静的等着主子们示下。

    多尔衮转眸瞧了瞧宁翘,又捏了捏她的手:“不想去?”

    这丫头听了就半晌不做声了。

    “不想去。”宁翘先点了点头,想起水雾太重怕多尔衮看不见,跟着补了一声。

    她是真的有点不想去。那样的场合底下是要跪着哭灵的,宁翘不想又膝盖疼上大半个月。

    最重要的是多尔衮回来了,他又不出去,宁翘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外头,她想留在多尔衮身边。

    多尔衮笑了笑,便扬声道:“出去回了。就说你们主子身体不适不去了。才去了关雎宫一趟,感念宸妃临去姿态,这身子一向都是好的,偏偏这个时候不争气就去不了了。原本已经送了一程,就不在别事上。弄完了再去请个大夫来。赵邝不是在宫中吗?叫他回来给你们主子切脉。”

    “他虽是小儿科的。但普通的脉象还是能诊的。也顺道看看四阿哥和二格格的平安脉。”

    多尔衮吩咐了,外头烟霞暗暗记住,便出去回话去了。

    福晋派来的那个小丫头看着就不顶事。烟霞想,这些话还是要她和乌喇嬷嬷一同到福晋跟前去说才成的。且这回察哈尔庶福晋也要进宫去,把这些话学给了察哈尔庶福晋听了,也不怕福晋和佟佳侧福晋在皇后娘娘跟前乱说诋毁宁主子了。

    她们都是经事的人,必然将这事给主子办的妥妥当当的,不叫外头说主子一点闲话的。

    宁翘在旁边听着,觉得多尔衮还是安排的很妥当的,也不再补充什么了。

    有的时候,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些强势的。她白天才从关雎宫中出来,什么模样有眼睛有心的人都瞧见了。

    这么一说,倒有些像是被宸妃的事给吓着了似的。

    “就是给吓着了。叫外头知道知道也好。她们太过肆无忌惮,你也不必事事都顺着她们。现如今这宫里要着紧的事那么多,谁还顾得上你去是不去?”

    就宸妃那个模样,漏出来的事情那么多,宁翘进宫了,还不得被人抓到跟前去追问?

    别人不敢放肆,皇后与皇上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帝后一定都想知道宸妃同小丫头说过些什么。而且帝后还不会一同询问,必然是分开询问的。

    他现在懒得进宫去,也还不到进宫的时候,小丫头在帝后跟前受了委屈还不方便即时讨回,不如不叫她去。

    那些事情,多尔衮也不希望小丫头老是放在心上想着念着。

    这些时日去宫里哭灵那么辛苦,她与宸妃又没有什么交情,做什么要去把眼睛哭肿了呢?他瞧着还要心疼。

    这样的事,也该让福晋和佟佳氏去支应了。

    宁翘这里乐得自在不必去宫中应付那些人和事,也不用面对那样的场景。

    她不去,福晋自然是很不高兴的。可乌喇嬷嬷和烟霞的话句句挑不出理来,甚至人家还要去宫里请太医回来瞧。福晋现在治不得宁翘,也顾不上发作,只得作罢,带着佟佳氏和两个庶福晋进宫去了。

    外头为了宸妃的丧事忙碌,整个盛京城几乎都给惊动起来了。

    瞧着动静是闹的很大的。整日哭灵做法事,宁翘在邀月堂里闭门不出都能闻到那些浓重的檀气。

    宫里还真是顾不上她去不去。便是太医都请不来一个,甚至连赵邝都不能来了。

    因为皇后累病了。皇上目睹宸妃咽气而伤心的日日呕血,身体大不如前,几乎是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的。

    九阿哥那会儿就在关雎宫中。宸妃临终前将九阿哥叫到跟前来,宸妃说了一些话,九阿哥也是同皇太极一样看着宸妃咽气的。

    九阿哥本来就关雎宫中就日日不得安枕,目睹这些就直接给吓病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陷入梦魇之中说胡话,被皇太极叫人抱去了清宁宫。

    赵邝被皇后点名去照顾九阿哥。

    赵邝和太医都不来也无事,正好府里的府医走个过场,圆了多尔衮的话,宁翘就关门在邀月堂里好好休养了。

    主强臣弱,不生大变,更是在朝野上下有个定心骨在。

    主病臣疑,这就预示着会有事情发生。

    现如今的盛京城中,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知道皇上为了宸妃伤心疯了,天天吐血昏迷不醒要随宸妃去。

    这一趟可真是闹得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说,还什么南下入关呢,大清只怕就要亡在皇上手里了。

    济尔哈朗进宫跪劝,皇太极连见都不见。

    谁也没法子见到守在关雎宫的皇太极。皇太极迟迟不肯火化宸妃,一拨一拨的人跪在外头,都叫人轰走了。

    消息传到邀月堂里,与宁翘相伴几日的多尔衮也都听见了。

    他们这几日都在一处,这倒是难得的安宁温馨时刻。

    多尔衮温柔体贴,还担心她心里吓着了害怕,都没有碰过她的,两个人跟寻常夫妻似的相伴,不理外间世事。

    但要是真的避世肯定是做不到的。就两个人如今这样的身份,能偷得这几日的空闲已经是福气了。

    宁翘伸手轻轻抚平多尔衮不自觉拧起来的眉峰:“生死存亡一线,该主子爷进宫了。”

    外头的人不知道多尔衮回来。

    多铎那里只管操办丧事,不管别的,没有哥哥在,这位豫亲王什么都不出头。

    其余的郡王贝勒们也都只是做个样子,知道他们纵然是劝了,也无甚用处。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真心着急的。都着急上火了。又不能请礼亲王代善出来,只好一封一封的给多尔衮写信。

    加急的信送去锦州,都让多尔衮的人暗中截下来了,然后转送到邀月堂来。

    宁翘看了几封,济尔哈朗真是言辞恳切,这位郑亲王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多尔衮的身上。

    第130章 闯宫

    多尔衮在邀月堂的这几日,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孩子欢喜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对亲阿玛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没有因为多尔衮离开半年就把他给忘了。

    而且宁翘也不想让孩子把多尔衮给忘了。多尔衮忙着外面的差事,在府上的时候也并没有缺席孩子的成长,他对四阿哥和二格格无疑是疼爱和关注的,宁掐便总是会在孩子们跟前念叨多尔衮一下。

    自然不会说多尔衮的差事,但让孩子们记得多尔衮还是可行的。邀月堂里还有多尔衮的东西,宁翘从不让丫头们收起来,就好像多尔衮一直不曾离开一样,孩子们就很习惯这样了。

    宁翘对外称病,怕四阿哥和二格格年纪还小去养云斋找三阿哥玩说漏了嘴,干脆也不让四阿哥和二格格出去了,只说怕将病气过给了三阿哥,就都不去了。三阿哥那边听说了,自然也不会再主动过来了。

    四阿哥和二格格有亲阿玛陪着玩,自然也不会惦记去找三阿哥了。

    倒是三阿哥那边想念这两个小的想念得紧。

    宁翘这么一说话,不但多尔衮看过来了,连在多尔衮身边玩耍的四阿哥和二格格也一齐看过来了。

    宁翘被这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她把手从多尔衮的眉峰上拿下来,结果多尔衮不许她走,直接将她的手握住了,又把人往他跟前抱了些。

    这动作叫两个孩子看在眼里,四阿哥和二格格的眼睛都瞪大了。

    宁翘有点脸红,又有点好笑,就对着他们道:“叫你们阿玛进宫去,你们听着做什么?难道你们还能懂这个?”

    她就是仗着两个孩子还小,就说他们不懂的话。

    多尔衮瞧着,轻轻勾了勾唇,自那日之后,这丫头在他跟前越发随性胆大了些,瞧见她这样真性情的一面,多尔衮倒是觉得很好的。

    四阿哥定定的望着宁翘,那一双酷似多尔衮的眼眸,竟让宁翘看出几分思考的意味来。

    二格格从小被宠大的,性子又像宁翘,更因为年纪小没有宁翘那么多的顾虑,就显得十分的没有定性,她几乎是在宁翘话音刚落的时候就伸手去抓济尔哈朗的那几封信,让宁翘眼疾手快的给拿走了。

    多尔衮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两个小朋友的脑袋,叫奶娘:“带下去吧。”

    也玩了好一会儿了,叫他们去歇一歇,有这两个孩子在这里,怕是没法子和小丫头静心说话的。

    宁翘又重新将济尔哈朗的几封信在小案上摆好。

    多尔衮牵着宁翘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宁翘的手纤细柔软,还是很好摸的。

    多尔衮的眸中流露出一股眷恋之意,却与宁翘续上了方才的话题:“你为何要说该?”

    连济尔哈朗的信中,都是用的请字。生怕他不肯回京,语气客客气气的甚至还有些卑微。

    济尔哈朗信中甚至说,知道无诏回京是不妥当的,但这会儿见不到皇上求不到旨意没有办法,只能先请多尔衮回京,之后一切罪责济尔哈朗愿意代为承担。

    真是一副尽职尽责的忠臣模样。

    宁翘道:“这是妾自己想的。便是没有郑亲王的书信,妾想主子爷再过两日也是回进宫去的。主子爷纵有私心,但并不希望大清就此多生事端,不然主子爷先前攻城略地为此花费的苦心岂不是都白费了?”

    宁翘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多尔衮是个多自私的人。

    与他相伴六年,对他其实也是很有些了解的,更是修正了一些她对多尔衮最初的印象。

    他是一定要为孝烈皇后讨回公道的,绝不能容忍孝烈皇后身上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声和事情,而当初害死孝烈皇后的人,多尔衮也是绝不会放过的。

    当初他们兄弟失去的一切也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这是多尔衮的私心。

    若论公心,便是不愿意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大清就此分崩离析。这里头不仅仅倾注了他的心血,也倾注了前辈们的心血,怎忍辜负呢?

    多尔衮目光微动,伸手捏了捏宁翘的小脸,叹道:“倒是不枉爷疼你一场。”

    小丫头还是很懂他的。

    原本这次回来,多尔衮确实只是为了宁翘。想着回来瞧一眼,护她几日,等到京中事情稳定之后,他再悄悄的回锦州去,谁也不会惊动的。

    结果谁知道皇太极那里竟这样的稳不住。要是真的就这样任由宫里闹下去,就真的会如同小丫头所说的那样,不单单是他,便是这些年这些人所有的努力俱都要白费了。

    这个时候皇上不能有事,倒不是多尔衮不能控制局面,而是若皇太极有事,多尔衮要同济尔哈朗等人费好大一番心力控制局势。

    这样便会耽误不少的时间和精力,等盛京的事情妥当了,只怕松锦那边就会失去攻破的最佳时期,等明军缓过神来,一切就都晚了。

    时间越晚,越是不能一鼓作气,那再想要破关就更难了。

    瞧着宁翘松了手,又去拿已经收拾干净了的镶白旗普通兵士的兵甲,多尔衮勾唇起身,直接就到屏风后头去了,伸展双臂候着宁翘给他穿甲。

    宁翘本来不会穿这个的。

    先前多尔衮出征前穿甲,都是周得胜和小太监们服侍的,开始的时候会在前院穿,后来从邀月堂这里走,也不需要宁翘来穿这个。

    这回卸甲的时候宁翘瞧见了,奴才们收拾的时候宁翘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自己私底下琢磨了一下,想着什么时候能给多尔衮穿一下。

    这会儿机会来了,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没有奴才们侍候的那么细致,动作还有点慢,但多尔衮极有耐心的等着,极度配合,宁翘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穿好了后,多尔衮还满含柔意的望着宁翘夸她:“做得很好。”

    倒是叫宁翘有点脸红。

    多尔衮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抱住宁翘,片刻后将她放开,微微垂眸亲了亲她的眼角,才道:“爷进宫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府里的事你也不必管。等过后‘病’好了再出去,爷的事情办妥了,会传信给你的。”

    宁翘点头。她心里有数的,这一遭肯定是要等着多尔衮把宫里的烂摊子给收拾好了,把皇太极那里给劝住了,等局势稳定后,她这里才能露头的,自然是不必着急的。

    多尔衮掩盖行踪,直接等天色落下去入夜之后就离开了邀月堂。

    周卫早已打点妥当了,多尔衮这里就带着乔装成普通兵士的周得胜往宫城方向去了,他们没有惊动府内府外的任何人。

    既是济尔哈朗写了这么多的书信,多尔衮可没想过用自己的名头进宫去。宫门口还有守卫,多尔衮还不想这时候暴露自己。

    他早就让周得胜去联系了济尔哈朗。过了一会儿就瞧见济尔哈朗急匆匆的出来了,一见他这个打扮倒是愣了一下。

    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话:“睿亲王这是?”

    多尔衮淡声道:“不是你写信叫本王回来的?你说的十万火急,本王想着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怕是也收拾不了。这就回来了。”

    济尔哈朗着急是真着急,写信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是真盼着多尔衮能回来解救他们的,那着急上头的时候情绪控制不住,生怕多尔衮不回来,所以才在信上大言不惭的说一切后果有他承担。

    这会儿见多尔衮真的回来了,又听见多尔衮说的一贯嘲讽贬损他的话,那上头的情绪一落千丈,这心里头忽而生出几分后悔来。

    这真是,他招这位爷干什么呢?这不汉人还有什么死谏吗?不行他也可以啊。可就怕他死了皇上也不改正,白白浪费一条性命不说,皇上那里也没有似他这样忠直的人了。

    说来说去,济尔哈朗就是害怕承担责任。可现在这个时候,看见多尔衮这个戏谑幽深的眼神,济尔哈朗心里也明白,他劝不动,那这个责任就是不担着也不成了。

    谁让这会儿大清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呢。

    济尔哈朗认命了:“我去给你安排。”

    有济尔哈朗在,多尔衮自然顺利进宫,谁也没有惊动。

    济尔哈朗直接将多尔衮带到了关雎宫。

    两个人站在朱红宫柱之后望着守在宫门前的两黄旗兵士。

    济尔哈朗低声道:“皇上不许人打扰,也不见任何人,更不许将宸妃娘娘火化。便是这样做法事也有些时日了。这会儿是天气不热,可若是再有些时日也是放不住的。我劝不动,你去试试吧。”

    “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就是这政务和军务,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门口守着的两黄旗兵士谁都不认,只认圣旨,这是只对皇太极忠心的人,哪怕是皇后来了,皇太极说不见,两黄旗的兵士也不会将皇后放进去的。

    若非如此,济尔哈朗早就进去了。

    多尔衮是和硕亲王,与济尔哈朗的品级是一样的,哪怕如今排序和济尔哈朗有时候先有时候在后面,但在众人眼中,到底还是多尔衮的身份更为尊贵一些。

    毕竟为了追封孝烈皇后,就连代善都只能撂下差事回府了。在众人眼里,多尔衮将来就是接替代善的人,而济尔哈朗只是皇太极扶持起来的。济尔哈朗的出身比不得多尔衮这个先帝正宗的皇子。

    即便如此,两黄旗的兵士也不会让多尔衮进去的。

    多尔衮看了济尔哈朗一眼,济尔哈朗心里发毛:“怎么了?”

    多尔衮问他:“你随我去吗?”

    济尔哈朗道:“我就不去了。皇上烦我,只要瞧见我过去,就会叫两黄旗的人把我轰出去。”

    要不然济尔哈朗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了。

    而且济尔哈朗也怕他过去耽误了多尔衮,若是牵连多尔衮也不能进去了,那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两黄旗的人是皇太极特意调过来的,就是烦透了似济尔哈朗这样的人总是跑来劝他。

    外头有皇后约束,两黄旗的侍卫也不能在关雎宫外随意走动,这样就杜绝了他们在宫中生乱的可能。

    关雎宫的法事是日夜不休的,只不过人总是撑不过多少个日夜的,一拨一拨的换人来做,关雎宫里从前伺候的奴才们也都跪在外头,皇太极身边不许人伺候,伺候他的人也都跪在门廊外头。

    他就在里头,一个人陪着宸妃的尸身静坐,已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

    这些事济尔哈朗不敢写在书信上,都是见到多尔衮后,直接同多尔衮讲的。

    据济尔哈朗所说,皇太极现在还是会呕血,但是时间上不是固定的,也没有之前那么频繁的。但具体的情形如何,因为外头进不去关雎宫中,其实也就知道的不那么清楚了。

    济尔哈朗希望多尔衮能将皇太极劝出来。

    其实两黄旗的侍卫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他们自然也是心里不愿意见到皇上如此的,可他们是天子自将的两黄旗,就是该时时刻刻服从主子的,因此口不能言,只能服从主子的命令。

    多尔衮走到侍卫们跟前,将帽子摘取下来,就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两黄旗的侍卫们当然知道睿亲王此刻应在松锦之地屯田的,怎么会出现在盛京呢?

    但他们职责所在,这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

    就在多尔衮将要踏入宫门的时候,侍卫们将多尔衮拦下了。

    “王爷见谅。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多尔衮微微动了动眉峰,止步不前,却望着他们道:“你们进去禀报一声。就与皇上说,郑亲王见皇上久处关雎宫不出,心中担心,便写了数封书信给本王,说是盛京要乱了。本王无诏回京护驾,不见到皇上,本王就要直接冲进去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回这个话。

    这话太……大逆不道,也太……桀骜不驯了。定会惹怒皇上的。

    多尔衮倒是想好了,他此次回来没有要进宫的打算,可既然这会儿进来了,总不能他一个人什么都担着的,济尔哈朗这都出头了,也不可能再缩回去了,多尔衮这会儿不把他拿出来用一用那就太可惜了。

    本来济尔哈朗也没走,就在那大柱子后头站着呢,不过离这儿有些远,多尔衮在这里说什么,那边是听不到的。

    皇太极在内室静坐,便是两黄旗的侍卫也不敢就这么闯进去。只能将话传给门廊下跪着的内侍,再由内侍去说给皇太极听。

    听的皇太极身边伺候的贴身内侍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是个掉脑袋的活儿,怎么就给他摊上了呢?

    可又不敢不传。别人倒也罢了,哪怕是郑亲王来了也是讲道理的。偏偏睿亲王的这个性子,那就是没人能降服得住,要是真的闯进来了,那还得了。

    内侍跪在门前将话一句一句往里传了。

    等了半晌,听见里头一句:“叫他滚进来。”

    声音不算大,但气势很足,倒是很像平日里的皇上了。这内侍也不知怎么的,倒是心里有些酸涩的想哭,莫名的有些感念睿亲王。

    皇太极倒不是生气,就是听了有些心烦。

    旁人闹就罢了,怎么多尔衮还跑回来闹?济尔哈朗叫他回来的?

    松锦屯田练兵正是要紧的时候,叫他回来做什么?

    皇太极垂目坐在那里,瞧着床榻上栩栩如生的宸妃模样,心中莫名悲凉,又莫名燥热。这样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将随身的绢帕拿出来放在嘴边,过一会儿拿下来,不必看都知道上头必然又有一点鲜红。

    多尔衮回来了,他不能不见的。济尔哈朗倒也罢了,多尔衮若不见他,他是真有可能闯进来的。

    两黄旗的侍卫忠于皇上,必会拼死阻拦,皇太极不愿意看见这一幕。何况,也没有必要闹到这一幕。

    他不愿意见人,是不愿意见他们那些劝说的嘴脸,不愿意见皇后,是怨皇后不明白他的心。

    可是多尔衮是不一样的。皇太极想,十四弟或许能明白几分他的心。

    见人进来了,穿的竟是镶白旗普通兵士的兵甲,皇太极心里想他荒唐,又觉得理所当然,本来为着那几句话的不着调心里就在生气,偏偏多尔衮一进来就跪下了,还给他请安。

    平日里见多尔衮这样,皇太极还挺高兴的。

    如今这样,却叫人无名火起,他又没规矩又有规矩,这是什么意思呢?

    皇太极也不叫人起来了,冷声道:“十四弟说盛京乱了,哪里乱了?”

    多尔衮特意跪在地上铺的软垫上,膝盖一点也不疼。要说这关雎宫确实奢华,地上的软垫还是很绵软的,触感也是很好的,多尔衮心里琢磨着回头给小丫头的邀月堂也是弄一点来。

    面上却正经道:“郑亲王写信告诉臣弟的。臣弟实在是担心,于是星夜入京,就怕皇上这里有什么闪失。”

    他要是不这么说,皇太极还能叫他‘滚进来’?

    皇太极听他句句攀扯济尔哈朗,这心里头真是生气。

    济尔哈朗确实会做出写书信叫他入京的事来,但这样口无遮拦的事情,济尔哈朗是做不出来的。

    仿佛看见了皇太极眼中的不相信,多尔衮从怀中取出济尔哈朗的书信,直接送到皇太极跟前:“皇上自己看吧。”

    “皇上在关雎宫中闭门不出,臣工们都急成什么样子了?皇上是这大清的主心骨,皇上若再不出去,将自己闭在这里不理朝政,外头人心惶惶,焉能不乱?”

    他字字不提是为了宁翘回来的。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把他的翘翘牵扯进来。反正他不说,也没有人会知道真实的情形。济尔哈朗那里还得接了他的人情,赞一句睿亲王有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