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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真相

    文莺瞬时察觉到少年微变的神色, 右手握住剑柄,目中带有露骨审视。

    虞茉对此一无所觉。

    她讶然发现,少年晒得微微黝黑的脸正迅速红透, 连相较之下显得白皙的耳根与脖颈亦是。

    江辰此时的确羞赧到了极点,也激动到了极点。

    经年未见却令他魂牵梦绕的未婚妻子,仿佛从画卷中走了出来,甚至愈加的鲜活美丽。

    他喉头咽动, 斟酌措辞。

    落入虞茉眼中, 只以为少年不愿承情。她琢磨着用碎银和铜板与他换银锭亦无不可, 便扬起笑。

    方启唇, 少年突然躬身, 令她不必费力仰头,语带熟稔道:“虞妹妹, 还记得我吗?”

    原身的旧相识?

    虞茉不得而知, 歪头:“你是——”

    少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腼腆地笑了笑, 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 他轻轻道:”我是江辰, 你的未婚夫呀。”???

    她耳畔嗡鸣一瞬, 似被重物当头击中。

    旋即,僵硬地看向瞳孔紧缩的文莺, 再看回满面坦然的少年。

    真相不言而喻。

    江辰身长玉立, 着黑色劲装,不远处的马匹配有银色铠甲,确实肖似想象中冲锋陷阵的小将军。

    但问题来了, 日夜与她如胶似漆的“江辰”又是谁?

    许是虞茉骤然惨白的面色过于惹眼,江辰手握成拳, 虽不明缘由,仍是迁怒地睇一眼文莺,而后温声问:“可是身子不适?”

    文莺额角沁出冷汗,果断横在二人之间,也低低唤道:“小姐。”

    “多谢江公子关心。”虞茉稳住身形,勉力勾唇,“还请容许我与友人说几句话。”

    美人一笑,令江辰耳根烧得更烈,他略颔首,转过身去专心等茶。

    “文莺,借一步说话。”

    走出几步远,虞茉眼底凉下,用从未有过的冷淡声线问道,“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

    文莺心急如焚,却实在不知要如何作答。

    女侍卫俱是宫女出身,当今皇后择其中根骨极佳者进行培养,用于护卫公主等女眷的安危。按例,将来的太子妃亦会分配到二十四位,文莺旧主正是皇后,因其性情沉稳且熟悉皇城,被太子要去指派给了虞茉。

    深宫之人,一贯不与臣子结交,是以文莺从未见过江辰。

    而赵浔身为主子,亦无需向下属事无巨细地道明缘由。从头至尾,仅简单交代了“不得向虞茉透露他的身份”。

    文莺虽不善言辞却非草包,观情形,应是太子顶用了江辰的名号留在虞茉身边。

    但此时此刻,真相已被虞茉知晓。

    “罢了。”她不愿为难文莺,摆摆手,“不重要了。”

    话音轻若鸿毛,却无端令人心中寒凉。文莺面露急色,语速也快了几分:“小姐,不如先入大佛寺上香,然后等主子回来好好谈一谈。”

    上香,是为在佛前将议亲之事说与逝者。

    现如今还有必要么?

    虞茉紧咬着唇,直至发白,以痛觉抑制发颤的身子。她将手递与文莺:“你我同为女子,试想你心爱之人、你的夫君、你的枕边人,有朝一日,竟不是你以为的人”

    纤细的双臂轻抖,透过无声的语言,把满腔愤怒与恐惧,悉数告知文莺。

    “小姐。”

    她容色出尘,亦不摆贵主架子,品貌皆宜,教文莺如何能无动于衷。可身为仆从,除去劝言,再难提其他,“至少主子对小姐的心意是真的。”

    “我现下难以静心,也不想见到他。”虞茉回绝道,“你走吧,他派你们来我身边,除去照拂,不也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么。”

    今日的插曲,俨然将她累积而成的信任击溃。

    尽管有心回想相处时温馨的细节,可作为被欺骗的一方,虞茉很难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赵浔他当真是仅仅隐瞒了身份?

    会否有一天,猛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谎言?

    虞茉不敢去赌,余光投向坐姿笔挺的少年,犹不知一切是梦是真。

    “小姐。”文莺还欲劝说,可瞥见虞茉潋滟的眸光,瞳心刺了刺,终是咽了回去。

    薄薄泪意浸润了黑眸,愈发清亮,然而动人的美丽之下乃是伤怀,谁人见了也会不忍。

    “让我静静。”虞茉独自行至树荫下,望着夏蝉褪去的黄壳出神。

    她想,赵浔既能让温家表姐三缄其口,应是来头不小。要么出自权臣之家,要么是皇亲贵胄。

    倒能向江辰打听,可她暂且谁也不想相信。

    他因何要欺骗自己

    一路行来,分明有诸多时机可以坦白,甚至是床笫之间,待情至浓时提上一提,总好过被她猝不及防地撞破。

    虞茉轻抚心口,怅然若失,不知该何去何从。

    茶摊内,江辰连喝半壶润喉,见虞茉久去不回,偏过头来。身形曼妙的小娘子面色苍白,盈盈立于树下,若能绽颜一笑,便几乎与他怀揣的画卷重合。

    他当即起身,快走几步:“虞妹妹,你当真无事?今日又是为何来大佛寺?”

    虞茉说不出口,望着他不言语。

    在此瞬间,旧时最为厌烦的诗文,从未费心去记的颂词——譬如“双瞳剪水”,譬如“惊为天下人”,一股脑涌入江辰脑海之中。

    “咳。”他面色再度不争气地泛红,移开眼,故作镇定道,“我母亲很担心你,我、我也是。你可知道,每逢你的生辰,母亲便派画师去往萤州,绘一副留作纪念。不知不觉,积攒了十三副。”

    “江夫人”虞茉倏地抬眸。

    她曾以为,赵浔是江家人,他既知晓自己尚且活着,等同于江父江母亦不必真正担忧。

    但此刻需得全数推翻。

    于是,虞茉轻轻柔柔地问:“江公子如何知晓我没死,且还来了京中?”

    江辰无意隐瞒,细说道:“当时,听闻你滚落山崖,我随兄长即刻去往萤州。明为吊唁,实则是查探原因。”

    搜寻无果,江、温两家皆以为她香消玉殒,温太傅更是卧床不起。

    可忽而有一日,温太傅向江府递了拜帖,将写有虞茉近况的密信告知江夫人。因信中交代要秘而不宣,唯温府嫡系与江氏夫妇并曾有一纸婚约的江辰知道。

    “原来如此。”

    虞茉认真回想,忆起彼时自己与赵浔虽有朦胧好感,但仅此而已。她一心想远离纷争,赵浔也承诺将她安顿在苍州,是以并未起封锁消息的念头。

    江辰又道:“我本想去寻你,可边关起了骚乱,加之父亲伤势未愈,恐出岔子,便从萤州径直改道。”

    实则,他派了二十暗卫查探虞茉去向,皆被不痛不痒地谴回。

    虽有疑虑,奈何身不由己。

    顿了顿,江辰问:“我母亲最是忧心你,若是得空,不如随我一道回去江府?”

    既搬出江夫人,虞茉便难以推拒,她也的确不想见到赵浔,思忖过后,轻轻点了头。

    文莺有意相劝,却被江辰投来的眼神所震慑。

    论武力,寻常侍卫岂能赢过真正在战场厮杀过的小将军。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日头热,小姐还是快些进马车。”

    虞茉自然不会强撑,转头相邀:“那便一同坐车去江府。”

    江辰吹响哨音,马儿似通人性,如若银光,疾步消失在葱郁林间。他掀开车帘,示意虞茉先请,目光扫过车辕的徽记:“这是霍府的马车?”

    “我如今住在霍府别院里。”

    说完,虞茉不禁猜测,难不成赵浔实乃是霍家的小世子。

    可她已然见过霍源,遂又否定。

    胡思乱想中,江辰在一桌之隔处坐定。他明显有些局促,但眼眸明亮,盛着直白的笑意,教人无端想起了摇尾乞食的小狗。

    他话也密,闲谈道:“你不记得我了,对吧?”

    虞茉回过神,“嗯”一声。

    江辰大抵听闻了她的“死因”,眉目带着冷峻,亦含有几不可查的自责:“早知你处境如此艰难,便不该将你留在萤州。”

    她本不欲多提“失忆”,闻言,倒正巧勾起了好奇心,遂敞开了说:“我的确不记得你了,却不是因为你我经年未见,而是我因故失忆了。”

    听后,江辰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喉结翻滚,久久不语。

    “乳母告诉我,舅舅曾想将我接回温家,但却不了了之。”虞茉问,“个中内情,你可听江夫人提起过?”

    “嗯。”

    初回,应是温母安葬之时;次回,则在江辰对画卷一见倾心时。

    温舅舅与江夫人皆遣亲信去接,可虞长庆说什么也不愿放人。若是硬来,被京中同僚耻笑便耻笑了,偏偏她自己想留在萤州。

    失了生母,生父则成了世间最为亲近之人,萤州虞府才是原身的家。

    天下岂有生来便不渴望父母之爱的孩子?

    但等原身彻底失望,却为时已晚。

    也因于此,从前,江、温二家并不知原身真正的处境。只盼着她年岁渐长,能以议亲为名,光明正大地迎回。

    江辰“赢过”温启,得以延续这桩婚约,正是因了虞长庆不喜将女儿嫁回温家。

    思及此,他舔了舔唇,嗓音弱下:“虞妹妹,你和温启”

    虞茉扬眉:“落雪表姐说,表兄暂且不在京中,我还不曾见过他呢。”

    “那就好。”江辰脱口而出,又红着脸道,“那就好巧。”

    温启生得眉目清秀,学识亦继承了太傅之风,颇受京中贵女追捧,争着追着唤其为“才子”。

    他虽上了学宫,亦师从大儒,却仅是脱离了莽夫之流。若虞妹妹教温启那书呆子勾去了,可真是气死个人。

    浅浅松一口气,但猛然忆起赵浔。

    “”江辰胸中郁滞,咬牙切齿地想:储君身份尊贵,更是一众年岁相当的高门子弟中,形容、学识、武艺最为出挑者,这如何能比?

    他“嘭”地捶桌,将微微愣神的虞茉惊得睁圆了眼。

    “呃。”江辰挠了挠头,干巴巴地道,“我活动活动腕骨。”

    “哦”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也变得熟络。

    虞茉短暂抛却忧思,听江辰说起过往的趣事,或是在边关时的所见所闻。

    待到了江府,他抻了抻懒腰,看文莺将虞茉搀下。

    门童忙迎了过来,喜出望外道:“四公子,您怎的提前回来了。”

    又看向自家公子身侧神仙般的人物,讷讷地问:“这位是?”

    江辰咽下“未婚妻”几字,沉着声,十分矜持道:“我母亲口中常提的虞姑娘。”

    “少夫人!”门童清脆地喊着,欠身,“少夫人小心台阶,少夫人慢些,少夫人”

    他直羞得面色黑红,故作斥责道:“瞎嚷嚷什么,一边儿去。”

    虞茉虽觉尴尬,但不便展露,没再看欲言又止的文莺,昂首挺胸,随江府丫鬟入内——

    江夫人生得柔婉,与温怜气质相近,无外乎能结为闺中密友。

    再观江辰,虽满身炙热的少年气息,五官却肖似其母亲。假以时日,肤色再荫白些许,便又是无双公子。

    听闻熟悉的脚步,江夫人顷息间回眸,诧异之中带着真切的笑:“你怎么——”

    话未问出,瞧见幺儿身后的小娘子,不禁潸然泪下,径直越过了江辰,将人抱住:“茉儿,你总算肯出现,是几时来的京城?”

    “母亲”的怀抱,比预想中愈加令她触动。

    短短几息的时间,虞茉眼前闪过温母柔和的笑,还有穿越之前系着围裙的忙碌背影。

    满腹委屈登时有了宣泄口。

    虞茉难以自制,回抱住江夫人,压抑地哭了起来。

    江辰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还是大丫鬟捻着帕子将主子们劝开,好容易哄住,进去内厅说体己话。

    既成了多余的那个,江辰斟过茶,老老实实地坐于下首,静听她们叙旧。

    虞茉将萤州旧事毫无保留地道出,也趁势提了外祖退亲一事,好敲打敲打江辰,莫再把“未婚妻”、“少夫人”此类的称谓与她联系。

    岂料江辰当即变脸,撩袍欲往外走:“我现在便去温府,如何能未经允许便抢了我的未婚妻,难不成,还真要虞妹妹嫁给温启么。”

    “逆子,你给我站住。”江夫人无奈解释,“大家伙儿都以为你虞妹妹遇害,温老爷子吊着一口气来谈退亲,我能不应?”

    “江公子,我无意嫁与表兄,也着实不想谈论亲事。”

    她委婉道,“眼下只盼着能将母亲从虞家祖坟中迁出,了却遗憾。”

    江辰气焰顿消,虽不情愿,仍是坐了回去。

    他想问问,虞茉是否心有所属,而那人是否便是赵浔。

    可江夫人摆了摆手:“好了,你先去换身衣裳,我同你妹妹有要事相商。”

    “嗯。”

    一只脚踏出房门,江辰回眸,不大放心地道,“虞妹妹,今夜便宿在府里罢。”

    温家不能去,恐会令他们为难;霍府不便回,像是轻易就原谅了赵浔。

    而江家,分明陌生的两个人,却有特殊且亲近的身份,怪别扭。

    虞茉实则想歇在客栈,是以为难地看向江夫人。

    后者忙解围道:“急什么,天光还大亮着,一会儿慢慢说。”

    等劝走了江辰,江夫人献宝似的取出一摞画卷,眉眼含笑:“这是你十五岁,这是你十四岁这是你三岁。”

    至于十六岁生辰所绘,被江辰偷了去,金子宝贝般的随身携带。

    虞茉细细打量,见画中人神情舒展,比起原身,倒与她更为相像。

    正奇着,听江夫人慨叹:“怪我粗心大意。你八岁那年,画师绘了副垂泪图,瞧着不喜庆,我便随口提了几句。谁知往后,张张画像,他皆自行改为笑颜。若我早些察觉你过得不好,兴许也能令你少受些罪。”

    果然,独有一副,极尽清丽的眉眼间团着愁绪。

    她透过少女稚嫩的面庞,瞬时联想起病逝前夕的温怜,也难怪江夫人会在画师面前吐露怨言。

    静默片刻,虞茉重又扬起笑,谈及虞长庆一家上京之事。

    江夫人爱怜地抚过她的发顶,正色道:“你既想通了,只管交由我们做长辈的来对付他。不论如何,他是你的生父,不该由你出面,懂吗?”

    “懂。”她乖巧应声,“姨娘和妹妹,我亲自处理。”——

    东宫。

    皇后欲遣身边的老姑姑去请江夫人入宫,临行前,来向太子请示。

    温太傅也已坐于正厅,只待赵浔换下朝服后觐见。

    他从内侍手中接过玉佩,稳妥系好,眼底漾开点点笑意。这时,庆姜步履匆匆,附在耳边说道:“虞娘子现已随江公子去了将军府。”

    素来一点即通的太子殿下,迟缓地眨了眨眼,疑惑:“再说一遍。”

    庆姜眉间挤出“川”字,指了指殿外请罪的文莺等人,回禀:“江公子使了‘障眼法’,独自抄近道入京,偏巧走的大佛寺,和虞娘子在茶摊碰上。一来二去,便瞒不住了。”

    赵浔紧了紧牙关,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行压下,神色淡淡,唯有眸中深不见底,嘲弄道:“她还是选了江辰。”

    世人重诺,重守约。

    他偷得的“未婚夫”的身份,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也留不住人。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庆姜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追问。明日便要议亲,太傅他老人家还在等候,偏是这个节骨眼出事。

    而赵浔自也记得温太傅。

    他抹了抹唇,鸦羽轻颤,笃定道:“一切照旧。”

    至于江府——

    “姑姑先回栖梧宫罢。”昳丽的桃花眼微微挑起,露出不含温度的笑,赵浔道,“等见过太傅大人,本宫亲自去。”

    第62章 落锁

    温太傅年事已高, 但许是小外孙女儿尚且活着的喜讯冲散了忧愁,近来,面上复又迸发出神采。

    不多时, 身姿挺拔的少年储君着一身金纹黑袍出现,乌发高束,眉眼深沉。容貌温润而气势凌人,放眼京中, 无人能与之比拟。

    如何就“花”落温家了呢?

    太傅身为辅佐大臣, 曾在天子年幼时悉心教导, 是以面见储君不比寻常臣子诚惶诚恐, 拱手一揖:“参见太子殿下。”

    赵浔亲自将人扶起, 语气温和:“太傅大人请坐。”

    入宫前,已有庆言简略提了议亲之事, 温太傅稳住心神, 开门见山地问:“茉儿身长在南地, 礼数不比京中子弟周全, 亦无才名, 怕是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不知殿下缘何求娶?”

    “一因虞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 二则,我心悦于她。”

    在温太傅面前, 赵浔言辞恳切, 也不自称“本宫”,宛如凡俗少年,满腔热血随情意而行事。

    “虞知州不日便会入京。”

    赵浔抛出诱饵, “虞姑娘想必会选择在碰面过后恢复身份,最迟月中, 也许能更早,我当全力促成回温府认亲一事。”

    此话深得太傅之心。

    且身为臣民,赐婚圣旨一下,实则也无转圜余地。

    但太子既肯效仿民间相看、议亲、定亲的章程,还允诺将外孙女带来,温太傅心中只余下喜悦,热泪盈眶道:“好,好只要茉儿点头,老臣便不阻拦。”

    谈妥后,赵浔赐轿,一路送至宫门口。

    待温太傅登上温家马车,他望了眼乌云压城的天色,牵过追风,直奔将军府。

    出乎意料的是,霍源与周怀知也从不同方向而来,瞧见满身酷寒之意的赵浔,头皮一紧。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霍源快步上前,边走边慨叹,“别院里神神秘秘的小娘子,居然会是阿辰死了又活过来的未婚妻。”

    闻言,赵浔顿住,纠正道:“已经退亲,并非是他的未婚妻。”

    沉默几息,又将议亲之事说与友人:“从明日起,她便是我的太子妃。”

    “……”

    霍源与周怀知面面相觑,心想一会儿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还好他们来得及时,兴许能阻拦一二。

    小厮早已受过叮嘱,并不惊动主母,径直将几人带去江辰院中。

    拐过月洞门,是一片茂密竹林。其间,少年正赤身打拳,肌肤因日晒透出小麦光泽,惹得霍源艳羡道:“啧,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赵浔止步,屈指掸落肩头绿叶,举止间尽显从容。

    隔着晃动的光影,江辰也循声望了过来。目光与他在半空相撞,俱是蹙了蹙眉,再嫌恶地移开。

    顷息间,赵浔意识到了什么,侧眸朝庆言眨了眨眼。后者会意,松一口气,忙不迭带上文莺离开。

    周怀知察觉到涌动的暗流,试图缓解气氛:“难得人齐,不如喝一杯?权当为阿辰接风。”

    “不必。”赵浔解开腰间玉佩,递给侍从,而后朝江辰走去,语气平淡,“用兵器还是拳头。”

    后者亦有此意,可瞥向他过分珍惜的动作,陡然领悟:“是因为玉佩,对不对?”

    过去从不离身的半月玉佩,被成色更好的鱼状玉佩所替代。

    今晨,江辰在虞茉腰间瞧见过一模一样的。

    “你竟然冒领我的身份。”江辰火冒三丈,当即一拳砸了过去,“因那玉佩是我与她的定亲信物,害得虞妹妹认错了人,是也不是。”

    赵浔不避不让,任由拳风擦过面颊,在唇角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周怀知撩袍上前劝架:“有话好好说。”

    “我和她两情相悦。”赵浔提醒,“且据我所知,温府早前已做主退了亲。”

    江辰拂开周怀知,冷笑一声:“那你敢说,虞妹妹是在得知退亲的情形下与你相交?若当真如此,你为何心虚,为何将我派出的暗卫悉数谴退?”

    赵浔不答,寒潭般的黑眸间淬满霜意。

    但,自他决意取而代之起,便注定不会在此事上退让。

    只随意用丝绦束紧了袖口,目光扫过玲琅满目的兵器架,重申道:“多说无益,选你擅长的。”

    “好。”

    言语显然苍白,江辰亦是等着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反手扔去长剑,自己择一屈刀。

    冷刃的光伴着竹叶的影,明明暗暗,以难以捕捉的频率闪动。

    霍源连忙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周怀知拉开,高声叮嘱:“打人别打脸啊。”

    谁知江辰听了,竟舍刀用拳,勃然大怒道:“他就是仗着一张脸,勾引了虞妹妹。”

    说着,朝赵浔面门袭去。

    “不至于吧。”霍源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琢磨,“虽说哥儿几个生得玉树临风,但才情、家世显然更胜容貌,哪里会沦落到靠脸蛋儿留人。”

    而赵浔素来不喜听人夸赞相貌,此时却短促地笑一声,似有所悟,眉眼间的阴霾也散去些许。

    “你说得对。”他释然道,“虞姑娘喜爱的是我,并非虚无的身份。”

    容貌亦是人不可分割的部分,喜爱他的容貌,何尝不是喜爱他?

    语罢,将长剑扔回架上,与江辰赤手肉搏。

    “走走走。”霍源在石桌前坐定,招呼小厮倒茶,不忘安抚一句,“你别将他们看作是太子和将军,也顶多见血,死不了人。”

    小厮登时抖得愈发厉害。

    周怀知亦揉了揉耳朵,不敢细听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响,凝重地问:“娇娇姑娘如今人在何处,怎也不请她来劝上一劝?”

    “谁?”

    “阿浔金屋藏娇的那位。”

    “应是已经出了江府。”霍源猜测道,“否则,阿辰会舍得在此处等我们几个臭男人?阿浔又岂会这般淡定?”

    周怀知眼珠转动,无意间想起霍府别院时,隔着院墙诈他二人的女声。

    霍源听后,拍了拍大腿:“原来是她。”

    生得脱俗且性情讨喜,难怪能捂热冰碴子似的赵浔,只江辰也扎扎实实惦记了三年……

    “要我说啊,干脆把温启也叫回来得了。”

    “……”周怀知语滞,心有余悸地道,“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哐——”

    江辰后背撞上兵器架,引得闲谈的二人回头,见他们双双挂彩。

    只不过,赵浔仅是伤在唇角,因力度不轻而带着血渍。虽有些狼狈,但平心而论,丝毫不减损他的清俊,反倒多了分别致韵味。

    可江辰瞧着就不大好。

    赵浔那一拳收了力,却是擦着鼻骨砸去。淡淡的青色挂在正中,不至于令江辰发疼,但着实有碍观瞻。

    “他故意的吧!”

    霍源咋舌,“幸好不是和我抢娘子,这心机这谋略,谁敌得过。”

    果不其然,江辰再无心思打斗,着人去寻面镜,口中骂骂咧咧:“打人不打脸,我这样还怎么去见虞妹妹。”

    庆姜递来丝帕,看赵浔擦拭指骨处的伤口,颇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他分明拳拳冲着殿下的脸,好意思说这话。”

    “无妨。”

    边关历练,使得江辰比过去更具力量,赵浔的肩臂和胸口皆落下青紫痕迹,但好在没有破相。

    不多时,云间电光簇簇,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赵浔理正衣襟,重新佩戴好玉佩,朝一旁磕着瓜子的友人道:“我先走了。”

    他睇向对着小镜龇牙咧嘴的江辰,补充,“你们留下来,劝劝他。”

    出来江府,庆言眼角眉梢带了笑,躬身回禀:“虞娘子现下人在客栈,已经命丫鬟鹂儿过去照应了。”

    “好。”赵浔翻身上马,忽而停顿一瞬,冷不丁地问,“有谁带了面镜?”

    闻言,众侍从纷纷惊诧得瞪大双眼——

    京城郊外,虞茉立在窗边看雨。

    街上行人不多,此时更是四散奔走,很快只余门前喜庆的灯笼随风晃动。

    鹂儿支着脸,疑惑小姐为何不回去别院,反倒选择偏僻的客栈。但识趣地息了声,小口小口吃起母亲做的糕点。

    风势渐大,将雨丝吹斜,湿了满地。

    “小姐,还是关窗吧,仔细着凉了。”鹂儿忙用丝帕擦拭她手背沾染的水珠,忧愁道,“您瞧着不大高兴。”

    凉风在某种程度上能使人内心镇静,是以虞茉并未挪步,只转过头,笑着问:“你母亲身子如何了?逢雨日可还会腿疼?”

    鹂儿答:“太傅大人请了御医,因是旧伤,痊愈无望,但留了几副药方,说是可以尽量减少复发次数。”

    “那便好。”

    虞茉收敛神色,看向廊下的白腰雨燕,心道:她前脚进了客栈,赵浔后脚便差人把鹂儿送了过来。

    看来,偌大的京城,除非有遁地之术,否则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气归气,虞茉倒不否认赵浔对自己的情意,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占有和霸道。

    那,明日还用议亲么?

    他……

    不会强来吧?

    忽然,虞茉有所感应,微垂下眼睫,见客栈阶前立了六七人。为首的少年直直望了过来,黑沉的天模糊了视线,看不真切彼此面上的神情。

    分明仅是半日未见,却恍如隔世。

    “呵。”她愤愤收回眼,转身进了里间。

    须臾,一行人上楼,房门被敲响。虞茉努了努嘴,告诉鹂儿:“你就说我不要见他。”

    鹂儿挠挠头,胆战心惊地移开门闩,如实转告。

    暴雨掩盖了交谈声,虞茉侧耳倾听,却只能闻见“嗡嗡”响动。

    甚至过了几息,连细微响动也消停。

    虞茉心下不安,紧张地探头去看,见鹂儿稳稳栽入文莺怀中。她大惊失色:“鹂儿怎么了?”

    “小姐莫慌。”文莺道,“是属下点了鹂儿姑娘的睡穴,于身子无碍。”

    “……”

    说罢,文莺揽着鹂儿去了隔壁厢房,露出身后半张俊秀精致的面庞。

    赵浔淋了雨,素来一丝不苟的乌发略有凌乱,几缕贴着鬓角,配合他为难的神色,生生流露出可怜之意。

    虞茉抱臂,阴阳怪气道:“这位公子来做什么?我们认识吗?”

    “茉茉……”

    低沉缱绻的一声,险些将虞茉唤得心软。干脆抬掌推了他一把,欲关起房门。

    可余光扫过隐于暗处的另半张面庞,见唇角青青紫紫,尚有鲜红血液涌出。

    虞茉瞳心一缩:“谁打的你?”

    “没有谁。”他说着,欲盖弥彰地偏过脸。

    “脖子又是怎么一回事。”虞茉登时忘了在冷战,急得眼圈泛红,扯开他的衣襟,见可怖伤痕只多不少。

    赵浔虽有心使苦肉计,却不舍得惹她落泪,连忙解释:“和江辰打了一架。”

    “……”虞茉清醒过来,冷冷道,“出去。”

    他依言转身,腆着脸将房门阖上,又掏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锁,鼓捣一番后把扁钥扔出窗外。

    随即,讨好地看向虞茉:“我出不去。”

    第63章 解释

    虞茉神情有一瞬的呆滞。

    她请问, 这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的操作么?

    可赵浔虽耳尖绯红,却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甚至欠身示意她凑近了瞧, 长锁坚实,非蛮力所能破开。

    “呵呵。”

    虞茉冷冷地撩他一眼,无声地道:你继续演。

    岂料某人极快适应了羞赧,分明的指节屈起, 三两下便剥掉华贵外袍。

    中衣方才遭虞茉拉扯, 领口原就有些松散, 此时更是大敞, 露出内里白皙漂亮的肌理, 以及青青紫紫的痕迹。

    乍看吓人,再看诱人。

    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幸而余光扫过屋中陌生的装潢, 瞬时忆起缘何在此。

    “好险。”虞茉故作淡然地移开视线, 告诫自己莫要被美色所惑。

    而赵浔点到即止, 白玉革带被解开一扣, 复又系了回去, 如梦初醒般低低地道:“罢了, 并不好看,还是别碍着你的眼。”

    “?”

    迎着她圆睁时愈显潋滟的眼波, 赵浔歪了歪头, 明晃晃地曲解道:“还是说,茉茉实则想亲自为我查看伤势?”

    虞茉被生生气笑,抱臂在前, 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忘顺手将中衣扯落。

    心道, 她还真要瞧瞧某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赵浔后背倒是不曾受伤,唯有贲张肌理,令她顷息间忆起昨夜难耐时胡乱去抓的触感——强劲有力,宽厚蓬勃,似是可以倚靠的港湾。

    不是

    请停止你乌糟糟的回忆。

    虞茉暗自唾弃一瞬,艰难地看回战损版的胸膛。

    因身量差异,她若平直地去瞧,好巧不巧,呼吸轻飘飘地拂过赵浔敏感的两抹颜色。

    他僵了僵,抬指拢好衣襟,语气生硬道:“不疼。”

    “我又不曾问你。”她从鼻间哼出一声,对上赵浔含笑的眼,恶从胆边来,用指腹重重摁上淤青处。

    “嘶——”

    赵浔倒吸一口气,旋即咬紧牙关,神色极尽隐忍,喉间凸起也不断翻滚。

    和床笫之间被她掌控时,莫名相像。

    虞茉心猿意马了几息,舔舔唇角,语气软下:“方才你自己说的不疼。”

    他凝望着她,黑眸中染上委屈之意,直白地道:“和茉茉再不愿理会我相比,的确不疼。”

    “闭嘴。”虞茉涨红了脸,嗔怪地瞪他,“你带着一身伤,冒雨来寻我,就是为了施展美男计?”

    赵浔并未否认,拢着衣襟的手撤开,试图触碰她的脸。

    动作间,中衣彻底滑落。

    她被勾得眼神迷离,忘了要呵斥,直至面颊陷入了微热的掌心,方迟缓地随着力度仰头。

    “茉茉,我姓赵,单字浔。”

    “嗯?”

    怔愣片刻,虞茉羞愤地拍开他的手,“赵?赵凌的赵?”

    “”如此形容虽有些倒反天罡,但他颔首,“是。”

    她捋了捋思绪,恍然大悟:“你是皇室中人?难怪能令表姐一家鹌鹑似的不吭声。”

    赵浔弱声辩解:“我没有”

    “前日还说什么入宫。”

    虞茉蹙眉,继而思及他在七皇子面前过分“嚣张”的态度,求证道,“你也是皇子?”

    “嗯,我序齿为九。”对上她略显困惑的目光中,赵浔答,“你先前所说‘与江辰关系亲近的太子’,是我。”

    闻言,虞茉后退一步,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赵浔动作更快,强势地将她揽入怀中,瓷白小脸被迫紧贴着热意阵阵的胸膛。

    “我虽为储君,但无需靠姻亲维系地位,现在、将来,有且只有你一个。”

    他急急吐露心声,胸口震颤起伏,连带着虞茉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而淤青近在咫尺,她强撑着镇定下来,自然而然地问:“江辰还好吗,他伤得重不重?”

    今日方拜会过江夫人,若是转头将人家的宝贝疙瘩连累,她岂非成了扫把星。

    但赵浔无从得知她的想法。

    上一瞬还温和的眉眼,骤然冷得能结出霜来,他凉声道:“你很关心他。”

    若在平日,虞茉定会笑着哄一哄。

    此刻,则翻了个白眼,言不由衷地道:“他才是我的未婚夫,而且,我与江夫人很投缘。”

    赵浔不愿听,径直越过了她,朝里间走去,顺手将外袍和中衣架起。

    虞茉忍笑,抬指拨了拨长锁,又试着推门,朝外轻轻唤道:“有人吗?”

    内侍恭敬道:“虞娘子尽管吩咐。”

    她借机细声告状:“就没有人能管管你们家主子?青天白日的,他强抢民女!”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

    转头,见赵浔正用清水搓洗指骨处的伤口。红痕斑驳,瞧着很是可怖。

    虞茉连忙绕过屏风:“伤口能沾水吗,也不怕细菌感染,药膏呢?医师呢?你瞎折腾什么?”

    被劈头盖脸指责一通,赵浔却露出笑意,低低应她:“马车上有,忘了带进来。”

    她指向窗柩:“现在立刻马上,让你的侍从将钥匙捡回来。”

    “不必这么麻烦。”说完,赵浔微微躬身,彼此的鼻尖几乎触上,他认真地问,“你若肯答应明日议亲之事照旧,我便把锁弄开。”

    面对威胁,原是该感到恐惧抑或愤怒。

    可他赤着上身,深邃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唇,显然在想些不大正经的事,以至于气氛格外旖旎。

    虞茉耳后红了一片,反问:“若我不肯应呢?”

    他咬肌鼓了鼓,贴着虞茉耳畔道:“绑回寝居、榻上,连沐浴也亲自伺候着。”

    “”

    这分明是她醉后信口胡诌的话,虞茉狐疑,“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赵浔但笑不语。

    气得虞茉屈指掐弄他的脸,直将一贯严正清冷的面庞掐出红印,方催促道:“说话。”

    他喉结滚动两下,伸掌揽过细腰,意味深长地答:“你大可试试看。”

    虞茉警惕地转了转眼珠,决意先将人稳住,服软道:“不提那些,我今日还未用膳呢。”

    黑眸骤缩,染上明显的歉疚。

    “想吃什么?”赵浔一面问,一面捞过外袍虚披在肩侧,抬步往外走。

    她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想伺机溜出去。谁知某人忽又转过身来,点了点他并未挂彩的半边面颊。

    “什么?”虞茉满目困惑。

    赵浔一本正经地答:“亲我。”

    不待虞茉回绝,他状似随意地道:“你若心中有气,断然不愿与我亲近。”

    言下之意便是——

    虞茉若肯献吻,才是当真原谅了他,否则二人锁在这屋中直至地老天荒,也亦无不可。

    狗男人!

    她踮起脚尖,忍辱负重地撅唇印了一印,掐着嗓子道:“我哪里舍得对你生气呢。”

    谄媚的话语硬是将他哄得眉目舒展,用短匕重重划过,门锁断成两截。

    虞茉连忙抬脚扫进柜底,又听赵浔吩咐内侍送些膳食和热水进来。

    “等等。”她方探出头去,腰腹一紧,被赵浔轻盈地抱回屋里,偏他还若无其事地道,“一会儿帮我上药。”

    “你想得美!”

    赵浔笑着去蹭她的面颊,改换要求:“我也可以伺候你沐浴。”

    每回事后,虞茉皆累得睁不开眼,是赵浔抱着她清理,久而久之竟习得了新的技艺。

    她欲盖弥彰地捂住双耳:“你放开我。”

    “不放。”

    赵浔委屈道,“我怕你逃走。”

    “尊贵的太子殿下。”虞茉冷笑,“偌大的京城还不是您说了算,我能逃去哪儿?”

    闻言,他形状漂亮的唇线绷得笔直,静静望着她,眼底满是落寞。

    她险些心软,幸而内侍轻叩门扉:“殿下,膳食准备妥了。”

    赵浔恢复淡漠神色:“进来。”

    虞茉趁势挣开他的怀抱,在桌前坐定。

    少年面色不善,手上却熟稔地从汤碗里挑出葱花,眉骨微微折起,一派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

    见状,她眼底流泻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浔来之前,虞茉心中充斥着愤懑、猜疑、难过,乱如麻,便是想梳理也无从下手。

    可真正见到他,竟可耻地觉得安定,过往点滴亦随之浮现。

    好比电话分手与见面分手,自然是后者难度更高,心软的几率更大。

    更何况,她不曾想过要和赵浔分手。

    “阿浔,议亲之事暂且搁置。”虞茉抬眸,语气平和道,“你我年岁轻,应当再多相处些时日,而后再慎重决定。”

    赵浔神色僵硬一瞬,极快舒展,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么好说话?

    虞茉将信将疑,接过香气浓郁的汤面,不再去管他。

    待面碗见底,赵浔这才起身沐浴。药膏摆在床前,附有薄纸一张,留了庆言写的用法:指腹搓热后打圈按捏,直至药膏渗入伤处。

    难度不大。

    于是,等赵浔出浴,单着绸白中裤在她身侧坐下,虞茉舀上一勺:“疼也得忍着,知道吗。”

    他低低应声,垂首看她忙忙碌碌,目中是毫不掩饰的眷恋。

    虞茉也谨遵医嘱,耐心为他揉散淤青。分明会疼,赵浔却缄口不言,只偶尔轻折眉心,极快又恢复如常。

    倒像是任人欺凌的小媳妇儿。

    她勾了勾唇,说道:“这间客栈很宽敞。”

    赵浔扬眉,用眼神询问。

    “所以,你随意找间厢房去睡,不许赖在这儿。”

    他面上闪过一丝受伤,径直道:“因我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前未婚夫,所以,往后你都要同我生分了。”

    虞茉比他愈加诧异:“你、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吵架?”

    “”

    “算了。”她懒得掰扯,“你睡脚榻。”

    这回,某人总算满足地弯翘起唇角。

    照料完“病美人”,虞茉倾身在他唇上印了印,权当是讨要工钱。

    “我去沐浴。”她骄傲地扬起脸,“回来之前,要看到你离开我的床榻。”

    赵浔:“嗯”

    幸好他早有准备。

    趁着虞茉去往浴房,他取来厚厚一沓话本,再用新锁固住门闩,这才心满意足地抱了被褥在脚榻铺开。

    果然,虞茉原是打算冷落于他,结果瞧见小几上的书册,理直气壮地点戏:“我今日要听情人反目成仇。”

    他无奈地抿了抿唇,粗略翻找过,抽出一本,示意虞茉先回榻上坐好。

    故事主人公乃深山中的猎户,偶然在凶兽爪下救一貌美孤女,之后自然而然地结为夫妻,男耕女织好不甜蜜。

    当然,赵浔嗓音毫无起伏,一切是她自行脑补出来的。

    正听得入迷,剧情直转,孤女化为了索命的厉鬼。虞茉倏然睁眼,见烛火轻晃,吓得从纱帘中钻出。

    她表情微微慌张,但见赵浔抬眸,忙恢复正色:“唔,这本我曾看过,你不必再念了。”

    红唇因故作镇定而抿紧,双目更是左右打量,一瞬也闲不住。

    赵浔艰难忍笑,迎合道:“是么,那换一本。”

    “不必。”

    雨势虽小,却足以砸得树影荡动,映照在纸窗,无端瘆得慌。

    虞茉拥紧被褥,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冷不冷?”

    “冷。”

    “哦,那还是随我睡榻上好了。”

    说罢,她朝里侧挪去。赵浔则怕她反悔,紧跟其后,药香伴着赤裸的上身在眼前放大。

    虞茉微怔,默默转过身,背对着他。

    可赵浔呼吸极轻,若是闭上眼,竟好似房中独她一人。

    虞茉不安地攥紧被角,强迫自己入睡。

    忽而,外间传出鼠类啃咬桌腿的声响,细微又刺耳,激得她坐直了身。

    “别怕。”赵浔张臂环住她,低声哄道,“客栈有些年头,难免有鼠蚁出没,我唤人进来清扫。”

    她不忍深夜差使内侍,自他怀中可怜兮兮地仰起脸:“将就睡吧。”

    有赵浔在,牛鬼蛇神不会近身,她心中渐渐安定,被揽着躺了回去。

    木床亦非崭新,随动作“吱呀”作响,暧昧至极。

    虞茉:“……”

    “茉茉。”赵浔屈指挑起她的下颌,冷不丁地道,“还记得在茅草屋里,你我也是这般。”

    她因言晃了晃神,旋即忆起相依为命的日子,眉眼含笑:“还好意思提呢,那时,某些人可是避我如蛇蝎。”

    “我……”

    赵浔一噎,但见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便也不做反驳。只垂首在她唇上蹭了蹭,认真解释另一桩事,“我并非有意隐瞒身份。”

    起初,素不相识,甚至带了警惕,是以选择隐瞒。

    后来,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却骗自己马上要分别,无需亮明分身。于是才有理由继续与她亲近,甚至扮作商贾夫妻。

    赵浔吮着她的唇,呢喃道:“我原想议亲当日向你坦白。除此一事,我对你的情意,曾许过的诺言,俱是出于真心。”

    “所以。”他退开些许,凝望她的眼,“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虞茉伏在他怀中平复呼吸,闻言,不禁疑惑:“太子定亲,竟能草率至此?”

    赵浔失笑:“自是不行。”

    他先去求了母后,隔日跪在御书房,被素来温和仁慈的父皇骂了足足一个时辰。

    但这些乃是分内事,不该用来博取她的怜爱,是以赵浔敷衍过去,提醒道:“你还未答复我。”

    “哦。”

    他既催促,虞茉不可避免地想起江辰,毕竟对方今日才得知退亲之事,仍执拗地将自己当作未婚妻。

    若不先处理好糊涂账,她良心难安。

    “你和江辰……”

    虞茉轻拂他唇角的伤,原是要问打过一场后可有达成共识,或者谁人愿意退让。鬼使神差的,她道,“你们打架,只上头受了伤?”

    赵浔怔了怔,神色微妙。

    她误以为是有所隐瞒,急切垂眸,要替他查看伤势。谁知仅仅扫了眼,他在顷息间胀大,斗志昂扬。

    赵浔:“……”

    虞茉:“……”

    第64章 回宫

    虞茉在他面上捕捉到一丝尴尬神色, 顿觉占了上风,唇角微翘。

    而指腹按捏着他胸口的淤青,边揶揄道:“某人非但不曾受伤, 还好得很嘛,看来无需我费心。”

    她笑着抽回手,却被赵浔一把圈住了腕骨,放至腰间绸白中裤的系带处, 眸色深沉如渊:“不仔细看看, 如何能确定内里毫发无伤?”

    “”

    蓬勃热气几乎直冲她的面门, 还好意思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

    虞茉并不上当, 扫了眼骇人的大团阴影, 骄矜地阖起双目,装作昏昏欲睡。

    他略感惋惜, 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侧脸, 埋入颈间。

    一贯清冽的嗓音染上欲色, 微有沙哑, 倒显得愈发低沉磁性, 委屈道:“茉茉, 你总是不肯答复我。”

    “好呀你, 还会倒打一耙。”

    虞茉试图将人推开,岂料他纹丝不动, 只好作罢, 垂眸道,“我答了‘议亲之事暂且搁置’,你不爱听便故意装聋。”

    这并非赵浔所期望的答复。

    果然, 薄唇不安分地擦过她的锁骨,兀自说起:“我父皇已拟好圣旨, 只等议亲时交予你,至于何时公之于众、何时正式完婚,皆听你的。”

    “太傅大人也应了?”

    “”赵浔如实答,“太傅大人道,若你点头,他便不会阻拦。”

    她满意极了,心中感慨:温家人不愧是清流,并不上赶着攀附权贵。

    便道:“议亲就算了,认亲倒是可以提上议程。”

    赵浔不死心地问:“我知你介怀,但能否换一种方式惩戒我?我不喜旁人将你当作江辰未过门的妻子。”

    虞茉被他极尽可怜的语气逗笑,掀开眼帘:“那罚你半月不许和我搭话,也不许和我见面。”

    闻言,赵浔眉间挤出大大的“川”字,黑曜石般的清亮眸子静静盯着她,显露出几分外放的委屈之意。

    “二选一。”她努力绷着脸,故作严肃道,“要么延后,要么顺你的心意议亲,之后各自冷静半月,不许装作听不见。”

    回应她的是倏然压下的身躯,如一座挺拔稳重的小山,悬于上方。

    赵浔眼睫微垂,辨不清情绪,只用平直的声线问:“你舍得吗?”

    二人相识至今,日日皆在一处,骤然分开,自是舍不得。可虞茉不想此事被轻易揭过,否则将来如何树立妻纲,遂抿了抿唇,嘴硬道:“舍得。”

    赵浔眸光微闪,沉默着直起身,视线落向她宽大寝衣之下大片惹眼的白。

    忽而毫无征兆地伸指。

    常言道,熟能生巧。如今的赵浔,即便闭目,亦能精准抵达。

    更何况外间烛火未熄,他屈指拨弄两下,趁着朦胧亮色,将虞茉陡然飞红的神情一一纳入眼底。

    他在生气。

    虞茉有意阻拦长指探入,圈住他的小臂,透过薄薄泪膜凝望:“阿浔,你要做什么?”

    赵浔抬起得闲的另一手,轻抚过她乌黑长发,问起与先前争执毫不相干的事:“茉茉喜欢昨日那样?”

    她倔强地偏过脸,耳尖红红,感受到异物缓慢起伏。

    “你哭得很厉害。”赵浔捻了捻在光下发着亮光的津液,假惺惺地关切,“也比往常多,腿还疼吗?”

    当时,被他霸道地架在肩头,抖了小半个时辰,真真切切地累了。幸而近来骑术精益,做这事的频率亦不低,渐也习惯,隔日醒时恢复得七七八八。

    虞茉吸气,艰难地道:“别再说了。”

    “好,不说。”赵浔故技重施,托起她的踝骨。

    因知晓虞茉柔韧性极佳,他肆无忌惮地施力压迫,俯身吻住嫣红的唇。

    纱帘正中垂下天青色的流苏,摇摇晃晃,时不时擦过她的足心。虞茉素来怕痒,只觉酥麻之感窜向天灵盖,着实受不住,挣扎着去踢罪魁祸首。

    可惜力道绵软,轻踩着他的肩,撼动不了分毫。

    赵浔喉间溢出一声愉悦的笑,旋即用舌尖抵开牙关,以虞茉最喜爱的温柔力度吸吮。

    被闯入的刹那,虞茉心底实则涌起了强烈满足,不由得仰头回吻。虽清醒,却选择沉溺于情潮。

    过去克制,连亲吻也浅尝辄止。

    现今他却执着地要令她冲上浪尖,指腹精准掌控了情绪,迫使虞茉血液发热。

    莹白小脸早已变得红扑扑,额角是细密的汗,因呼吸不畅,红唇张启,隐隐能瞧见粉嫩舌尖。

    赵浔体贴地退开距离,迎着她迷离潋滟的眼,一本正经地提议:“不若今日将三种法子一齐试了,看看究竟有何不同,你又偏爱哪一种。”

    她似羞似愤,握住他的腕骨,试图阻止,反被他的力度带着晃动。

    仿佛像是——

    为了赢得赵浔的青睐,在自行催熟娇艳的花,只为向他展示最为惑人的一面。

    极致的视觉享受,使得他瞳心紧缩,呼吸彻底紊乱。

    正当虞茉妥协地撤回手,他竟也停住,垂眸望一眼,带着坦然,在她炙热的目光中掏出。

    她该阖目,或是转过身去。

    可双眼难以自控地瞟向。

    见状,赵浔唇角勾起细微弧度,喑哑着嗓音道:“茉茉似乎很喜欢?”

    虞茉答不上来,于她而言,这是一种超出认知的奇妙感受。

    分明并不可爱,甚至谈得上狰狞,不知真正行事时又该多么凶猛。总之,与他温润俊秀的容貌截然相反。

    她岂会喜欢瞧、喜欢碰

    “好奇罢了。”虞茉佯作满不在乎,葱白指尖却受了本能驱使,悄然挪动,试图与他拉近距离。

    赵浔似也对她有某种执念,动辄要用唇舌去吃,神色虔诚而又着迷。

    情动,当真是令人变得快要不像自己。

    在她几乎快要触上时,赵浔冷不丁后退,掀开纱帘,将幽微烛火熄灭。

    泼墨夜色勾起了先前志异话本的回忆,虞茉有些发怵,抬膝圈住少年劲瘦的腰,颤声道:“我害怕。”

    赵浔掀起她的衣摆,安抚的吻落了下来,极尽缱绻道:“有我在,茉茉不必害怕。”

    “”

    她后知后觉地领悟,某人压根是故意为之。

    果然,赵浔的吻自下往上移至耳畔,以热气撩拨她敏感的耳廓,语中满是清越笑意,不忘作总结:“茉茉委实娇嫩,看来不宜过多用指触碰,接下来,换另一种?”

    话虽如此,他的指腹若即若离,始终不曾撤开。

    虞茉嘤咛一声,箍紧了他的双臂。

    赵浔嘬了嘬她因肿胀愈发饱满的唇,无奈道:“你这般,我动不了。”

    她喘得厉害,呜呜咽咽,冰凉的泪润湿了他的颈窝,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哭。”赵浔屈指挑起她的下颌,带着怜惜摩挲。

    虞茉以为他终于愿意放过自己,正要舒展身姿,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补充,“还不到哭的时候。”

    以唇舌为器具,委实方便许多。尤其,能腾出双手,略施巧力将人钳制、掰开。

    薄唇从眉心吻至腮畔,再从腮畔移至锁骨,令虞茉快要怀疑自己实则是什么糕点,值得他如此悉心品鉴。

    被含住的瞬间,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赵浔肩头掐出红痕。

    此时再也顾不得避开淤青,她胡乱地抓,大口大口吸气,努力承受来势汹汹的吻。

    赵浔探出舌尖轻轻打圈,交换彼此不断翻涌的热意,另一手摸索到她的腕骨,十指相扣。

    极度缓慢也极度耐心。

    她如何能敌?

    似一株开在峭壁的渺小青草,无法夺回身体的主权,只能随着狂风骤雨东摇西晃。

    赵浔顿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不赞许地说:“忍一忍,还未到时候。”

    她有气无力地骂道:“禽兽。”

    “对了。”赵浔屈指挠了挠她的手心,“茉茉先前说,舍得半月不见我、半月不与我交谈,非是气话?”

    “”

    又威胁她。

    虞茉难耐地扭动腰身,咬紧牙关不欲吭声。

    赵浔谆谆善诱道:“若是夜里想了,谁来替你纾解?”

    她被勾得骑虎难下,含着哭腔道:“阿浔”

    “乖。”

    一阵窸窣声,他将碍事的衣物抛出帐外,换为第三种方式,口中不忘警示,“同样的话,往后不许再提,最好,连想都别想。”

    虞茉抽噎着,好不可怜地应声:“知道了。”

    这回,他唇舌得了空闲,捞起她匀称纤细的手,细细吻过每一厘指节。

    长年习武,使得劲腰能游刃有余地挺动。

    赵浔实事求是地道:“很方便,茉茉觉得呢?”

    虞茉渐渐适应黑暗,隐约能见到挺拔如松的残影,朝他伸臂:“抱抱我。”

    他有一瞬的犹疑,顿了顿,只牵过她的手:“再等等。”

    除去床笫之间,赵浔对她几乎有求必应。此刻则满心满眼探索新的方式,试图争出个高下与优劣。

    赵浔发觉,若不以手控制,难免偏移,力度也时重时轻。

    但虞茉似乎并不反感,甚至泪液如柱。

    因她不得不悬着一颗心,警惕、紧绷,反而越能提升趣味。

    很快,陌生的吟哦溢满帐中,轻而软,尾音悠长,似一把撩人心弦的弯钩。

    虞茉登时涨红了脸,羞愤欲死。

    但赵浔并不给她喘息时间,日渐精进的吻技,在此刻悉数使了出来,“啧啧”水声响亮清脆,不绝于耳。

    窗外雨势复又加大,伴有电闪雷鸣,给了虞茉些许安慰。

    总归无人听见,想通后,她渐渐放松,泻出真实婉转的爱意。

    赵浔显然喜爱极了,肩臂处的青筋鼓胀起性感弧度,脉搏也剧烈跳动,昭示着他对虞茉的渴求。

    “茉茉。”他嗓音不复平静,一字一顿道,“说,你不会离开我。”

    她音节破碎,断断续续地承诺:“不离开你。”

    赵浔心满意足,眉眼间的戾气彻底散去,如她所愿俯身相拥,薄唇吸吮过泪滴,哑声问:“还想要吗?”

    “想”

    他含着她的耳珠,孜孜不倦地道:“喜欢重一些,还是轻一些?”

    虞茉垂首,无措地抵着他的肩:“都要。”

    猝不及防的坦诚令赵浔微有错愕,欲色深沉的眸中闪过笑意,但动作不停,依她所言。

    他肌肤之上血痕多起来时,怀中呜咽着的小娘子也一面战栗一面脱力般松手。

    既满足过她,赵浔早也到了临界点。

    难得顾不上怜香惜玉,侧卧着将人拥住。掐紧了细软腰肢,相拥又抽离,往复循环。

    许久后,她感受到粘稠热烫,大惊失色:“你!”

    他慵懒地贴着她的后颈,餍足之中带了一丝无辜:“怎么了?”

    “你从前分明。”因难以启齿,虞茉停顿片刻,小声控诉,“你从前分明不会弄在我身上。”

    “嗯。”赵浔以温柔的语调说着薄情的话,“那是从前,等完婚后,还要一滴不剩地喂给茉茉。”

    “”

    待他从余韵中缓过劲儿,抱起虞茉进了浴房清理。目光扫过惹眼的吻痕,破有些如释重负地问:“议亲照旧?”

    而虞茉则以为历经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他应当打消了任何囚禁、关押的不良念头,遂安心道出真实想法:“等和江辰说清楚,再考虑议亲。”

    考虑,只是考虑?

    赵浔将二字含在舌尖品味一番,不再多言,捞过巾帕替她擦拭水珠。

    虞茉已然累极,唇角带了笑,枕着宽厚胸膛昏睡过去,是以并未瞧见赵浔陡然冷沉的面色。

    他随意替她套上寝衣,再用外袍裹得严严实实,打起横抱,单掌卸了锁,凉声道:“回宫。”

    第65章 记仇

    一夜无梦, 醒时,虞茉只觉神清气爽。

    她悠悠然睁开眼,因帐中无光, 伸手不见五指。但鼻尖氤氲着淡而宜人的香,侧脸也贴着滚烫宽厚的胸膛。

    赵浔竟还在。

    虞茉诧异地偏过头,浓密长睫宛如小扇,撩过喉间凸起, 刺激得赵浔在顷息间醒来, 重重咽动两下。

    “时辰还早。”他习惯性地抬掌覆在纤腰凹陷处, 带着眷恋缓慢摩挲, 又收力将人拥得更紧。而晨起的嗓音十分慵懒, 窜入耳中,低沉动听, “再睡一会儿。”

    她从未见过赵浔赖床, 闻言, 忍不住用气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几息后, 他略略醒神, 迟疑地答:“不到卯正。”

    卯正乃是清晨五点, 难怪入目黑黢黢。加之古代设有宵禁, 寻常人家早早关起了门。

    昨夜,她虽被赵浔翻来覆去地摆弄, 实则九点之前便舒爽睡去, 是以不觉得困乏。

    虞茉回抱住他,光裸的肌肤紧紧相贴,仿似一体。

    听着平缓的呼吸声, 她转了转眼珠,心道应是安抚好了他, 今日不必再议亲吧?

    又忍不住复盘。

    她甫一得知赵浔欺瞒了自己,信誓旦旦地要“离家出走”,好令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怎么不过半日,居然滚在了一处,还哭着缠着求他?-

    说,你不会离开我-

    不离开你。

    带了热气的粗重喘息,伴着娇得能滴出水来的轻吟,犹在耳畔回响。

    虞茉顿觉尴尬,握拳“嘭”地揍了罪魁祸首一下,咬牙切齿道:“狗男人。”

    就知道使美男计,乱她道心。

    赵浔无奈睁眼,也不问她为何生气,只轻轻揉搓她的指骨,低声问:“疼不疼?”

    “哼!”

    “哼什么。”他哑然失笑,“又做噩梦了?”

    过去,虞茉偶尔梦见他与旁的小娘子出双入对,总要迁怒,赵浔早已见怪不怪,熟稔地哄道:“梦是反的。况且,一滴不剩地给了你,我非神人,如何还有那般充沛的精力。”

    她原要解释自己并未做梦,可听见后半句,不由得涨红了脸。

    滚烫粘稠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肌肤,虞茉毫无威慑力地警告:“以后不许弄在我身上。”

    岂料静了片刻,赵浔始终不搭腔。

    “”

    等等,话题跑偏了,他们该是在冷战才对。

    皆要怪某人寸步不离地缠着、贴着、拥着她,悄无声息地蚕食了怒火。好比雨势将起,红日便冒出了头,一下蒸散湿漉水汽。

    但虞茉直觉有异,于是清清嗓,用漠然的语气找补道:“在我原谅你之前,不得再留宿。”

    “不行。”赵浔垂首埋入她颈窝,闷声说,“你承诺过不离开我的。”

    “并非是要离开你。”虞茉把玩着他的耳珠,一面晓之以理,“你欺瞒我在先,总要给我时间接受和面对。”

    “你随时能思量,我也任你处置,但除了一点,我要时时刻刻见到你。”

    赵浔声线平直,不似在说情话,而是单纯阐述心中所想。

    这反而撩拨了她的心,不禁生出迟疑:“可我没见过谁家吵架还黏在一处,总觉得怪怪的。”

    “你我何须与旁人混为一谈。”赵浔捞起她的腿,循循善诱道,“除了茉茉,我从未倾心于谁,茉茉亦是。既然都无经验,更该相携摸索才对。”

    “有点道理”

    他眸底带了笑,嗓音却一本正经:“你只见旁人互不理睬,可‘床头打架床尾和’,兴许我们这般才是正道。”

    虞茉将信将疑,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确无必要事事参照他人。

    然而,不待她琢磨出所以然,更漏声响,提醒赵浔该要起身。

    今日无需上朝,但他自幼定省晨昏,已然习惯。便吻了吻虞茉的发顶,旋即抬手掀开纱帘。

    虞茉此时正倚在赵浔怀中,光亮伴着陌生光景,透过缝隙闯入她眼中。

    “这不是客栈。”

    “嗯。”赵浔率先下床,并不唤内侍进来伺候,只亲自将纱帘两端系好,语气坦然道,“还睡吗?”

    大殿宽阔,主色为金,装潢十分贵气。目光所及的字画、瓷器、桌案皆为上乘,便是门外汉也能瞧出价值不菲。

    分明是男子寝居。

    她疑心自己睡懵了,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翻转过身。

    “”赵浔哭笑不得,沉重心事在此一瞬化为虚无,俯身在她红扑扑的腮畔印了印,“我去外间更衣,你也莫要贪睡,准备用膳,嗯?”

    虞茉不理,等脚步声走远,倏然坐起。

    她探出头左右打量,发觉此地不似寻常厢房。霍府别院已然奢华,可相较之下,竟黯然失色。

    不会是——

    东宫吧?

    她顾不得穿鞋,赤足往外走,可垂眸一瞧,身上竟是件男子寝衣,而内里空荡荡。于是只能扒着屏风,露出双眼,气鼓鼓地唤:“赵、浔。”

    内侍正端着净水侍候盥洗,忽闻女子直呼太子名讳,吓得跪地。

    赵浔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行摆正了发冠,而后悠悠朝她睇来。

    虞茉还是头一回见他穿得如此华丽。

    衣袍以黑红为底色,袖口是金枝红梅,胸前绣有瑞兽,栩栩如生,腰间则佩戴着定情玉佩。威严端庄,不失少年意气,活脱脱的贵公子。

    见虞茉赤足,他快步上前将人抱起,不赞许地道:“凉。”

    太子常服面料华贵,近看之下针脚精致,堪称是艺术品。害得虞茉双手无处安放,生怕蹭出褶皱,破坏了美感。

    赵浔觉得好笑,轻吻她的眉骨:“我替你更衣?”

    她如梦初醒,耷拉下眉眼:“你偷偷摸摸把我带进宫做什么,都说了不要定亲。”

    “今日只是走个过场。”赵浔捻起一片女子抹胸,在她身前比了比,“温太傅年迈,若我出尔反尔,担惊受怕的只会是他老人家,也与你的名声有碍。”

    毕竟,此时反悔,不知内情的人只会以为虞茉遭了太子厌弃。

    倒不如一切照旧,权当是相看,再以准备匆忙、礼制不够盛大为由,另择良日定亲。

    “想的还挺周到。”虞茉褪了寝衣,罩住他不安分的眼,将衣裙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边试探道,“相看完了,我可以去温家吗?”

    “当然。”

    赵浔垂眸替她佩玉,温和道,“不可以。”

    “你这是非法拘禁。”

    他扬眉:“茉茉,我是太子。”

    若是他想,随时能将她绑在身边,且合乎情理、合乎法规。

    虞茉气得牙痒痒,掀起他的袖摆,重重掐了掐:“你父皇母后竟也不管管?”

    谁知赵浔沉吟几息,新奇道:“你想告御状?”

    “呃。”她呼吸一滞,理所当然地说,“他们只会向着你,我吃饱了撑的吗。”

    见赵浔铁了心要拘着自己,虞茉放软嗓音,斟酌着问:“好阿浔,我还能出宫吗?行囊、铺面,还有虞家,很多事情都等着我去做呢。”

    “出宫可以,但需得有我的人跟着。”他生疏地为虞茉系着丝绦,眉头紧拧,“若我得闲,便亲自陪你。”

    虞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却带了十成幽怨。

    赵浔虽无意在此事上退让,但不代表不会心疼,忙抱着她温声哄:“你不是一直想见无念大师,他下旬回京,还有虞家——”

    “他们到京中了?”

    虞茉登时来了劲儿,“表姐答应我亲自接待虞蓉,让她以为两家能重修旧好。等他们一家三口得意之时,我再闪亮登场!哈哈,定能将他们吓个半死。”

    “仅是吓一吓?”他有些费解,但见虞茉眉眼盈盈,识趣地噤声。

    虞茉却品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好笑道:“你不劝我也就罢了,还想着我杀人、你递刀?听着也太像反派了吧。”

    他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

    “我很记仇,所以,虞家由我亲自解决。”她细声叮嘱,“你千万不要插手。”

    赵浔应下,捧着她的脸再度吻了吻,语中满是松弛:“去用膳。”

    却听虞茉话锋一转:“你的仇我也记,记很久。”

    “”

    用膳之前,赵浔唤嬷嬷进来为她梳头。

    虞茉略有拘谨,挺直了腰杆,做出淑女模样。双眸却好奇地打量,发觉东宫之中太监居多,便有几位宫婢,也都是不惑以上。

    嬷嬷亦在悄然端详她。

    只见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与储君极为登对,性子瞧着活泼好动,如此正能互为补足。

    而储君一如既往地安静,手中捧着书册,时不时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眼,若是发觉她亦在看他,唇角便会扬起愉悦弧度。

    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爱屋及乌,对虞茉也越加和气:“姑娘平素喜欢玉簪还是金簪?”

    “碧玉簪。”她看回镜中,瞥见粉妆玉琢的美人,腮畔不由得一红,“好漂亮我的意思是,发髻美极了。”

    “不过是寻常发髻,是姑娘容姿好。”

    闻言,她抿紧了唇,免得一不留神笑出声来。

    赵浔将她沾沾自喜的可爱模样收入眼底,起身,朝嬷嬷颔首,而后牵过犹沉浸着对镜摆弄发饰的某人:“再过半个时辰,你外祖和舅舅该到了。”

    “还请了舅舅?”

    “嗯,你既想认亲,他如今才是温府主人。”

    却也不知为何,赵浔缠人得紧。用膳之时,强行将她抱在怀中,你一口我一口。

    虞茉警惕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唇角微微抽搐,沉默几息,解释说:“回京以后,已经许久不曾与你一同用膳,甚是想念。”

    偌大的东宫,从前并不觉得空荡。可自从有了她,因不能时时相见,伏案间隙,他竟生出孤寂之感。

    现今虞茉来了,甜而不腻的气息将他的寝居填得满满当当,令人无端开怀。

    “我很高兴。”赵浔暗示道,“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她咧嘴一笑:“记仇中,勿扰。”

    “”

    第66章 议亲

    估摸着该退朝, 赵浔牵着她出了东宫,行过巍峨皇城,前往今日议事的含清殿。

    远处, 着猩红、靛青、明紫官服的点点身影正走下玉石砌成的台阶,井然有序地朝宫门涌去。

    虞茉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生出一种在玩沉浸式剧本杀的错觉。

    而赵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色,目不斜视, 袖袍随风轻轻拂动, 举止尽显仙姿俊逸。

    他用余光留意着虞茉, 发觉她频频回头, 遂也停步。垂首时, 眉宇间的疏离顷刻消散,笑问道:“累了?今日可背不了你。”

    众目睽睽, 她也是在意脸面的。

    因生怕内侍将对话听了去, 严肃地绷着神情, 不予理睬。

    赵浔:“……”

    她走得飞快, 隐约望见殿门时, 见一老者与中年男子在翘首企盼, 想必便是温家外祖与舅舅了。

    瞧清虞茉的面容, 年过不惑的侍郎大人毛头小子般扯了扯父亲的袖摆,连连惊叹:“您瞧, 和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子俩上一次见温怜, 已是在她病中,尽管以厚重脂粉遮掩过,仍不减憔悴, 身形也削瘦如柴。

    以致经年过去,每每回忆, 仅浮现出一道苍白单薄的虚影。

    眼前的少女则不同,五官虽相似,周身却散发出旺盛生命力。若以花做比,温怜似是不染纤尘的莲,虞茉则像料峭寒风中盛放的梅。

    再联想外孙女儿两次死里逃生的惊险际遇,温太傅双腿打起细颤,口中直念叨:“上苍垂怜,上苍垂怜。”

    虞茉潜意识中并未将老者当成自己的外祖,可此情此景,仍是红了眼眶,忍着泪意施礼道:“茉儿见过外祖,见过舅舅。”

    闻见“舅舅”二字,温序受宠若惊,瞬时喉头哽咽。

    还是温太傅用拐杖敲击两下地面,提醒:“圣上和娘娘马上要过来,切莫在御前失仪。”

    “父亲教训的是。”温序深深看一眼虞茉,抬步迎向刻意落后几丈远的赵浔,恭敬揖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浔忍了忍,没腆着脸随虞茉唤“舅舅”,虚扶一把:“温侍郎请起。”

    “谢殿下。”

    储君小小年纪便显露出过人才智,威严之姿亦全然继承了圣上衣钵。

    温序实则有些怵他,遂不敢抬眼直视。

    唯有虞茉言笑自如,先秉持着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将温太傅搀去落座,再提着裙裾跑了回来。

    “阿浔。”

    她熟稔地圈住赵浔的腕骨,欲打听打听一会儿自己该作何表现,孰料对上温家舅舅不掩错愕的目光,登时一噎。

    像是偷摸恋爱却被长辈抓包。

    腮畔并着耳后轰然发烫,她忙不迭撤回手,转头望天,佯作无事发生。

    赵浔则坦然许多,颔首示意温序先行,而后低语道:“父皇性情温和,母后么,对待父皇以外的人亦是柔和。总之,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忧。”

    “好吧。”她跟着进了殿,扫视一圈,“我该是坐舅舅旁边?”

    上首是金漆雕龙宝座,下首摆着两溜长桌。若虞茉和温家人并坐,他便需独自一桌,且中间隔了三步之距,至多能偶尔交换眼神。

    “太远。”赵浔勾了勾她的尾指,“跟我来。”

    于是,迎着温太傅与温侍郎略微抽搐的眼神,赵浔命人将本该属于虞茉的长桌移至身侧,合二为一。

    但见虞茉面色如常,甚至坐定后,举杯示意储君为她斟茶。

    温序叹为观止,连忙装作整理袖口,掩去满面惊骇。

    而温太傅昨日听过储君袒露心迹,不至于吓得魂飞胆丧,只和蔼地看向虞茉:“霍府终究不是自家,今日不如和外祖父回去?”

    虞茉倒是想,可惜她受制于人。不得不一面陪笑,一面背过手去掐赵浔。

    后者不做表情时气韵清冷,但因爱屋及乌,眉目间含着刻意的浅淡柔色,代为答话道:“茉茉尚不熟悉宫中礼仪,有意小住一段时日,学习一二。”

    “”

    睁眼说瞎话。

    可落入温家长辈耳中,俱为她的勤勉与得体而感到宽慰,诚挚地道:“既如此,还是待你得空了,回来小坐片刻。”

    虞茉硬着头皮附和:“是。”

    既已开了话匣子,赵浔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本宫听闻江四公子尚不知晓退亲之事?”

    温序为官几十载,岂会参不透言外之意,忙请缨道:“事关女儿家名节,微臣会亲自登门向江公子解释,多谢殿下告知。”

    “那便有劳舅舅了。”

    赵浔语调安然,却是将温序的魂儿都快吓得出窍。

    一侧的虞茉凉声提醒:“还未定亲呢,现在改口也太早了吧。”

    他权当没听见,端起茶盏遥敬温序。

    “啊、哈哈。”温序艰难地干笑两声,坐了回去,低低问,“父亲,您就不说点什么?”

    与江府的婚约毕竟有十几载之久,虽阴差阳错解除了,但那是建立在逝者已逝的份儿上。

    后来得知虞茉尚在人世,温家有心将她迎回,和温启培养培养感情。

    至于江辰,他们打的和气生财的主意——倘若虞茉当真看得上温启,再举家登门拜访。

    大丈夫何患无妻?

    多登门几回,多致歉几次,万事好商量。

    岂料半途杀出来太子殿下,温家兜兜转转,皆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且太子殿下和江家小子,分明关系匪浅……

    总之,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也过于错综复杂。

    温太傅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淡定道:“圣上和娘娘都管不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能说什么?既是茉儿的亲事,当由她自己决定,你我只管准备嫁妆便是。”

    温序有苦难言,只因先前为了退亲,已在伶牙俐齿的江夫人面前落了下风,而今又多出个江辰。

    看来,需得催促小启快些回京,让小辈去解决小辈。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内侍拔高调子:“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温序搀着父亲起身,虞茉则跟上赵浔,一齐向前相迎。

    圣上远远便抬手示意,嗓音含笑:“免礼。”

    途径赵浔时,隐晦地瞪一眼,而后携皇后风风火火入内,在宝座坐定。

    因是面见双亲,迟来的羞赧令虞茉微垂着脸,乌发衬得耳根红如烧云。

    皇后掠过她腕间的手镯,极为满意,借此唤她上前说话。

    赵浔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介绍道:“父皇,母后,这便是儿臣提过的虞家娘子——虞茉。”

    语中难掩愉悦,总算透露出与年岁相称的稚气。

    皇后微微偏过脸,朝丈夫使了个眼色,像是再说:看看你儿子,十七年加起来也不抵今日笑得多。

    圣上心中五味杂陈。

    既喜太子终于开窍,亦难免气他先斩后奏,但因臣子在下首坐着,还需维持皇家威仪,只温和地朝虞茉道:“好孩子,今日你二人议亲,权当是寻常家宴,不必拘谨。”

    得了准话,虞茉放松些许,腼腆抬眸,迅速扫过上首。

    原来,赵浔五官肖似皇后娘娘,精致秀气,而骨相继承了当今圣上,凌厉清晰。两者结合,使得他眉眼间噙着玉质般的温润,却也不乏身居高位的威严。

    而赵浔也切入正题:“儿臣昨夜思量许久,还是决意另择吉日定亲。否则匆匆忙忙,礼数难全,无端怠慢了虞姑娘。”

    知子莫若母。

    太子先是执意要尽快定下名分,后又将派去江家的宫婢谴了回来。那时,皇后便猜测事有蹊跷,少不得会一波三折。

    且他生来早慧,不爱哭亦不爱闹,骨子里却是个霸道的。直至年岁渐长,才学会维系表面谦和。

    皇后以为,太子会罔顾虞姑娘的意愿,说什么也要将人娶了。于是忧心小娘子对他生出怨怼,回头两看生厌。

    幸而今日一瞧,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

    旁的便也不大重要了。

    “也好。”皇后做主应下,“太子娶妻非一家之事,太子妃亦是尊贵无双,本该由礼部按制大肆操办才对。”

    语罢,睇向丈夫。

    后者则抬眸扫过太子罕见露出急色的眼,好笑道:“行了,坐着说话。”

    议亲变为相看,皇后便细细问了她的生辰、喜恶。

    虞茉对温柔长辈毫无抵抗力,比预想中更快适应。不多时,已经拨开赵浔,凑过去听他孩提时的糗事。

    皇后顺道提了半月玉佩的来历。

    究其根本,是自家儿子不够厚道,但也难免感叹:“你们两个倒是极有缘分。”

    闻言,虞茉诧异地看向赵浔,揶揄道:“你怎么连人家玉佩也抢?”

    “”

    他红了耳尖,不赞许地看向上首。

    再说圣上难得从公务中抽身,自要留未来的亲家用膳。待宫婢鱼贯而入,将精致菜肴放下,虞茉提先叮嘱:“不许给我剥虾,也不许给我夹菜,斟茶也不许。”

    “为何?”赵浔执筷的手一顿,“你在害羞吗?”

    “不全是。”

    关起门来,怎么差使他都行,谁让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但出门在外,小姑娘难免在意面子工程,可不想旁人以为她娇蛮跋扈。

    赵浔唇角勾起,意味深长道:“原来,茉茉也知道那是‘娇蛮跋扈’。”

    她险些破功,以袖摆为遮掩拧他一把。面上则挂着极尽温婉的笑,惹得圣上大赞颇具温家之风。

    “好。”赵浔将小碟推至她跟前,“换你给我剥。”

    虞茉狐疑:“可你分明不喜欢吃虾。”

    “无妨,不过是想尝尝茉茉剥的东西罢了。”

    她刚要打趣赵浔肉麻,谁知回想片刻,竟发觉自己鲜少“犒劳”他。

    仅有的几次,还是她着实吃不下,但因从小被教导珍惜粮食,遂殷勤地哄着赵浔替自己收拾残局。

    稀薄的愧疚涌上心头,她眨了眨眼,柔声道:“你今日只管把我当小弟使唤,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吩咐便是。”

    “”他凉声,“你平日便是将我当成小弟?”

    虞茉怒了:“爱吃不吃。”

    话虽如此,她仍是夹了肥硕饱满的红虾,想着令赵浔感动一回。

    但此间并无塑料手套,端详几息也不知该如何优雅地剥壳,她又着实不喜油汪汪的触感,只能无辜侧目:“吃海鲜容易过敏,下次再给你剥。”

    赵浔失笑,肩膀微微抖动,不忘顺着她的话道:“依你。”

    “啧啧啧。”圣上越瞧越醋,忍不住耳语道,“朕对他有求必应,但从不见某些人笑得这般开怀。”

    皇后忍俊不禁,故意说:“你又不止浔儿一个儿子,让老大、老七给你笑去。”

    “这能一样么。”圣上不欲败坏兴致,饶回太子,感慨道,“在御书房,朕骂了他足足半个多时辰,连眉头也不皱,看来是动了真心。”

    “浔儿打小薄情,可但凡能入他的眼,都会从一而终。我看虞姑娘是个率性纯真的好孩子,有她陪着,浔儿才像是从储君的壳子里走出来,多了几分少年郎的生气。”

    为人父母,虽对孩子寄予厚望,也盼着他能活得肆意。

    圣上神色动容,示意宫婢端一壶果酒赐于虞茉,笑说:“朕的几个女儿平日里好这口,不醉人,你也尝尝。”

    虞茉谢过,浅浅抿了抿,杏眼瞬时睁得圆溜溜。

    赵浔抽出方帕,自然而然地替她揩拭唇角,明知故问道:“好喝吗?”

    “好喝,你也尝尝。”虞茉知他不喜甜口,便举起自己余下的半杯,喂至唇边,“你别都喝光哦。”

    闻言,他眉心微折,意外自己竟抵不过一杯酒水。不禁反问道:“我若是偏要喝光呢?”

    岂料虞茉露出得逞的笑,扬唇:“自然是再倒一杯呀,笨。”

    “”

    因着虞茉会在宫中小住,皇后大为高兴,赏赐了好些珠宝首饰。加之议亲一事按礼制操办,圣上亦觉得面上有光,特赐令牌,准她出入自由。

    温太傅与温侍郎则依依不舍。

    虞茉将二位长辈亲自送至宫门外,提了迁坟事宜,总算转移了注意。她道:“我与表姐有约,届时刚好去探望舅母和院里的老人。”

    “她们也都记挂着你。”说罢,温太傅看向太子,恭敬一揖,“多谢殿下照拂老臣的外孙女儿。”

    “太傅言重。”

    她眼眶微酸,目送舅舅和外祖上了马车,可怜兮兮地道:“我也想出宫。”

    “忍着。”赵浔面无表情地将人揽入怀中,轻掐她面颊上的软肉,“你答应过,要陪我处理公务。”

    虞茉一直好奇他每日需得干些什么,果然被勾起兴致。

    赵浔带她回了书房,先是处理未过目的折子,而后批注门生呈交的文章。日复一日,他早已习惯,虞茉却是愈瞧愈困。

    然而四周不见供人休憩的床榻,她背过手晃悠一圈,拖来棋桌前的蒲团,在书案侧边坐好。

    他唇角抽了抽,垂首,费解道:“你在做什么?”

    “我困了。”虞茉枕着他的腿,懒洋洋地答,“你该叫人抬一张小榻过来,否则,我都没地方可以午睡。”

    赵浔一时也忘了她分明可以回寝宫歇息,抬掌轻抚铺散在膝头的乌发,温柔地哄:“原有间内室,我不常用,便改为了兵器库。明日我令他们重新开辟出来,以后你可以边睡边等。”

    “嗯”她双目阖紧,重量皆倚着赵浔的腿,以别扭的坐姿打起盹来。

    这令赵浔心中很是充盈,甚至想,就该将她绑在身边,垂首抬眸时轻易能瞧见。

    他加快批注,以便早些抱虞茉回去歇息。

    忽而,庆言探出头来,因书案挡住了虞茉的身影,只以为她不在,急急忙忙道:“殿下,江公子来要人了。”

    第67章 错愕

    赵浔眉眼一凛, 抬指抵唇,示意庆言噤声。

    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他微偏过脸, 从半敞的小轩窗往外看。见江辰抱臂而立,神色焦急,而面中的淤青较昨日愈发明显。

    登时,点漆眸间漾开浅浅笑意。

    他眉目重又舒展, 垂首看向伏在膝头打盹的虞茉, 思忖着是否该着人将她抱走。

    但念头方起便极快被摁灭。

    他不喜旁人沾染虞茉, 哪怕是同为女子的文莺诸人。

    虞茉醒时, 尚可在她面前佯作大度。她既睡着, 赵浔也便纵着心底过于强盛的占有欲滋生蔓延。

    思及此,掌心轻轻覆上她白里透红的面颊。确信人若被吵醒, 应是自己捂嘴的速度更快, 遂朝庆言道:“让他进来。”

    庆言一不眼瞎二不愚钝, 为殿下岌岌可危的君子形象默哀一瞬, 僵着脸领命。

    几息后, 江辰气势汹汹地走近。

    因在宫中, 先躬身一揖, 见过礼了才拧眉质问:“你把虞妹妹藏去哪儿了?”

    听了一嘴的庆言心中发虚,暗道, 就藏在书案底下呢。

    赵浔则气定神闲地抬眼, 淡声说:“若没记错,人应是从你们江府走的。”

    “昨日,我府里的护院亲自送虞妹妹去了客栈, 今日却人去楼空。”江辰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一面说道, “有你的侍卫守着,旁人不可能近身。”

    倒不必担忧虞茉安全与否,只是,她究竟回了温家还是霍家,抑或被藏去了什么私邸?

    江辰一贯直来直去:“虞妹妹答应我母亲十五一道去为温伯母上香,身为她的未婚夫君,我自要跟随。太子殿下,你总不能将她藏一辈子。”

    语中硝烟味十足。

    赵浔喉结几不可查地咽动,不咸不淡道:“是么。”

    “所以,虞妹妹在哪儿? ”

    “忘了提醒你。”赵浔避而不答,只说,“她很快会成为我的太子妃。”

    闻言,江辰瞳心骤缩,仿佛能窜出火光来,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分明是你顶替我的身份才得以接近她,你怎知她心中之人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你,而非自幼结下婚约的我?”

    赵浔自然不知,所以这番话令他眼底笑意全无。

    过去曾为挚友的二人,一坐一立,如两头伺机而动的凶兽,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这时,虞茉微微皱眉,无知无觉地蹭了蹭,恰将赵浔虚搭在脸侧的指尖含入半截。

    湿滑温热的触感令他气焰顿消,迎着江辰警惕的视线,勾唇道:“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心中有没有我,又有何重要。”

    江辰叹为观止,大骂道:“无耻之徒!不行,你让我见见她。”

    虞茉心中惦念着铺面和虞家,赵浔自然不能永远拘着她。而江辰若有意,等她出了宫门,不难遇见。

    但不能是现在。

    至少,要等她彻底不再介怀隐瞒身份一事。

    赵浔戏谑的目光扫过滑稽淤青,友善提点:“你确定要顶着这张脸见她?”

    “”江辰话音弱了几分,“那、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唇边勾起浅淡笑意,“但据我所知,茉茉喜欢皮相好看的男子。”

    江辰信了十成十,嘟囔道:“难怪你执意要毁了小爷英俊的脸。”

    赵浔嘲弄地“呵”一声,也不计较分明是江辰先开始拳拳冲脸,只问:“你还要见她吗?”

    谈话声虽不大,仍是令虞茉悠悠转醒,只她双眼尚未聚焦,已被宽厚掌心紧捂住唇。

    虞茉:“?”

    云淡风轻的嗓音自上方响起,他平缓道:“温家会护她,我亦会。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不如先想想怎么治愈伤势。”

    纵然江辰猜破脑袋,也料不到他会堂而皇之地将人带入东宫,遂被劝服,推断虞茉应是回了温家。

    正巧惹人厌的柳姨娘今晨还登门造访,等养好了淤青,便以此为借口去见人好了。

    “浔哥儿。”江辰咧嘴笑了笑,“宫里头最不缺养颜药膏,赠我一瓶呗。”

    “好说。”

    赵浔用指腹缓慢摩挲饱满唇珠,遭她泄愤似的咬住。却眉头也不皱,反而趁势插入其中,又在她含得更深前抽离。

    原是随意逗弄,可真正做出来时,令他很难不联想起某种画面。

    眸色瞬时幽暗,不欲再同江辰啰嗦,沉声道:“让庆炀带你去太医院。”

    江辰心满意足:“多谢了。”

    待出了书房,忽而顿住——

    不对,这伤原是他打的,自己还谢什么?

    而里间,虞茉顶着红扑扑的小脸爬起,小腿因不良睡姿已然发麻,径直跌入了赵浔怀中。

    他微微施力,将人抱坐至腿上,一手替她轻轻按捏。

    “刚才……是江辰?”

    她尚有几分迷迷糊糊,张臂环住赵浔的肩,心口紧紧贴着他的,五官因吃痛皱成一团。

    等了等,不见赵浔答话,但腿间的蚂蚁啃噬感总算消退。

    虞茉有意追问,仰起脸。

    可一下瞬,后颈受他禁锢,细密汹涌的吻重重印了过来。

    赵浔眼前满是方才活色生香的一幕,屈指扣住她的下颌,迫使红唇张启,再将舌尖抵入、抽离,往复循环。

    她从未体会过这般淫靡的吻。

    耳根红透,像是刚被烈火烧烫的琉璃,而语调破碎成可怜兮兮的呜咽,主动迎合他的搅弄。

    赵浔食髓知味,将疑虑、担忧、渴望,悉数化为恶念,凝聚在舌尖,带着强劲的破坏欲,吻得虞茉眼尾淌出晶莹的泪。

    而脆弱敏感的粉嫩唇肉,紧紧抵住他。

    虞茉循着本能蹭动,如同依偎取暖的小兽,于无声中诉说喜爱。

    这无疑取悦了赵浔,掌心收力,令彼此贴得更近。吻势化为温柔雨点,浇灌嗷嗷待哺却又难以承受太多的她。

    热流汩汩随着轻吟溢出,长睫霎时变得湿漉漉,而深色布料也泥泞不堪。

    她羞赧地阖起眼,忍不住挪臀,想要结束过分炽烈的纠缠。

    可赵浔正在兴头上,如何肯放人,于是双手并用,不容分说地托住。他垂眸轻笑,将眼底的愉悦尽数呈现给她。

    “你!”

    虞茉唯一能动弹的,仅剩下被吸吮得红肿的小嘴。不免想要斥责他的放浪行径,偏偏字音滑过舌尖,无端拐了语调,婉转羞涩。

    她讪讪抿唇,改为嗔视着他。

    赵浔笑意加深,与她额头相抵,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盈。直叹道,原来有虞茉陪伴在侧,会是这般滋味——

    睡醒时能见她,用膳时能见她;伏案间隙,亦能见到她。

    只要他想,何时何地皆能将人拥入怀中,吻得她哭出泪来,用黄鹂般的脆甜嗓音低而急地求饶。

    但今日不便再深入。

    薄唇轻轻印过她的眉骨,笑说:“流了这般多的‘泪’,渴不渴?”

    虞茉正伏在他肩头细细喘息,闻言不免诧异。只因某人将她勾得快热烫成了手炉,他自己也不曾偃旗息鼓,相反,犹强烈地宣示着存在感。

    怎么竟说停就停了呢。

    疑惑归疑惑,矜持使然,她决计问不出口。只能悄悄低垂眼睫,用目光扫过来、扫过去。

    “”他嗓音登时喑哑几分,“别看。”

    “偏要看。”虞茉恶从胆边生,撩开衣袍。

    内里是玄色中裤,不比素色明显,可惜她尚未凑近,便被赵浔自行抬掌捂住。

    “小气。”她仰起脸,无辜地眨眨眼。

    赵浔面色重又染上潮红,瞳仁深如寒潭,无奈道:“我会忍不住。”

    说罢,怜惜地吻过她的眉心,低低诉说:“仅是被这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也会忍不住。所以,茉茉乖一些好吗?”

    她思量几息,主动撅唇,做出乖巧模样。

    赵浔自然如她所愿贴了上去,结果城门失守,遭柔弱无骨的小手一整个裹住。

    方平稳的呼吸彻底紊乱。

    虞茉狡黠笑道:“对不起嘛,手滑了。”

    喉间凸起剧烈耸动一圈,继而,他含着虞茉的唇,模糊不清地解释:“医术上说,你年岁尚轻,不宜耽于情事。茉茉,我在克制,你难道察觉不出来吗?”

    原来如此。

    她撤回作乱的手,随口问:“那医术上可有提过,多久一次算是节制?”

    赵浔难以集中思绪,沉吟片刻才迟缓地答:“一旬五次。”

    “”她怎么就不信呢。

    但虞茉并不纠结,只慷慨道,“还专程研习医术,算你有心,我以后也对你好一些吧。”

    他弯起眼:“茉茉愿意来到我的身边,已然足够。”

    “什么愿意?分明是你将我绑来的。”她无情地提醒。

    “是‘抱’。”赵浔纠正道,“茉茉那时舒服地昏睡过去,电闪雷鸣也未能吵醒你。”

    虞茉噎了噎,颇为不满:“我难道是猪精转世吗?”

    闻言,赵浔笑而不语,垂首看了眼遭她濡湿的布料。幸而今日着了深色,位置虽尴尬,但稍后能用袖摆掩藏。

    他单臂揽着虞茉后腰,维持亲密相拥的姿势,一手快速批注。

    不多时,总算处理完琐事,双双回了寝居清理。

    虞茉刻意拆了头饰,套上轻便衣裙,装作是不喜繁重华服才要更换。否则,像是他二人青天白日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虽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大差不差

    待收拾妥当,听闻院中比往常热闹,时不时窜出哄笑声。她连忙提起裙裾,三步并作两步,兴致勃勃道:“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庆言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见虞茉来,献宝似的奉上:“殿下给姑娘要来的。”

    她实则不曾养过宠物,眼巴巴地瞧着,并不敢伸手。

    忽而身侧一暗,是赵浔换上常服走了过来。虞茉遂壮着胆子去抱,口中念叨:“你可要仔细看着啊,不能教它挠花我的脸。”

    赵浔轻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狸奴沉甸甸的,抱在怀中活像是小秤砣,也不挑人,慵懒地眯起眼。

    虞茉登时觉得一颗心快要融化成了水,转头看向内侍搭起的简易小屋,好奇道:“它会进去吗?”

    赵浔自是不知,遂看向庆言,庆言又看向平素喂养狸奴的宫婢。

    宫婢顶着莫大的压力,弱声回道:“奴婢也不知”

    很快,狸奴敏捷地从虞茉怀中跃下,跳至被红日照晒的石面,四爪朝天,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畅快响声。

    虞茉直起身,去牵赵浔的手,岂料握了个空。

    余光里,内侍适时端来一盆清水。

    而赵浔慢条斯理地撩起袖摆,用皂角替她仔细搓洗指节。

    “”

    她忍着笑,语调轻快道:“阿浔,我们去做逗猫棒吧?这个它一定喜欢。”

    “好。”赵浔重又与她十指相扣,一面想,以狸奴来讨她的欢心倒是绝妙之计。至少,短期内,她应当不会忆起要冷战。

    虞茉差使着他踩上木梯去摘细长而有韧劲的绿枝,再用线团充作毛球悬挂在尾端。

    底下,庆言背倚木梯,和庆姜感慨:“没想到,咱们东宫也能热热闹闹的,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呐。”

    庆姜深表认同:“殿下近来亦不常抓着我陪练,别提多舒坦,真希望虞娘子能一直住下去。”

    几步外,狸奴颇给面子的抓住毛球,引得虞茉眉欢眼笑。

    至于她身侧的赵浔,脸色却不大好看。

    庆言见太子殿下周身几乎散发出怨气,忙不迭朝宫婢使了眼色。后者会意,胡诌过理由,抱着狸奴离开。

    虞茉仍依依不舍,半分眼神也未匀给赵浔,只问:“晚上可以带它一起睡吗?”

    “不可。”

    “那我跟它睡,总可以了吧。”

    赵浔忍无可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拦腰抱起,冷冷道:“你的床榻只有我能睡。”

    第68章 题字

    赵浔已吩咐内侍将书房中的兵器搬离, 加一张可容二人并躺的矮榻,再专程为虞茉打造及腰高度的书橱。

    某人读书写字时也没个正形,赵浔曾试图匡正, 被她眼泪汪汪地控诉了整整一刻钟,最后无可奈何地选择放任。

    刚巧,书橱能摆在床榻侧边,放些虞茉爱读的话本。公务堆积时, 她便可以安心睡在内室, 一面等他。

    如此想着,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

    院中宫人抬着东西进进出出, 多有妨碍, 赵浔干脆牵着她去了东南向的凉亭。

    凉亭坐落于荷塘中心,四周挂了绣有云鹤的碧青色纱帘, 随风轻飘轻扬, 别有一番韵致。

    虞茉从甲板走下, 凭栏打量, 见水中聚着一群或红或金的鲤鱼, 忙催促赵浔递些鱼食给她。

    赵浔不应, 兀自摊平了纸张, 再将人连抱带提,强行按坐至腿上:“名字取好了吗?”

    先前, 她见赵浔字迹隽秀, 便将为铺面题字的重大事项交付给了他。今日闲着也是闲着着,早些写完,天黑之前还能送去匾额铺。

    既是正事, 虞茉收了心。

    一手捻起袖摆,一手熟稔磨墨, 口中问道:“叫‘星罗棋社’如何?将来开成连锁棋社,像漫天星星散落在大周各地。”

    “寓意不错。”他眼睑半阖,下巴抵着虞茉的颈窝,执笔,行云流水地写下几字。

    “字好、墨更好。”

    她偏过脸邀功道,“多亏了我研的墨,不掺杂质而且均匀平滑,你才能写得这般流畅。”

    赵浔撩起眼帘淡淡睇她一眼,透出些许无奈:“你说是便是。”

    嗓音平直,带有几不可察的宠溺。

    可虞茉听后努了努嘴:“你敷衍我。”

    “”他很是费解,诚挚地问,“你教教我,如何才不算敷衍?”

    “当然是像我对你那样。”

    语罢,她掰着手指头细数。

    而赵浔顺着话头回忆,虞茉夸赞他时多是有利所图。譬如嘴馋了央他磨冰,譬如腿疼了央他背一背。

    好话倒豆子般地洒出来,令人脸红耳热。

    他虽有心对虞茉加以包容,也愿尽力哄得她眉开眼笑,但本质上,还是冷敛深沉的脾性。

    若想听他也那般直白而炙热地吐露

    “咳。”他默默移开视线,嗓音紧绷地道,“等夜里一并补齐给你。”

    虞茉当即气得去咬他的唇,却也不忍用力:“你白日是被毒哑了吗,偏只有做坏事的时候才肯开金口。”

    赵浔反客为主,直将喋喋不休的小嘴吮得发肿发红,方退开距离,淡声:“情话留至夜里再说,有何不妥。”

    与此同时,拢于细腰后的指腹渐而收紧,带着浓烈的暗示意味。

    她登时噤声,贼兮兮地环顾四周,提醒道:“你别乱来。”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赵浔轻笑一声,将狼毫笔塞入她手中,“这回若是写好了,十成功劳皆是你的。”

    他稳稳圈住柔软手腕,适应了几息,引领虞茉在纸上笔走龙蛇。

    字迹竟丝毫不逊方才那幅。

    虞茉殷切地俯身吹干墨迹,杏眼盈亮如星:“等我的铺子开业,封你做二东家。”

    赵浔忍俊不禁,眉宇间漾开浅淡温和之色,捧场道:“既如此,某提前谢过虞大东家了。”

    她被逗得唇角止不住上扬,偏不想赵浔得意,免得往后越来越难从他口中听到情话。

    遂将脸埋入他颈窝,肩膀微微颤抖,许久后,等呼吸平复了方仰起憋得通红的脸。

    “不过阿浔,此地可会有人误闯?”

    因是出了东宫,目光所及虽不见人影,但虞茉总觉得属于公众场合。再这般没羞没臊地打闹,若是被谁撞见,她怕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浔饶有兴致地端详她的神情:“看来茉茉不仅惧怕蛇虫鼠蚁,还很怕羞。放心,有值守的侍从守在入口,旁人近不了身。”

    她放松些许,将墨迹干涸的纸张压实,又想起什么,凝望着他道:“不公平!你已经知道了太多我的弱点。”

    “”

    赵浔眸色微闪,抬掌重重拍了一下,感受到手心水波般柔软的震颤,勉强解气,冷然地说,“你是觉得,我会利用所谓的弱点来对付你?”

    虞茉捂着后臀,敢怒不敢言,偏过脸去不肯理他。

    好半晌,听闻衣料窸窣,而后发麻的部位被他拢在掌中按捏。耳畔也传来清越低沉的嗓音,半是挫败半是讨饶地道:“疼吗?”

    自是不疼,但面子上过不去。

    她“哼”一声,不予理睬。

    赵浔按捺住笑意,吻了吻近在咫尺的细嫩肌肤:“我的弱点,茉茉现在清楚了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情绪全然受虞茉掌控,何尝不是一种弱点。

    虞茉会意,耳尖的淡淡红晕转为深色,比之天边云霞不遑多让。旋即撅唇在他眉心轻印一下,没话找话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太黏黏糊糊了。”

    他眼底笑意冻住,带着警觉,扬声问:“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最喜欢了。”虞茉捧读完,在心中腹诽,“问题是——我敢说不喜欢吗。”

    后一句,赵浔自是听不见,眉目重又舒展:“你既喜欢,那便足够。”

    “可是,宫中人多眼杂。”

    “不重要。”他轻而笃定地说,“我只在意你的想法。”

    猝不及防的情话令虞茉耳根软了软,狐疑:“你从何处学来的?方才怎么半句也憋不出。”

    赵浔失笑:“不过是有感而发。”

    “什么意思。”她敏锐地抓住话语中的漏洞,“现在能有感而发,那方才果然是敷衍我?”

    “”

    他百口莫辩,抬掌将笔墨推远,以吻封缄她丝毫不饶人的小嘴——

    夜里,宫婢收拾出偏殿,用作虞茉暂时的寝居。床褥等物皆是皇后差人送来的,面料上乘,花色也深得小娘子喜爱。

    二人毕竟未婚,不便明晃晃地同塌而眠,等用过晚膳,各自去了浴房。

    虞茉浸在水温适宜的宽大浴桶中,后颈微仰,轻快地哼着歌。忽而,外间传来脚步声,她懒洋洋地道:“我真的不用人伺候。”

    “是吗。”

    赵浔抱臂立于屏风一侧,眸中含笑。

    她连忙掩住胸口,鼓起脸,不赞许地道:“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这并非女子寝居。”

    赵浔闲庭信步般走近,容姿清冷,宛如高不可攀的山巅雪莲,目光却放肆地扫过水中活色生香的景致,闲闲地补充,“这是我与你的寝居。”

    重音落在了“我与你”三字,意味不言而喻。

    “说不过你。”虞茉趴在桶沿,阻隔了某人如有实质的滚烫视线,嘟囔道,“在书房,你不是专程说了要节制,还不赶快出去。”

    “无妨。”

    他伸指搅弄两下水流,发觉已然变凉,转身取来架子上的巾帕,一面答说,“太子妃沐浴,按制该有六位宫婢伺候,若是去往浴池,则有十六位。你既将人都谴了出去,只好由我代劳。”

    虞茉学他摆出睨人神情:“哦,我是不是该谢殿下抬爱?”

    岂料赵浔一本正经地颔首:“免礼。”

    “”

    脸呢?

    他摊开巾帕包裹住她披散在肩侧的乌黑长发:“已经泡了两刻钟,该起身了。”

    见赵浔当真摆出伺候人的架势,她心一横,忍着羞赧踏出浴桶。

    大掌力道适中,动作也日趋熟稔,且不会似宫婢那般予她压力。虞茉渐而配合着仰头,由他绞尽发间湿意。

    少顷,更换为面巾,轻柔地擦拭过她的面颊与脖颈。

    虞茉抬眼扫过他凌厉流畅的下颌,心道某人还真如自己所愿,成了校园里神话传说一般的二十四孝男友。

    欢喜之余,多少有些感动。

    可惜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不能如往常一般扑入他怀中。于是,虞茉踮脚吻过他的喉结,呢喃道:“阿浔,你对我真好。”

    他捻起贴在鬓角的几缕发,为她拨至耳后,垂眸低低笑道:“若不殷勤些,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娶你为妻。”

    不施粉黛的脸,少了惑人的昳丽,多了几分绰约。

    赵浔情难自控地印上她的面颊,而后流连至朱唇,细细碾磨片刻,方意犹未尽地退身取来长巾。

    草草擦拭过锁骨,掌心隔着柔滑面料长驱直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某人停留的时间过长,动作也过分细致,仿佛要以指腹亲自揩尽每一滴水珠。

    虞茉红着脸低斥:“够了。”

    闻言,他缓缓收手,圈住纤细的臂,为她擦拭。

    如此居高临下地端详他,眉宇间的温润之意尽显,好似被烛火映照的暖玉,连沉静眸光也泛着柔情。

    但——

    视线实则几近痴迷地描摹着曲线。

    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俊俏容颜,偏在做极不正经的事。

    强烈的反差,令虞茉气息愈发紊乱,心口也随着深呼深吸而起伏。

    赵浔盯了片刻,忍住以唇采撷的念头,哑声道:“转过去。”

    “还是我自己来吧。”

    然而,对她百依百顺的赵浔,从未在此种情境中让步。

    带了薄茧的手掌掐住虞茉后腰,略施巧力,迫使她朝向铺了几层厚褥的美人榻。

    目光所及,饱满而细腻。

    鬼使神差的,赵浔屈指按压过少女纤薄的背。

    虞茉不敌,直直朝下跌去。肩臂贴地,十指惊慌地攥住被角,而后臀撅起,以过分羞耻的姿态跪伏于榻间。

    第69章 戏谑

    尽管, 过去曾有几回距离为负的浅含深尝。但床榻间纱帘掩映,万事万物皆笼罩上一层朦胧光影。

    细究起来,此刻竟是他初次在敞亮烛火中, 直白而直观地端详。

    像是春日丛林间含羞待放的珍惜花蕊,分明被私藏在了深处,仍是天然地吸引旅人不辞辛劳地前往。

    未经跋涉无从窥见,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也使得浅淡芳香、桃粉颜色, 被无限放大, 如若莺粟般蛊惑着他的心。

    赵浔喉结重重翻滚, 有热汗自鬓角沁出, 而目光热烫昂扬, 贪婪地盯视着她。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快意涌上头颅。

    只因, 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 纵然世间有儿郎万千, 却唯独自己能垂首采撷。

    她是他的, 也只能属于他。

    赵浔被彻底取悦, 指骨微屈, 轻轻按压两点腰窝, 明示虞茉不必做无谓的挣扎。

    少女的紧张、惊慌和羞赧,一览无余地呈现。

    他忽而庆幸儿时勤于练武, 才有了过人目力, 能在深夜跳跃的柔光里,将朱唇翕动时的张合收缩悉数纳入眼眸。

    疏离不再,桃花眼染上昳丽气韵。

    赵浔盯着朝自己送来的小嘴, 舔了舔唇,嗓音带着浓重欲色:“哭什么。”

    闻言, 虞茉从蓬软被褥间抬首,用手背揩了揩眼角,发觉干燥一片。

    她分明没哭。

    正欲起身反驳,却被他以指腹抵住中心,力度轻柔,可虞茉瞬时僵硬在原地,丝毫也不敢动弹。

    “你看,哭得巾帕都湿了。”

    语中满是戏谑。

    虞茉并不蠢笨,亦有了浅显经验,自然领会过来他在影射什么,当即红着脸辩解:“是水,是方才没擦干净的水。”

    “嗯。”赵浔几近宠溺地应和,“是水。”

    尊贵的太子殿下何曾伺候过人,只替她绞了发,擦拭过面颊,再是纤细双臂,而后便粗鲁地迫使她跪伏在榻。

    所以肩背及双腿仍淌着水珠,晶莹透亮,沿着肌理滴落,濡湿一小片垫在膝头的巾帕。

    而身后,

    一贯从容镇定,仿佛事事皆在掌控之中的赵浔,此时却失去了掌控身体的能力,连呼吸也不自觉地迎合眼前的频率。

    她收缩时他便吸气,她舒展时他便吁出,无比默契。

    “阿浔,你放我起身。”虞茉腮畔酡红,如同吃了酒,婉转的声线亦紧紧绷直,泄露出无尽羞意。

    今日不是时候,过分强烈的视觉冲击无异于将他架在细火上缓慢折磨。

    在此一瞬,赵浔心头晕生出浅薄悔意。

    但若重来千次万次,他应当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断,毕竟谁人能拒绝一株仅为自己绽开的花?

    是以,他甘愿溺死在虞茉施舍的欢愉里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可赵浔似乎无意收敛目光,甚至,指尖漫无目的地游走,宛若琴师在调试弦音。

    虞茉难耐地将脸埋入丝滑面料,因着垫了许多层,令她生出置于云端的错觉。

    唯一的不适则来自双膝,跪姿维持了小片刻,再折腾下去怕是会发青。

    “阿浔——”

    尾韵拖得老长,带着明晃晃的柔媚,试图以此唤醒他的良知。

    然事与愿违,此情此景,她所能唤醒的只有赵浔原就嚣张肆意的恶念。

    偏偏,虞茉避无可避,连最隐私的反应也被他看在眼底。

    反观赵浔,衣袍齐整,若刻意忽略掉紊乱的喘息与烧透的耳廓,无人能猜出他痴迷的目光投向了何处,心中又在琢磨什么。

    烛火映照出颀长身影,如岿然不动的小山,混合清淡的衣料熏香,无孔不入地笼罩着她、侵蚀着她。

    虞茉试过挣扎,可将将挪动分毫,长而有力的指节便抵住她圆润的肩头。身量差异在此刻尽显,她渐渐意识到,非但逃不脱,反而像是在冲赵浔欢畅摇尾。

    怪不得勾得某人愈发上瘾

    正当她以为赵浔会不管不顾地吻住,脊背却一暖。

    原来,是他扔过来干燥的巾帕,随意擦拭两下,喑哑着嗓音宣判:“可以了。”

    “”

    分明还流着水呢。

    无奈她敢怒不敢言,默默直起身,胡乱擦净腰腹。

    赵浔恢复了清冷神色,替她穿好及膝寝衣,旋即伸出一手。

    虞茉扬眉:“是要去你的寝宫吗?”

    “嗯。”单个音节足以暴露他声线里未尽的哑意,衣袍也勾勒出露骨形状,偏某人眉眼沉稳,如常地往顶竖柜行去,“明日想穿什么?”

    自从得知了虞茉的存在,皇后颁下懿旨,着尚衣局赶制几身衣裙,预备议亲时赐予她。

    面料极尽华贵,绣纹则与太子常服呼应,若是走出东宫,单凭穿着也能令人轻易猜出她的身份。

    虞茉忍着微微黏腻的不适感,探头望了望,为难道:“你帮我选。”

    “好。”

    赵浔择一外袍将她裹住,再挑出相称的抹胸并襦裙放入她怀中。

    动作利落,令虞茉不禁面热,轻声嘀咕:“你怎么回事,堂堂太子,伺候起人来竟愈发熟练了。”

    他不羞不恼,目光扫过衣襟虚掩下的瓷白肌肤,笑了笑:“并非是伺候,而是奖赏。”

    “”

    顶着孤高出尘的面容,说出露骨话语。如同白雪间的一滴墨,又似青翠间的一抹红,反差剧烈,同时也更加惑人心神。

    而虞茉意识到——

    诱他撕破君子外衣、跌落欲念深潭的正是自己。

    羞耻之余,莫名的成就感刺激得她双腿虚软,口是心非道:“你烦死了。”

    赵浔垂眸,瞥向她忸怩拢紧的动作,喉间溢出轻笑,也不免感慨:“茉茉的另一张小嘴显然更诚实。”

    她抻长了脖颈,发誓绝不要搭腔,却忽而被赵浔拦腰抱起,薄唇也吻上她绯红的耳尖:“再忍一下。”

    闻言,虞茉不免疑惑,呆呆地问:“什么?”

    “忍至明日,我亲自用。”他十分突兀地顿住,缓慢地道,“帮你清理。”

    视线自然而然落至近处形状漂亮的唇,虞茉瞳心微烫,合理怀疑被刻意略去的字眼乃是……

    她咽了咽口水,安静环住赵浔的肩,趁着夜色穿梭过无人的游廊,去往东宫正殿。

    晚风习习,始终吹不散耳后红意——

    赵浔唤来热水,替一脸哀怨的小娘子细致清理过粘稠,旋即添了冰,冲散满室燥热。

    该是安然入梦的时辰,可虞茉精神奕奕。

    她蹬了蹬薄被,歪过头问:“你序齿为九,意思是说还有八位皇兄?”

    “非也。”他摸索到虞茉的手,十指相扣,懒声答,“自无上皇起,大周宗族之内不以男女区分,而是依年岁。便有不禄者,亦参与序齿。”

    虞茉心说,和她所熟悉的古代倒不尽相同。

    但也是好事,昭示着女子地位颇高,于生存而言大有裨益。

    赵浔见她好奇,侧转过身,将人揽入怀中:“拢共三位皇兄,大皇兄如今廿五,在北边有了封地。四皇兄如今廿三,自小体弱,后来养好了身子便想出京游历,现今在南地随河道总督学习治理水患。”

    “剩下的便是七皇子了。”虞茉回忆了赵恪的相貌,猜测道,“他应当只比你大上一两岁?”

    “嗯。”

    若是寻常人家,年岁相当的兄弟必然感情深厚,可在帝王家,则成了一言一行皆被拿来作比较的“仇敌”。

    而席间,圣上提及公主时语气温和,似寻常慈爱的父亲。

    为人父者,纵然偏宠太子,也不代表能坦然接受其他儿子出现伤亡。

    她终于明白,为何赵浔会选择大事化了。

    虞茉紧紧拥住他,一面聆听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面绕开话题:“余下的皆是公主?”

    “两位于襁褓中早夭,余下五皇姐、六皇姐、八皇姐并一位妹妹。 ”

    她苦着脸道:“我记不住。”

    “无需你费心。”赵浔轻抚她的腰侧,带了正色说道,“女官、宫婢、侍从,能用的人有许多,等婚期定下,我再为你择选。”

    话里话外,是记着小镇初相识,她曾三番两次表示不愿淌京中这趟浑水。

    但今时不同往日,与其被人当作温室花朵,虞茉更喜欢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慢慢地教,我慢慢地学。”她语中一派理所应当,“将来还要做东家呢,最基础的知人善用我必须学会。”

    赵浔勾了勾唇:“都依你。”

    除去床笫之间某些和谐的运动,赵浔多数时间皆会好脾气的依着她。

    但也难免令虞茉思想劈叉,鬼使神差的,她垂眸扫了扫:“我好像还没见过它安静时的样子呢。”

    “”

    赵浔哭笑不得,叼住她的唇珠细细碾磨,直至搅散某人不合时宜的联想,方扯开话题:“你后日要去见谁?”

    她被吻得双眼迷离,喘息道:“表姐,还有楼、楼姑娘。”

    “楼姑娘是何人。”

    虞茉答不上来,只告诉他楼心琼的名讳,道是面相和善,与表姐交情匪浅。

    既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高门子弟,赵浔即便无心熟悉,亦在宫宴上碰面过几回。他隐约记得,此女与孟家小姐走得近。

    而孟璋兮乃七兄的心上人。

    “出宫时,让文莺和庆姜跟着。”他敛去眸中冷色,温和道,“还有,早点回来。”

    “”

    糟糕,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某些人强行绑来东宫的。这该死的温柔乡,当真消磨人的心志呐。

    虞茉在他腰间掐上一把,权当泄愤,而后枕着宽厚胸膛,零零碎碎地说起匾额和橱柜的事。

    可说着说着,竟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赵浔唇角微微抽搐,既诧异,也难免觉得好笑。为她掖了掖被角,相拥着共赴梦乡——

    卯正。

    唤醒赵浔的并非鸡鸣,而是腿间湿意。

    他随手摸了一把,触感粘稠,伴着淡淡的铁腥味,不由得警惕地睁开了眼。

    “掌灯。”

    内侍听后,躬身燃起烛火,又悄无声息地退离。

    赵浔一手揽着酣睡中的虞茉,一手掀开纱帘,就着柔光垂眸看去,只见亵裤与薄被皆染了血。

    他下意识端详虞茉的神情,不见痛苦之意,甚至唇角漾着甜甜的笑。

    于是紧拧着眉,试图兀自弄清血迹源于何处。

    虞茉顿觉心口一凉,美目慵懒掀起,见赵浔钻入了寝衣下摆,讶然道:“你做什么。”

    闻言,他抬眸打量,不掩关切道:“你在流血。”

    昨日同食同寝,断不会是中毒,倒更像是受了内伤。

    而虞茉在顷息间清醒,“呀”了一声,颇为无语地开口:“葵水来了。”

    先前大病初愈,又饥一餐饱一餐,还历经落水、逃亡,许是营养跟不上,以至于葵水延期。

    现今元气渐已恢复,且每日被他勾得雌激素飙升,算算也该到日子了。

    虞茉纠结地擦拭肌肤,随口问道:“你知道葵水是什么吗?”

    赵浔面色依旧凝重,只轻点了一下头颅。

    医术中提到女子每月会来葵水,至于为何会来,怎么处理,便不做详细注解。是以赵浔忧心忡忡,甚至试图伸手掰开查验。

    “你别乱来。”虞茉抬掌推了推,声如蚊呐,“我需要月事带。”

    他深深看她一眼,顶着半腿血迹快步出殿,交代有经验的嬷嬷备齐用具,又命内侍去请女医官。

    在赵浔的认知里,轻微疼痛已然能令她花容失色,更何况满满一滩血。

    便也顾不得更衣,目光直往那处扫,语带宽慰:“想哭便哭,在我面前,你无需忍耐。”

    “”

    经他一番折腾,动静过大。

    女医官提着药箱匆忙赶来时,内侍亦扬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虞茉神色彻底凝固,瞪他:“还不快将我送回寝居去。”

    第70章 捧杀

    赵浔自幼不喜人近身伺候, 平日里,仅留两位当值内侍候在殿外。

    双亲早也习惯了他的脾性,萧芮音亦不仗着母亲的身份擅入, 只唤来嬷嬷,仔细问过虞茉的情形。

    听闻是来了葵水,萧芮音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哭笑不得地开口:“浔儿竟是为了这事火急火燎地派你们去请宋医官?”

    宋菁乃女医官之首, 常是妃嫔出现急症, 甚至事关龙嗣才会出面。

    东宫过去并无女眷, 太子亦无妻妾, 是以不知内情, 仅仅晓得宋医官医术超群,常被自家母后挂在嘴边夸赞。

    而内侍行色匆匆, 将本该去栖梧宫问安的宋菁拦下, 可不就惊动了皇后娘娘。

    虞茉既无大碍, 萧芮音松一口气, 被宫婢搀着在秋千架上坐定, 眸中浮现浅淡笑意, 同嬷嬷说道:“今日方知, 浔儿也是个会疼人的。”

    嬷嬷乃萧家老奴,看着萧芮音长大, 后又伺候了赵浔几年, 忠心耿耿。

    闻言,眼尾弯起,绽开条条岁月痕迹, 感慨道:“小主子会疼人,咱们将来的太子妃娘娘也会疼他, 一如您和圣上那般,少年夫妻,相扶相持。”

    “还不止。”萧芮音半是释怀半是艳羡,呢喃,“以浔儿的性子——除却巫山不是云,东宫里估摸有且仅有这一位女主人了。”

    回首年少时,她与尚为储君的赵思恒相识,东宫已有良娣一人、侍妾一位。

    纵观世家子弟,赵思恒身居高位却后院凋零,乃不近女色的典范。

    萧家亦对其赞不绝口。

    成婚后,夫妻二人有过短暂的平静日子,直至赵思恒登基为帝。萧芮音腹中久无动静,朝臣难免忧心龙嗣,搁置的选妃也被重新提上议程。

    赵思恒兴许爱她如初,可要她毫无芥蒂,何尝不是强人所难?

    于是,萧芮音有心疏远,只着力于以手中权势扶持女官。

    若说早期难以受孕乃是因为年岁过小,后期则是她刻意服用宋医官所配的汤药。

    原以为,日子会在平淡与绝望中悄然溜走。

    廿二生辰时,萧芮音在母亲鬓角窥见几缕华发。着人去打听,才得知淑妃势力渐起,正明里暗里与萧家争夺。

    若她再不诞下储君,待年老色衰,护不住自己,亦护不住萧家子孙后代。

    于是停了避子汤,赵浔也承载着希冀到来。

    只不过,母亲希望他是个身体康健的男儿,如此方能一劳永逸;父亲则希望共同孕育孩儿,借此与发妻重修旧好。

    尘封的旧事令萧芮音眼底隐有泪光,嬷嬷抬掌轻抚她的背,于无声中给予安慰。

    “不妨事。”萧芮音真切笑道,“至少本宫的儿女,有了随心选择的权力。虞姑娘性情纯真,浔儿又是男子,他照应不到的地方,嬷嬷记得多上上心。”

    “是。”——

    寝宫内,虞茉草草清理一番,换了干净衣裙,坐于榻上由宋医官把脉。

    她实则觉得兴师动众,无奈拗不过赵浔,乖乖地听医官叮嘱了莫要食冰饮、莫要受凉诸如此类的忌讳。

    赵浔犹不放心,眉眼沉沉:“不必开药方?”

    宋菁视皇后为伯乐,自然爱屋及乌,和蔼道:“回禀殿下,虞姑娘身子骨极好,用不上药方。”

    “多谢医官。”虞茉面颊烧得慌,拼命朝赵浔使眼色,示意他送客。待人走远,方气鼓鼓地道,“你烦不烦呀,还未成婚呢,就关心女儿家的私密事。”

    “”

    她倒不是真的怪罪,而是恼羞成怒。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好意思与心上人大大方方地谈论经期。

    赵浔显然不抵她面皮薄,权当未曾听见,只问:“母后还在殿外坐着,可要见见?”

    虞茉对温柔母亲一贯带有好感,虽觉羞赧,仍是点了点头:“我该和你一齐去迎么,还是?”

    “不必。”

    他垂首在莹润的唇间印了印,安抚道,“你还病着,切莫随意挪动。”

    “葵水当真不是病。”虞茉挫败地摆摆手,“算了,我继续当我的咸鱼好了,你去罢。”

    须臾,皇后独自随赵浔进来。

    私底下,萧芮音并不拘礼,也惯于以“我”自称。在床榻边坐好,端详过虞茉的气色,打趣道:“瞧他急的,我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呢。”

    “母后。”赵浔不赞许地出声。

    虞茉愈发面红,声如蚊呐道:“我劝了的,可他不听。”

    萧芮音自是清楚儿子的德性,亲昵地拍了怕她的手,语调温和:“我将彩真嬷嬷留下来可好?待你二人成婚,再用温府的陪房来替。”

    她做不了主,征求地看向赵浔。

    后者矢口否决。

    只因若有外人在东宫走动,夜里便不好同床。

    赵浔端来红糖水,直直怼至虞茉唇边,堵住她的话语,代为答道:“儿臣顾得过来,还是让嬷嬷继续陪着母后。”

    几滴糖水溅上虞茉手背,萧芮音见了,笑骂:“有你这么伺候人的吗。”

    说罢亲自接过汤碗,舀一勺,颇有些跃跃欲试地道:“我喂你。”

    “”

    虞茉弱弱开口,“其实可以直接灌下去的。”

    “我来。”萧芮音坚持,动作却较之赵浔更加生疏,“你不知道,浔儿自小习武,鲜少生病,我还是头一回喂孩子呢。”

    虽是为了巩固地位而诞下储君,但身为母亲,怀胎十月,萧芮音对赵浔的疼爱只多不少。

    偏偏儿子出息,无需任何人费心。欣慰之余,也令萧芮音略表遗憾。

    听言,虞茉不再推拒,斯文地配合,直将人逗得眉开眼笑。

    “阿浔竟连风寒也不会感染吗?”虞茉好奇道。

    “三岁前有过一回。”萧芮音目露怀念,“为此,我特意准备了两碟蜜饯哄他。结果呀,转个头的功夫,他一声不吭便将药喝光了,还板着脸对我说‘母后,儿臣还需温书,您请回罢’。”

    她听得津津有味,赵浔却是周身散发出寒气。

    只可惜,眼前的两位女子,乃是世间最不怵他之人。

    虞茉又缠着萧芮音讲了好些赵浔儿时的趣事,当然,对他而言并不有趣。岂料某些人笑得花枝乱颤,而母后亦是开怀。

    “”赵浔忍无可忍,“母后,快散朝了。”

    萧芮音抹了抹眼角的泪,收敛笑意,遗憾道:“你好生休养,有空常来栖梧宫。”——

    书房内室仍在修葺,赵浔得以光明正大地赖在她的寝居,只命人送来今日要处理的折子或文章,一坐一躺,倒也和谐。

    伏案间隙,他揉了揉眉心,听虞茉懒洋洋地问:“你三岁后当真就不曾病过?”

    “我非神人,岂能永远无病无灾。”他退开太师椅,朝床榻边行来,捏捏虞茉红润的脸,说起,“只不过,都是些小事。”

    自咿呀学语起,赵浔常听人提起储君该如何如何。甚至,他是先学会做一位合格的储君,后才有了为人子、为他自己的意识。

    性子使然,加之众师父悉心栽培,他幼时便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当然也习惯报喜不报忧。

    否则,光是练武受的伤,也够栖梧宫成日提心吊胆。

    虞茉心疼地吻住他的唇角,眸光闪烁,隐有水汽氤氲。她道:“你以后可不许瞒着我。”

    赵浔愉悦地翘起唇角,绝口不提前两日,他分明是靠着苦肉计才哄得某人放行,只由衷答说:“不会瞒着茉茉。”

    既能从她这里讨要甜头,瞒着作甚。

    谁知虞茉兀自脑补了小小赵浔流血不流泪的场景,伏在他肩头默然感伤,极快濡湿了新换的浅云色长衫。

    他诧异一瞬,把玩乌发的手也跟着顿住。

    目光扫过少女潋滟如波的眼,被其中浓烈的疼惜所撼动。薄唇下移,贴着瓷白小巧的耳廓低声威胁:“再哭就亲你。”

    “”

    将她恐吓得收了泪,赵浔忍俊不禁,温声安慰:“别瞎想。我身为储君,权势滔天,受点寻常人皆受得住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寻常人与我有何干系。”虞茉噘了噘唇,霸道地说,“你是我的人,我想心疼就心疼,掉根头发也能心疼。”

    他意味深长地“哦”一声,趁机明示道:“茉茉若是疼我,不如早些原谅我欺瞒与你之事?”

    “唔。”她登时噎住,很是铁面无私地摇晃食指,“太子殿下,您歇够了,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赵浔也不气馁,起身:“再有一个时辰能处理完,晌午陪你去花园转转。”

    虞茉点头如捣蒜

    但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

    午膳时分,温府递来拜帖,是温落雪得了虞家的消息,有意入宫来寻她。

    姐妹二人要说私房话,赵浔不便留下,遂去了御书房议事。

    约莫末时 ,温落雪风风火火地赶来,人未坐定,先拉着她的手说道:“昨儿个,柳氏上江家攀关系,我去截胡,装作给虞蓉接风洗尘。”

    在他们眼中,虞茉已经死了月余。

    且温家乃清流,从不结党营私。太傅大人虽曾为圣上老师,但年岁渐高,如今仅有虚衔。温序为右侍郎,正三品官;温启则拂了圣上好意,坚持走科举之路。

    与京中望族相比,中规中矩,不及二十年前的鼎盛时期。

    而恰直虞长庆升迁回京,若两家放下仇怨重修旧好,于仕途助益无穷。

    当然,以上乃是柳氏与虞蓉的盘算。

    温落雪嗤道:“我还以为要花些心思才能博得信任,岂料虞蓉反觉得是我上赶着来巴结,你说好笑不好笑。”

    温家扎根百年,太傅门生遍布。

    如果有心扶持温启走捷径,重新往日辉煌并非难事。只不过,太傅其人贯彻以身作则,身为天子之师,更当避免被世人诟病。

    虞茉倚着表姐的肩,语带安抚:“为她们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里话外,还向我打听兄长的亲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温落雪颇有些愤愤不平,又老气横秋地慨叹,“要是你嫁给兄长就好了,我们姐妹俩可以成日待在一块。”

    温序膝下唯有一双儿女。

    为人兄长,温启自是对妹妹多加照拂,无奈课业繁重,后又被圣上亲自派遣出京,不能像玩伴一般陪着温落雪。

    裴家表妹倒也亲和,可姨母严厉,不常将人放出府来。至于母家亲眷,远在鹤州。

    无外乎见了貌美又活泼的虞家表妹,温落雪便喜欢得不肯撒手。

    她故意逗弄道:“你仔细让太子听见。”

    温落雪登时鹌鹑般噤声。

    见状,虞茉笑得合不拢嘴:“怕什么,我还从未见太子发过脾气呢。”

    话音将落,无端忆起在客栈时,只因她与赵凌多说了几句话,便引得某人醋性大发,将她圈禁在墙角,盛怒的眉眼仿佛能蹦出火星子来

    她心虚地岔开话题:“我怕是要休养两日才能出宫,烦请姐姐代我向楼姑娘说一声。”

    “无妨。”

    温落雪自怀中掏出巴掌大的账册,细细解释:“你托我留意姑母的遗物,已经有眉目了。”

    大周朝律法:女子死后,嫁妆由子女继承。

    然柳巧儿当家,原身反倒像是寄人篱下。她们母女俩连哄带拿,将温怜的遗物瓜分得干净。

    除去虞茉顺手牵羊夺回的一些,余下的,要么被私藏,要么早被挥霍。

    而虞长庆经年以后重新入京,路途中少不得要银钱打点。虞茉猜测,被私藏的部分,该是时候面世。

    温落雪揶揄地笑了笑:“你家殿下还真是心黑,故意予人希望。对柳氏而言,女儿到了议亲年岁,家主又升了官儿,可不得卯足了劲儿保住失而复得的荣华。探子道,柳氏拿出了整整六成财宝,连虞蓉最为喜欢的珊瑚手串也当了。”

    如今,已被逐一赎回,正放在温怜出阁前的院子里。

    “姐姐莫要臊我。”虞茉无辜道,“我也是近来才得知是太子的手笔。”

    当时隐约听赵浔提起虞长庆要升官,却未深想,现在身份大白,再串联前后,明白是赵浔的“捧杀”计策。

    京中是温家主场,而虞长庆站得高了,才好跌得愈重。

    “时辰不早了,今日答应陪虞蓉去挑京中时兴的衣料,过两日她要初次赴宴。”温落雪心生一计,“长公主每年夏中会办宴席,共赏雨打残荷,想来快到时候了,你干脆借机亮相。”

    倒与虞茉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点点头:“我是不是该在此之前回去温府,才好以温家人的身份出现?”

    温落雪狐疑:“太子殿下舍得放人?”

    “”

    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