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胤礽白日里闲来无事,便跟这位神使聊聊天,才知道他叫朱鹏,本是京城人士,少时跟着爹娘到南边来做生意,谁料一场瘟疫,爹娘都病死了,他孤苦无依,便死赖在一个道观里不肯出去,道士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饿死,最后还是收留了他。

    之后他便一直在道观里打杂,也跟着学怎么做法事,再后来老观主去世了,他跟接手的师兄不合,被撵了出来,就凭着帮小儿收惊过日子,倒也算活的滋润。

    “小施主你们一看就是有钱人,碰上我算是幸运的,我这人虽然爱财,但却不贪财,拿了你们的钱,自然就会好好帮你们做事。”

    朱鹏跟胤礽聊得多了,也知道自己神棍的身份遮掩不住,干脆实话实说,“神使什么的,都是糊弄那些没见识的人的,我不这么说,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话行事,反而耽误了孩子的病。我用的法子虽然看起来荒谬了些,但都是跟我师父学得土办法,之前闹瘟疫的时候,没医没药的,我们就是靠这些土法子救人的。”

    他打量了一下小脸重新变得白嫩嫩的胤礽,笑道:“怎么样,我这凉井水,比你那药膏管用吧?”

    康熙他们并没有显露身份,只说是京城来的商贾,船坏了才会从这里上岸,正等着走陆路的商队前来汇合。

    故而朱鹏只拿胤礽当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虽然聪慧,却也不需要忌惮什么。

    胤礽点了点头。

    人皮肤过敏的时候许是并不适合涂那么多药,冰凉的水冷敷便足以镇静褪红了。

    这道理太医未必不知道,只是他们不敢叫他碰冷水,生怕他又着凉发热病的更重罢了。

    见朱鹏这般坦诚,胤礽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再加上朱鹏此人虽然没读过书,但见识却很广,很懂一些民间偏方,又熟悉各种秘闻,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精彩纷呈,让胤礽听得十分新鲜,总忍不住叫他再多讲些。

    于是康熙这一百两银子,便算是雇来了个说书先生,后来除了胤礽之外,就连康熙都忍不住时常过来听听,心里琢磨着也该在宫里招几个会说故事的,偶尔叫来讲讲,倒也有趣。

    等御驾到了附近的时候,朱鹏已经跟康熙等人十分熟稔了,康熙觉得这一路定然还会无聊,再去找别的人来说故事未必有朱鹏这般好听,所以干脆在离开渔村的时候,将朱鹏也给带上了。

    当然,朱鹏愿不愿意跟着这件事,并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总之等康熙重新坐进御驾之时,朱鹏也被刷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塞进了马车里。

    胤礽再见到朱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一副快要升天了的恍惚状,头顶上仿佛有灵魂在飘荡。

    “你们给他下药了?”

    胤礽忍不住问看守朱鹏的侍卫。

    那侍卫立刻摇头:“奴才可没有,只不过将实情给他说清楚了而已,他就这副模样了。”

    朱鹏恍恍惚惚的看向胤礽:“我竟然给太子驱邪了?”

    胤礽纠正道:“是表演了一场作法而已。”

    朱鹏:“我还给皇上讲村头刘寡妇和王屠户偷情的故事了?”

    胤礽:……?

    他不在的时候,朱鹏都给他阿玛讲了些什么东西,叫他阿玛强行将人给绑回来了?

    朱鹏:“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要完了?”

    胤礽宽慰道:“放心,你完不了。阿玛叫你去的时候,你就还像之前一样给他讲故事就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还会给你赏钱。”

    朱鹏眼神迷离:“还像之前一样给皇上讲怎么翻墙不容易被狗咬?”

    胤礽:……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鹏在马车里闷了三日,才算是缓过神来,也认命了。

    他这人性情也算洒脱,接受了现实之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一股子故事的神棍,只是这次他不敢再胡说八道,只是捡着无伤大雅的趣事给康熙和胤礽逗乐。

    南巡的队伍里日渐习惯了多出一个人来,闲暇之时,就连太监们都爱去找朱鹏,两个铜板一碟子花生就能换来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康熙曾玩笑说要给朱鹏封个说书员外郎,叫他跟着重返故乡北京城,朱鹏却是拒绝了,只说京城里早就没了自家亲戚,还如何称得上故乡?

    他说自己不求当官,只希望能多给他些赏钱,叫他回去自己建个道观,也能做个像他师父那般普度众生的好道士。

    甭管普度众生这个词用的对不对,至少朱鹏这个愿望叫胤礽有些刮目相看。

    谁不知道京城繁华,朱鹏又幸运的结识了康熙和他,若跟着去了京城做了官,想要钱财还会难吗?

    随便给那些家里事儿多的权贵看看风水做做法事,那金银可是源源不断的。

    但他却如此坚定的拒绝,只想重修个道观,做那山野之人,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能得几个感谢钱最好,得不到,他也不强求。

    见惯了削尖脑袋也要往上爬的人,像朱鹏这般“不思进取”的人显得尤为可贵些,便是康熙也对他态度更好了点,不再将他当成逗乐的小丑来看待了。

    御驾一路南行,胤礽越来越发现朱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博学。

    这个乡野道士说是几十年都在江浙一带讨生活,但却对福建的民情也十分了解,甚至连两广地区的轶事也能说上几段。

    胤礽觉得,朱鹏这人越看越不简单,故而便找了曹寅来,叫他私下好好查一查。

    事实上,在朱鹏出现的那一天,康熙就命人仔细调查过他的来历,身份、年岁乃至一些细节特征,全都对得上,所以康熙才能容他一直留在身边。

    胤礽对着朱鹏的密报研究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能将朱鹏的博学归结于道观救助的各方灾民比较多,故而他知道的也就多些。

    因为从杭州出来的比较早,所以这一路并不匆忙,康熙一路走一路巡视,见了各地的地方官员和将军,还带着胤礽拜祭了各方山神,倒也算是还了当初许下的愿。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等再次见到姚启圣的时候,已经入了秋。

    当然,只是日子上入了秋,对于福建来说,依旧炎热。

    越往南边走,能用的冰就越少,不过好在不缺水源,每日多擦洗几次,总是比在船上要舒服些。

    御驾进了福州城后,康熙并没有急着见其他官员,而是先叫准备沐浴,拉着胤礽一起冲了个凉,然后换上了轻薄的衣裳,一身清爽的“出门见客”。

    福建的官员们却是不敢离去,就在正堂等着,却是人人满头大汗。

    平日里他们甚少穿得这么周全,今日接驾为了颜面都穿了个大全套的官服,如何能不热?

    年纪大些的官员都开始喘粗气了,整个人仿佛都在冒烟。

    康熙和胤礽出来之后,太监们送来了冰饮子,官员们如获至宝,端起来咕噜噜喝个了精光,然后还没等康熙说话,一个须发皆白的官员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九功吓了一跳,高呼一声护驾,侍卫们立刻冲了进来,将那些福建官员团团围住。

    “乱喊什么,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在康熙发火之前,胤礽先开口说道,“怕是天太热突然喝了凉的,一时受不住了。”

    梁九功发觉自己好像闹了乌龙,讪讪的溜出去喊太医,康熙看看屋里一个个满头大汗,仿佛随时会集体热晕过去的官员,强忍着怒火说道:“都回去换身凉快衣裳,晚上再来,姚启圣,你留下。”

    这里面也就姚启圣穿的正常些,还拿着那冰碗子慢慢吸溜,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官员们都告退了,那个晕倒的也被抬了出去,众人散去后,屋里也凉快了不少,不再那么闷热。

    “你倒是知道冷热,怎么就不知道提点一下别人?”

    康熙看着一脸舒坦的吸溜冰碗子的姚启圣有点不顺眼,“你就是个这么当福建总督的?”

    姚启圣恋恋不舍的放下冰碗子,拱手道:“皇上,臣是他们的上官,又不是他们的亲爹,难道还管他们穿了几件衣裳?他们不知道皇上体谅下臣,说不定还以为是臣故意叫他们御前失仪呢,这出力不讨好的话,臣可不说。”

    康熙冷哼一声:“那你就没想到会有如今这场面?”

    姚启圣微微一笑:“要的便是这场面,今后他们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人嘛,不吃点亏,哪里会长记性?

    平日里这些官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埋怨他办事不力,张罗这么久的水军除了花银子什么用都没有,如今给他们机会自己去皇上面前展现,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鸡仔了?

    今儿来这么一出也挺好的,该丢的人都丢完了,以后也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康熙骂姚启圣奸猾,姚启圣全然不惧,又端起他那冰碗子,一边吸溜一边听着,还时不时嗯嗯两声,表示他完全同意康熙的话。

    康熙刚刚跟福建官员们憋的火气都发泄在了姚启圣的身上,骂够了,心头的火气便散了,瞧着姚启圣喝的舒坦,便也叫梁九功上了冰碗子来用。

    见到他们终于消停了,胤礽方才开口问道:“所以,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康熙:哼。

    姚启圣笑眯眯:“回太子,关于郑家的情况,臣已经整理好了奏报,福建水师早已磨刀多时,只等一声令下,便将台湾彻底拿下,扬我大清国威!”

    第142章

    姚启圣想要□□已久,自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故而胸有成竹,丝毫不惧于康熙的查问。

    在福建的官员们回家收拾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姚启圣已经与康熙和兵部等人商定好了□□的策略,等官员们重新回到行宫,想要在康熙面前展现自己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条定好的指令。

    这场战争的商讨远比胤礽想象中的更加简单,没有那么多反复推演,因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正面平推便是最简单便捷的战术。

    若是放在三藩未平那会儿,郑家的舰队或许还能跟大清水师抗衡一二,而如今随着福建水师的兴建,特别是大型战船顺利下水后,战船上的火炮便成了郑家舰队无法抵挡的存在。

    郑家也有火炮,但大多是前明遗留下来的,或是跟葡萄牙人买的二手货,能上船的本就没多少,论威力、射程和精准度,更是完全无法跟大清如今的火炮媲美。

    故而姚启圣对此役信心满满,若不是康熙要亲自来督战,只怕如今他们早就可以直接登上台湾岛了。

    另一边的台湾岛上,年初刚继任的延平王郑克塽却是对月独饮,满腹惆怅。

    大清皇帝大张旗鼓的南巡,御驾直达福建,其目的早已不言而喻。

    眼看着大战将至,岛上众臣却依旧向百姓隐瞒实情,还在鼓吹郑家舰队多么无敌,还在妄想击败福建水师,重回故土,光复大明。

    然而他们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一战,他们必输无疑。

    他曾亲自登上战舰,远远瞧见过福建水师演练,那巍峨的大船和齐射的火炮,让他心中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从那日起,他就想与大清议和了,不,或许应该说是投降。

    他只盼着大清能善待岛上的百姓,至于他自己,全凭大清皇帝处置便是了。

    然而以冯锡范为首的众臣,却是坚决反对,他们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联系葡萄牙、荷兰等国,意图得到他们的支持,与大清开战。

    郑克塽不愿意,他虽然是大明的藩王,但却也是中国人,绝不愿与虎谋皮,钻进那些外国人的圈套。

    冯锡范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一时之利,行引狼入室之举,将来必然会后悔莫及的!

    “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王妃冯氏亲自提着灯笼走来,坐在郑克塽的身旁,“可是爹爹今日又在朝堂上驳斥您了?”

    郑克塽眼神迷离的看着冯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延平王全靠你爹得来,所以台湾的事务,就都该听你爹的?”

    冯氏摇头:“妾身怎么会这么想呢?王爷才是台湾之主,我爹爹若是失了礼数,王爷只管责罚他,又何必如此自苦!”

    冯氏自幼被养在闺中,读的是女四书,学的是恭谨谦顺,并不懂朝廷中的事情。

    她自嫁给郑克塽后,夫妻素来和睦,今日乍然听到郑克塽如何诘问,一时间有些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

    “责罚?我但凡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敢当朝上来了抓我的胳膊,我还能责罚他?”

    郑克塽借着酒意发泄,“你哭什么,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是不是等会儿就要哭着跑回家去向你爹告状,让他冲到王府里来给你出气啊!”

    冯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只是瞧见郑克塽独自饮酒,想要来陪伴他,怎么就惹得他如此大怒?

    成亲数年,她不是没有过委屈,却又何时回家告过状呢?

    在爹爹面前,她只有拼命夸他,生怕爹爹会为难他,何曾说过他半点不好!

    “滚,滚回你的冯家去!”

    郑克塽甩手将冯氏掀翻在地,然后高声道,“来人,将冯氏给本王赶出去!”

    侍卫们互相对视着,却是无人敢应。

    这可是王妃娘娘,他们是什么东西,怎么敢上来拉人?

    更别说冯国长权势滔天,若是叫他知道他们碰了王妃,那他们都别想活了!

    郑克塽见侍卫们不肯动,竟是自己上前抬脚对着冯氏踢了过去,口中不清不楚的喊着踢死你之类的话,但却因醉酒脚下虚浮,并未真的踢到冯氏,而是将自己给掀翻了,跌坐在地上。

    眼见着郑克塽还想爬起来踢人,冯氏的婢女们赶紧过来了将冯氏扶起来,冯氏见郑克塽一脸愤恨的盯着她,心中凄苦,无脸再留下,当真哭着跑回娘家去了。

    冯氏走后,侍卫们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郑克塽送回房,等屋里再无旁人,原本醉得昏睡过去的郑克塽却睁开眼睛,神色清明的坐了起来。

    “十六,等会儿你暗中去冯家一趟,问问初五,王妃可是受伤了?我瞧着她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好像擦伤了手。”

    暗处一个黑衣侍卫转出来,走到郑克塽面前。

    “王爷如此心疼王妃,又何必非要赶走她?此刻怕是王妃要生您的气,初五也定然不愿意理属下。”

    郑克塽闭了闭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惆怅:“你不懂,她看着温柔,其实性子最倔强,若我不叫她恨我,等岛破之时,她定然不肯舍我而去,非得陪我一起死不可。冯锡范与葡萄牙人有来往,定然会想办法送家眷离开,她此时回冯家,才是最好。”

    十六实话实说:“王爷,是您觉得最好,不是王妃要的最好。”

    “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了,”

    郑克塽眼眶泛红,“我曾许诺护她一生一世,如今却是自身难保,冯锡范能舍弃整岛百姓逃跑,可我不能,我必须留在这儿,想办法护住百姓们的平安。”

    “这是我的命,我认,但我不想连累她,”

    郑克塽伸手抚摸着腰间冯氏亲手给他绣的香囊,“我得为她寻一条生路,才能安心的去死。”

    十六不知还能如何劝慰,只能领命悄然离去,留下郑克塽一人倒在床上,嗅着冯氏残留的气息,难以入眠。

    是夜,福建水师驻港灯火通明,工匠们在正抓紧时间对战船做最后的检查,确保不会在出战之时出现任何问题。

    施琅拿着各个战舰的人员名单,一个一个仔细核对,决不允许有可疑之人混迹其中,这场海战他准备了太久了,必须大胜而归,才不负将士们多年来的艰苦训练,不负朝廷斥巨资给装配的大船和火炮。

    台湾这一战,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福建水师的实力,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外国人,不敢再出现在大清的领海范围内肆意挑衅。

    这一战,准备无比充分,又有皇上和太子亲临督战,必将大获全胜!

    兵贵神速,康熙不想再多等,第二日便御驾亲临驻港,检阅福建水师,同时当众宣布,将于三日后对台湾发动总攻。

    没有什么试探,只以一战定输赢!

    当夜,御驾停留在驻港,康熙亲自参与台湾一战的部署,而胤礽则带人登上了战船进行检阅。

    木制的战船远比不上现代的钢铁战舰,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深沉巍峨,仿佛是沉淀着中华文明的巨兽,沉默却叫人敬畏。

    甲板上固定的一圈细长枪筒是戴梓用连珠铳改造的战舰专用放大版连珠火1枪,从原本的二十八连发翻了三倍,射速虽然不变,但弹药口径变大使得它的威力更加惊人。

    这些大号连珠铳是这艘名为“武成”号的主力战舰的近防武器,用来打击靠近的敌舰和意图通过小艇登船的敌人,保证自身安全。

    而真正的大杀器,则是安装在舰首的三门主炮。

    南怀仁虽然有些嫉贤妒才,但其本身也是真的有能力。

    这三门主炮是按照施琅提出的要求,专门改造出来给战舰专用的,远距离攻击能力要比近距离更加强悍。

    毕竟海战不像陆战那般容易短兵相接,在茫茫的大海上,谁的攻击距离更远,谁就占有更大的优势。

    这三门主炮配合特制的炮弹,有效攻击距离是郑家战舰火炮的一倍以上,而主炮旁边配备的十门副炮,却是中距离攻击武器,用的弹药是特制的散弹,一炮出去能覆盖很大一片海域,叫敌舰即便运气好躲过主炮的攻击,也不可能轻易靠近。

    武成号配备的三重炮火,涵盖远中近三个距离,在这个时代堪称无懈可击。

    这样的主力战舰,福建水师也只有两艘,其余战舰体型较小,不适合装配这种主炮,故而用的是另外一种口径更小但也更加轻便的主炮,能让他们在海战中更灵活的穿梭攻击。

    还有一种更小更轻的战舰,不装主炮,只装四门散弹炮和一圈大号连珠火1枪了,用来在战场上收割想用小船突袭或是弃船逃跑的敌人,这种小战舰速度极快转向灵活,叫敌人逃无可逃。

    胤礽保证过不会要求跟着战舰出海,他也明白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绝不可以做那般有风险的事情,所以他在战前来到船上,虽然无法亲眼看到它们乘风破浪击溃敌舰的英姿,但也能从它们傲岸的身躯里,想象一下战场上的盛况。

    “看看就行了啊,朕是不会让你跟着去的。”

    康熙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船,在胤礽身后出声警告。

    胤礽哼了一声,伸手指向远方的大海:“阿玛,如果顺利的话,要多久我能去对岸看一看?”

    “多久你也去不了。”康熙毫不留情的回道。

    胤礽转头怒目而视:“我又没要上战场,打下来之后我去看看我们大清的国土难道都不行吗?”

    不就是坐船穿越台湾海峡吗?又没多远!

    有水师护送,怕什么!

    康熙强忍着才没叫自己笑出来,他伸手抓住胤礽的手,强行给他转了一个方向——

    “那边才是台湾。”

    第143章

    尽管大清朝的皇太子殿下似乎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训练有素的水师将士们却不会弄错目标的方向。

    这一役,虽然胤礽未能亲眼看到战场,但胜利的军报却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

    郑家的舰队在大清水师的炮火下毫无抵抗之力,根本用不上准备了那么多的火炮,一轮主炮齐射,便让他们溃不成军。

    郑家偏安一隅,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还拿葡萄牙人淘汰下来的那些破东西当宝贝,然而如今大清水师船舰火炮之先进,只怕连葡萄牙人也有所不及,郑家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开战之前,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叫大清知道他们的厉害,嚷嚷着要攻回大陆,占领福建,光复大明。

    然而当大清的战舰在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外开炮直接击穿了他们的战舰时,他们才知道慌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局,福建水师的将士们除了主炮手之外,其他人都只能干看着眼馋,根本无用武之地。

    眼看着郑家那几艘破破烂烂的战舰支离破碎,郑家水军的将士们再海里依靠着抢夺木板浮浮沉沉,施琅制止了副炮手们意图一轮覆盖式齐射送他们都归西的意图,放下小船返航报信,然后令舰队向台湾岛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港口督战的郑克塽面无表情的盯着茫茫大海,去时他看到的是陈旧的战舰,归来时却是崭新巍峨的大船——

    当然,那些大船明显不是他们的。

    果然还是输了,甚至比想象中更快。

    可惜了那些无辜丧命的海军将士啊,可悲他身为主公,却根本无力阻止他们被人欺骗去送死。

    “王爷,快走吧!”

    十六在郑克塽的身后焦急说道,“这里太危险了,大清的战舰一旦开炮,根本避无可避!”

    郑克塽却是没动。

    若大清当真直接开炮,便是决定不管岛上百姓的死活了,那他们无力守护的主公,便来做这炮火下的第一缕亡魂,先到阴间去等着向他们赔罪。

    若大清尚且顾忌岛上百姓,便不会开炮,那他站在这里,便是告诉大清水师,他愿意跟他们谈。

    他不能躲,因为他信不过朝中的任何人。

    他怕一旦第一个与大清对话的人不是他,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祸患。

    “十六,你走吧,”

    郑克塽看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暗卫,“去找初五,跟她一起带着王妃离开,找个偏僻些的村落待着,等什么时候彻底安全了,再带她们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她愿意。”

    十六单膝跪下,眼含热泪,不肯离去:“王爷,十六是您的暗卫,此生只为您而活,绝不会弃您而去的!”

    “清军若是炮,十六陪您一起死,清军若是抓了您,十六也要跟着去,就算再无用,至少在刀剑落下之时,能多护您一息!”

    郑克塽无奈的摇了摇头:“傻子,你留下不过是多赔上一条命,又何曾有办法救我?快走吧,别叫我在这个时候还要挂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将王妃交给你,我才放心。”

    十六兀自不肯走,郑克塽伸手拔出腰中佩剑横在脖颈之上,怒道:“你再不走,我现在就自刎于此!”

    十六知道郑克塽不会的,但他也明白王爷此举意味着决心已定,不容质疑。

    他双膝着地,对着郑克塽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咬牙起身,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去。

    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他的王爷,怕自己再没有离开的勇气。

    郑克塽也没有看十六,而是面向大海,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然而大清水师并没有开炮,也没有登陆,而是分散开来,各自调转航向,开始绕着台湾岛航行。

    他们不攻击地面也不靠岸,只是用炮火清理一切船只,将台湾岛彻底变成孤岛,不允许任何人逃离。

    正想要上船逃跑的冯锡范等人眼见着自己准备好的船被清军一炮轰沉,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当然的觉得能逃走,根本是痴人说梦。

    大清不只要岛,也要人。

    但凡在领土之内的一切,都属于他们。

    冯锡范再无他法,心一横,叫人找了块白布高高挂起,竟是率先投降了。

    既然逃不掉了,那他必须得先下手为强,不能叫郑克塽那小子抢占了先机,得了更多的好处去!

    战舰上的水师将士很快就将有人投降的消息传到了主舰,施琅听后只是一摆手:“不必理会,继续清理岛上船只。”

    事先计划好的,他只负责海战的部分,不管陆地上的事儿,管他投降还是丢石头,都跟他没关系。

    姚总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要是敢抢功,非得被他念叨死不可!

    在确定台湾岛上再没有可以出行的船只后,福建海师留下一支小队继续盯着,其余战舰全数返航。

    郑克塽看着远去的大清战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不管怎么说,大清既然没有开炮将来就应该不会屠岛,至少百姓们的性命得保,其他的,他都可以让步。

    如今便是坐等大清军队登陆,看看是谁来跟他谈。

    “传令所有将士,全部解甲归田,今后,便只当一个普通人吧。”

    郑克塽淡淡的吩咐道。

    他身边的将士们都愣住了,半晌之后,陆续有人当场脱掉了身上的铠甲,放下兵器,转身跑走了。

    也有一些年纪大些的士兵,跟着郑家多年,不肯离去,郑克塽也不强求,只是道:“你们若不愿意回家去,或者无家可回,便回到军营中去吧,不管岛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管,等清军接管台湾之日,应是会安置你们的。”

    说罢,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向着延平王府飞奔而去。

    ……

    胤礽看完了战报之后,便开始研究要何时上岛了。

    他本是想跟着第一批登陆的将士们一起去的,反正如今海上都是福建水师的天下,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可以在船上等着岛上安全后再上岸便是。

    然而康熙却不同意。

    “叫康亲王领兵登岛,你与朕一起在这里等着,”

    面对儿子的恳求,康熙毫不心软,“朕要在这儿受降。”

    胤褆在一旁跟着说道:“就是,你急什么,台湾岛又不会长腿跑了。”

    他晕船,自然去不了台湾,故而这一次十分坚定的选择站在康熙这一边。

    胤礽瞪了他哥一眼,却也只能点头。

    罢了,那就再多等几日吧。

    康亲王早就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当即点兵登船,在福建水师的护航下,体型庞大却没什么武力的运兵船穿越海峡,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靠岸。

    被海浪摇晃的有点发晕的康亲王面色不佳的走下船,却不见任何郑氏之人,更是心头火起,立时带人寻了两个带路的,一路奔向了延平王府,没想到这延平王府外正是热闹之时。

    就是如此之巧,大清将士登陆之时,正好赶上冯锡范带人围攻延平王府,意图将郑克塽控制在手里。

    郑克塽之前将能遣散的侍卫下人都遣散了,偌大的延平王府里只剩下寥寥数人,只能倚仗着原有的机关与冯锡范抗衡,眼看着机关已经陆续被冯锡范的人趟平,郑克塽退无可退,就快要被擒拿之时,康亲王到了。

    康亲王不管冯锡范和郑克塽到底为什么起了内讧,反正谁敢在他面前支棱他就揍谁,交锋之下,冯锡范的人并未能支撑多久便损伤大半,逼的冯锡范只能令所有人都放下兵器,举起双手高呼投降。

    大清士兵立刻上前,将所有人都拿下,冯锡范和其他人都跪倒在地上,唯有郑克塽一身狼狈,却撑着长枪傲然站在原地。

    “你就是延平王?”

    康亲王上下打量了郑克塽几眼,“倒是比其他人有骨头,只不过太蠢了些,身边竟是连几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郑克塽平静道:“如今我命不由我,又何苦连累他人?多谢王爷相救之恩,只怕是无力回报了。”

    康亲王惊诧:“怎么,你竟是认得本王?”

    郑克塽看向飞扬的旗帜:“虽然从不曾有幸见过王爷,但我认识正红旗的旗帜,也知道如今两红旗归康亲王统领。”

    康亲王啧啧两声:“郑家的子孙,果真比那些背主的小人强多了。今日就凭你猜到了本王的身份,本王可以卖你个情分,将这些人全都交给你来处置。”

    冯锡范立时开口大喊:“王爷,他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延平王,台湾岛内的一切事务都是由我来掌管的,您留下他只会后患无穷,不如将他杀了,斩草除根,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郑克塽看向那位幼时也曾对自己极好,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曾拉着他的手说,会帮他夺下江山,守护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悲凉。

    他们怎么说也有师生之情,翁婿之意,为何到此存亡之际,不能互相扶持,却偏要杀了他才高兴呢?

    难道时至如今,冯锡范还觉得,只要他死了,他们就能跟大清谈条件,能讨得更多的好处吗?

    他们怎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以如今的大清的实力,如何能轮得到他们来讨价还价!

    “王爷,我愿以延平王之名,归降大清,从此台湾岛归入大清领土,岛上百姓皆为大清子民,”

    郑克塽不再犹豫,“我只有两个条件。”

    康亲王对这位少年王爷倒是有几分好感,好脾气的道:“说来听听看。”

    郑克塽正色道:“不伤百官将士一人,不伤台湾黎庶一个。”

    康亲王挑了挑眉:“就这?那郑家人呢?”

    郑克塽惨然一笑:“任凭大清处置!”

    第144章

    郑克塽没有杀冯锡范,康亲王更不可能杀了郑克塽,对于郑克塽的要求,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跟临出发之前皇上和太子交代的事情相吻合,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太子爷还说了,要对郑家人客气一点,日后都是要请进京城常住的,那可是彰显皇上仁慈的活样本,不能有所损伤。

    故而对于郑克塽如此配合不让他为难,康亲王表示很高兴,等到了船上,不但不关押郑克塽,还亲自带着他参观了这艘运兵船。

    郑克塽秉承着活一天少一天的想法,并不客气的当真走遍大船的各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算是少了点对世间的遗憾,却不知他越是爽快,越叫康亲王喜欢。

    “小子,咱们皇上仁慈,没少收纳汉官,朝中汉兵营的将军也不少,只要你肯听话,不会叫你受苦的,”

    康亲王将自己的酒壶递给郑克塽,“等将来进了京城,大小也会给你个爵位,到时候你可以时常往本王府里走走,本王有个闺女,今年十五,过两年正好可以出嫁了。”

    郑克塽原本悲凉的心情被康亲王这拉郎配的话洗刷一空,哭笑不得的说道:“王爷,我早有妻室了,郡主高贵,不敢高攀。”

    他一个投降之人,不被杀不被虐待依然是大清皇帝仁慈,怎么可能会叫他娶一个实权亲王的闺女?

    更何况他已有妻子,即便天涯相隔,她也依旧是他的妻。

    “本王知道,不就是冯锡范的闺女嘛,难道还能比本王的闺女更尊贵?”

    康亲王却是浑不在意,“小子,别以为本王的闺女是嫁不出去才想许给你的,京城里想求娶她的人能排出二里地去!”

    “承蒙王爷看重,我十分感激,但此时说这些,实在是——”

    郑克塽不愿答应亦不敢拒绝,怕惹怒了康亲王,将来会对台湾的百姓不利。

    康亲王也就是兴致来了这么一说,并不是叫他现在就答应,见状哈哈道:“行了,这事儿不急,你自己记着便是了,等到了京城再说。”

    运兵船平稳的进了福建驻港,郑克塽下船之时,只见一个一身英气的少年前来相迎。

    他心中猜测着这应该不是大清太子,毕竟以他的身份,还当不起太子亲迎。

    “那是咱们皇上的大阿哥,”

    康亲王介绍完,高喊道,“大阿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胤褆不耐烦道:“太子说毕竟是前明藩王,该有身份相当的人出来迎接,才是大清的气度,所以遣我过来迎迎。你就是郑克塽。”

    郑克塽拱手为礼:“见过大阿哥。”

    胤褆打量了他几眼:“行吧,看着倒是人模狗样儿的,赶紧的,跟我走。”

    出发之前,康亲王给郑克塽时间,叫他换了整洁的衣裳,梳好了发冠,至少仪表上,不失延平王的风范。

    对于胤褆的不耐烦,郑克塽并不在意,他早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这才哪儿到哪儿。

    郑克塽跟着胤褆一路前行,直接上了马车,往行宫而去。

    下了马车后,康亲王便与他告别,之后他进了行宫,被带到一处厅堂里。

    胤礽兀自进去了,只剩下郑克塽一人留在原地。

    郑克塽对于这种下马威早有准备,并不急躁,只是稳稳站着等着,虽然身上的伤处还隐隐作痛,他却是没有半分不耐,心里默默胡乱念着经书,也算是苦中作乐,打发时间了。

    然而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胤礽就跟着胤褆从里面出来了。

    为了显得正式一些,胤礽特意换了太子常服,一身金黄色旗装端正大气,尽显尊贵。

    郑克塽虽然没见过胤礽,但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位十来岁的少年,定然就是大清的皇太子了。

    郑克塽依旧没有跪,同样拱手为礼,先开口道:“见过太子殿下。”

    胤礽抬手还礼:“延平王无需多礼,坐下说话吧。”

    郑克塽有些忐忑的落座,心弦紧绷,时刻准备着应付胤礽发难。

    小太监们送上了茶点,胤礽温和的说道:“王爷如今还受封于前明,故而不便与汗阿玛相见,等台湾的事宜都谈妥之后,汗阿玛会正式召见你的。”

    郑克塽自是口称不敢。

    胤礽又道:“孤已经听康亲王说了岛上发生的事情,王爷义薄云天,为了百姓不惜自身,孤甚是敬佩。台湾自古以来便是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虽之前各有立场,但今后大清是会一视同仁,台湾百姓与其他大清子民都是一样的。”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却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大清的立场。

    台湾从此之后便是大清的领土,一应事务皆按大清律法行事,在这一点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郑克塽原以为这位年少太子只是奉康熙之命出来见见他,却不想胤礽上来就直接说起了正事,还说的如此干脆明了,倒是叫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清要台湾岛,也要台湾的百姓,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什么能讨价还价吗?

    或许只剩下郑氏一族的命运了,但他如今却不想再去争取什么。

    失去了故土,对他而言这天底下便再没什么重要的了,不管大清是给他封爵还是叫他做个平民百姓,甚至将他囚禁一生或是干脆杀了,他都无所谓。

    一个“亡国之君”,又怎么配去争取自己的命运?

    “太子殿下的意思,我懂了,于我而言,已是足够。”

    郑克塽苦笑道,“只要大清说话算数,无论要我如何配合,都可以。”

    胤礽满意与郑克塽的爽快,见他脸色不佳,便不再多言,起身道:“孤命人给王爷准备了客院,王爷先安心住下,关于郑家和台湾诸位大臣今后如何安置,还要等朝中商议后定夺,届时会有人通知你准备的。”

    郑克塽心中无比苦涩,却也只能恭敬应下,然后目送胤礽离去。

    大清的皇太子言语已经很客气了,但其中的意思却明确,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他没有任何的决定权,甚至没有参与讨论提出意见的权利,他只能被囚禁起来,等着别人决定好他的命运,然后来通知他。

    这对他来说很艰难,甚至是一种侮辱,但他却只能承受,还得笑着感谢大清对他的善待——

    至少给他的囚笼是客院,而是不监牢。

    胤礽没有苛待远客的癖好,给郑克塽安排的院落虽然外面有无数侍卫守备,但院子里却是一片安宁,应有尽有。

    吃穿用度皆以郡王的标准供给,亦有太监侍奉,知道郑克塽有伤,太医也是早早就过去诊治过了,每日汤药不曾有一次缺失。

    郑克塽既是不在乎死活,自是不会在警惕送来的吃食药物有没有毒,给什么就用什么,伤势倒是好得很快。

    他闲极无聊试探着说想要几本杂书来看看,胤礽便交给他送了些关于如今大清皇族宗亲的概述,还有些京城风貌、规矩民俗的杂记,想着叫他先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也省得跟着去了之后闹笑话。

    另一边,大清军队一批批登上台湾岛,按照冯锡范提供的名册,对台湾诸位大臣和将领进行清点。

    按照与郑克塽的约定,大清不会诛杀台湾众臣,但却也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在岛上,会将他们全部带回福建,等待处置。

    而其他普通百姓,包括曾在军中如今逃回家的士兵,大清都一概不追究,只是挨家挨户的进行排查,登记造册,以待后续朝廷派来的官员进行管理。

    胤礽严令禁止这次上岛的大清将士扰民,除了必要的排查登记外,决不允许骚扰百姓,更不准出现任何烧杀抢掠之事,如有发现,一律严惩。

    这是八旗将士在征战中第一次被如此要求,有人不解,有人不满,但命令就是命令,如有违背,绝不姑息。

    胤礽就是要从这次开始好好改一改八旗的作风问题,而康熙的态度则是完全放手,只要胤礽愿意管,就全都交给他来处置。

    一开始,依旧有忍不住的士兵胡闹,欺凌百姓,而后这些人被抓出来,当众挨了军棍,甚至有杀人者被斩首后,士兵们终于明白了这道命令不是玩笑,不敢再乱来。

    台湾的百姓们也慢慢从对大清的仇恨和惧怕,变成试探着接触,而后发现这支大清军队虽然勇武,却并不恃强凌弱,甚至比之前郑家的军队对他们更加和善些。

    再加上胤礽特意挑选培训出来的几支宣传队不停的奔走在台湾各处,告诉百姓们大家都是中华儿女,都是一家人,告诉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大清的百姓,不会被压迫欺辱,税赋还比之前更轻。

    明朝灭亡已久,就连郑家人都已经不惦记光复了,更别说是普通的百姓们。

    他们想要的只是吃饱穿暖,好好的过日子,在一边听着大清的政策,一边瞧着大清的军队当真军纪严明,并不会欺辱他们后,慢慢也就安心下来,甚至开始愿意走出家门,去向那些大清士兵多打听一些大清的事情。

    八旗将士们征战四方之时已经习惯了被当地百姓当成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这倒还是第一次不被惧怕,甚至还有百姓给他们送来些自家做的吃食,说是要“劳军”。

    虽然这叫他们有些哭笑不得,但却也有些感动。

    在将领们允准后,士兵们收下了百姓送来的东西,也拿了军中的补给回赠,虽然只是些肉干饽饽之类的,却叫百姓们很是欢喜,也更加愿意相信大清。

    台湾岛上的形势比预估的要好很多很多,人员的清点登记进度顺畅的让朝臣们啧啧称奇,那些郑氏官员,也都陆续送了过来,暂时关押在行宫附近。

    这些情况,胤礽在看过之后都叫人给郑克塽送去一份,郑克塽看罢之后沉默良久——

    其实他早就知道,在父王去世后,以冯锡范为首的众臣把持朝政,肆意敛财,百姓受苦久矣。

    如今看到百姓们对大清并不抵触,甚至还很欢迎,便知道郑氏早已失了民心,颠覆只是迟早之事。

    挺好的,至少□□的是大清,他们会善待同胞百姓。

    若是换了那些外国人,只怕整个台湾岛都会沦陷成为狩猎场,任人鱼肉,民不聊生。

    不知道冯氏如何了,大清既然善待百姓,她应该也还安好吧?

    郑克塽正思念着妻子,却听到小太监进来禀道:“王爷,您有位故人从岛上而来,太子爷令人送他过来与您相见。”

    郑克塽回头望去,却见刚刚还在思念的伊人,正站在门外望着他,虽布衣荆钗,却一如他回忆中的动人。

    第145章

    郑克塽先是一阵狂喜,就在他想要冲过去抱住冯氏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如今的状况,立时握紧双拳,沉下脸色。

    “本王已将你遣走,你为何要追来?”

    郑克塽努力让自己冷漠,却不敢直视冯氏的眼睛,“难不成还想来为你爹求情?”

    冯氏不接话,只是看着他,似乎要通过打量来确定,他如今是否安好。

    郑克塽见冯氏一直不语,一咬牙就想再说些绝情的话,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冯氏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再说那些叫我伤心的话,我可就哭了啊,”

    冯氏含泪威胁,“我就坐大门口哭,看你丢不丢人!”

    郑克塽神色颇有些焦急的看着冯氏,冯氏继续说道:“不是大清的人将我抓来的,是我自己找上他们,非要来见你的。这些时日我思前想后,怎么也不相信你会那般待我,想来该是不想连累我罢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当真以为你不要我了,不想活了怎么办?”

    郑克塽目中的焦急转为歉意。

    “自从我八岁与你定亲之后,对我而言,你就是我最亲之人,”

    冯氏还是忍不住落泪,“我娘去的早,爹爹偏爱姨娘,对我虽好生教养,但却从不曾多亲近,在没嫁给你之前,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仿佛世间万物都与我没什么干系,是因为你,我才更加鲜活,才有了那么多喜乐。”

    “所以,别丢下我好吗?没有你,我不知余生该如何。”

    郑克塽伸手将冯氏的手拉开,满脸苦涩和愧疚:“秋儿,若我有选择的余地,绝不会抛下你一人,可如今我都不知自己今后命运如何,便是侥幸不死,只怕也不会再有自由。我不想你跟着我整日提心吊胆,外面山高水阔,我已经提前给你准备好了银钱,不管到哪儿,你都能过得不错的。”

    冯秋儿却固执的摇头:“只要能在你身边,哪怕是囚牢我也愿意。”

    郑克塽还想再劝,冯秋儿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上:“更何况,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郑克塽倏然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冯秋儿平坦的小腹。

    他们成亲数载,一直没有子嗣,怎么就这么突然,在这紧要关头有了孩子?

    这可叫他该如何是好!

    “郑克塽,你若是敢抛妻弃子,我定然会追到京城去,到金銮殿上去告状!”

    冯秋儿见郑克塽竟然没有欣喜,顿时怒从心中来,“到时候我们孤儿寡母就是被你给活活逼死的!”

    他还好好活着呢,怎么就孤儿寡母了?

    郑克塽看着面前故作蛮不讲理的妻子,知道她主意已定,怕是再也劝不动了。

    也是,她素来倔强,若能劝动,当初他又何必借酒装疯将她给气走呢?

    如今她人已经在他面前,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就算他再演一场,只怕大清人也不会放她离开了。

    “快坐下,一路过来辛苦了,可有晕船?”

    郑克塽想明白此事已经不可改变,立时温柔的扶着冯秋儿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地上,不太敢相信的轻轻摸着她的肚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行,我得求他们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可别坐船给颠簸没了!”

    冯秋儿看着眼前突然变傻了的男人,破涕为笑:“傻不傻,怎么可能颠簸没了!他才两个多月大,自然看不出来啊。”

    郑克塽突然懊恼的在自己额头上重重拍了一记:“我那日还推了你!天,怎么办,会不会伤到他?”

    冯秋儿拉住他的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温柔的轻抚他被自己打红了的额头:“就是因为你推了我,我崴了脚看了大夫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你放心,大夫说并没动胎气,孩子很好。”

    郑克塽又去摸冯秋儿的脚踝,冯秋儿却是轻抚他的头发,愈发的温柔:“无论将来要面临怎样的命运,只要你我孩子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郑克塽终是忍不住伏在冯秋儿的膝头哭了出来,再没了这些时日他强行伪装的镇定和无畏。

    没人知道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之时有多么的无助,也没人知道,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他曾用了全部勇气才舍得将她推开,可如今,却是再也舍不得了。

    ……

    关于冯秋儿的事情,胤礽自然早就知道,毕竟若没有他点头,冯秋儿也到不了郑克塽的面前。

    在得知冯秋儿有了身孕后,胤礽便叫了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又派了两个宫女服侍她。

    自她来后,郑克塽的待遇比之前还要更好些,孕妇该有的补养之物顿顿不少,几日下来,冯氏比刚来的时候神采更好,而郑克塽也不再郁郁寡欢,终于肯在太监们的劝说下,陪着冯氏出来散散步。

    其实自从台湾岛上局势稳定之后,郑克塽院外的侍卫就撤了大半,剩下的只是负责他的安全,却并不限制他的自由,只是他自己不想出门罢了。

    如今妻儿在侧,他对未来的生活重新有了向往,也不想一直做出阶下囚的模样,连累妻子跟着受委屈。

    他也想明白了,大清既然将冯秋儿送来,就是想施恩于他,彰显大清对前明的气度,也是为了安汉人的心。

    那他只要自己不作死,就应该不会被苛待,估计康熙会给他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叫他做一只养尊处优供人观赏的笼中鸟。

    虽然再名贵的笼子也是囚笼,但至少能保证妻儿的安全,等将来有一日他死了,他的孩子们说不定就能得到解脱。

    郑克塽心里有的底,也更加自在些,扶着冯秋儿一路逛着园子,着重看那些与台湾不一样的景致。

    二人慢慢走了一会儿,就远远的看到了前院,正好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路过,不经意间侧头,正好与郑克塽对上了眼睛。

    郑克塽觉得那人好像有些眼熟,又说不上在哪儿见过,正思索间,那人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

    胤礽今日没什么事情,被康熙抓来帮着看折子,跟他一起被逮住的,还有快要玩疯了的胤褆。

    胤褆这些时日一直在福建水师驻港那边玩儿,昨日不知他怎么威逼利诱的,竟然混上了去台湾的兵船,早胤礽一步登上了台湾岛。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下船去逛逛,就被要回来汇报的康亲王逮了个正着,康亲王完全不相信是康熙让他来的,直接将人抓了回来,送到了康熙面前。

    为此,康熙大发雷霆,挥着鸡毛掸子追了胤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硬是逮住了胤褆,在他小腿上狠狠抽了几下,疼得他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才放过了他。

    今日一早,康熙尤不放心,又叫人将两个儿子都抓了过来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胤礽倒是没什么,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帮康熙看折子,父子俩时不时讨论几句,十分和谐;

    而胤褆则是根本坐不住,那些胡诌八扯的请安折子看得他头大如斗,恨不得立刻就逃出去,就算不让上船,让他出去打打猎,也比在这儿受折磨强。

    然而康熙就是故意要罚他,他不肯好好看折子,就随手找了本帖子叫他练字,胤褆练着练着,练字就变成了画画,好好一幅《琴赋》,应是叫他画成了两军交锋的战场,气得康熙又想抽他了。

    胤礽正笑吟吟的看戏,就见朱鹏从外面进来,竟是一副道士的打扮。

    他一直听朱鹏说自己是道观出身,却还是第一次见朱鹏当真一副正经道士的模样,倒也算是有模有样,颇有些风骨。

    “朱先生,你穿成这样,又是要去忽悠谁啊?”

    胤礽开口问道。

    朱鹏依旧双手合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道:“贫道是来向皇上和太子辞行的。”

    康熙命令胤褆重新写,回头问道:“怎么,你当真不愿意进京去钦天监任职?朕也不要求你旁的,平日里多去市井中听听故事,回宫来讲给朕和太子听便是了。”

    朱鹏摇头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贫道上了年纪,离乡多时,竟有些思念道观,打算回去同师兄认个错,从此在观中度日了。”

    胤礽奇道:“可你之前不是说想另立山门的吗?我答应给你的银子绝不会少,你可以自己挑个喜欢的地方建个道观,不必非要回去同你师兄低头。”

    朱鹏给胤礽讲过许多他以前在道观里的事情,说他跟他师兄性子观念都不一样,他师兄总是想逼他当个正经道士,可他就喜欢闲散的生活,二人在一起要不了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之前朱鹏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另建一个新道观,让他师兄瞧瞧他这样也能过得很好,如今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愿意回去低头了呢?

    “太子自是不懂我这老头子,年纪大喽,跟着御驾这么一折腾,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想再在外面漂泊,只想回到家人身边去。”

    朱鹏解释道,“师兄算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家人了,便是回去之后要被他骂上几日也没什么,他若是瞧见我赚了这么多银子,定然会欢喜的。”

    胤礽总觉得朱鹏话里有话,却又没有什么证据,如今朱鹏要走,他自然也不会强留,便点头道:“也好,不过也不急于今日就走,晚上我们正好想出去吃顿特别的,你与我们一起去,全当为你饯行了。”

    朱鹏犹豫了片刻,还是谢了恩。

    难得有缘相遇,这么多日相伴也有几分情分在,喝一顿分别酒,便是此生再不复相见,也不会留有遗憾。

    胤礽说的这顿特别的,自是福建当地的美食。

    他们自从到了福州之后就一直忙于台湾战事,并没有时间出来逛逛,如今台湾之事基本已定,受降时间也确定在了两日后,故而康熙和胤礽都清闲了下来,便叫人在福州城里最出名的酒楼定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真正体会一下福州的美味。

    跟着康熙出来的,除了胤礽、胤褆和朱鹏外,还有康亲王和郑克塽。

    自从冯秋儿到来后,康亲王对郑克塽便不似之前的热络,总是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康熙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总盯着人家延平王做什么?等回京之后,朕叫八旗里适龄的男儿都出来射猎,到时候你将闺女带来,让她自己挑!”

    康亲王有好几个儿子,但就这么一个闺女,早就求了康熙不叫她抚蒙。

    身为如今宗室里权势最高的康亲王家的郡主,想要求娶之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康亲王哪个都看不顺眼,也不知怎么就瞧上了郑克塽,当真叫人称奇。

    其实康亲王的想法也很简单。

    以他如今的权势,根本不需要靠女儿联姻来巩固势力,反而若是与权臣联姻,会惹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

    所以他只想找个家世贵重却不参与朝政的女婿,可这样人家的孩子大多娇惯得厉害,没什么本事不说性情也顽劣,如何能配得上他闺女?

    故而如今小郡主已经年芳十五,婚事却依旧没有着落。

    那日初见郑克塽的时候,康亲王对他的印象就不错。

    长相俊秀,性情温和,文武双全,也算是出身显贵,难得的是深明大义,并非孤勇之辈,能受得起委屈,却又不卑不亢,一身风骨。

    他知道康熙的心意,郑克塽回京后再做不得延平王,却应该能得个公爵,虽然不可能入朝为官,也不会有什么封邑,但他有钱啊,他给闺女备足了嫁妆,也能叫他们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充裕。

    而康亲王府结下这么一门亲事,也能断了各家拉拢之心,能好好做他的孤臣。

    毕竟郑克塽身份特殊,无论是那个党派,都要忌惮几分,不敢太过亲近。

    一切的一切都很合康亲王的心意,唯独没想到冯秋儿一个深闺汉女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找上了施琅表明身份,而施琅那个直肠子也不跟他商量一下,就将人给送到行宫去了。

    康亲王这人虽然勇狠,但还是有原则的,拦着不让冯秋儿上岸,将她困在台湾岛可以,但若叫他出手去除掉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这事他还真就做不来。

    所以没办法,眼看着到手的好女婿就这么飞了。

    “臣替小女谢谢皇上,只是那丫头被臣给养坏了,若是到时候她胡闹些,还请皇上责罚臣,莫要为难小女。”

    康亲王苦着脸谢恩。

    胤礽是见过这位堂姐的,她时常会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跟大公主的关系不错,却并没有康亲王说的那般厉害,是个温和的姑娘。

    若是郑克塽尚未成亲,他们看着倒也合适,可如今郑克塽有妻有子,他家姐姐自然不可能将就下嫁。

    胤礽在心里暗中盘算着他认识的京中子弟里有谁能配得上康亲王家的淑华郡主,他正想着该叫大公主私下先问问淑华郡主的意思的时候,就听到酒楼外吵吵嚷嚷起来。

    守在窗边的侍卫探头出去张望,继而回来禀道:“好像是有个姑娘从家里逃出来跟人私奔,被家里人给抓住了,那姑娘不肯回去,正闹着呢。”

    胤礽闻言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却见一个瞧着也就十几岁的少女正被一个麻衣大汉往外拖,有旁人见状上前好像想要询问情况,那少女却只是哭,什么都不收,而那大汉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这是他自己养大的闺女,叫旁人莫要多管闲事。

    “阿玛,我瞧着不太对劲,我带人下去看看。”

    胤礽转回身对康熙说道。

    那麻衣大汉拉扯那少女的时候没有半分身为人父的怜惜,而那姑娘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哭着摇头,他瞧着不像是父女,倒像是人贩子拐来了姑娘。

    不管他的猜测对不对,既然碰到了,那就必须得问清楚,就算当真是父女,也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穷苦人家不愿意许亲大多是因为男方家境穷困,若是他们真心相爱,男方又是个踏实上进的,要解决这件事,却是容易的很。

    康熙点头答应了,嘱咐了一句叫胤礽注意安全,胤褆不爱管这闲事,倒是朱鹏跟着胤礽一起下了楼。

    侍卫上前分开那父女,麻衣男子兀自高声喝骂,似乎完全不在意胤礽等人的身份,理直气壮的让胤礽觉得自己猜错了。

    然而他上前一问,围观的百姓却无人认识这对父女。

    这倒是奇怪了,那麻衣大汉身材出众,平日里若是见过的,定然会有印象,不可能人人都不认识,而刚刚侍卫问他是哪里人的时候,他却说过自己就是本地人。

    明显事情不对劲,胤礽便叫人将那少女带至身后,远离那大汉,又请了一位妇人过来查看,却发现那少女的舌头竟然被割掉了一半,此时伤口都没愈合,所有才口不能言。

    那大汉见状不妙,立时往那少女身上抓来,一直注意着他的鄂伦岱一脚将他踢飞,侍卫们正要上前将他擒住,人群里看热闹的朱鹏却不知被谁给推了出来,正好跌在那大汉身旁,被那大汉一把抓住,掐着脖子挡在了身前。

    “救,救命啊——”

    朱鹏吓得大叫,“壮士,贫道跟你无冤无仇,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不然你就不止是拐卖少女这一条罪状,你还会背上一条人命啊!”

    那大汉厉声道:“闭嘴!再废话,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朱鹏瑟瑟发抖的对着胤礽求助:“小爷,你可是答应了要护贫道周全的啊,让贫道为这种人抵命,可不值得啊!”

    胤礽自然不能不管朱鹏,一时间场面竟是僵持起来。

    楼上窗前看着一切康亲王道:“皇上,那道士是故意跌过去叫那人抓住的,想来根本就是旧相识,要不一起杀了得了。”

    康熙却道:“不急,他若是只想救人,倒也罪不至死,叫保成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郑克塽看着底下纠缠在一起的道士壮汉,却是越看越眼熟,一个幼时曾经见过一次的人影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瞳仁紧缩。

    是他!

    竟然是他们!

    如今康熙御驾在福州,这里无疑是龙潭虎穴,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人,他早就跟在康熙的身边,看起来还颇受康熙的信任,如此以身犯险,总不可能无所图,但刚刚他又曾说今日是辞行,到底是放弃了,还是——

    打算此刻下手?

    第146章

    有一瞬间,郑克塽是有些犹豫的。

    下面那人既然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便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从未想活着离开,只奔着一命换一命而来。

    身为故交,或者可以说是臣子,他该顺从他慷慨赴死的心意,或许此时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他便能如愿以偿。

    然而理智很快就回归,郑克塽非常清楚,决不能让那人得手,伤了胤礽分毫。

    在行宫的这些时日,他慢慢对如今的大清有了了解,才知道原来许多他以为是康熙的仁政,其实都出自这位太子殿下之手。

    是他约束军队,是他不许伤及百姓,也是他力保,才叫他至今未曾受辱,还能在台湾的事宜上争取几句。

    而这一切,自是因为康熙对胤礽的看重,这是真正的国之储君,而不是徒有东宫名号的花架子!

    若是今日胤礽有什么损伤,并且是伤在那个人手里,郑克塽不敢想象康熙会如何疯狂,会不会拿台湾乃至天下所有的前明遗民为太子陪葬!

    他不敢赌,所以他只是愣神了一瞬,便立刻开口道:“皇上,太子有危险!”

    而就在此时,那个被胤礽挡在身后的少女,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极薄的指尖剑,从背后往胤礽的脖颈处划去。

    少女的眼中带着坚毅而炽烈的光,她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箭尖就要划破那小太子脆弱的脖颈,哪怕没办法一击毙命,只要划破了他的皮肤,剑尖上淬的毒药,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就在她感觉自己要得手了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再也不得寸进。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纳兰性德难得一脸冰冷的杀意,他毫不怜香惜玉的直接将少女的手腕折断,让淬了毒的指尖剑掉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踢开,以免那少女还有其他攻击的手段。

    那少女没有舌头,疼得张大嘴巴,发出哀鸣,而纳兰性德却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用力一合,那少女瞬间瞪大的眼睛,然后缓缓软倒在地上。

    惊魂未定的胤礽从纳兰性德身后探出头,却见那少女嘴角流出黑血,竟是已经中毒身亡了。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楼上的郑克塽心都差点跳出来,而听到郑克塽的提醒从二楼一跃而下的康亲王,此时方才来到胤礽的身边,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小子,得亏你来的及时啊!”

    康亲王用力在纳兰性德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再看向朱鹏和那麻衣大汉之时,立时满脸杀意,“好好好,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太子对你那般好,你竟引人来刺杀太子,朱鹏,姓朱啊,怪不得,竟是我们一时没想到!”

    朱鹏一脸颓意被侍卫押跪在地上,却只是看着胤礽,无奈说道:“太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曾想过要伤害你,以前没有,认识你之后,更没有。”

    那麻衣大汉却是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你跟这小鞑子废什么话,没用的东西,自己没出息还来耽误我的大计!若不是你拦着,我刚刚早就杀了他了!”

    朱鹏看向那麻衣大汉:“师兄,大明朝早就亡了,你何时才能放过自己啊!”

    此处不是审人的地方,康熙从楼上下来,令人将这师兄弟二人一起带回行宫。

    回去的一路上,康熙的脸色都很难看。

    胤礽想了各种办法去哄他阿玛,却是收效甚微,他甚至感觉,回去之后他怕是又要挨打了。

    然而回了行宫之后,康熙没有发火,反而是叫胤礽自己去审那两个人。

    “此次出来,你也算是见识了世间险恶,以后你身边这样的人只会更多,朕也不能次次都能及时护住你,总得你自己成长起来才行,”

    康熙揉了揉儿子的头,“保成,朕将他们交给你,朕等着看你如何处置。”

    若搁在台湾之战之前出了这样的事,康熙会像在杭州那般,追着儿子教训一顿,关他几日,然后亲自将那些敢试图伤害他的人全部斩首,让鲜血告诉那些在暗中心怀不轨之徒,若敢动手,将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可是这些时日他试探着将台湾的事情交给胤礽来处理,突然觉得,儿子比他所期待的还要成熟,还要能干。

    他的太子已经不是需要被他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崽子了,而是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康熙很欣慰,也很骄傲,所以他不想再一直拘束着儿子,他想看着儿子在历经风雨后的蜕变,而不是做一株被他养在手心里的娇花。

    胤礽也很想弄清楚真相,故而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但他没急着去审问,而是先去见了纳兰性德——

    他不相信消失了这么久的纳兰性德突然出现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个巧合。

    纳兰性德素来爱干净,借了曹寅的地方梳洗一番换了衣裳之后,才匆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鄂伦岱正一脸憋屈的跪在地上请罪,胤礽哭笑不得的喊他起来,他却非得受罚不可。

    “今日我若没有出手,以你的位置,也能替太子挡住暗剑,又为何这么别扭?”

    纳兰性德含笑道,“莫不是气我抢了你的功劳?”

    鄂伦岱立刻反驳:“才不是,只要太子爷平安,我要那劳什子功劳干什么!”

    “那你现在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为难太子,又是为了那般?”

    纳兰性德继续逗他,“莫不是还得太子爷三请四请亲手扶你,你才肯起来?”

    鄂伦岱愤怒的瞪了纳兰性德几眼,终于肯站起来了,一边拍着膝盖上的灰一边道:“多日不见,纳兰公子是彻底放飞自我了,这尖酸刻薄的话,哪里还有半点儒雅之气!”

    纳兰性德想了想,将林抱节正在给胤礽扇的扇子接了来,拿在手中摇了摇:“这样呢?有没有几分往日的风采?”

    胤礽被他给逗笑了,鄂伦岱也再提不起气来。

    他脸色有些泛红,挠了挠头发,终于还是不好意思的对着纳兰性德拱了拱手:“谢过纳兰公子救命之恩。”

    纳兰性德奇道:“这又是从哪儿论的?”

    “那女刺客的剑上淬了毒,若不是你及时出手,如今我只怕命在旦夕了,怎么不算救命之恩呢?”

    鄂伦岱深深一礼,“反正今后我欠你一条命,再不会故意奚落你就是了。”

    纳兰性德:“……若是没有刚刚嫌弃我不够儒雅的话,我或许会信你几分。”

    鄂伦岱:……

    有些习惯,还真是忍不住啊……

    “容若,你为何今日会在那里?”

    见鄂伦岱被纳兰性德哄好了,胤礽将话题转入正轨。

    纳兰性德回道:“奴才这段时间都在暗中追着左天,本是想拿到确实的证据再动手抓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冲着您来的,奴才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您护着那女死士,当真是有些惊险的。”

    纳兰性德复又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胤礽此时方才知道,那麻衣大汉名叫左天,乃是明末重臣左懋第的后人。

    左懋第曾作为使节与大清议和,被扣押后面对酷刑和威逼利诱宁死不降,最终死在多尔衮手中。

    左家自此与大清不共戴天,多年来在江浙乃至福建沿海地区暗中积攒势力,纳兰性德前来追查的那个情报组织,便是听命于左家。

    纳兰性德和曹寅南下后,清扫了不少左家的据点,终于逼得左天现身,纳兰性德当日急于离开杭州南下,便是来追左天的。

    他一路暗中尾随,本是打算将左家最隐蔽的几处据点都找出来再抓人,却没想到左天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当众行刺胤礽,幸好他赶到及时,方才没出大事。

    “所以朱鹏当真是前明皇室后人?”胤礽又问道。

    纳兰性德也不确定:“奴才听说左家和朱家后人确实有往来,但抓到的左家人都从没亲眼见过这位朱家后人,到底是真是假,却不好说。不过这位朱家后人虽出身前明皇室,但却并非崇祯帝一脉,最多算是宗室而已。”

    大概了解了那师兄弟的情况后,胤礽便去了囚禁他们的监牢。

    说是监牢,但实际上这特意为康熙南巡准备的行宫哪里会专门设一座监牢呢,不过是间偏僻的院子,倒也算是干净透亮。

    胤礽先去见了朱鹏。

    这位一路陪伴他们南行的神棍,如今沦为了阶下囚,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到胤礽进来就对着他嘿嘿一笑,一如之前。

    侍卫们倒是也没怎么为难他,上了镣铐但身上还算整洁,没有胤礽的吩咐,并没有对他用刑。

    “昨日我夜观天象,算出来今日会有劫难,原想着告辞离去,却没想到一顿饯行饭,怕是要变成我的断头饭喽——”

    朱鹏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依旧有开玩笑的兴致。

    胤礽问道:“你真的是前明皇室吗?”

    朱鹏毫无保留的答道:“若论血脉,应该是的,但我与你之前说过的并非谎言,我幼年时便离开了京城,自小在山野道观长大,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吃饭,可没享受过皇族的荣华富贵,却非得叫我担上这所谓的血脉责任,你说我亏不亏啊?”

    “那是真的是挺亏的,”

    胤礽赞同道,“我还以为左家会把你当主子一般供养呢,没想到他们竟然舍得将你赶下山去,让你坑蒙拐骗的过日子。”

    “什么主子,他们左家是为了替先人复仇,可不是为了拥护我当皇帝,”

    事到如今,朱鹏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他们只是想要个朱家子孙的名义招揽前明旧部罢了,至于我,只要活着就够了。”

    胤礽颇有些好奇:“他们难道就没给你找许多女子,让你传宗接代,延续朱家香火?”

    “怎么没有,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逃跑,”

    说到这个,朱鹏颇为气愤,“被他们找到养大算我倒霉,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他们借用我的名头我也同意了,但若想叫我子子孙孙都做他们的工具,绝对不可能!我这辈子命犯孤星,注定了孤家寡人,老朱家到我这儿算是绝了根儿了!”

    跟朱鹏这么一聊,胤礽原本心里那点气彻底消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朱鹏接近他们的目的,可事后想想,朱鹏若真的想下手,其实有许多更好的机会,而今日朱鹏故意叫左天拿住,也并非是想做什么,而是用自己挡住左天袭击自己的路。

    再加上纳兰性德他们查出的左家之事与朱鹏都没有干系,所以胤礽相信朱鹏当真就是左家找出来的傀儡,而朱鹏自己,该是不愿意的。

    不然他早就该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享受着左家的供奉,又何必孤单落魄的当个忽悠人的神棍,眼看着朱家绝后也不在乎呢?

    朱鹏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大概就是他遇到胤礽实属巧合,也不知道康熙会直接将他带走,事后想要脱身,却是找不到机会。

    而左天之所以能这么正好找到微服出来的康熙等人,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盯上了他,毕竟左天未必认识康熙,却一定能认出他来。

    “小太子,你才是这个天下的未来,”

    朱鹏感慨道,“这个道理皇上懂,我懂,左天也懂,所以他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你,他想要断了大清的龙脉。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生而不幸,合该当死,但请你不要迁怒于其他汉民,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是真心归顺,并未有异心。”

    “嗨,我也是年纪大了,话多些,你本就是仁善之人,对待郑家人都能容下,更何况是你的子民呢?老道我啊,大限将至,是看不到你统治下的太平盛世了,不过与你相处许久,我能想象到未来的美妙日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从朱鹏处出来后,胤礽没有去审左天,而是径直离去了。

    他不知道左天有没有苦衷,也不想知道。

    不管为了什么,在左天对他下手的那一刻,就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左家的情报组织还牵扯到情报卖给外国人的事情,左懋第赤胆忠心,他的后人却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行卖国之实,置万民安危于不顾,实在是有辱左懋第的名声。

    或许左家人目光短浅,想象不到中华大地沦为外国列强的狩猎场的场景,但胤礽知道那段可怕的历史,所以他可以善待郑家,可以容忍存有朱家后人,却决不能饶恕左家。

    他没有什么好问左天的,纳兰性德和曹寅追了他那么久,自然能查出实证,左家一门以及所有与外国勾结之徒,都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郑克塽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这件事的处置结果,在听说康熙将此事交给胤礽的时候,他还曾私怀庆幸,觉得这位仁善的小太子不会牵连他人,然而没想到,朱家后人尤在,左家却直接被灭门。

    胤礽特意叫人将左家以及党羽的结局告知郑克塽,薄薄的几页纸上是成百上千人的鲜血,叫郑克塽不由得发颤。

    冯秋儿上前握住郑克塽的手,不解的问道:“王爷,您跟左家又没有来往,为何为此畏惧?”

    郑克塽闭了闭眼睛:“秋儿,你觉得太子严惩左家是因为他们行刺吗?不,这罪名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左家勾结番邦,出卖国人,致使边境饱受其扰,百姓多有伤亡。”

    冯秋儿依旧不解:“即便如此,也跟你没有关系啊,你不是一向不与那些红毛黄毛的人来往么?”

    “我自是不怕,可郑氏诸臣,与外国有往来者众多,”

    郑克塽反握冯秋儿的手,“不说旁人,你爹爹就与葡萄牙人过从甚密,若是太子肯查,只怕罪名不在左家之下!”

    “秋儿,若到那时,你待如何,你又希望我置身何处?”

    第147章

    若是在从前,郑克塽绝不会对冯秋儿说这样的话。

    她是娇花,该被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外面的一切烦心事,都该由他来操心解决,不该叫她跟着烦忧。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命数难测,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他们今后的命运,当然也包括她和他们的孩子。

    郑克塽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让她无知无觉的被决定命运,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今生荣辱与共,相伴相依,那他就不该再隐瞒她什么,而是应该万事都与她商量。

    郑克塽本以为冯秋儿会很担忧她的父亲,或许会求他想办法救救冯锡范,而他也一直在盘算着拿什么来换能保得冯锡范一命,没想到冯秋儿听完后沉思片刻,却问道:“你手中可有实证?”

    郑克塽点了点头:“有一些。你爹爹行事过于张扬,要拿到证据并不难。”

    “既如此,那你便将证据交给太子殿下吧。”

    冯秋儿咬牙道,“事到如今,再隐瞒不报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一定会被发现,那我情愿是你去揭发,至少我相信你不会落井下石,将更多的罪名安插在我爹爹头上。”

    “秋儿,这可是灭族之罪。”郑克塽提醒道。

    “就是因为罪过太大,才不能隐瞒,”

    冯秋儿眼眶微红,却坚定的说道,“大错已经铸成,刀剑早已悬于头顶,如何能逃脱的掉?只可惜我如今见不到爹爹,不然我定然劝他自首,说不定还能少连累家里无辜的人!”

    并非冯秋儿心狠,而是时至如今,奢望保全所有人已经是不可能了。

    大清对此事的态度强硬,左家一门几乎尽数伏诛,若让他们自己查到冯家,又怎么可能会对冯家网开一面?

    她或许因为嫁给了郑克塽还能逃过一劫,可冯家那些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呢?

    冯秋儿虽然与异母弟妹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血脉亲人,她总是不想见到他们无辜丧命的,既然是爹爹自己做的孽,就该他自己去承担,又怎能一时心怀侥幸,以致连累全家!

    冯秋儿的反应与郑克塽预想之中的并不一样,但却更叫他放心。

    他提前与她说这些,也是想叫她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见她想的明白,他便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胤礽听说郑克塽要求见的时候并没有为难,直接叫人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郑克塽再见到这位小太子的时候,再不敢只当他仁善。

    左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这位太子竟是毫不动容,可见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帝王该有的无情,也不知这是幸事,还是不幸。

    听郑克塽说完冯锡范之事后,胤礽笑笑不语,只是叫人递给他一个折子,让他自己看。

    郑克塽展开一看,折子上详细的记载了冯锡范勾结葡萄牙人的事情,竟然比他知道的还要详细。

    他的后脊上瞬间冒出冷汗来,心里无比庆幸。

    幸好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幸好冯秋儿聪慧看得明白,否则他再晚来些,说不定冯家灭族的旨意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太子殿下,冯锡范其罪当诛,我不敢为他求情,只是冯家与左家不同,他们大多数都并不知道冯锡范做过什么,实属无辜,还请您能饶他们一命!”

    胤礽自不是弑杀之人,之前对左家未曾留情,是因为查证之后发现左家经营多年,全族都参与其中,而左天当街刺杀,犯了大忌,即便他想保下左家一二幼童,康熙也不会同意。

    而冯家的情况却并不一样。

    冯锡范与葡萄牙人勾结,做的多是倒卖的生意,从未涉及大清本土,且按之前的惯例,前明降臣归降之前的所作所为,大清素来不予追究,故而以此定冯家的罪,恐怕会叫朝中汉臣惶恐。

    但冯锡范有一桩罪行是胤礽不能容忍的,就是他贩卖人口。

    台湾多山民,冯锡范偷偷命人进山抓捕山民当做奴隶卖给葡萄牙人,有数据可查的,便有百余人。

    只此一件,胤礽就要定了冯锡范的命。

    不过与左家不同的是,冯锡范做的事情冯家人甚少参与其中,特别是女人和孩子们,更是全然不知,故而胤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株连他们。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以此为饵,试探郑克塽。

    而郑克塽也算是没叫他失望,这位诛杀哥哥夺下王位却连朝政大权都受不住的延平王,却是个心思机敏当机立断之人,更难得的是,他善于审时度势。

    胤礽听康熙说了他遇刺当时郑克塽高呼要救他之事,也不难猜出郑克塽是认识左天的。

    毕竟他们都是前明旧部,自然会互通有无,但危机之时郑克塽当机立断选定了立场,虽然他的示警并没有什么大用,但至少表明了态度,也因此让康熙愿意放他们一马。

    “郑公子,你想为你岳家求情,是人之常情,孤可以饶恕冯家无辜之人,但你也应该拿出你的态度来。”

    胤礽干脆直言,“明日便是归降大典,该当如何,你回去后仔细思量思量。”

    因为左家的事,受降仪式耽搁了几日,挪到了明日。

    其中流程早已经定好,但胤礽却特意提点了这一句,该如何做,郑克塽是聪明人,心里应该有数。

    郑克塽一路走回住处,神色惶惶,冯秋儿以为出了什么事,焦急的追问。

    郑克塽看着妻子:“别担心,我虽然无用,但至少能保下冯家无辜之人,至于你爹爹,对不起,他做的错事太多,我实在无能为力。”

    冯秋儿早有心理准备,反而劝郑克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做的错事便由他自己承担,能不牵连无辜已是万幸,你不要因此自责,却叫我无地自容了。”

    郑克塽勉强笑笑,而此时林抱节从外面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汗巾小刀,另有小太监端了热水进来。

    冯秋儿一惊,正要喝问,就被郑克塽握住了手。

    郑克塽柔声道:“以前你经常帮我剃胡子,手艺是极好的,今日不如便也来帮我剃剃头发吧。”

    上岸至今,他一直保持着汉人发型,从未有人提出过叫他剃头之事。

    然而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大清自入关以来一直强硬的推行剃头政策,无一人能幸免,可以说不剃头便不能算是大清人。

    他知道之所以一直无人向他提起,只是因为台湾尚未正式受降,等受降仪式之后,不止是他,全部台湾男子,都逃不掉剃头的命运。

    而如今,胤礽给了他一个主动的机会,他知道若他不肯,胤礽也不会勉强,会让他保持延平王的尊严,以汉人打扮参加受降仪式,但若他肯自行剃头,着满人装束归降,那康熙必然更有颜面。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以延平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他很难割舍的尊严,但若是他不肯低头,那冯氏一家的命运究竟会怎样,就要去赌大清太子的慈悲之心了。

    为了冯秋儿,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冯氏一族盘根错节,上下亲眷和拥趸加起来有数万人,即便只牵连其中百一,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在人命面前,什么延平王的尊严,都尽数可弃,既然已经决意归降,总归是要剃头的,也不差这一天。

    冯秋儿的眼泪瞬间滑落,却不肯哭出声,她接过剃刀,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然后闭上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好,那我来帮你剃头。”

    ……

    翌日,天朗气清。

    康熙将受降仪式定在了福州城中,令万民可以围观。

    台湾众臣都被“请”到了现场观礼,他们有人极尽奉承,努力想要表现出高兴的模样,而有人却是唉声叹气,悲伤与国之将亡。

    康熙坐于高台御座之上,胤礽侍立在旁。

    郑克塽手捧延平王玺缓缓而来,却是一身满人衣裳,梳着满人的发辫,完全看不出他是台湾旧主,反倒像是八旗子弟。

    “呸,没骨气的东西!”

    “苍天无眼啊,郑家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耻的子孙!”

    “郑克塽,你愧对郑家列祖列宗,愧对大明!”

    一些顽固守旧的台湾大臣接受不了郑克塽的打扮,气得当众高声喝骂,一声声一句句就像是扇在郑克塽的脸上。

    可他只能生生受着,他无力辩驳,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本就是他无能,该受万世折辱,并不算委屈。

    康熙看着一身满人打扮的郑克塽,却是十分的满意。

    他忍不住对胤礽笑道:“此事你安排的极好,下面那些台湾官员也都交给你来处置。”

    大清国力昌盛,对台湾之战可谓碾压,如今不是他逼着郑家投降,而是郑家求着他要投降,这其中的差距,简直妙不可言。

    康熙满意了,对郑克塽的态度也很是温和,受了郑克塽的大礼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当众言道:“先帝曾应过郑公,若肯归降,便封其为海澄公,如今你替郑公归来,朕也必然践诺,自今日起,郑氏一族入汉军旗正红旗,今后你便是朕的海澄公了。”

    郑克塽再次谢恩,内心再苦涩,也只能欣然受之。

    “你在海岛上漂浮多年,这次便随朕回京,重回故土吧,朕会在京中为你赐下府邸,必不会叫你受委屈,”

    康熙又道,“听闻你的夫人有了身孕,却是个吉兆,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朕便为他赐名安福,叫他一生平安有福。”

    赐名之事乃是康熙见郑克塽今日装扮心情大好临时起意的,于郑克塽而言,是个惊喜。

    能得康熙赐名,这个孩子将来出生之后便无人敢欺凌。

    安福,平安有福,多好,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个好名字。

    为了昭显对郑克塽的看重,自受降之日后,康熙便总将他带在身边,倒像是真正的宗室子侄一般,督促其读书习字,还带着他出去骑马打猎,盛赞其文武双全。

    台湾众臣见状,也逐渐认命,纷纷效法郑克塽剃头易服,胤礽干脆挑出几个愿意办差的送回台湾,将台湾百姓剃头之事交给他们来办。

    台湾百姓听闻延平王已经做了大清的海澄公,又见以前的大臣们都剃了头,再加上对大清军队颇有好感,故而在剃头易服这件事上,并没有遭到特别大的抵触,偶有特别倔强的,也有台湾大臣挨个去劝,终是未用强制,便顺利完成了。

    在此期间,胤礽命人采购了布料,制得一批旗人服装,都是京中百姓们常穿的样式,干活什么的都方便。

    这批服装运送到台湾后,作为大清对剃头百姓的“回礼”,分发了下去,免去了百姓们舍不得花钱再做一套新衣裳的难处。

    而家里男人们都剃了头的女人,也同样能领到一套新衣。

    衣裳并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只是普通的棉布,又根据台湾的气候,做的更加透气,百姓们也没舍不得上身,人人换上之后互相瞧着倒也干净整齐,一时间岛上的气氛很好,甚至还有百姓往军中送些吃食之类的,作为衣裳的答谢。

    这一切,郑克塽都跟在康熙身边亲耳听到了汇报。

    “海澄公,如今可是放心了?”

    康熙问道,“台湾一切安好,朕打算数日后便启程回京去了,在离开之前,须得处置好台湾降臣,你日后便去太子处听差吧。”

    郑克塽拱手应是,随即退了出来,去了胤礽处。

    胤礽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将一份名单递给他,上面全都是死罪之人,要在御驾离开之前全部处斩。

    而郑克塽,便是胤礽从康熙那儿讨来的监斩官。

    郑克塽拿着名单的手不由得颤抖,苦声道:“太子爷又何必这般为难臣。”

    胤礽只是问道:“怎么,你不去监斩,他们就不用死了?”

    郑克塽低头不语。

    “孤叫你去,是为你打算,你若不肯便算了,孤也不强求。”

    胤礽不在意的说道,“放下名单,回去陪你夫人去吧。”

    郑克塽却是犹豫不定,不肯离去。

    “海澄公,你已经做了九十九步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为何如此犹豫?”

    看在郑克塽肯配合省了他很多麻烦的份儿上,胤礽多说几句,“你日后是在要京中过活的,与台湾割裂的越干净,以后的日子便越顺畅,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孤来告诉你吗?”

    郑克塽也明白如何选择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只是毕竟都是故人,叫他亲自送他们死去,他心中依旧过意不去。

    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岳丈,他只怕冯秋儿接受不了。

    “孤以前觉得你十分通透,如今却发现,你还不如你夫人豁达。”

    胤礽不再看郑克塽,“你夫人为了你已经命人往冯家送了诀别书,断了跟冯家的关系,而你却兀自犹豫不决,浪费她一片心意。”

    郑克塽并不知道这事,顿时心中感动不已,冯秋儿待他如此,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当即不再犹豫,躬身应下了这桩差事。

    郑克塽离开后,纳兰性德看着胤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容若可是觉得我这么做太不近人情了?”

    胤礽对纳兰性德却是又耐心多了,“我也是为了他好,现在朝中上下都在盯着他,他若不如此,将来进了京城只会受到更多的排挤,只怕日子不会好过。那些人本就必死,他去,能叫那些人死前少受些折磨,也能叫他不被拿了把柄。”

    虽然胤礽不会因为冯家的事牵连冯秋儿,但京中的其他人可未必会这般讲理。

    冯锡范的罪名是卖国,虽然在胤礽的保全下未牵连全族尽诛,但这罪名也足够连累郑克塽和冯秋儿的名声,让他们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了。

    但若是郑克塽亲自处斩冯锡范,再加上冯秋儿已经彻底与冯家割裂,那冯锡范的罪名便不会再成为他人攻讦郑克塽的把柄,最多骂他一句心狠,总比卖国求荣来的轻省多了。

    “奴才明白的,奴才不是想说这个,”

    纳兰性德温声道,“奴才是觉得太子对郑克塽夫妇过于仁善了,其实您不必为他们打算这么多的。”

    纳兰性德比胤礽更了解京中权贵们的秉性,知道无论胤礽帮郑克塽再多,只要朝廷不用郑克塽,那郑家在京中的日子就依旧不会好过。

    他担心胤礽白费心思,却又不想说出来让胤礽失望,故而才会欲言又止。

    胤礽笑弯了眼睛:“我为他做这些,是感谢他识大体,肯放弃自身荣辱,为台湾百姓求一个平安。虽然此战大清兵力强盛,是必胜之战,但能兵不血刃就将台湾彻底收归,总有几分郑克塽的功劳,故而我也愿意护他几分。”

    在外已然叫人心生敬畏的小太子,在熟悉的人面前,依旧可爱。

    纳兰性德也笑了:“奴才只是担心太子帮了他,他却不领情罢了。”

    “那倒是无所谓,”

    胤礽摊开双手,“我又不在意他怎么想,该做的我都做了,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郑克塽还是懂得感恩的。

    回去之后他与冯秋儿直言此事,夫妻二人都明白这是太子的恩典,虽心中难受,但还是打起精神,好好办差。

    数日后,该处置的台湾罪臣皆已伏诛,郑克塽确实是传出了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名声,但朝中对他的攻讦之语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对此,康熙觉得儿子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胤礽呵呵一笑,伸手抢走了康熙刚得的一方好砚。

    “哎,你给朕放下!”

    康熙急得伸手来抓儿子,“朕才用了一次,还没玩够呢,你那笔破字用什么砚台不一样,别糟蹋了东西!”

    胤礽将砚台藏在身后不让康熙碰到:“容若都说我如今的字进步很多,有几分风骨了,十分值得配一方好砚!”

    “那是他忽悠你的,你写出狗爬的字,他也敢夸你写得好,”

    康熙继续试图拿回他的砚台,“朕告诉你,纳兰容若就是个佞臣,你可不能偏信了他的,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了!”

    立在一旁的纳兰性德:……关他什么事?

    也立在一旁的鄂伦岱:哈哈哈!

    康熙抢着抢着,突然伸手按住胤礽的头顶,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惊奇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高了?你竟然到朕胸口了!”

    胤礽将砚台丢给纳兰性德拿着,然后凑到康熙身边去比个子,果然发现自己长高了不少。

    “若不是阿玛您缩了,那便是我真的长高了!”

    胤礽高兴了,“太好了,说不定明年我就跟您一样高了!”

    “朕还能缩?!”

    康熙用力揉搓儿子,“别在这儿好高骛远了,想跟朕一样高,你怕是还得多长几年!朕就说瞧着你的衣裳不怎么合适了,得赶紧叫人给你多做几身,不然等回宫的时候,你乌库妈妈定然要怪朕亏着你了。”

    提起太皇太后,胤礽不由得有些想念。

    一晃离京已经半年,虽然时常有信件往来,但他依旧担心太皇太后故意报喜不报忧,也不知如今入了冬,她的身体可还好。

    “阿玛,咱们早些回京吧,我想乌库妈妈了。”

    胤礽软嘟嘟的说道,“咱们怎么也得回去陪乌库妈妈一起过年啊!”

    康熙也有些思念京城了,于是立刻督促众人收拾行装,准备起驾回京。

    ……

    相比于来时的悠闲,回京的路途显得格外匆忙。

    归心似箭的康熙不再在任何城镇停留,一路马不停蹄的直奔京城,终于在腊月中旬回到了宫里。

    温贵妃带着惠、荣、宜、德四妃以及众嫔至太和殿广场,与众臣一同迎接圣驾,许久不见,温贵妃已然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举止端庄得体,不失贵妃风范。

    康熙自去与留在京城的内阁大学士们说话,温贵妃则是伸手扶过佟佳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也微笑着与几位妃嫔说话。

    胤礽张望半天,终于在人群后面找到了两个小不点,于是对着他招了招手。

    小孩子总归会有些容易认生,大半年不见,就连一向同胤礽亲近的胤禛都往后缩,不太敢过来说话。

    胤礽也不催,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弟弟们,不一会儿,两个小不点就拉着手慢慢蹭了过来,一起抬头看着胤礽。

    胤礽挨个呼噜呼噜毛,摸得胤祉和胤禛眯着眼睛笑了,这才肯软软的喊了哥哥。

    “来来来,我瞧瞧你们是不是长个了?”

    胤褆也将爪子伸过来,却被胤祉伸手擒住,胤褆挑了挑眉,故意跟胤祉拉扯起来,胤祉也不客气,用他那小短手攻向胤褆。

    这兄弟二人自小就爱比划几下,胤礽知道胤褆有分寸,也不阻止,只是拉着一脸懵的胤禛往后退了两步,以免殃及池鱼。

    康熙那边还乐呵呵的说话,一转头就看到俩儿子打起来了,还是一大一小体型完全不对等的两只,一时间额角青筋直跳,十分想上去一手一个抓过来按在地上打屁股。

    然后他再看看个头都长到他眉角的大儿子,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自己可能一只手制不住他,故而忍住了上前的冲动。

    要真叫这臭小子给掀开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然后他就看见,让他犹豫不想上前的大儿子被自家丁点大的三儿子一把掀翻在地上,那小不点还用力跳起来压在他大儿子身上,压得他大儿子嗷嗷直叫。

    康熙:……幸好刚刚忍住了没上手。

    小三儿这把子力气是哪里遗传来的,这长大了还了得?

    定然会是一名悍将!

    站在一旁的胤礽评估了一下局势,觉得自己上去估计只是炮灰,于是张望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开口求救:“舅舅!快来帮个忙!”

    常泰:……

    常泰认命的越众而出,像是康熙想象中的那般,一手一个将两个阿哥提溜起来,大的甩给康熙,小的丢给——

    算了,小的还是自己拉着吧,太子那力气恐怕制不住这个。

    康熙接住差点飞出去的儿子,气得怒道:“惠妃,赶紧过来管管你儿子!刚回宫就跟自己弟弟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竟然还没打过!

    惠妃:……

    啊,这熟悉的感觉。

    就说这大半年怎么感觉生活里少了点什么,原是没了坑娘的儿子,没人需要她来收拾烂摊子,才这么寂寞啊!

    胤褆挣扎着站稳:“汗阿玛,您多大了,怎么还告状啊!”

    康熙呵呵:“你多大了,还欺负弟弟?”

    眼瞅着父子两个就要掐起来,康亲王赶紧上前说和:“皇上,大阿哥,时辰不早了,早些散了吧。”

    所以两位别在这儿丢人了成吗?

    康亲王边说还边看向胤礽,希望太子爷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制止一下这父子俩可能会出现的丢人行为。

    胤礽忍笑,也开口道:“阿玛,乌库妈妈还在等着我们呢。”

    康熙这才放开抓着胤褆的手,双手往后一背,傲娇的往宫里走去。

    路过惠妃的时候,他还特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威胁之意——

    管好你儿子!

    惠妃:……呵。

    由于康熙突然撂挑子不干了,可怜的小太子只能帮忙善后,好声好气的遣散了众臣,又请众位娘娘们回宫休息,然后才气喘吁吁的跑到慈宁宫告状。

    谁知道某人竟然先一步来说他的坏话,他进来的时候,康熙正给太皇太后讲他在杭州差点被刺客杀了的事,听得太皇太后直捂胸口。

    “乌库妈妈,您别听阿玛添油加醋!”

    胤礽过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然后乖巧的凑到她身边给她捶肩膀,“根本没有那么凶险,当时那女刺客早就没了力气,别说杀人了,杀鸡估计都杀不死。”

    “那也不能以身犯险,”

    在这个问题上,太皇太后跟康熙意见统一,“人心险恶,你觉得那刺客无力伤你,又安知周围没有其他恶人,想要趁机对你下手呢?”

    不愧是太皇太后,虽未亲眼目睹,但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

    胤礽两次遇到危机,可不都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么?

    这世上能叫人瞧见的危险都不算可怕,最难以应对的便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我知道了,乌库妈妈,以后不会了。”

    胤礽蹭了蹭太皇太后,乖巧的答应。

    太皇太后不让他继续捶肩膀,叫他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搂着他,一如往常。

    “出去这大半年,保成长高了,也壮实了,以后再想像小时候那般将你揽在怀里,可就难喽。”

    太皇太后感慨道。

    胤礽伸手环住太皇太后的腰:“那以后我来揽着乌库妈妈,也是一样的。”

    其实太皇太后这段时日一直精神不太好,太医瞧过了只说是亏气血,给开了补药,但太皇太后嫌苦,便是配了蜜饯,也不肯喝。

    今日康熙和胤礽回来,她才算是精神了些,一早就喝了苦药,本想着怎么也能支撑到留他们用完膳,可是跟胤礽靠着说了会儿话,便困意上头,打起瞌睡来。

    康熙与胤礽一起将睡着了的太皇太后放平,给盖上薄被,然后轻轻退出门外。

    苏麻喇姑来送他们,没忍住还是说道:“太皇太后如今身子虚,却又一直不肯喝药,奴才是劝不动,皇上和太子若是有空常来坐坐,想来太皇太后还是愿意听你们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再怎么精心养着,毛病也是不断。

    胤礽有些担忧的往殿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可试过药膳?”

    苏麻喇姑叹气:“太皇太后嫌御厨做的药膳有味道,也是不肯吃的。”

    “阿玛,我记得之前在江宁吃过一家药膳还不错,完全吃不出药味来,不如请进宫来试试看?”

    胤礽看向康熙。

    康熙点头:“行,朕叫曹家去寻。”

    之后的一段时间,胤礽变成了慈宁宫的常客,一日三餐的过来。

    一开始太皇太后还乐呵呵的高兴,后来发现胤礽一来她就得按时按顿喝药,便开始各种推脱,不许胤礽每天跑这么多趟了。

    胤礽看破不说破,依旧是有空就来哄着太皇太后,幸而江宁的厨子到了,一桌子药膳色香味俱全,叫本来听到药字就往后缩的太皇太后吃得很舒坦。

    这位厨子便被留下来专门调理太皇太后的身子,太皇太后胃口好了,精神也就跟着好了起来,叫康熙和胤礽稍微放下了心。

    过了年后,朝中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而胤礽却拒绝了康熙提出的让他提前上朝听政的提议,回到乾安宫中,安心读书。

    一路南巡,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百姓真正的生活,也更加明白自己尚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在江宁的时候,他对那些约定俗成的守贞堂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方法,在杭州的时候,他更是茫然不觉康熙清扫官场的安排;

    在福建的时候,虽然康熙将台湾的事都交给他来处置,但其实他能给出的决定少之又少,看似做的不错,但其实背后有太多康熙的暗中扶持,远非他的功劳。

    他知道康熙这么做是想鼓励他,希望他能勇敢去做,但他却愈发觉得,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的本质之前,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不负责任的。

    故而回到宫里后,他决定不去好高骛远,而是专心求学,打好基础。

    他希望等他真正上朝听政的那一日,面对大臣们的奏请,他能知其真正用意,也能因时因地制宜,给出言之有物的决策。

    然而这并不简单。

    大清地大物博,身为一个掌权者需要学习了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胤礽每天都在学新的东西,然而每天也都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

    乾安宫中开始挑灯夜读,日复一日。

    这是胤礽自己的决定,他自然要全力以赴,但这般闭门读书的举动在他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种信号——

    太子日渐成长,皇上似乎对他不像是以前那般纵容,而是多了几分忌惮。

    所以才会在太子明明已经表现出了治国的才能后,却不许他听政,这无疑是皇上压制太子的铁证。

    对于这口大黑锅,康熙背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想解释。

    他对他家太子如何,什么时候轮到奴才们来评头论足了?

    他儿子想读书就读书,想参政就参政,难不成还要征求他们的同意?

    而胤礽对于这样的传言和众人对他日渐谨慎的态度,却只是一笑置之。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若是当真到了历史上废太子的那一日,这些人还不得上门骂他几句才过瘾?

    不管他们是多思多虑想要保全自己也好,利欲熏心只想攀高枝也罢,如今他们既然选择远离乾安宫,将来再想踏入乾安宫的大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他就是小心眼,爱记仇。

    胤礽讨厌朝中这种拉帮结派总想着占上从龙之功的大臣,历史上九子夺嫡闹成那般惨状,多半也是为这些人挑唆所致。

    否则他的兄弟们都这么可爱,怎么就至于手足相残至不死不休的局面?

    特别是他家小四,简直乖的没边儿,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冷面王,明明就是小暖男!

    胤礽接过胤禛亲手扒好的橘子,塞进嘴里,眯着眼睛笑道:“小四扒的橘子就是甜!”

    胤禛开心的笑了,乖乖洗干净小手,学着胤礽的模样坐在桌前,拿出胤礽亲手给他画的画册,陪着胤礽一起看书。

    自从佟佳皇贵妃尝到了将儿子送给太子带的妙处后,便经常叫胤禛往乾安宫来玩,胤礽为此特意给胤禛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伺候着,其中一个名字叫苏培盛,若是他没记错,就该是胤禛的太监。

    不过苏培盛如今也没多大,当不上什么大用,但至少有眼力见,知道将胤禛的东西都收放好,总比胤禛之前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好用些。

    胤禛很喜欢他的太子哥哥,所以也很喜欢太子哥哥给他安排的房间以及给他的太监,所以平日里都叫苏培盛跟着,即便是回承乾宫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康熙去承乾宫的时候,瞧着丁点大的儿子身边跟着个小萝卜头,便好奇的问了,听说是胤礽安排的,忍不住笑道:“太子当真是喜欢胤禛,连这点小事也愿意操心。”

    佟佳皇贵妃如今不那么操劳,整个人养得容光焕发,闻言也笑:“多亏了太子,我如今可是清闲的很,前儿宜妃还说,想跟我换儿子呢。”

    宜妃又给康熙添了个九阿哥,是个顶漂亮的孩子,但却娇气的很,小小的团子发起脾气来吵的翊坤宫鸡犬不宁,四公主受不了干脆搬去了西三所跟公主们一起住,就连五阿哥也不爱回来,一直陪着皇太后住。

    康熙是见识过这个小儿子的厉害的,忍不住皱眉:“都是宜妃惯的!”

    佟佳皇贵妃横了康熙一眼:“怎么,九阿哥是宜妃自己生出来的?”

    什么事儿都怪额娘,那阿玛干什么去了?

    康熙舒展眉头,凑过去搂住佟佳皇贵妃:“你如今是愈发厉害了,好好好,是朕平日里少了些关心,以后一定多去看看。”

    佟佳皇贵妃又瞪了康熙一眼,却没说不让他去。

    眼看着新人就要进宫,宜妃和九阿哥能多得几分康熙的关注,却也不是坏事。

    春去秋来,紫禁城里多了许多年轻的庶妃,却没有人如同当年的宜妃那般,初选秀不久就得封嫔位。

    如今宫中位份上也算是四角齐全,康熙对于晋封的事情便愈发的吝啬了。

    延禧宫的卫氏生了八阿哥,却依旧是庶妃,竟是连个贵人都舍不得给,八阿哥也只能养在惠妃的屋里。

    好在惠妃不是个小心眼的主儿,从不拦着卫氏看儿子,也不曾苛待过卫氏,至少叫她不至于过得艰难。

    但宫中这么多生养过的嫔妃,唯独卫氏一人没有名分,却也叫她抬不起头来,如今愈发不愿意出门了。

    除去个别不太顺心的人之外,整个紫禁城倒也算是安宁平顺,而随着胤祉搬到阿哥所正式开始读书,朝中暗中谋算之人又多了一个选择,原本平静的阿哥所却是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康熙二十二年春天的一日,读书读累了的胤礽牵着胤禛走出乾安宫,打算去阿哥所找哥哥弟弟们一起用午膳,可谁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片吵闹之声。

    随即就见一个少年被人从里面丢了出来,一头磕在地上,竟是不动了。

    胤礽大惊,立刻叫人去请太医,之后就看到胤褆从里面横行而出,口中高喝:“那鼠辈死了没有!”

    第148章

    “大哥!”

    胤礽一脸肃容,“为何在宫中伤人!”

    胤褆看到是胤礽立刻熄了怒火,从一头发怒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狼狗,甚至试图摇尾巴。

    “没有没有,我就是教训教训不懂事的奴才而已,下手有分寸呢。”

    胤礽看向躺在地上不动的人,完全没有发现胤褆哪里有分寸了。

    这人刚刚一头撞在地上,满脸是血,此时仔细看才确定正是胤褆的伴读之一,出自惠妃同族的孩子。

    与胤礽不同,胤褆并不怎么看得上他的伴读们,平日里只当是奴才,闹起来也曾动过手,但却更多只是威胁恐吓,从未将人打成这样过。

    那伴读又能犯什么大错呢?

    做多不过是说话不谨慎犯了胤褆的忌讳,要罚也不是不行,该过了明路,光明正大的罚,不该私下动手伤人。

    “我真没下重手,”

    胤褆见胤礽不信,焦急的继续解释,“我就踢了他一脚,他自己往外跑,不知道绊了什么摔出来的,不信你问师傅。”

    胤礽此时才发现,今日来给胤褆上课的正是张英。

    这么多年了,上书房的师傅换了一茬接一茬,唯有张英屹立不倒。

    不止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有手腕,能制得住胤褆。

    “太子,微臣可以作证,的确是他自己往外跑的时候不慎绊倒的。”

    张英走上前拱手道,“这几日院里正好在修整地面,拉了绳子,他跑得太快,没有注意到。”

    胤礽看向张英,张英微笑以对。

    胤礽知道,张英这是在护着胤褆。

    张英这人一向洒脱,从不会趋炎附势,便是对上康熙,也不会轻易低头,自然也不会屈从于胤褆,他护着胤褆,只能说明此事错在那伴读。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在宫里出事。

    太医院离南三所近,很快便有值班的太医赶来,查看后说那伴读只是磕晕了,没有什么大碍,脸上的血虽然吓人些,但如今已经止住了,好生养着,几日便好。

    胤礽叫人给那伴读清理干净,抬到一间空屋子里歇着,等醒过来再叫送回家,然后才有空问清事情的始末。

    其实说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就是那伴读自以为出自胤褆的母家,又自小跟着胤褆一起长大,将来必然会成为“从龙之臣”,所以竟是偷偷加入的“大阿哥党”。

    他私下搞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死活的跑到胤褆面前说,丝毫不顾及张英在场,在课堂上大放厥词,说什么立长立贤的道理,其目的昭然若揭,气得胤褆当场扬言要他狗命。

    胤褆这话其实是吓唬人的,但那伴读心虚,又自小被胤礽吓怕了,被胤褆踢了一脚后竟是不管不顾的转身就跑,这才闹出了这么一出来。

    如今人没事,胤褆也松了一口气,愤愤道:“幸亏今日有人替我作证,不然他要是一头撞死了,岂不是倒成了我的过错?”

    胤礽先为自己刚刚的误会向胤褆道歉,然后又劝道:“哥哥,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便叫人将他拿下责罚便是,切莫再亲自动手,传扬出去只怕又会叫人在背后胡说。”

    胤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无所谓道:“我巴不得他们出去乱说呢,也省得那些无聊之人又搞幺蛾子。你说好好的日子他们不好好过,非得拉帮结派的干那些作死的事情,还要将我给拖下水,不对,不止是我,据说现在连‘三阿哥党’都有了。”

    “人性本逐利,自是哪里有更大的好处便往哪里钻,”

    张英说道,“太子地位稳固,其身边信重之臣便都会是真正有能力的股肱之臣,钻营之人自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之所以拉帮结派,未必是真心想要支持阿哥们,而是想搅浑水,好在乱局中抢占一个最有利的位置。”

    说明白些,就是这些“大阿哥党”、“三阿哥党”们,很多人都不是真的想支持胤褆或者胤祉上位,而只是想让胤礽的地位不稳,才好有可趁之机,图一个从龙之功。

    至于这个龙是阿哥们还是太子,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这两年你闭门读书,不太搭理外面的事,他们没处折腾,便又起了坏心思,”

    胤褆抱怨道,“汗阿玛也不管管,就纵着他们上蹿下跳,如今都敢在宫里大放厥词了,明儿说不定在朝堂上也敢胡说!”

    “眼瞅着我成亲之后就要入朝了,他们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忽悠我跟你对着干,真当我是个傻子吗?”

    胤褆越说越生气,“等我哪天有空出宫,必去亲自掀了他们的老巢,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敢再来挑唆我!”

    大阿哥亲自掀了大阿哥党的老巢,这么离谱的事情,别说,还真是胤褆能干得出来的。

    未免胤褆当真忍不住闹得天翻地覆,胤礽亲自往乾清宫去找康熙讨个主意,谁知竟是被人给拦在了门外。

    胤礽看着面前眼生的小太监,挑了挑眉——

    他在这紫禁城里活了十几年,还从没有人敢拦着不让他去哪儿,怎么,如今就连御前的人,都敢拿他这个太子不当回事了?

    “混账玩意,滚滚滚!”

    梁九功在里面看见胤礽被挡住了,急得狂奔出来骂人,“眼睛瞎了还敢往御前来了当差,作死也去找个安生地方!”

    “梁公公御下有方啊,”

    胤礽略不满,“孤要求见汗阿玛,您帮着去通报一声?”

    “哎呦祖宗,您要不要干脆踹奴才两脚出出气?”

    梁九功腆着脸过来扶胤礽,“新来的蠢东西不懂事,您消消气,皇上正跟南大人说话呢,您往御书房去就是了。”

    胤礽倒也不为难他,径直走了进去,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反身一脚踢在那不长眼的小太监腿上,踢得他扑倒在地上。

    “小王八蛋你今儿算是走到头了,来人,将他送到慎刑司去好好查查到底是哪边儿送过来的,皇上晚点定然要问。”

    太子爷来乾清宫什么时候需要通报了?

    别说里面的人是南怀仁,便是皇贵妃娘娘,皇上也从没有叫太子爷避讳过!

    能被选来御前伺候的没有傻子,难道还能不知道打听清楚这些事?

    今儿这小太监敢拦太子绝非无意,也不知是谁叫他来给太子爷添堵,等会儿皇上知道了,非得雷霆大怒不可!

    胤礽其实没怎么在意这事,直接进了御书房,果然瞧见南怀仁在给康熙讲什么。

    “保成来了啊,快过来看看这个,”

    不等胤礽行礼,康熙就招手道,“南怀仁给朕献了个人体图,还挺新鲜的。”

    人体图是什么玩意?

    胤礽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西方那些“坦荡”的油画雕像,然而上前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是人体图,不过不是完整的,是开膛破肚过的人体解剖图。

    南怀仁将这玩意献给康熙干什么,当真不怕康熙忌讳吗?!

    “哈哈哈,朕就知道你会怕,”

    康熙嘲笑儿子,“朕还想亲自看一看实物呢,你敢是不敢?”

    胤礽:……

    这不是他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上哪儿去找实物!

    虽然他不知道福尔马林是什么时候被发明的,但至少现在的大清是没有的,他不信南怀仁能不远万里给康熙带个人体标本过来,那想要看实物,只能现杀一个人。

    胤礽抬头看向南怀仁:“南大人打算怎么让我们看到实物?”

    果然,南怀仁笑呵呵的答道:“哦,太子殿下,这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每个人体内的结构都是差不多的,随便找个人来解剖一下,就能看到了。”

    胤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随便找个人来解剖一下,南大人说得好生容易,那不如我们就来看看你的内脏长什么样子!”

    “哦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南怀仁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解释道,“臣是想说,可以找个死刑犯做实验,反正他们也是要死的,能为皇上尽忠,也算是死的更有价值了。”

    “南大人来大清已经很多年了吧,难道至今还搞不清楚凌迟和砍头的量刑区别?死囚当死,但如何死何时死皆有定例,并不是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的!”

    这两年因为康熙更信重戴梓的缘故,南怀仁不好好研究他的火炮,开始想方设法的从其他方面讨好康熙,今日这莫名其妙的解剖图并不是第一回了。

    胤礽并不反对南怀仁将西方的东西带来大清,也愿意让大清发展科学,但前提是要准备妥当,严谨对待,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兴致,草菅人命。

    “听到太子的话了?”

    康熙将那人体图丢回桌上,“以后少给朕出这些馊主意,你若是闲着没事做,便去翻译从西方带回来的那些书,上次朕叫你画的西方火器图纸你至今画不出来,倒是有闲心搞这些玩意。”

    南怀仁心里叫苦,却只能连连告罪,然后讪讪而去。

    “阿玛,我不是反对研究这些,”

    胤礽将康熙随手扔开的图册重新摆好,“只是觉得不该为了好奇心草率行事。若您想亲眼看一看真假,不妨寻得自愿的死囚,许给他家人金银,买下尸首,并请专业的仵作前来解剖,让未曾见识过的医者前来一同观看,好叫他们今后诊治的时候能更加明了,才算是物尽其用。”

    在这个时代,除了专门的仵作之外,寻常医者是没有机会研究解剖学的。

    亲眼所见总比照本宣科来的更真切些,若康熙一定要看,那就让那位“大体老师”能为医学的发展多做些贡献,才不枉死后还要遭一回罪。

    第149章

    康熙的确是被那图勾起了好奇心,听胤礽这么说便点了头:“也行,那就叫太医院去安排。”

    解决了南怀仁这事,胤礽才说起了来意。

    他一则是想问问康熙对于如今朝中党派的看法,二则也是为了那伴读受伤的事情来帮胤褆报备,以免之后有人以此为由攻讦胤褆,让康熙猝不及防。

    康熙倒是并不意外,笑道:“朕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没事,那拉氏那边叫惠妃去说,不会让他们闹起来的,至于那什么大阿哥党三阿哥党,都是些蛇鼠之辈,朕叫明珠盯着呢,你不必担忧。”

    有康熙这话,胤礽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父子俩又说了几件最近朝中之事后,胤礽便要告退,康熙却突然说道:“这些时日你要是有空,便去瞧瞧你郭罗玛法吧。”

    噶布喇?

    胤礽心里一沉,知道这绝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仔细一问,是噶布喇上个月摔了一跤,本以为没什么要紧,便特意不叫告诉胤礽,谁知道却是越来越严重,如今竟是起不来床了。

    胤礽不敢耽搁,回去后便换了便装,带上侍卫们出宫去了。

    赫舍里国公府上颇有些人心惶惶,胤礽被察岱引进府中的时候,再不复往日里的热闹,下人们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响动。

    察岱眼睛红肿,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见到胤礽又想努力挤出个笑脸来,却被胤礽张开双臂抱了抱。

    “别怕,我带了宫里最会看跌打损伤的太医来,郭罗玛法不会有事的。”

    胤礽安慰了察岱几句,便拉着他快步走进正院。

    今日休沐,索额图也在,他往常跟噶布喇一见面就吵架,如今却也是一脸哀伤,整个人看着都没了精神。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索额图迎上来打了个千,然后说道,“哥哥他一直叮嘱不要告诉您,就是怕叫您担忧,可如今这情形,奴才实在是不敢瞒着您了。”

    胤礽从未见过这位奸猾的重臣如此模样,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也顾不得与索额图说话,直接快步进了屋里。

    噶布喇躺在床上,整个人几乎深陷在被褥中,瘦得惊人。

    他这模样让胤礽想起了早逝的隆禧临死前的模样,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眼泪瞬间滑落。

    他再怎么努力的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也没办法阻止亲人的离逝。

    郭罗玛法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很少会主动亲近他,也不想给他招惹任何麻烦,可每逢年节赫舍里家总会单独送一份礼给他,不是多贵重,但却每一样都很用心。

    那些零零碎碎的礼物是一个老人对外孙的爱,无言却厚重,胤礽都懂,可他太忙了,难得能上门探望,即便在宫宴上相见,也没办法多说几句话。

    胤礽原本觉得自己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可这一瞬间却又突然感觉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等待的,错过了,便会是终身的遗憾。

    若他早知道会这么早就是去郭罗玛法,他一定会时常来探望,会在郭罗玛法还康健的时候多陪他散散步,聊聊天,而不是连他生病的消息都不知道,以至于如今只怕再无挽回的余地。

    “是太子吗?”

    噶布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对着胤礽伸出了手,“来,近一些,让郭罗玛法看看你。”

    胤礽扑到床前,紧紧握住噶布喇的手,噶布喇瞧见胤礽脸上的泪,心疼的用手背去擦,口中念叨:“是谁叫太子生气了?叫,叫你舅舅去,去掀了他家屋子,给你,给你出气!”

    胤礽滚了滚脑袋,哽咽道:“没有,我没生气,我就是想念郭罗玛法了。之前您叫人给我送过一枝全是花苞的杏花枝,可惜我没养好,都没开就枯萎了,昨儿我瞧着宫里的杏花树上已经有了颜色,等过些时日我去挑一支最好的,送来给您,您教我怎么养好不好?”

    “好啊,郭罗玛法没什么本身,但可会,可会养花了,”

    噶布喇面上的表情异常慈祥,“到时候就放在,放在床头,养开了我日日瞧,瞧见,就像看着你一样。”

    这一日,胤礽就坐在床边,与噶布喇说了很多话,一直到噶布喇撑不住睡了过去,他依旧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察岱上前轻声劝道:“太子,时辰不早了,您得回宫去了。”

    身为太子,胤礽是不能无旨夜宿宫外的,即便是他的外家,也不行。

    虽然胤礽并不怕康熙会怪罪,但他若肆意妄为,将会给赫舍里氏带来口诛笔伐,在这种当口,他实在不忍心让赫舍里氏再受创伤。

    故而即便很想留下来,但他还是只能登上回宫的马车。

    一路默然,回宫后胤礽没有回他的乾安宫,而是直奔乾清宫而去。

    康熙猜到了胤礽回来后定然会来寻他,故而今夜并未招嫔妃侍寝,待胤礽进来后,便叫人伺候胤礽梳洗更衣,然后将已经长到他下巴的大孩子团吧团吧塞进了被子里。

    胤礽十分乖巧的任凭康熙折腾,自己将被子拉好,眼巴巴的看着康熙。

    康熙也钻进被窝里,伸手搂住儿子,一如当年。

    “人老了,总归会有一死的,这是天道,非人力能改变,”

    康熙柔声宽慰道,“如今赫舍里氏一门荣光,不说索额图,便是常泰也已经出去领兵,前些时日还打了胜仗呢。而且有你在,赫舍里氏至少还有百年荣耀,噶布喇没什么遗憾之事了。”

    “阿玛,让舅舅回来送送郭罗玛法吧。”

    胤礽闷闷的说道。

    康熙点头:“这是自然,朕前段时间就已经叫人往军中送信去了,算起来他也快到京城了。朕本来还打算叫常泰做主帅,今年彻底解决一下与鄂罗斯的事情,但如今瞧着样子,常泰至少得在京城里待上一年,鄂罗斯的事还得再拖一拖。”

    “叫旁人去不行吗?”胤礽问道。

    康熙轻笑:“傻不傻,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不叫你舅舅接着,反而要给别人?到时候再看吧,若是常泰情况还好,便不叫他守孝那么久也使得。”

    倒不是康熙自大,而是他跟索菲亚摄政王早有协定,以贝加尔湖以东的地区换大清对索菲亚的支持,而如今在边境与清军交战的基本都是效忠于沙皇的军队,一旦大清发动总攻,索菲亚就会立刻断了这些军队的补给,以他们的战败来奠定两国和谈时割地的基础。

    故而对于大清来说,此战必胜,谁来做主将,谁就将得到这份从天而降的泼天军功,而这份军功,实际上就是康熙为常泰准备的。

    常泰是太子太傅,胤礽的亲舅舅,康熙需要他手握北方军权,成为胤礽的坚实后盾。

    所以他宁可晚一年再平定北方,也不愿意将这份军功给了旁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康熙不在乎会不会被诟病任人唯亲,他要的是在胤礽十五岁入朝之前,为其铺平一切道路,让太子临朝不止是观政,而是实打实的手握权柄,无人敢掠其锋芒。

    这些话康熙从不曾对胤礽说起,但胤礽心里都明白。

    他偶有迷茫的时候也会去想,康熙的这份爱子之心,到底是为了储君地位稳固,还是只是为了他。

    若是历史上的胤礽也曾经拥有过这样近乎溺爱的疼宠,又怎么会走到两立两废的地步呢?

    若真的只是为了他,那这份深沉的爱和信任,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怕辜负了他的阿玛,辜负了天下万民。

    “阿玛,要是我以后做不到你期待的那么好,可怎么办?”

    胤礽喃喃问道。

    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后背:“朕从未对你有过什么要求,现在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保成,若你不是成事之人,朕绝不会勉强你撑起你撑不住的担子,朕宁可你一生纵情山水,去过平静安逸的生活。”

    “但你那样好,让朕看到了大清未来的希望,朕总是觉得,在你身上有很多朕梦寐以求却无法达成的优点,让朕忍不住还想再多给你一些,看看你到底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朕知道,你年纪还小,这份责任对你来说过于沉重,所以你想安心读几年书,或者等你再大些,想出去闯荡闯荡,朕都可以由着你,朕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等你愿意来担起这天下的时候,放心的交给你。”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忧虑,朕还没老到着急让你来分担,如今你还大可以肆意一些的生活,不要像朕一样,如今才来惋惜年少时缺失了太多快乐,怎么都补救补回来了。”

    康熙年幼登基,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担起了他那个年纪不该担起的责任,成长的过于艰难,性格也难免有些偏激。

    如今再回想起当年引以为豪的除鳌拜、削三藩等事,自己都会叹一句太过鲁莽,但再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做出偏激的决定。

    幸而如今他有了胤礽,一个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听,愿意思考也愿意信任的太子。

    即便如今胤礽还小,远不到能让他倚重的时候,但只要看着胤礽好好的一点点成长,他的心就会变得安定。

    “那阿玛,这些天我能多去陪陪郭罗玛法吗?”

    胤礽提出请求。

    康熙点头:“当然可以,你要是想的话,去住一段时日也行,但要带齐人手,不许嫌麻烦。”

    太子外宿规矩很多,麻烦是肯定麻烦的,但康熙必须要确保儿子的安全。

    胤礽听话的也点头,然后用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康熙疑惑的挑眉,胤礽十分坦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毫不脸红的说道:“饿了。”

    康熙:……

    他后悔答应让儿子去了!

    赫舍里氏堂堂国公府,都不给他儿子吃饭的吗?!

    第150章

    太子外宿大臣府邸,是天大的荣耀,但严格的守卫也会带来不便和负担。

    不过赫舍里国公府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此时此刻胤礽的到来,不止能让噶布喇无憾的离去,更能叫一些心怀不轨想要趁乱闹事之人望而却步,以保证国公府的安稳。

    噶布喇不知是脑筋已经转不过来了,还是人到临终想要肆意一次,自从胤礽搬进了国公府后,他完全不把胤礽当成太子来尊敬,而是只当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外孙,毫不避讳的享受着人世间最后的温暖时光。

    三日后,常泰一身尘土匆匆归来,来不及梳洗便奔到了噶布喇的床前。

    噶布喇神色清明的询问常泰在军中的事情,听闻他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将鄂罗斯人赶出百里之远后,大笑道:“好!好!好!”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噶布喇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早已油尽灯枯,却强撑了数日,终于等到了再见儿子最后一面。

    自此他再无未了心愿,也叫儿子不留遗憾。

    常泰长途奔波,日夜不休,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只同阿玛说了几句话,便看着阿玛死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心神动荡,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他再醒来后,一声不吭的换上孝服,跪在噶布喇的灵前一动不动。

    康熙闻讯后赶到国公府,为噶布喇上了一炷香。

    噶布喇是正经的国丈,受得起康熙这一祭。

    之后他又宽慰了常泰几句,叫常泰安心治丧,不必为战事操心,然后将神色恹恹眼睛红肿的儿子带回了宫去。

    噶布喇还在的时候,胤礽过来住几日倒也无妨,而如今国公府治丧,胤礽虽是外孙,但却毕竟是太子,是君,没有为臣子守丧的道理。

    此时再叫胤礽留下,便不是对赫舍里氏的看重,而是将其架在火上烤。

    胤礽自是明白这些道理,并没有要留下,只是一路都低着头不说话,脑子里全都是噶布喇生前的点点滴滴,有怀念,也有遗憾。

    “我答应了郭罗玛法,要挑了杏花送给他,可还没来得及去剪呢。”

    胤礽喃喃道。

    康熙哄道:“这好办,你亲自去选一株最好的杏花树苗,就栽在噶布喇的灵前,叫噶布喇能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开花结果,以后每年都有一树杏花陪着他了。”

    胤礽点了点头,又道:“那再多种点别的花吧,郭罗玛法最喜欢养花了,无论什么花到他手上,总比旁的地方开得更好些。”

    康熙自无不应,回宫之后也没叫胤礽回乾安宫,依旧是带回乾清宫一起住。

    被康熙这样哄着,总比一个人待着要好过些,等噶布喇出了殡,入土为安后,胤礽也渐渐走出了悲伤,才有心情去过问最近朝中的事情。

    其他倒还罢了,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便是胤褆的事。

    那日胤褆的伴读自己绊了一跤摔破了头,胤礽叫太医好生诊治了,伴读清醒过来之后看起来一切正常,是自己走出宫门去的。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胤褆也没再与那伴读计较,只有惠妃叫人送信回家,让娘家人好好管教管教孩子,不要让他跟那些惹是生非的人鬼混。

    可谁知没过两日,那伴读家里人突然往宫里送信,求惠妃给请个太医,偏巧那时候宫里擅长伤科的太医都去了赫舍里国公府,剩下的都是伺候太皇太后和康熙的,惠妃也不敢去请,便叫人拿了银子给娘家,叫他们在京城里寻个名医去看。

    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几天后,那伴读的家人找上了惠妃的家里,在大门外哭天抢地,说是儿子被大阿哥给打傻了。

    康熙听闻此事,又叫了太医去瞧,果然那伴读言行如三岁稚童,当真是傻了。

    那家人非要惠妃和大阿哥给个交代,一直堵着惠妃娘家门口不肯离去,闹得是满京城皆知,御史台闻讯连上了数道折子,参胤褆性情暴虐,无故伤人。

    这些折子按理说该是胤礽先看到的,但他这几日耽于哀伤,没处理政事,再加上胤褆每日都来陪他,完全看不出异常,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出了事,一直到今日翻看之前的折子,才知道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胤礽当即叫人将那个替伴读诊治的太医叫来,仔细询问情况。

    太医说那日在宫里看诊之时,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但若是内伤,一时发现不了也是有的。

    胤礽听懂了,这可能是那伴读摔得狠,脑震荡了,当时看着没事,回家之后才发作。

    虽然是那伴读自己着急逃跑绊倒摔倒了,并不能算是胤褆的责任,但毕竟人是在宫里出事的,好好的一个年轻人突然摔坏了脑子,也着实是令人惋惜。

    “大哥,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胤礽问胤褆。

    胤褆有些气闷道:“汗阿玛叫我备了银子和东西亲自去探望,说以后会许他个爵位,叫他一生无忧。”

    这倒是个息事宁人的办法。

    人如今已经出了事,再去追究是不是他自己的责任也没有意义了。

    毕竟是在宫里出的事,即便当时有多人能证明,也依旧会叫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倒不如先安抚他家里,将事情平息下去,以免后续还有更恶劣的流言。

    但胤褆却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康熙叫他送银子送东西,他送了,叫他亲自上门探望,他也去了,但却并不是打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的,而是大张旗鼓的请了好多个大夫过去,将院子一封,让大夫们将那伴读扒了个干净,仔仔细细的检查清楚。

    他还扬言,若不现在仔细检查好了,万一之后再有个磕磕碰碰还要赖他。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胤褆竟还打着要检查头上伤处的名义,想要叫人将那伴读的头发剃了。

    满人非丧不断发,那伴读家人自是不干,连哭带喊闹得非常厉害,说胤褆要是敢乱来,他们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胤褆本来只是故意吓唬吓唬他们,可他们越不让,他越是觉得其中有诈,竟是不顾那家人的威胁,当真给剃了

    没想到的是,剃掉了头发之后,大夫们当真在那伴读头上找到了一处暗伤。

    那日在宫里那伴读是当着胤礽的面摔趴在地上,伤口在额头明显处,所以才会血流满面甚是吓人,可如今额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大夫却在他脑后找到一处淤青,长长的一条,却像是磕在了什么细长的东西上。

    这伤处很特殊,绝不会是在平地上摔出来的,胤褆一看有诈,立刻将人给强行带回了宫。

    “我就知道不可能摔一跤就把人给傻了!”

    胤褆一脸兴奋,“他后脑上那伤肯定是回家之后又磕到哪儿了!”

    胤礽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淤青的宽度,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磕在门槛上了?”

    小时候他就总担心自己会磕在那高高的门槛上,所以每次进出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些,如今看着那伴读后脑上的伤处,第一个反应就是磕门槛上了。

    “不管磕在哪儿了,既然还有伤隐瞒不报,便是蓄意陷害,”

    康熙毫不犹豫的下定论,“叫人好生审一审他家里人,看看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故意打什么坏主意。”

    这一审,还当真审出来了。

    原来是那伴读回家之后将自己为什么惹怒胤褆说了,再加上惠妃特意叫人传话让好好管教,那伴读的阿玛便要动家法。

    那伴读自是不肯受罚,就想逃跑,却被他阿玛抓住,父子二人拉扯之下,不知怎么那伴读就往后跌了出去,正好后脑磕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后,便是如今这稚童模样了。

    那家人本指望着儿子做了胤褆的伴读以后能飞黄腾达,可如今儿子变成这般模样,眼看着断了前程,一咬牙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想要赖上胤褆,为儿子谋一个补偿。

    原本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毕竟伤在头上,无人能发现,可谁知碰到胤褆这么个混不吝的,竟是将人家头发给剃了,叫那家人的计划全落空不说,如此欺君的行为,只怕还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康熙本想将那家人全部流放,但胤礽劝他将此事交给胤褆自己来处置。

    胤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哥哥,胤褆看似胡闹的行为,其实并非真要羞辱那伴读,而是当真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胤褆这人看着没心没肺,似乎对自己的伴读并不在意,但胤礽却知道他这些日子偷偷问过多少太医,翻过多少医书,在发现问题将那伴读带回宫中之后,又暗中去看过他多少回。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胤褆不愿意承认,但那伴读在宫里的一应事务皆是胤褆亲自安排的,吃穿用度全都周全,还派了小太监日夜守着他,陪他玩,也不许任何人欺负他。

    如今虽然查出了那伴读家人撒了谎,但前后两次都是伤在头上,到底是哪一处伤造成了如今的情况,其实并不能下定论。

    而伴读如今形同稚童已成事实,便是终身需要有人照顾,若将他的家人尽数流放,那这伴读又该何去何从?

    即便是胤褆肯给他安排宅院,安排伺候的人手,但总归比不得家人周到。

    康熙将此事交给胤褆之后,胤褆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那家人给放了。

    本来要许的爵位康熙是肯定不会给了,但胤褆将人送回家的时候言明那伴读今后的一应用度都由他来出,只要他的家人好生照顾他便行。

    前后两次登门,相隔也不过十数日,但胤褆却像是突然间长大了许多,虽明知那伴读家里人不算良善之辈,却还是收敛了脾气,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清楚,为的只是他们能真正善待他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