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
司玉笑着问贺云。
他当然知道怎么了。
能够让贺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门外,还一脸没见过社会险恶、不知道权力是个什么东西表情的,也只有余温那档子事。
挺好的,省得拖太久。
贺云脑中不断闪过余温的哭诉、求学的艰辛和司玉轻飘飘竖起代表「1万英镑」的食指。
他沉声道:“刚刚余温来找我了。”
贺云看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司玉,问道:“他说,你让他家里逼他退学回国。有这样的事吗?”
司玉扶在门框上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漂亮的琥珀色瞳孔也浮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听着司玉嘶哑的声音,贺云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咄咄逼人。
他的语气放软了几分:“我没有这么想,所以我才来问你。”
司玉别过脸,他精致鼻尖上被光线留下如星光般的亮点,就连他垂下的睫毛都在闪着光。
“你信他,不信我。”
贺云张了张嘴,缓了半晌才开口:“来的路上,我已经在群里看到了他的退学的消息,的确属实。”
司玉抬起头,嘴唇和眉心都在微微发颤:“那你怎么断定就是我做的呢?”
“司玉,我没有断定是你做的。”贺云朝前走了一步,“所以,我才……”
“好,我承认,是我做的。”
贺云瞬间愣在原地,漆黑的眸子微颤。
“他偷拍了我的照片,还准备卖给娱记。”
“就因为这个?”
他只觉得浑身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再次确认道:“就因为他偷拍了你的照片,所以你威胁他的父母,要求他退学?”
司玉双臂在胸前交叉,昂起了下巴:“没错。”
冷光在他头顶散落,让他本就极具攻击性的长相更加冷冽和不近人情,就像是博物馆中共万人欣赏赞叹,却不能触摸的名家画作。
贺云依旧不愿相信。
“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断送他的前程吗?明明有更好的方式,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司玉笑起来,歪头靠在门框上,慵懒得像只猫,“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可以这么做。”
贺云如遭雷击。
“就像,我可以随手给他1万英镑,也可以让他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司玉朝着他靠近,带着熟悉的玫瑰香气。
“贺云,我是该说你太年轻呢,还是对我不够了解……”
贺云看着司玉抚上自己胸膛的手,像是在把玩新奇玩具似的,拨动着黑色防风服拉链。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贺云仿佛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司玉转身,重新回到光影暗处。
“很失望吗?”司玉背对着他,“那就,当作从未认识过我好了。”
司玉没有给贺云丝毫喘息的机会。
门关得太快,贺云只能看见他眼角泪水一闪而过。
是在和他开玩笑吗?
贺云站在紧锁的门外,多想见到司玉打开门,像往常一样对他笑起,说这只是他的又一个玩笑。
可是,直到巡场的酒店工作人员现身,贺云都没等到司玉出现。
不只是那一晚,之后的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如此。
司玉再未出现。
贺云看着被同学贴心留出的空座椅,听着餐厅同事好奇地询问,望着百货商场墙上又一幅被放下的巨幅画报,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他沉默着,沉默着回到:上课、赶due、打工、回家——死水一般的日子。
司玉的出现,好像只是他提前收到的魔法圣诞礼物,会在十二点钟声敲响前被没收。
明明是他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为什么难以接受的人,反而是自己?
贺云想不明白。
聂双也不明白,为什么司玉没有告诉贺云真相。
“明明是那个余温成绩造假,被沈总找人一吓唬,就作贼心虚退了学。还给沈总省了笔给他转去纽视的钱。”
聂双走到正在看电视的司玉身边。
“你要真那么在乎姓贺那小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啊?”
“你懂什么?小吵怡情。”
司玉对着无聊的英超直播打了个哈欠:“诶,这些球员在英国知名度是不是都特大啊?”
“对啊,英国这地界,人人都看球。”
“这样啊。”
聂双看着司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顿感不妙。
他问道:“你想干嘛?”
司玉冲着屏幕昂了昂下巴:“你瞧瞧,哪个好看?”
聂双看向直播画面上的球员,随口说了个号码。
“嗯,也行。”
“诶,你到底要干嘛?”
司玉伸了个懒腰,轻笑一声:“约会啊。”
-
“手机收起来了,来客人了。”
贺云关掉instagram界面,拿起菜单,朝着靠窗角落的二人餐桌走去。
“goodnightsir.here’sthe……”
贺云递出菜单的手顿住了。
不是因为见到了在刚结束的英超联赛中,上演帽子戏法的豪门前锋,而是坐在他对面,抬手轻轻勾下口罩的司玉。
他和司玉静静对视了三秒。
司玉先移开了眼。
贺云低下头,介绍起了晚餐的主厨推荐。
“okay,soisthereangthingthatyoudon''tliketoeat?”
「请问有什么忌口吗?」
“no,idon’t……”
「我没有……」
“asparagus.”司玉抿了口冰水,“ihateasparagus.”
「我讨厌芦笋。」
贺云猛地捏紧了笔。
“youknowthatguy?”
「你认识他?」
“no,idon’t.”
「不认识。」
贺云垂下眼,退到一侧。
二人用餐的时间比上次司玉独自用餐更久。
家喻户晓的英国前锋,正在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加时赛的激烈赛况。
而司玉则是托着下巴,用满是崇拜和欣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辅以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像是一个最好的聆听者。
他用亮起的双眼,微挑的眉梢和惊讶张开的薄唇,扮演着这个角色。
贺云毫不怀疑,此刻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前锋,会承诺将下场比赛的第一个进球「送」给他。
——只为了能再见到司玉的垂眸浅笑。
贺云别开眼,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换好衣服,贺云拿起伞,走出餐厅。
甫一撑开,司玉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呼出的热气,沾湿的发丝,微眯的双眼。
比他先唤出司玉名字的,是他迈开的腿;比他先给司玉撑伞的,是司玉今晚的男伴。
司玉被护着坐进豪车中,再一次消失在贺云眼前。
酸麻感从贺云的心脏一路蔓延到全身。
这是什么情绪?
贺云问自己。
“doyouwannagotomyplace……”
「你想要去我家……」
“knockitoff.”
「闭嘴。」
瞥了眼从他肩膀移开的手,司玉继续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中,贺云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忽然,司玉笑了起来。
看着从车上下来,就一个劲儿笑的司玉,聂双十分不解。
他隔着浴室门,问道:“哥,就算你母胎单身快22年,也不至于一来伦敦,就找到了俩真爱吧?”
司玉吹着浴缸中的泡泡,斩钉截铁道:“真爱,只会有一个。”
随后,他翻过身,将下巴搁在浴缸边缘,拍了张自拍。
久未营业的司玉,用一张怼脸自拍席卷国内外各大社交平台,世趋直冲高位。
「bubbletub[云朵][云朵][云朵]」
【妈妈我看到了什么!泡泡玉!】
【湿发、红唇、脸颊还有泡泡啊啊啊啊!来人,今晚朕要翻玉妃的牌子!】
【还好,比不过上次白衬衫湿身(搽鼻血)】
【搞欧三大满贯得主就是好啊,换一般小明星早被骂媚粉擦边了,在这儿就叫艺术!】
【阿玉看上去心情好好,拿奖那天都没发ins】
……
贺云翻着被彩色亲亲或爱心emoji,以及多国语言占领的评论区。
他目光停在司玉1s前回复的评论上:
「ssssy:是哦,今晚心情超好~」
贺云按下屏幕,熄灭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黑暗开始蔓延,就像没有暖气的十二月的伦敦,刺骨的寒凉几乎无孔不入。
该尽快把房子卖掉。
贺云翻过身,似乎找到了彻夜难眠的原因。
而当晚,彻夜难眠的还有英国留子。
一条【你知道吗?rua要重新审查去年入学的华人成绩,可能还会波及其他学校!】的消息,刷爆了留学圈。
“消息都发出去了吗?”
“发了。”
聂双点点头。
他趴到地板上,看着大清早就在做普拉提的司玉,问道:“你不会就是故意让贺云误会你,然后再给自己洗白吧?”
“嗯哼。”
司玉闭着眼,伸直了手臂。
“啧啧啧,你何必呢!”
聂双爬起来。
“昨儿那球员见着你没仨分钟,就屁颠屁颠和你吃饭去了,我不信贺云比他还难搞定。”
司玉闭着眼,慢慢抬起双臂和胸肩:“你不懂。贺云可难追了,光对他笑笑可不够。”
聂双的确不懂,不懂为啥司玉又是spa,又是做发型的,搞得跟要结婚似的。
“因为,贺云今晚就会来找我啊。”
司玉冲着镜子眨了眨眼。
【rua-soa&h-ma-2021】
【今天还在赶dua吗?:说的那人真的是余温吗?】
【有钱请你吃鱼饼:我也是刚知道,余温是因为成绩作假退学,还真以为是他家出什么事儿了呢。】
【今天又更喜欢写essay啦:排查成绩倒无所谓,但是如果这事是真的,会影响后续留学生名额】
【苏·真诚的绅士·和:会卡得更严是肯定的】
【端水大师:恭喜rua继学费贵上世趋后,又火了一把。】
【抱书童子:成绩作假...余温他可真行】
【鱼翻翻书:本来去年华人进得就少,余温你坏事做尽!】
…...
贺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不停弹出对话框的界面,仍觉得它们赶不上自己心跳的节拍。
他想要立刻见到司玉。
咚咚
听见敲门声,司玉起身打开房门。
他双眼亮起的神采,在见到门外人那一刻,骤然黯淡。
“玩够了吗?”
沈确站在门外,摘下黑色皮手套。
-
“妈妈,窗户不要关太紧。”
贺云将窗户推开30°角——精神病院窗户能打开的最大角度。
“宝贝,你怎么可以自己动手呢?”
坐在沙发上,优雅的深棕发英国女人放下书本,开始在一旁找着什么。
“嗯?铃铛呢?”
贺云走到她身前,单膝跪地,轻轻握住她找寻的手。
“james放圣诞假了,他在柏林读书的二女儿回家了,还记得吗?”
“噢,我想起来了。那其他人呢?”
“嗯,也是,还有部分在庄园准备圣诞晚宴呢。”
女人舒了口气,随后温柔地抚摸着贺云的脸。
“宝贝,你的旅途还愉快吗?妈妈将你从芬兰叫回来,实在是因为你父亲这次的晚宴太重要了,但我不想要他喝太多酒。”
贺云笑道:“嗯,一切都好。妈妈,你可以随时叫我回来的。”
女人佯装生气地看了他一眼:“那怎么行,我的宝贝是该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漂亮地方的摄影师,不应该留在我们身边。”
贺云垂下眼,食指上的戒指也跟着黯了下去。
“也不知道你父亲生意上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女人托住下颌,“如果实在需要,可以将海外的房产卖掉一部分。例如比弗利山庄,天呐,他们实在是太爱派对了。”
“好,如果有需要,我一定让父亲先将西海岸的房子卖掉。”
贺云拿起一旁的毛毯,给她披上。
“你父亲修改了你的信托,每月20万镑还够用吗?”
“够的。”
贺云站起身,给她倒上一杯热茶,没有看她的眼睛。
“宝贝,你好像在瞒着我什么。”
“妈妈,你看错了。”
女人笑着起身,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问道:“妈妈的电话打断你的圣诞约会了吗?”
贺云一愣,摇摇头。
“哪里能骗得过妈妈呢?”她捏了捏贺云的鼻子,“好了,快去吧。如果她愿意,可以带她回庄园过圣诞。”
贺云挑挑眉,捡起地上的双肩包。
“妈妈,那我就先走了,天气暖和一点,我带你……”
“你怎么敢来见我!都是你和你的父亲!你们肮脏的东方人让我的家族蒙羞!”
急转直下,猝不及防。
贺云下意识闭紧了双眼,这让他的触感极为敏锐,感受着热茶从他的脸颊流入脖颈。
女人的哭泣声响起,他慢慢睁开眼。
贺云从桌上抽出纸巾,走到站在原地痛哭的女人面前,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哭喊和打砸的声响,惊动了走廊上的护士。
他们冲进来,按住了手拿茶壶的女人。
“没关系。”
贺云拒绝了包扎的动作。
他拿过一叠纱布,按在额头上,走出病房。
22:03
贺云放下手机,还是进了酒店电梯。
他用力按了按还在渗血的伤口,捋捋发丝,敲响房门。
司玉不在。
贺云松了一口气,靠着墙坐下。
至少,可以等伤口稍微结痂再见他。
可是一直到远方大本钟的零点钟声敲响,司玉还是没有出现。
贺云走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街角彩灯也好似被黑夜吞没。
司玉会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在某间高档餐厅;不对,餐厅已经打烊。
或许,已经结交了新朋友,可能……
“你怎么才回来啊?”
贺云脑中的某处神经好似骤然断裂。
司玉又困又累,蹲在公寓大门旁太久,站起时费了很大的力气。
见到贺云还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可偏偏,当初赶他走的是自己。
“就算,就算你不想见我,也……”
司玉的话被打断,贺云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