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青金色的兰花一点点变得虚幻起来, 颜色逐渐暗淡,直至变成了单薄到透明的颜色。
戟身上红光越来越亮,那道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褚漫川的心一点点提起, 仿佛悬在悬崖边上, 静静的期待着、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最终,兰花彻底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消散在上古神域。一阵轻柔的清风拂过褚漫川的面颊, 吹着花瓣绕他来回打了个转儿,才不依不舍的离开。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碎裂的花瓣变小、再变小, 最后慢慢化为虚无,融入那阵清风中消失不见,心中随之升起一股怅然。
“兰则安。”褚漫川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沙哑, 从这朵兰花的角度看,他这个师尊应该很不称职吧。
为其直接选定剑之道,平日里还会无端迁怒在他身上……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但因为七百年前楚崖的不告而别,他把所有的帐都算在了这朵兰花身上。
“仙尊?”楚溟冷静提醒他,“不要受到这些疯言疯语的影响, 三魂七魄重新融合时, 精神力会受到很大影响, 说的话自然也就颠三倒四的。”
褚漫川垂眸不语,楚溟只当他是跟兰则安相处出感情了, 便随口一说:“仙尊与兄长真是情意深厚, 虽然这兰则安只是我兄长的一部分, 但我看仙尊对他印象似乎也极为深刻。”
褚漫川低低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确实都是楚崖, 他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也想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方才兰则安的那些控诉,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了心。
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
无论是面对以前的楚崖,还是现在的兰则安。
“轰——”一道红金色的光芒直入云霄,两人看向望渊戟,戟身上的红色纹理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样微微动了起来。
上古神器榜中最神秘、最负盛名的便是眼前这杆神戟。
凶器谱中只记载了两句话。
望渊诞生于上古战场,有形又无形。
其凝聚了诸神的最强杀意,乃大凶之器。
楚崖的本命剑早在七百年前断裂,眼下显然他已转修了戟道,一魂一魄入戟,自此以后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戟修了。
褚漫川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张脸越来越明晰,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模样……这七百年真的就是七百年,楚崖完全变成了兰则安的模样。
望渊戟融入他的身体不见踪迹,褚漫川眼皮狠狠跳了两下,有种没来由的怪异感。
楚溟也觉得惊讶:“奇怪,兄长怎么还是兰则安这张脸?按理来说魂魄融合在一起之后,模样、记忆和实力都该恢复了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褚漫川犹豫道,面色也不大好看。
两人侧身互相看了下彼此,皆是茫茫然、不明缘由的样子。
激荡的仙力归于平静,楚崖睁开眼,眼中光亮依旧,温声唤道:“师尊,我终于见到你了。”
等等!褚漫川上前的脚步猝然一顿,迟疑着喃喃:“终于?”
这句话就像迎面泼了盆冷水过来,他停在原地,起伏不定的心绪随着这句话平歇下来。
好一会儿,褚漫川抓紧虚拢的右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他:“楚崖?”
楚崖眉头略略上挑,不动声色笑问道:“不然呢?不是我还能是谁?”
“仙尊应是把你当成兰则安了。”楚溟一本正经地说着,神情十分认真。
楚崖低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暗芒,没等他发问,就被楚溟抢在前面问了句:“哥,你的无情道也大成了吧。”
楚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什么无情道?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啊?”楚溟觉得莫名其妙,心道她哥也太做作了,“这里又没外人,再说哥你一直瞒着仙尊也不好吧?仙尊毕竟是你师尊,传道授业多年,你这样做不好。”
“你!别说了楚溟!我没有修无情道!”楚崖紧咬着牙,着重强调,“从始至终,我修的都不是无情道。”
他也不知道在他沉睡的这七百年里,褚漫川到底听说了些什么。但无情道三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他也顾不上楚溟还在旁边了,赶忙对着褚漫川解释道:“师尊别听她的,我从来没有修过无情道,一丝一毫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褚漫川神色淡淡,楚崖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额外的情绪。
“师尊,你是知道我心意的。”他有点心慌,师尊这个反应就说明他是真生气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转修无情道的楚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哥为了证道,特意选了藏霄仙尊为道心,真是勇气可嘉!不愧是她哥,敢这么做!
不过这会儿她哥似乎还没把话说开,师鹤语还在上古神域入口等着,她哥一打二估计够呛,这种事她一个做妹妹的也不好插手,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毕竟他们修无情道的,若是连断情绝爱这关都过不了,那充其量就是个负心汉,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无情道修士。
“我什么都没说,仙尊也不必把我的话当回事。”楚溟顶着楚崖铁青的脸色,勉为其难多说了两句,来给她哥开脱,“虽然我一直以为我哥是无情道,但万一不是呢?仙尊可别被我误导了,虽说我前不久刚刚证道,但我哥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敢妄下断言。”
“闭嘴!”楚崖听了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他知道他妹妹缺心眼,但从来不知道她会这么缺心眼。
不解释还好,好好的话被她解释完,全变了。
楚溟也不想在他们这对怨侣间多待,她哥重新活过来了,那她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好好说。”
走出去两步,楚溟又记起什么,转身对楚崖说:“对了,我马上要去鬼域一趟。哥,要是你后面没地儿去,可以去那儿找我。”
“谁没地儿去了!”楚崖听得快要抓狂了,他妹妹再多说几句,估计他是真的回不去藏月山了,“别废话!要走就快点走!”
楚溟耸耸肩,了然地看看楚崖,临走前还不忘悠悠然道出那句:“死鸭子嘴硬。”
楚崖:“……”
褚漫川一直没出声,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楚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近乎执拗地重复道:“师尊,我真的没有修无情道。”
褚漫川抬眼望向他,还是那身素净淡雅的青衣,系了条发带,长发轻盈垂下。
跟他第一次在沧净山看见兰则安时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
楚崖看不出褚漫川在想些什么,只当他还在琢磨无情道这事,遂走到褚漫川身边,试着抓住他的手,再一点一点加重力气,手指慢慢嵌入褚漫川指缝,与他十指交握住,语气熟稔,带着撒娇的调子:“师尊,你理理我嘛。”
褚漫川注意力被打断,他垂下眼,楚崖的手很热,比是兰则安时体温要高一些。
不过嘛……
“话还没说清楚呢,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他甩开楚崖的手,神色漠然,“七百年了,再熟的人也该不熟了。”
楚崖眼神略有些躲闪,他知道师尊还在为七百年前自己擅自离开藏月山生气呢,只能先老老实实认错:“师尊,我知错了,当年我不该招呼都不打一句,就来了上古神域。其实当时是因为黎修凡用了我给他的灵魄符,早在我还是真仙的时候,危难之际他救过我的命,因着救命之恩,我就给了他灵魄符。”
灵魄符,蕴含着修士的一丝元神之力,是仙域修士们为了答谢救命之恩时给出的一种符咒,此符咒涉及因果,轻易不会给出,但一旦给出,便要偿还这份因果。
褚漫川听了直觉不对:“他何时救过你的命?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就是当年鬼域的碧泉秘境开启之时,在那个秘境里,我受到六个真仙高阶的鬼修围攻,逃跑中途被黎修凡所救。”那是楚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印象尤为深切。
但褚漫川却还是觉得蹊跷:“如果我没记错,他那会儿好像还只是一个灵仙,怎么救的你?”
“他入秘境的时候是灵仙九层修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刚好在秘境中进阶成功,是真仙一层,也在那里获得了光阴界这件神器。”
“光阴界?你是说黎修凡是在碧泉秘境里得到的光阴界?”褚漫川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但速度太快,他也没能抓住这丝灵光。
楚崖肯定地点了下头,道:“就是在那里,当初他也是用光阴界救的我。”
碧泉秘境,鬼域十一秘境之一,只有玄仙修为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当年这个秘境开启的时候,楚崖是真仙七层的修为,褚漫川还是比较放心的。后面楚崖出来时完好无损,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根本不知道在里面还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褚漫川骤然记起一件事:“黎修凡是不是从碧泉秘境回来以后,就频频去法悟峰修习符咒阵法,自此以后文法双修?”
楚崖隐约记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褚漫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
楚崖敏锐意识到师尊态度隐隐有所松动,笑吟吟回他:“修什么是黎修凡自己的事,跟我又没关系,我哪里会记那么清楚?”
褚漫川目光微顿,倏地有了新的发现:“不对啊,我记得以前你都是‘黎师弟’、‘黎师弟’地喊,怎么在我面前突然间换了称呼?”
楚崖无辜地看着他,一时没吭声。
“你有兰则安的记忆。”褚漫川立刻就有了结论,“以前的事,你也都记得清楚,我说的没错吧?”
楚崖轻轻颔首。
“那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了?”褚漫川嘴角噙着微微笑意,但眼底却透着森寒冷意。
楚崖不假思索道:“师尊,关于无情道一事,我——”
“先说说七百年前在上古神域都发生了什么。”褚漫川径直打断他。
楚崖愣了愣,才道:“黎修凡发现上古神域的封印松动,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我,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只能用我自身全部的力量重新封印。”
这也就是灵魄符最神奇的一点,能够无视仙魔妖鬼、修真界和上古神域之间的结界,凡起符,人必至。
“上古神域关闭以后,我的肉身已毁,魂魄力量也很虚弱,不知怎地就遇见了望渊戟。那时本命剑也毁了,情急之下我就把魂魄融入望渊,转修了戟道。”楚崖三言两句道出了他离开褚漫川的这七百年。
褚漫川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深沉似海,透着种说不出的味道:“只有这些?”
楚崖察觉出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也只能如实回答:“确实只有这些,师尊。”
褚漫川细细思索着楚崖说的这些话,又想到师鹤语说黎修凡的记忆也没有一点问题……
“那后来你是怎么去的婆娑古境?”
楚崖不解其意,觉得师尊问得也莫名:“我没去过婆娑古境啊,师尊,我的魂魄一直在望渊戟中,直到今天修成金仙才出来。”
“不是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褚漫川眉头紧锁。
楚崖莞尔道:“师尊,我都说我不是无情道了,怎么可能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呢?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你——”褚漫川心里一惊,怎么会这样?
楚崖瞳孔极黑,他收敛住了眼底的晦暗情愫,温柔地笑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漫川。
七百年前离开师尊是他不对,本是他的错,他无话可说,无论怎样也该他楚崖受着。但他既然活着回来了,重新回到师尊身边了,那这七百年间的遗憾,他自是会慢慢弥补。
但那个该死的替身!!!
一个小小的兰花妖,弱到不能再弱,竟然也敢觊觎他的师尊!
那家伙应该庆幸自己死了,不然他楚崖一定要把那株帝兰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褚漫川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迷雾里。
楚崖说他有兰则安的记忆,看他的模样也记得之前的事;但照他说的,他七百年前在上古神域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跟黎修凡说的一样。
这两个人的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楚崖看褚漫川一直不说话,以为师尊现在心里面还在想那个已经死了的兰则安。
他很不高兴,因为自己在师尊心里的地位好像受到了挑战。
“师尊,我都活过来了,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姓兰的家伙吧?”
第 42 章
褚漫川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说的是兰则安?”
“不然还能有谁?”楚崖哼了一声, 不大乐意说起他。
褚漫川无奈道:“你都有他的记忆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以前是完全失忆, 现在……至多算半斤八两,情况也没好多少。
楚崖差点被气笑了,师尊找替身就罢了,他认!
可是师尊在他复活以后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起那个替身!这让他怎么可能忍下去?!
“师尊, 逝者已逝,你是不是该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眼前人身上了?”楚崖直勾勾看着他, 重重咬着‘重新’俩字,有种不听到满意回答就不罢休的意思。
褚漫川眼珠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别说, 还怪有意思。
以前楚崖把他看得紧,不许他收任何人做弟子,即便他是器合峰峰主的时候,座下也仅仅只有楚崖一个徒弟,如今凭空多出了个兰则安……
其实也挺好,反正少了一魂一魄的楚崖比楚崖本尊要听话乖巧多了。
褚漫川抬眼瞥了他一眼, 风轻云淡道:“我还没追究你的问题呢, 你反倒还先倒打一耙了?”
“师尊说什么我都认, 无论是七百年前不告而别,还是没跟师尊讲清楚无情道这件事, 我都有错, 要打要罚我全都听你的。”楚崖悄摸摸牵上了褚漫川的手, 也不敢太用力,就轻轻勾着, 指尖时不时划过他的掌心,一点点试探着褚漫川的底线。
这家伙还是那个德行,比兰则安不规矩多了。
褚漫川盯着他,问起了另外一件正事:“无情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和楚溟说的不一样?”
“我和她修的道本来就不一样。”楚崖神色自若,态度也很是坦荡,“楚溟从一开始修的就是无情道,以有情入无情,待金仙之时断情绝爱以此证道。但我修的是我自己的道,而师尊……就是我的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漫川,眼神炙热坚决,宛若火山喷发时的炽热岩浆。褚漫川与他视线碰撞,就像被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包围在中间,周身温度暴涨,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你——”褚漫川下意识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来。他躲开楚崖的对视,好一会儿脸上那阵热意才褪下去。
“这些话你还是留在以后再说吧。”记忆都还不算完全恢复,谁知道这家伙说得是真是假,褚漫川这样想着,但还是控制不住错了一拍的心跳。
见褚漫川没再甩开自己的手,楚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师尊,我们回去吧,小院里的梧桐树应该长高了不少吧?”他熟练地拉上褚漫川的手,说起了心里的家。
褚漫川心里还有些乱,闻言也没心思细想,脱口而出:“你不是有则安的记忆吗?我修剪了那棵梧桐低矮的枝桠,不然院里太暗了。”
楚崖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那个兰则安。
凭着一张与自己相像的脸,被师尊破格收入座下,该死!
小小花妖居然也敢肖想他楚崖的人,更该死!
再一想起兰则安趁着师尊神志不清时,与师尊的亲昵……
楚崖心口腾地燃烧起了一把烈火,那把火烧得很旺,还越烧越旺!
“师尊!”楚崖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现在是不是兰则安的样子?”
褚漫川:“啊……是啊,怎么了?”
“我顶着他的脸?”楚崖很难想象,也难以接受。
褚漫川郑重地点了下头,并告诉他:“不光是脸,你还用着他的身体呢。”
刹那间,楚崖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是那种褚漫川从来没有见过的难看。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活过来不就行了。”褚漫川状若无意地提醒他,“反正则安的脸跟你有七成像,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这怎么能习惯呢?我怎么可能习惯呢?”楚崖心里怄得慌,声音都不自觉得重了许多,“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已,早晚我得把我的样子变回去!”
“不行,现在绝对不行。”褚漫川一口否定了他,“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楚崖,你对外必须还是兰则安,身份上不能露出一点马脚。”
“还有什么事啊师尊?”楚崖不满道。
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打从心眼里就没法接受。
褚漫川侧身看他,看他一无所知的表情,缓慢开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先出去吧,师兄和胥苍辰还在入口等着我们。”
“胥苍辰?”楚崖跟着褚漫川往外走,忽而想起,“他弟弟胥苍梧不在吧?”
“呵。”褚漫川冷笑,“怎么?现在不敢见他了?以前不是好得跟一家人一样吗?”
楚崖弱弱开口:“倒也不是不敢见,就是觉得……我一个人见他,也不太好吧。”
他承认,他多少有点心虚。
褚漫川慢悠悠道:“我很好奇以前你面对胥苍梧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其实,有一点。”楚崖轻轻叹了口气,“道理谁都懂,但有两句话也是无解。”
“什么话?”
楚崖停下脚步,话里不夹杂一丝情绪:“第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第二句,帮亲不帮理。”
褚漫川停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也没回头看他,声音被风吹向后面,裹着十足的凉意:“楚崖,你修的最好不是无情道。”
“师尊!我当然——”
“否则的话。”褚漫川幽幽瞥向他,神色平静,但身上却透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我修的绝对不是无情道,师尊你不要听信楚溟刚才说的那些话,她什么都不知道。”楚崖生怕褚漫川会误会他,或者心里留有一个疙瘩,他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解释。
上古神域的入口,楚崖一眼就看见了双手抱臂、正嬉皮笑脸打量他的胥苍辰。
脑中灵光乍现,楚崖一把抓住了褚漫川的手腕,也不管先过去打招呼了,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问出:“师尊,是不是胥苍辰跟你说了些什么?”
“则安,你回来啦!”不等褚漫川出声,胥苍辰的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
“果然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欠揍模样。”楚崖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复又望向褚漫川,“师尊,他一定在我背后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最爱挑拨离间,师尊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褚漫川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没接他话。
“胥苍辰以前修的就是无情道,他被宗主甩了以后,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楚崖言辞犀利,一点也不客气,“师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好像是一千多年前吧,我猜出了这一点,自此以后他就对我怀恨在心了!”
仗着跟师尊关系亲近,楚崖可比兰则安幼稚多了。
这一点,褚漫川感受分外明显。
兰则安跟他说话时,不管说什么,都会先在脑中仔仔细细过一遍,斟酌再三才会给出一个可进可退的答案。
但楚崖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论说什么,纯粹就是按照自己心意来。情绪到了,添油加醋也属正常。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少说两句。”褚漫川故意不给他任何反应,声音也十分平淡。
楚崖只能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师尊切莫轻信小人谣言。”
“大老远我就听你说什么小人不小人的,则安,你到底在说谁啊?”胥苍辰朝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楚崖也不输他,当即不留情面地讥嘲道:“殿下实力倒退以后,怎么脑子也不如从前了?”
“哎呀,这不是叫习惯了嘛,则安可比你现在的嘴脸温柔多了。”胥苍辰摆摆手,又去问褚漫川,“仙尊觉得呢?是则安好还是楚崖好?”
“师尊别理他!”楚崖一点也不想从褚漫川嘴里听到跟兰则安有关的言论,哪怕褚漫川只是想想,他也在意得要命。
“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便回去吧。”师鹤语目光掠过楚崖,什么也没问。
楚崖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褚漫川也有心情去关心其他事了:“师兄,我来时的那条仙舟去了纵云间吗?”
当时他特意跟屠不休交待过此事,若路遇敌袭,第一时间后撤至纵云间求援。
师鹤语淡声道:“百里云起从鬼域回来了,亲自护送那条仙舟去了婆娑古境。”
“回来了?这么快?”褚漫川失声道,属实是没料到百里云起就这么直接回来了。
“他——什么人?!”师鹤语抬手一挥,激起地上一阵沙尘。
楚崖眉梢轻扬,刚来了兴趣想练练手,但还没发作就被褚漫川紧紧拽住了胳膊。
“别冲动,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兰则安,只有上仙四层的修为。”褚漫川给他暗中传音。
楚崖顿了下,从兰则安的记忆中回想片刻,怀疑道:“师尊,莫不是路上偷袭我们的鬼修?”
褚漫川朝他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霎时,数不清的摄魂骷髅出现在了周围,把他们四人围拢在了中间。
这一批摄魂骷髅尤为怪异,实力全部都在真仙境之上,玄仙境的也有不少,比之前在仙舟上遇见的那些要强多了。
褚漫川和胥苍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此大的手笔,可不是鬼域里的某一位鬼尊能够做到的。
“殿下,则安就拜托你照顾了。”师鹤语的声音猝然响起。
胥苍辰怔然答应:“好、当然好!”
自从褚漫川离开以后,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师鹤语都没有回过他一个字。
在胥苍辰的印象里,师鹤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无情道害人害己,修此道者,十之八九必遭反噬。
七弦琴显现在师鹤语面前,胥苍辰恍然地看着琴身上的流云纹,出神许久,直到楚崖那欠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早跟殿下说过,让殿下凡事往前看,毕竟我们宗主走得那么快,你回头是注定看不见他的。”
胥苍辰回过神,慢慢抬眼,寒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楚崖,难道你敢说你从来都没有修过无情道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楚崖渐渐收起了眼里的玩味,“我的道心就是褚漫川,从始至终,我楚崖的道也没变过。”
“那兰则安呢?他修的可是君子道。”胥苍辰审视着他。
他倒要看看楚崖还能狡辩出什么答案来。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面对胥苍辰,楚崖根本不掩饰自己对兰则安的敌意,“一个伪君子罢了,今日不死,早晚也得死。”
胥苍辰沉默两秒,只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都消了:“说得好!好极了楚崖!”
第 43 章
琴声之中, 杀意尽显。
楚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褚漫川。
七百年不见,师尊的境界为何不升反降?
如今竟连金仙的实力都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楚崖几次想上前,但因为惦记着褚漫川和师鹤语的双重嘱咐, 都忍下来了。
之前在仙舟上遇袭那件事, 兰则安什么也不知道,但眼下师鹤语都亲自过来了,还有百里云起……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这七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单单是师尊,胥苍辰怎么也会境界跌落呢?
四周不断有骷髅被消灭, 又有新的骷髅补上来,一层接着一层, 数量十分可观。
楚崖眼皮不时跳动,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也不知道怎么了, 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风声。
他抬手揉揉眉心,想把这个诡异的想法驱逐出去,但眼睛一闭,脑子里竟无端摇曳起了一朵青金色的兰花。
楚崖猛然睁开眼,犹如当头一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兰则安!”
那个花妖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有一丝魂魄附着在他身上!
虽然这身体是兰则安的, 但楚崖用了以后, 已经霸道的视为己有, 而且很自然的认为,这是兰则安对他的挑衅。
他不动声色地掩下情绪, 目光暗藏杀机。
得想办法把这个小花妖留下的残魂揪出来, 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干净, 以免留下后患。
紫意剑在战场上不停穿梭,银紫色的光芒像游龙一样掠过战场, 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白色齑粉被风卷起。
楚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褚漫川的身影,这七百年来他的魂魄被望渊戟所困,意识也模糊不清,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等睡醒之后……
事情就好像全都变了。
一片银红色的刀刃从远处飞来,隐秘到几乎趋近于无的鬼气刚一出现,楚崖就慌了心神:“师尊!”
胥苍辰在后精准地抓住他的小臂,警惕地扫了眼战场,给他传音:“楚崖!你冷静点!别暴露了自己!”
褚漫川挥剑拦下,那刀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腾地冒起了幽蓝色的鬼火。
是摄魂刀,楚崖一眼就认了出来,跟之前兰则安给师尊挡下的刀子一模一样。
有人想用金仙的魂魄炼就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王,先后两次找上师尊,这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那把摄魂刀游移在紫意剑四周,从这把刀上,褚漫川感受到了金仙高阶的鬼尊之力。
此等修为,寻遍整个鬼域也只有三个人。但那三人,却都不符合这把摄魂刀给他的感觉。
这个人就像暗处的一只眼睛,悄无声息的蛰伏着,以期找到一击必杀的时机。
找准机会,褚漫川手中长剑金光大盛,响亮的剑鸣声直冲云天,无尽杀气纵横在上古神域的入口,携着气吞山河之势,紫意剑轰的一下劈在了摄魂刀上。
这一剑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亘古至今。万千光芒之中,褚漫川迎风而立,紫色的袍角被剑风呼呼吹着,疯了般停不下来,就像楚崖此刻的心跳,难以平静。
师尊的剑,即是他最初练剑时的心之所向。
他刚刚进阶上仙时,勤于修炼,鼓足了一口气想要变得更强。愚蠢的自尊心让他变得极要面子,他喜欢听师尊夸他,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 “不错”都能让他欢喜许久。为此,无论师尊教他什么,他都只让师尊传授一遍,故作冷酷的保持距离,想让师尊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弟子,也是一个厉害的大人。
但渐渐的,师尊好像有些失落,似乎是想遂了他的愿,也开始主动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楚崖当时就慌了,直觉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一次练剑时走神……
“师、师尊,弟子没学会。”楚崖当时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怎么也不敢看褚漫川一眼。
他那副局促的模样逗笑了褚漫川,楚崖到现在都记得,褚漫川当时的声音尤其温柔,嗓音里还带着朗润的笑:“不会的话,那为师就再教你一遍,直到你学会为止。”
也就是那时候,楚崖清醒了过来。
没必要改变,只要维持现状,他一直都是褚漫川的弟子,是褚漫川身边最亲近的人。
“弟子愚钝,只记住了前半截,未能领悟后半截剑法真意。”同一时间,兰则安声音响起的刹那,楚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用了别人的身体就是这一点不好,有的时候,分明在想自己的事,但别人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得冒出来,没有一点征兆,突兀的显现在脑子里。即便楚崖对这个替身的过去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被迫得到了兰则安的全部记忆。
“真是蠢笨!区区一个青霄剑法,师尊演示之后,居然也才学会一半。”楚崖心里十分不屑,果然只是个替身,能成为他的身体,真是这个小花妖天大的福气!
“嘶——”蓦地,楚崖身形一晃,脑海中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这股劲儿时轻时重,像是有人在故意捉弄他,楚崖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兰则安!这个该死的替身,真是上赶着找死,太不安分了!
不远处,仙鬼之力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楚崖连忙抬眼,一下就瞧见了脸色苍白的褚漫川,他瞳孔一缩,胳膊上的力道也在这时悄然收紧。
楚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师尊的叮嘱,才把冲动压制下来。
“松开我。”他挣开了胥苍辰的桎梏,没好气道。
方才都怪兰则安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绪,让他没有注意到褚漫川。
楚崖眉间噙着一丝阴寒的杀意,漆黑的眼抬起来,只有浓烈的、让人心悸的幽冷。
胥苍辰浅浅笑着,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深色:“担心什么?你们宗主不是在这儿?再说你又不是真正的兰则安,还怕保护不了你师尊吗?”
楚崖冷觑着他,眼底萦绕着锋锐的寒意。
摄魂刀破碎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摄魂骷髅也停下了攻击,迅速撤离了这里。
“师尊。”楚崖担忧地瞧着褚漫川,牵住他的手腕,食中二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腕间。
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动作。
师鹤语收起清心琴,继续适才没说完的话题:“鬼域似乎也出了些问题,虞修重伤,百里云起带他一同来了仙域。”
“他们现在在哪儿?”褚漫川声音低哑,楚崖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没掩饰住的倦意。
“百里云起说会来这里找我们,算算时间想必也快到了。”师鹤语道。
胥苍辰沉声问道:“宗主可知除了虞修之外,鬼域可还有鬼尊遇袭?”
师鹤语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时,若有所感地看向西北方向,道:“他们来了。”
直到此刻,楚崖才轻轻松开手指,抬眸望向褚漫川。
“是——”他抿着嘴唇,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咽了下喉咙给褚漫川传音:“是因为我吗?师尊境界跌落?”
褚漫川哼了声,反问道:“倘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云雾中,缓缓飞出一条小型仙舟,桅杆上挂着纵云间的宗旗。上了百里云起的仙舟后,几人也没急着寒暄,先各自找了间屋子打坐疗伤。
褚漫川实在太累了,松懈下来以后,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让他不堪重负,几乎是躺下的刹那间就陷入了深度沉睡。
楚崖进来的时候,褚漫川没有一点反应。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无声看着褚漫川的睡颜,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心里就觉得满足。
褚漫川眉宇轻蹙,睡得很不安稳,嘴唇微微动了动。楚崖以为他是知道自己来了,便轻声道:“师尊?”
“则……则安。”听见这声含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呢喃,楚崖当即变了脸色。
该死!
果然该死!
区区一个替身,一个替身而已!师尊究竟在想什么!
屋里安静到了极致,褚漫川的声音在楚崖耳中放大了无数倍: “则安、兰则安。”
楚崖的手倏地攥紧,指骨嘎吱作响。
脑海中那阵被压下去的痛意再度席卷而来,以一种快速到不容忽视的速度蔓延到全身。
青金色的兰花破碎、重组,再破碎、再重组,楚崖忍着这股逐渐强烈的疼痛,眼里凶光毕露。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这个兰则安正在吸收他的仙力,重新凝聚魂魄!
他改主意了,楚崖慢慢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他绝不会让兰则安轻易死了,不然就是便宜了这个花妖。
楚崖深深看了眼褚漫川,在床边坐下,闭目打坐,开始检查这具身体。
第 44 章
褚漫川醒过来的时候, 右手被抓得很紧很紧,他侧头去看,楚崖歪倒在他床榻边, 牵着他的手也睡着了。
他想说话, 但嗓子干哑得厉害,就动了动手,坦然唤醒楚崖,道:“去给我倒杯水。”
兰则安被叫醒后, 第一时间听见的就是褚漫川这声熟稔的使唤。跟对待他时完全不一样,师尊对楚崖的态度……好亲近。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端着白瓷茶盏过来,递过去时喊了声:“师尊。”
褚漫川什么也没察觉出来,接过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尊现在高兴吗?”兰则安没头没尾地问道。
褚漫川觉得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兰则安诡异地笑了:“楚崖复活了, 难道师尊不高兴吗?”
刚喝下一口水,褚漫川直接被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什、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兰则安阴恻恻地看着他,“师尊收我做弟子,就是为了楚崖吧?为了让你那个死了七百年的弟子复活。”
这……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褚漫川欲言又止。
难道楚崖的魂魄还没融合完吗?还是说融合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看他不说话,兰则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着楚崖, 师尊对着他一个小小的上仙, 居然也会心虚!
“呵, 太可笑了。”兰则安嗓音透着浓浓的自嘲之意,“师尊一定觉得以前的我很愚蠢吧?”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 无奈道:“则安, 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尊还在骗我!从始至终, 师尊都在骗我!”兰则安音量陡然拔高,哀戚地看着褚漫川, 宛若被玩弄了感情的小可怜一样。
偷摸瞥过他微红的眼眶,褚漫川觉得荒谬的同时,竟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意。
反正楚崖的实力都恢复了,魂魄凝聚也只是早晚问题,这么想着,褚漫川耸耸肩,若无其事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果然。”兰则安嗓音轻颤,“我就知道师尊会这样想,其实师尊一直都把我当成楚崖的替身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褚漫川也就彻底淡定下来,继续用这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既然知道自己是一个替身,那就应该有替身的样子。”
“替身的样子?什么样子?这样吗?”兰则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倾身向前,直接吻上了褚漫川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醋意,兰则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不想再听见褚漫川跟他说这么无情的话。他含住褚漫川的嘴唇,吻得疯狂粗鲁,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一路攻城略地吻到了最深处。
褚漫川后背紧靠床头,呼吸急促,喘息声时断时续。他屈指按在兰则安肩头,没有一点力气,只是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像是承受,也像是无声顺从。
兰则安抬手按住褚漫川的腰身,等了会儿见褚漫川没有反抗的意思,右手开始慢慢摩挲起褚漫川的后背。
“唔……”褚漫川轻微扭动了下,但下一秒却被抱得更紧,两人隔着单薄的布料,上身紧紧贴在一起。
褚漫川推推兰则安肩膀,示意他松开,再吻下去怕是要出事。
可兰则安却无动于衷,察觉到褚漫川有抗拒的意思,反而加重了力道,带着不满和委屈,继续纠缠着褚漫川不放。
“你……”惦记着正事,褚漫川用力推开他,看着兰则安皱起眉头不情不愿的模样,冷嗤出声,“你发什么疯?”
兰则安紧紧盯着他,逼问道:“师尊方才心里想的是谁?”
褚漫川挑了下眉,指尖轻轻擦着微肿的唇瓣,闻言略带挑衅地看着他,道:“在想楚崖。”
兰则安瞳孔一闪,讽刺地问他:“那师尊觉得是我的技术好?还是楚崖的技术好?”
褚漫川眼睫低垂,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这个问题,等楚崖清醒以后再说。”
“若是师尊觉得我不如他,那师尊可以亲自来教我。”兰则安俯身上前,怒视着褚漫川。
褚漫川也没退让,抬手点了点他的嘴唇,眼神带着暗示:“以后再说吧。”
兰则安目光一深,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所以,师尊是想跟我偷|情吗?在师兄眼皮子底下?”
“干嘛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褚漫川笑得恶劣,“你以为你是谁?在我眼里,只有一个楚崖。”
兰则安的心抽抽地疼。
“师尊对楚崖还真是……一往情深。”他嘲弄地说着。
褚漫川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没回答这个问题,省得以后楚崖想起来嘚瑟。
心里想着去看看虞修,见兰则安也跟上来了,他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说:“一会儿端着点,装作楚崖的样子,听见没?”
兰则安觉得好笑:“这是我的身体,凭什么让我装成别人的样子?”
褚漫川没当回事,只好奇问道:“对了,你有楚崖的记忆吗?”
“我怎么可能会有他的记忆?”兰则安气焰十分嚣张,“师尊莫不是忘了,我修的是君子道,跟那种心安理得霸占别人身体的小偷可不一样。”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要把这些话放在明面上,说给褚漫川听。
“君子道?你确定你方才的所作所为称得上君子?”褚漫川玩味一笑,“兰则安,你好意思说,为师都不好意思听。”
“我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兰则安豁出去了,双手紧握,“不大了就是一死,可师尊敢杀我吗?”
褚漫川皱眉,反驳他:“什么杀不杀的,你是我弟子,说这话也不嫌晦气。”
“师尊真的把我当弟子吗?”兰则安眼睫连连颤了好几下,眼底湿润,依稀可见泪光。
褚漫川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记忆中楚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兰则安……
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反思了一小会儿,褚漫川张嘴就说:“当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弟子。”
“那楚崖呢?”兰则安听了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褚漫川理所当然道:“他自然和你一样,也是我弟子。”
“师尊真是博爱。”兰则安讥笑。
“行了,你要是想跟我过来,就装成楚崖的样子。”褚漫川自觉解释不清这个话题,干脆翻篇不谈。
兰则安在原地站了两秒,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虞修房里,百里云起也在。
褚漫川到的时候,百里云起正在给虞修喂药。
药汤的味道过于霸道,褚漫川闻见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紫血草?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作为生死人肉白骨的顶级药材,紫血草用在虞修这个金仙三层的鬼尊身上,可想而知他的伤势会有多重。
虞修本来就白,此时卧在床上,那张脸更是跟雪一样不见一丝血色。
可他的声音却不显颓意,甚至还透出一种褚漫川很久没有见过的精气神:“我也不知道是谁,露面的只有五个金仙境的摄魂骷髅,其中有三个都是金仙六层。”
“又是摄魂骷髅?这些骷髅身上有什么发现吗?”褚漫川沉声道。
虞修摇摇头,非常淡定地说:“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那些骷髅,金仙境的鬼修都能炼制。可数量这么多、且品阶如此之高,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褚漫川陷入沉思,半晌问道:“除了你之外,鬼域可还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虞修只能猜测,“难道是冲着你和我来的?”
“不是你们。”百里云起放下药碗,看向站在门口的兰则安,“我倒是觉得跟这家伙脱不了干系。不过话说回来,楚崖,你一直杵在那儿干嘛,看门呢?”
又是楚崖!烦死了!
兰则安不想再憋着忍着了,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一个字也不说。
“搞什么?谁招他了?”百里云起不解道。
褚漫川微阖双目,不忍直视。
虞修盯着他打量片刻,很快道出原因:“他的魂魄不稳。”
“所以他现在是?”百里云起看向褚漫川,后者对他微点了下头,肯定了他的怀疑。
所以现在还是兰则安。
百里云起低低叹了口气,这也太糟心了!
这也是褚漫川来找虞修的第二个目的:“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虞修先问他:“楚崖进阶金仙了吗?”
褚漫川果断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虞修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褚漫川困惑道:“那大概需要多久?”
“这个得看他自己了,他要是意愿强烈就会很快,但若是魂魄间互相排斥,多久都有可能。”虞修不疾不徐道。
“这样啊,那还真是麻烦了。”
“早晚的事,你不用为此事忧心。”虞修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师鹤语可知道他魂魄不稳?”
褚漫川摇头笑了下,道:“大抵是我之前想得太极端了,师兄也是担心我太过冲动。他也怀疑黎修凡,却没有证据,所以对我去鬼域一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不,你还是要留个心眼,我总觉得师鹤语心思深。他想了什么、做了什么,知道些什么,根本没有人能看出来。”虞修却有不同看法,“以防万一,你暂时不要让师鹤语知道楚崖魂魄不稳这件事。”
褚漫川缓缓答应下来:“好。”
“我去鬼域见过了沈煞,得知幽冥珠现在不在他身上,他送给别人了。”百里云起说得含糊,但褚漫川和虞修心里都清楚,这个‘别人’,指的当然只有他的儿子沈知节。
“此行我先把虞修送回来,再去妖域寻那九尾狐一族。眼下时局纷乱,只能拜托仙尊照顾了。”百里云起礼貌道。
虞修轻笑出声,笑着移开眼,没反驳他的话。
不管多久没见,百里云起总是如此。
暗戳戳的宣示主权,最后再多此一举的客气两句,不过这样也好,褚漫川心道,总比越来越霸道的某人要乖巧多了。
“胥苍辰来了。”他刚想到楚崖,门口的兰则安就猝然开口。
“好巧啊,大家都在呢。”门没关,胥苍辰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敞开的门,一脚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刚走了两步,他转过身,像是刚想到门口站岗的兰则安,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不怀好意:“楚崖,你站那儿干什么?进来说话啊。”
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倒比百里云起这个真正的主人还要像主人。
兰则安本来就不想跟他废话,如今既然他都叫自己楚崖了,那身为‘楚崖’的他,自然就可以想干嘛干嘛。
譬如不搭理他,那也是楚崖不搭理他,跟他兰则安可没关系。
这样想着,兰则安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心无旁骛的继续发呆。
褚漫川多少猜到了些他心里的别扭,觉得好气又好笑,眼中笑意也透出几分无奈。
不过胥苍辰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要事商议,褚漫川接过话茬,道:“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我看百里兄归期比我想象中要早,想来是还没去妖域吧?”胥苍辰也没卖关子,直奔主题,“我与九尾狐一族的族长颇有些交情,如今楚兄之事既已了,我便与百里兄一同前去如何?”
百里云起抬眼看着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可眸光却不带一丝温度:“殿下若是愿意出手相助,那自然是极好的。”
“百里兄客气了,出门在外,哪儿有什么殿下?胥某也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好查清楚此事,以免多生事端。”胥苍辰镇定自若,面容异常平静,“以我们一路上碰见的摄魂骷髅来看,那幕后主谋多半是一个实力高深的鬼修。如果说归海神珠能够最大程度限制他的实力,那鬼域的幽冥珠就能让他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助长那些骷髅士兵的力量。”
“所以殿下此番前来……”
胥苍辰的那双紫眸静到了极点,不见丝毫波澜:“胥某只是想提醒百里兄,兹事体大,烦请转告赤火鬼尊,让他多加小心。”
鬼域,赤火鬼尊,幽冥珠;
妖域,九尾狐一族,龙珠。
听了半天,兰则安仍是一知半解,只大约知道幕后黑手图谋甚广,似乎还牵扯到上古神域,跟楚崖七百年前陨落一事离不了关系。
兰则安心里有点闷,索性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甲板上的风很大,褚漫川站在他之前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直白不收敛。
兰则安自然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但他没有回头。
回头了说什么呢?反正总也离不开楚崖,可他偏偏最不愿意说起楚崖,尤其还是与师尊说起这个人。
那日在上古神域,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魂飞魄散,除了这具身体外,什么也不剩下。
可是他没有!他拼死反抗!坚强的活下来了!
即使因为楚崖的夺舍魂魄不全,但他们帝兰一族仍旧能够凝聚出完好的元神,仍旧可以夺得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来而不往,非礼也。
楚崖不仁在前,那就不要怪他兰则安不义。
这具身体到底是他渡劫之后化形而成,真身与魂魄的联系尚在,且明显是要强于楚崖的魂魄与身体的联系。
他兰则安的实力确实是弱,可现在附着在他身上的楚崖可是金仙修为,如果能够吞噬掉他的魂魄,那自己的实力……
兰则安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很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阶金仙。
“楚崖,等着吧。”
第 45 章
百里云起和胥苍辰走了以后, 这条挂着纵云间宗旗的仙舟上就只剩下了楚崖、褚漫川、师鹤语和虞修四人。
穿过纵云间的界域,正值黄昏之时。
云朵被晚霞染成了绚丽的粉紫色,褚漫川背靠栏杆, 虽是在与身边的虞修说话, 但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兰则安所在的房间。
虞修自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不住打趣道:“至于吗?人还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我当然不是担心这个。”褚漫川慢慢呼了口气,“他从昨天这个时候睡到现在,我叫了两遍都没叫醒, 我怕他——”
“哎呦,我的仙尊哎, 他都是个金仙了,能怎么样嘛。”虞修也知道他的顾虑,“放心好了, 魂魄融合的过程需要在沉睡中进行,他睡得久是好事。”
褚漫川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轻叹道:“但愿如此。”
这一路上,兰则安看他跟看负心汉没什么两样,虽说最开始确实是有点好玩,但时间久了, 他是真的有理也成没理了。
“对了, 别光说我了, 这次你来万世仙宗就多待些日子吧,反正我的藏月山也只有我和楚崖。”褚漫川顿了下, 还是问了出来, “百里云起他怎么说?”
虞修弯唇一笑, 眼底像是盛满星子的银河,道:“他?他托我请求仙尊收留。”
“多一个人倒是无所谓。”褚漫川想问的是:“只是, 纵云间呢?”
虞修温柔笑开:“这次归海神珠失窃,你猜纵云间为何不派金仙阶长老出来?”
“难道百里云起成功了?”褚漫川略有些失声。
虞修轻轻嗯了一声。
“纵海阵,流云符……相传纵云间的开宗之祖就以这一阵一符开创了仙域法修的第一宗门,此一阵一符汇聚天地间元素之力,乃纵云间失传多年的秘术,百里云起居然只凭借留存的残卷就将此法复制了出来。”褚漫川恍然大悟,“难怪纵云间肯放人出来,只怕就连百里宗主都没想过百里云起真的能成功吧?”
虞修神色也有些恍惚:“别说百里宗主,漫川,其实我也没有想过……我和他还会有再相见的这一天。”
褚漫川听了微微蹙眉,道:“瞎说什么呢?虞修,鬼域和仙域其实也就只隔着一个传送阵而已。”
“是啊,只是一个传送阵,可我却等了两个七百年。”虞修声音几近于无。
褚漫川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他与虞修自上仙时结识,两人皆是剑修,只是后来虞修进阶金仙之时才转修鬼道,自此长留鬼域。
甲板上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隐秘的仙力波动自兰则安的房间激荡开,褚漫川呼吸一顿,也顾不上那些往事了,抬脚就向兰则安房间走去,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
虞修没说话,细细感受了片刻这股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能量波动,半晌疑惑出声:“奇怪?我瞧着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不过眨眼功夫,褚漫川一把推开了房间门,看见地上的兰则安时,心脏蓦地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慌乱。兰则安摔倒在床边,脑袋低垂,看着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他快步上前,行走间脑子里嗡嗡作响,直到蹲在兰则安身边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则安?则安?”
但兰则安的眼睛却是睁着的,闻声抬眼望向他,眸中冷意尽显:“你叫我什么?”
褚漫川怔了下,猛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见他愣愣看着自己、一副说不出话的惊诧模样,楚崖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声音里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师尊方才可是在叫我?”
褚漫川这才回过神来,眨了下眼,改口道:“楚崖?”
“知道了那个花妖没死,就不担心我了?”楚崖声线阴冷低沉,声音里的怒气显而易见,“师尊这些天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褚漫川横了他一眼,不想再折腾了,“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想清楚那个‘花妖’是怎么回事吗?”
“就是因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才没有胡说!”楚崖咬字极重。
“好吧,我明白了。”褚漫川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说你知道,可是楚崖,你确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兰则安,难道不是师尊找来的替身吗?”楚崖理所当然地回答,“一来是为了解闷,二来也是为了让他做我的身体。”
褚漫川无奈地摇摇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想过让他来做你的身体,是你自己选择了这具身体而已,其实他——”
“你承认了!师尊你终于承认了!”楚崖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一样,音量都高了起来,“你是不是舍不得这个替身了?你开始心疼他了对不对?”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暴虐,声音里满是愠怒。
褚漫川抬眸稍稍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啊,我确实心疼他,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一个替身了?”
楚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瞳孔颤动,心脏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师尊变了,变心了,移情别恋了,喜欢上别人了。
对上那双受伤的眸子,褚漫川无可奈何道:“笨死了,还没想明白呢?他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楚崖冷笑一声,道:“师尊,我是离开了你七百年,但这不代表我成了个傻子。”
“我骗你做什么?”褚漫川皱眉,“他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你,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快融合他的身体吗?”
“他的本体是帝兰,本就适合作为容纳魂魄的容器,师尊怎么会觉得他是我呢?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七百年前就被困在了上古神域,魂魄受损严重,直到金仙境界稳固,楚溟寻来,我才能离开上古神域。”
楚崖说得十分果断,全程没有一点犹豫停顿。褚漫川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说:“这一点,我也还没想清楚是因为什么,总之兰则安确实是你,我在见他的第一眼,养魂玉就有反应。事实上,你只有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只是记忆出现了紊乱。”
“师尊。”楚崖像生根似的扎在原地,后背僵直,失望地看着他,“你是真把我当成傻子了,这些话你可曾对兰则安说过?”
“还没来得及说。”褚漫川如实道。
“那你说给那个蠢货听吧,保不准他会信。”楚崖讥讽出声。
褚漫川:“……”
两人间的气氛逐渐降至冰点,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分外缓慢,楚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罕见的出现了狠厉的神色:“兰则安在亲吻师尊时,师尊也是这样想的吗?”
褚漫川觉得头疼:“你看见了?”
“当然,我记得我先前同师尊讲过,我有兰则安的记忆。”楚崖笃定开口,“不管是他以前的记忆,还是这两天的记忆,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
褚漫川想不通的是:“那这两天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具身体毕竟是他的,他还有一丝残缺的魂魄存在这世间,只是我之前也被他瞒过去了。”说着说着,楚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个小小的上仙还挺狡猾,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连他也没能及时发现。
什么残缺的魂魄,褚漫川心道,这是你还没完全融合的魂魄吧?
于是他就这样问了出来:“敢情你自己就没发现自己魂魄不全吗?”
“师尊,倘若我魂魄不全,我是不能进阶金仙的,况且我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望渊戟与我魂魄的百分百融合。”
“所以你就咬定兰则安不是你了?所以你觉得我是在说谎?”褚漫川认真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焦灼之感。
良久,楚崖否认道:“师尊,你是被他骗了。”
褚漫川忍不住讥嘲道:“你以为我是你?越活越回去!”
“师尊,我们不说他了,我们——”
“不说他,那你就是认定我被骗了呗?”褚漫川真是太了解他了,“我说你就不能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吗?我为什么要收他做弟子?我为什么要带他去婆娑古境?”
楚崖没说话,仍旧沉默。
褚漫川绷着的弦彻底断了,这么多年的愤怒、恼恨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爱与恨杂糅在一起,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重。平日里压抑着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这些情绪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七百年前你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还没跟你清算呢?结果现在你反而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起我来了?”褚漫川越说越恼,周身气场也阴郁起来,“你当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吗?养个跟你长得相似的替身还情根深种?”
“师尊……”楚崖嗓音喑哑,“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七百年里发生的事,所有的事我都没有资格品评。”楚崖专注地看着褚漫川,神情郑重,“不管师尊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师尊想怎么惩罚我,我也都认。可是师尊,兰则安真的不是弟子!他不是我!他跟我没有任何干系!”
褚漫川心脏刚显出的那点微小的柔软像火星一样啪的一下熄灭,连一丝丝余烬都没有剩下。
算了,跟一个糊涂鬼计较也没意思,越算越糊涂。
若不是为了趁早揪出那只幕后黑手,褚漫川也可以徐徐图之,可时间不等人,谁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楚崖,虞修也在这里,你魂魄究竟如何,这条仙舟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褚漫川正色道。
师尊还是不信自己,还是认为那个花妖就是自己。
楚崖握紧了手,力道一点点加重,直到双手指尖泛白,都压不下心底翻涌的苦涩滋味。
他眼神透露出明晃晃、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失落,很轻很轻地说:“我听师尊安排。”
“你还是不信我。”褚漫川微微眯眼,“楚崖,你觉得虞修不会说实话?”
“不是,他自然会跟师尊说实话。”楚崖言下之意,无非还是不相信褚漫川的说辞。
蠢货!这个蠢货!脑子真是生锈了!真真正正坏掉了!
褚漫川怒极甩袖,转身就要走。
楚崖慌忙拽住他的袖子,不安地叫他:“师尊,你别走。
“再不走我就被你气死了。”褚漫川没好气地冷哼。
“我不说话了。”楚崖垂下眼睫,话说完真的就不吭声了。
褚漫川朝他伸出手,下巴微抬:“手拿过来。”
楚崖乖乖把手递过去,顺从地低下头,依然一个字也不说。
褚漫川也没再说话,探入一缕神识,锁定了楚崖的元神。
跟兰则安一样,楚崖的元神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再是以前的兰花模样,而是变成了他这个人。这就说明他的魂魄是完整的,实力也是真的恢复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褚漫川继续锁定他的魂魄。
这个过程比之前锁定兰则安魂魄要快多了,楚崖非常配合他,不仅没有一丝丝的抗拒,甚至还用神识牵引他。
褚漫川俯身凝望着楚崖,因着姿势,两人距离贴得很近,稍微动上一动,鼻尖就抵在了一起。
楚崖不由自主地屏息,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指尖不自在地蜷了蜷。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自己的心跳,还有对面褚漫川轻微的呼吸声。
自从遇见师尊以后,在上古神域度过的七百年似乎就成了很遥远的记忆。
上古神域处处充斥着烈火、雷电还有风暴,望渊戟煞气又重,楚崖的魂魄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这种极端力量的侵蚀。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日日被火烧、被雷击,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这期间,他忘了好多人好多事,但是唯独没有忘记褚漫川。
从来都没有忘记,哪怕一刻。
师尊是他坚持下来的道心,也是他进阶金仙的根结。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师尊啊……
楚崖抿了下唇,终归是没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心,往前吻上了褚漫川。
他的动作很温柔,是褚漫川没有感受过的克制内敛。
嘴唇上的触感很轻柔、却也很清晰,这一个亲吻没有情|欲的味道,满是缱绻的温情。
周遭变得更安静了,褚漫川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不知怎的,竟有些失神。
楚崖含住褚漫川的两片唇瓣,时轻时重地吸吮着,没有深入,似乎只是想要单纯和褚漫川亲昵一番。
“咚咚咚——”
褚漫川分不出是谁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像是马上就要藏不住心事了般,那些强烈的情感叫嚣着冲出体外。
“师尊,你信我,信我好不好?”楚崖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像是裹了蜜的糖,甜滋滋的。
褚漫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中情愫。楚崖什么也没想,就小幅度地晃着脑袋,一个劲地叫着:“师尊,师尊,师尊。”
这家伙……也没完全傻嘛。
褚漫川微侧过头,嘴唇还在发麻。
“行了,不许再说这个话题了,我们都不再提那个名字了。”褚漫川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楚崖眸子一亮,扬声道:“谨遵师命!”
褚漫川用手推开他,慢慢背过身去。
真是要命了!
简直是鬼迷心窍!
这家伙能一直清醒着还好,万一什么时候再切换成兰则安……
难道同一个人,他还得再哄一次?
“师尊,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万世仙宗啊?我想回家了。”
“最多三天。”褚漫川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也开始期待回到被楚崖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第 46 章
“楚崖,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离万世仙宗只剩下一天路程,褚漫川放心不下,特意来叮嘱他。
楚崖没骨头似的倚靠着他, 懒洋洋道:“什么事啊师尊。”
“这次你回去以后, 面对任何人,都不许暴露你就是楚崖。”褚漫川细细交代着,“不管是过去那些你交好的人,还是你现在这具身体交好的人, 你都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
楚崖哼唧了声, 不爽却还是答应下来:“我晓得的,放心吧,师尊。”
“你正经点, 我在跟你说正事呢。”褚漫川拍了下他手背。
“我都听着呢,我的好师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相信你弟子好吗?”楚崖反握住他的手,捏紧又松开,反复把玩着褚漫川的手指。
褚漫川挣了下没挣脱开, 就随他去了:“你这样子就很难让我相信啊。”
“什么叫这样子?”楚崖坐起身, 猛地使劲, 把褚漫川一整个搂在怀里,歪过头亲了下他脸颊, 贴在他耳边低语, “师尊, 你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嘛。”
褚漫川意味不明地呵了下,心中暗念, 就你现在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楚崖时而兰则安的样子,他是有多缺心眼才会相信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褚漫川也是突然间想起来,“你是怎么发现胥苍辰曾经修过无情道的?还有他说他现在修的不是无情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当初是在历练时遇见他的,因着楚溟在还没渡劫成为上仙前就决定要修无情道,所以我对此道也算颇有了解。”楚崖说起这事也有些唏嘘,“无情道一旦真的动情,便是前功尽弃。当年胥苍辰是用了一种特殊的秘术,用天狱镜维系魂魄稳定,以自戕彻底终止了无情道。”
褚漫川听了以后神色不明,许久才说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啊。”真的是过去很多年了,楚崖回忆了好一阵子才确定,“那时候我还是只是真仙四层,胥苍辰是真仙九层。”
见褚漫川不搭话了,楚崖按了按他的手心,发自内心的想知道:“师尊,你觉得,宗主他会答应……”
“不会。”褚漫川断定,“胥苍辰死了都不一定会答应。”
“哎,无情道真是害人害己啊。”说起旧人旧事,楚崖很是感慨。
可褚漫川现在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若是无情道可以终止,那楚崖会不会也是这样做的呢?
兰则安初入藏月山时修的是君子道,动情了以后没多久就被楚崖融合了魂魄。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上古神域那仅剩的一魂一魄也成功融合了望渊戟……
这算什么回事?这家伙真的不是修无情道吗?褚漫川头疼得厉害,钻进了死胡同怎么也想不明白。
还有,前不久楚崖境界恢复的时候,他妹妹楚溟无情道又正好大成。
褚漫川垂眸盯着楚崖看了会儿,这厮倒是惬意得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脑子里空空如也,就知道抓着他的手玩个不停。莫名的,他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楚崖没好气地说着:“起开。”
“师尊?”楚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撒娇一样叫着褚漫川,像条癞皮狗一样黏上去,虚虚环着他的腰身,在他耳边低喃着,“怎么了师尊?”
“我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知道。”褚漫川的语气还是很不爽,但到底是没有再推开楚崖了。
楚崖把头埋在他颈窝,轻轻蹭着,顺从地答应道:“师尊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说我都听着。反正我不会再离开师尊了,一直都会在师尊左右,师尊回个头就能看见我。”
“油嘴滑舌。”褚漫川虽然面上还绷着,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的那口气确实被楚崖给抚平了。
这家伙尽会说些漂亮话。
褚漫川默默想着:反正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家伙究竟是不是跟他妹妹一样修无情道。
若是真的,他可不会像胥苍梧一样好说话;
但若不是,那最好,两人都能相安无事。
“分明都是肺腑之言。”楚崖收紧手臂力量,重新把褚漫川拥在怀里。
褚漫川后背紧贴着楚崖的胸膛,身前垂下了一绺楚崖的发丝,他用手指勾住缠了几圈,慢慢又松开,再缠绕……反复几次,身后的楚崖都安静看着。
“师尊,跟我讲讲这七百年里发生的事吧。”
褚漫川顿了下,问他:“你想听什么?”
楚崖专注看着他,道:“跟你有关的任何事,我都想知道。”
“我?我什么也没做,就去了趟鬼域而已。”
褚漫川明显不想多说,楚崖见状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师尊,那个鬼修,就是炼造出许多摄魂骷髅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一点,我们也还在查。”褚漫川眼中只剩一抹浓重的思虑之色,“我怀疑,他跟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制无故开启有关。”
“七百年前,黎修凡怎么说?”
“跟你说的一样,当时师兄也查看过他的记忆,没找到禁制松动的原因。”
楚崖眸光沉沉,眼底的探究之意逐渐增加:“师尊,照你说,虞修这次受伤是因为什么?”
“鬼域的九位鬼尊里,属虞修住所最为偏僻,也属他最是独来独往。”褚漫川最后补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虞修的实力是最合适的那个,修为刚刚好。”
“你是说……那个人想用鬼尊炼就摄魂骷髅?竟有这么邪门的鬼修?!”楚崖震惊道。
“恐怕那个‘他’不只是一个人。”褚漫川缓慢点头,语调略显沉重,“此番回去之后,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动用望渊戟。”
“好,我都记下了。”楚崖侧首,嘴唇蓦地擦过褚漫川脖颈。虽是无意间的动作,但他察觉到褚漫川僵硬了片刻,纵然只是很短很短的一小会儿,但楚崖还是不免起了点微妙的坏心。
他垂眸盯住褚漫川脖颈上突起的喉结,冷不丁一口咬了上去,稍微带了点力气,不算重,但却让褚漫川呼吸一滞,脊背中央好似划过了一道细微的电流,带起一阵诡异而陌生的酥麻感。
“楚、楚崖。”褚漫川瞳孔微动,胸膛起伏不定。楚崖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刺激着他的心脏,他想躲开,却被楚崖死死按着后腰,一动不能动。
腰身后的手掌在他腰间不停摩挲,腰带被一根手指挑起,褚漫川眼睫颤了颤,果然下一秒,腰带就被楚崖轻松解开。
心里咯噔一下,褚漫川脑子里一团乱麻,潜意识觉得这样不好,马上就到宗门了,仙舟上还有他的师兄、好友。
“别,不、不能在这里,楚崖。”他轻轻推了推楚崖,本来以为还要被磨上一阵,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崖真的就规规矩矩停下了动作。
非常听话,也让褚漫川非常……不习惯。
褚漫川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很复杂的情绪,说不太清楚,也很难理顺。明明楚崖按他说的做了,但他却又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楚崖莫名其妙,怎么说变就变,跟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楚崖松开了抱着褚漫川的胳膊,和他略略拉开了些距离。
沉浸在那种奇怪感觉里的褚漫川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崖那凉透了的目光。
像是腊月天凝固的寒冰,冷硬冷硬的,不带一丝温度。
兰则安!该死!那个该死的花妖!该死的替身!
楚崖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也不愿在褚漫川面前表现出分毫。
方才两人耳鬓厮磨时,楚崖的手刚搭在褚漫川腰间,他脑子里凭空闪过了一句话。
何为君子?
君子如珩,怀瑾握瑜。
这句平日里听起来轻飘飘的话像一盆冷水迎面泼了过来,把楚崖刚刚酝酿出的旖旎心思浇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一点暧昧的火星子都没有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不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眼下楚崖迫切的想把兰则安这个小妖大卸八块,要不是因为还要用到这具身体……等等!这具身体!
楚崖当场愣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这是怎么回事?亲吻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这具身体压根就不是他楚崖的!是那个该死的兰则安的!
“楚崖?楚崖?”
“啊?师尊!”楚崖猝然惊醒。
褚漫川狐疑地看着他,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吗?我都叫你好几遍了。”
楚崖眼神发黯,不愿与师尊提起兰则安,却又不得不又一次说起他:“师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褚漫川挑了下眉,好奇道。
眼前这家伙阴晴不定的,不问清楚的话,是决计不能答应下来的。
楚崖心里忐忑,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强迫自己尽量冷静地说着:“师尊,若是接下来……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跟你说话时不再是我了,变成兰则安了,你千万不要上当,被他骗了。”
褚漫川沉默片刻,真的很不想说起这个话题,却又不能不接他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说不太清楚,直觉吧。这具身体毕竟还是他的,人与妖又是不同的种族,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楚崖声线微低,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不能表露出来的情绪。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其实想要掌控这具身体的最简单方式,就是找出兰则安隐藏起来的魂魄,彻底了结这具身体的原有灵魂。
第 47 章
楚崖站在仙舟外的甲板上, 遥遥看向万世仙宗。
回到熟悉的地方,寻常的风都变得亲切起来。
这些天他一直注意着,没让兰则安有钻空子的机会。
但很奇怪, 他竟然找不出这朵兰花的魂魄。
不该如此啊, 楚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兰则安的魂魄应该还在这具身体里。
残魂离开身体之后,除了养魂玉外, 是没有去处的。
师尊……师尊他应该是没有为兰则安准备养魂玉的!
毕竟这个小花妖是没有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的,能拜在师尊座下, 都是他偌大的福气了。
临近子时,楚崖四人回到万世仙宗,除了守门弟子, 没有惊动任何人。
藏月山山顶。
褚漫川在给虞修安排住处,而楚崖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径直走到兰则安放无名书的书柜旁,一把拉开格子抽屉,把书拿了出来。
他本来想把书直接撕了,再把碎片扬了, 但想想兰则安看过自己的书, 他也理应看回去!
正所谓“来而不往, 亦非礼也”,即便他对君子道嗤之以鼻, 但面对兰则安那个花妖, 他也不能失了礼数!
略微思索片刻后, 楚崖坦然翻开兰则安的无名书,一目十行看完了这本书。
“可笑至极!痴心妄想!胆小如鼠!扭扭捏捏!”他恨恨地开始撕书, 一边撕一边骂。
刺啦刺啦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成功让过来找他的褚漫川停下了脚步:“楚崖?你在干嘛?”
“啊?”楚崖愣愣地抬头,目光略显茫然。
褚漫川盯着看了两秒,认出了这是兰则安的字迹,难以置信道:“你居然还跟一件死物过不去?”
“我——”楚崖可不想破坏自己在褚漫川心里的印象,赶忙否认,“我不是!我有兰则安的记忆!他本来就想把这玩意儿撕了!”
“这玩意儿?”褚漫川勾了下唇角,玩味地看向楚崖。
四目相对,楚崖眼睛无意识地眨了下,目光右斜了一刹,才微抬着下巴与褚漫川对视。
看着他那双肯定倔强的眼睛,褚漫川不禁心想,你说得还能再假点吗?
最后到底还是心虚的楚崖率先败下阵来,主动开口:“师尊,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他悄悄收起书页的碎片,把它们重新收在了格子抽屉中。
褚漫川也不想再跟他起无谓的争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道:“我只是见你刚回来就直奔书房,还以为你是要查什么东西,就过来看看。”
“咳!师尊,你不歇息吗?”说到这个话题,楚崖就来了劲儿,“我伺候你入睡吧!”
褚漫川嗤笑了下,漫不经心道:“少来,我过来找你还想跟你说,今晚你就在书房打坐吧,虞修还需要养伤,我把那间客房腾出来给他了。”
“那是应该的,来者是客嘛!”楚崖凑到褚漫川身边,不死心地问道,“但他睡客房不妨碍我睡——”
“你想的还挺美。”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幻想。
“师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睡在这间除了书就是桌子的房间吗?”楚崖依然还在挣扎,“而且我夜观天象,今夜会下大雨,我给师尊暖暖床吧。”
“不需要,你死了这份心吧。”褚漫川拒绝得很干脆,“不单单是今天,今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不能进我的房间。上我的床,更是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楚崖不明白,师尊不是不生他气了吗?
“原因嘛,需要你自己想。”褚漫川悠悠然道。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压根没有要给楚崖解惑的意思,徒留楚崖一个人在原地失落。
不过楚崖也只是郁闷了一小会儿,想起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跟师尊亲昵了,他得想办法给自己准备一具全新的、干净的身体!
新的身体要想跟魂魄融合……目前来看,帝兰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其一,从上古神域到万世仙宗的这一路上,他没有过任何不适的感觉,身体与魂魄的融合程度很高;
其二,花草精灵最适合修仙,度过雷劫之后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杂质。
总而言之,换身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尽快着手安排,楚崖在心里细细琢磨了这件事,马上就有了思量。
能够诞生出帝兰,整个仙域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寻个时间去一趟最近的莲雾雨林便是。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次胥苍辰和百里云起一同回来了,他也可以问问当年这个人是怎么寻得的新身体。
……
夜里的这场大雨接连下了四天,雨停的时候,楚崖心心念念的这两人终于从妖域回来了。
归期比想象中早多了,楚崖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你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崖,你这话问的……很难不让我觉得你脑子出问题了。”百里云起怀疑地看着他。
楚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啊,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百里云起精通阵法符咒,空间传送阵法自然也不在话下。另外,他以前也是见识过的啊,又不是一无所知。
这一定是因为兰则安!因为这具身体是兰则安的!他严重受到了兰则安的影响!
楚崖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也不尴尬了,淡定道:“我现在是兰则安。”
刚走过来的褚漫川差点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
真行,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这个名字了。
楚崖瞥见褚漫川时,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注视,视线到处乱飞,就是不敢去看他。
坦白说,他现在都觉得自己脑子像是出问题了一样,先是问出那么蠢笨的问题,后又被师尊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这委实是有点难堪啊,丢人丢大发了。
褚漫川给楚崖解了围,问道:“如何?龙珠还在吗?”
“我们去晚了一步,九尾狐一族的族长遇袭,族人赶到后人已经不见了。”胥苍辰眼底划过一丝狠厉,“除此之外,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遇见了三拨摄魂骷髅,无一例外都是金仙境。”
褚漫川目光暗沉,道:“我记得族长狐心三百年前刚刚进阶金仙八层,如此实力……幕后黑手藏的这么深吗?”
虞修走到百里云起身边停下,奇道:“先是归海神珠,后是龙珠,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只怕多半是与上古神域有关,眼下他们只差我的天魔珠和鬼域的幽冥珠了。”胥苍辰颇有把握,“还有这次狐心失踪以后,我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我也有一个想法。”褚漫川抬眼看他,觉得两人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胥苍辰略微点头,缓缓沉吟道:“除了这四域四珠,他们应该还需要四个金仙境的摄魂骷髅,选中的人就是仙尊、我、狐心还有虞兄。”
百里云起也有些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不排除这种可能。”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胥苍辰也没法下定论。
等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楚崖轻轻牵住褚漫川的手,承诺道:“师尊,我会保护好你的。”
闻言褚漫川瞥他一眼,也没打击他,一口答应下来:“好。”
“对了师尊,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楚崖告诉他,“我打算去一趟莲雾雨林,找一朵合适的帝兰。”
“帝兰?你找这个做什么?”褚漫川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要换一具新的身体,我不想一直用兰则安的脸,顶着他的身份。”楚崖坚定说着,“师尊,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可以不离开藏月山,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褚漫川嘴唇动了动,几番思考之后,最后只能说:“再等等看,最近宗门事情有点多。”
新的身体还是算了吧,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家伙能快点恢复记忆了。
“师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身体?”楚崖看他不反对,当即来了兴趣,兴致冲冲地跟他谈论起这件事,“虽说真身还是帝兰,但在化形时,我是可以调整身体细节的!”
褚漫川随意道:“都行。”
“怎么能都行呢?”楚崖好意提醒他,“虽说身体是我的,但用的人却是师尊你啊。”
褚漫川被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怔了下,不自然地挤出俩字:“闭嘴。”
楚崖轻笑出声,下一秒,他的瞳孔遽然放大,脸上的表情陷入呆滞。
很快,他又恢复正常。
“师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嗯。”
“你不觉得可笑吗?”
“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换一具身体就能摆脱我了?”
褚漫川太阳穴突突直跳,半晌才道:“兰则安?”
“师尊以前不是都叫我‘则安’吗?怎么突然说变就变?”兰则安神色寒凉,揪着字眼不放。
真是要命,还是没有一点预兆。
褚漫川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叫楚崖也一直都叫全名。”
“他是两个字,我是三个字,这怎么能一样?”兰则安不依不饶道,“我和他不一样!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一样!”
褚漫川实在懒得折腾了,顺着他说:“嗯,你说的对。”
“师尊是厌烦我了吗?如今竟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了?”兰则安情绪极其不稳定,眼眶都渐渐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则安,你别多想。”褚漫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你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兰则安激动道:“我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就是要让你意想不到!褚漫川,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第 48 章
褚漫川眉梢微扬, 觉得好笑:“你刚刚叫我什么?”
“褚漫川!”兰则安一点也不怵他,态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嚣张了,“反正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真正当成你的弟子, 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楚崖的替身。”
褚漫川直直看着他, 不退不让:“我问你,你有楚崖的记忆没有?”
“这是我的身体,他一个外来的魂魄,是瞒不过我的。”兰则安下巴微抬, 颇有些骄傲地说着。
褚漫川沉默片刻,道:“那你应该知道, 前些天我和楚崖说过,你是他的一部分。”
兰则安听了直接笑出声来:“师尊这是觉得我比他好骗吗?”
果然,看似分成两半了, 其实还是一个调性。
褚漫川尝试着说:“他不信是他的事,但这的确是事实。我第一次见你时,楚崖的养魂玉对你就有了反应,你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楚崖。这次在上古神域,你们本来是要魂魄融合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魂魄没有完全融合,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 一个人拥有两个意识,我说的够清楚吧?”
“哦, 这样, 我听明白了。”兰则安答应得很干脆。
褚漫川松了口气, 即便那个楚崖不相信,面前这个相信也是好的, 起码能让他清静几天。
“这次去上古神域,你本来是想让我成为楚崖的身体,只是没料到我一个小小的上仙竟然能在你们两位、不,算上楚溟就是三位金仙眼皮子底下苟活,出现现在这种局面,对你那好徒弟很不利吧?褚漫川?”兰则安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褚漫川是真的被气笑了,咬着牙才缓过来,像是被气狠了,声音都是压抑的:“兰则安,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兰则安把视线移向旁边,缓慢但清晰地说:“眼下我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而你那好徒弟却陷入沉睡,你一定很担心他吧?”
褚漫川冷笑出声,转身就要离开。
有什么好担心的?人都分两半了还能这么精神,仙魔妖鬼四域加一起怕是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兰则安以为自己戳到了褚漫川痛处,心里一抽一抽的同时,却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反正他跟师尊再也回不去了,比起无声无息的消散在天地间,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他宁愿被师尊恨着,也不愿被师尊遗忘!
他一把拽住褚漫川手腕,梗着脖子,硬邦邦道:“话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呢!”
好消息?褚漫川眼皮一跳,眼前这家伙比完整的楚崖都要让他费心,跟话本看多了一个样子,整天尽想些有的没的,能说出什么好消息来?
兰则安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生硬的笑:“师尊,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闻言,褚漫川只觉得一阵凉意浸透全身,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楚崖敢用我的身体,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兰则安声线冷沉,“他刚进阶,还刚从上古神域那种极凶之地回来,魂魄本来就不算特别稳定。况且,他是人族,而我是妖族,还是元神力量强于肉身的帝兰一族。即便我的魂魄力量有所缺失,但和身体的联系还在,我说的够清楚吧?”
行啊,都学会用他的话怼他了,褚漫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兰则安无端有些不敢看他,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才继续道:“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要么是一个消灭另一个,要么就是两个灵魂融合。我确实不如楚崖厉害,但楚崖想消灭我也是痴心妄想!”
褚漫川颇有些急切地问道:“所以你选择主动融合楚崖的魂魄?”
“没错!这样我不光有了他的实力,还有了——他的人。”兰则安阴冷一笑,但语气却十分得意。
很好!简直是太好了!魂魄终于开始融合了!
褚漫川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不过还真是个好消息,从遇见兰则安为止最好的一个消息。他甚至还特意控制了一下,才没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维持着先前那副冷淡模样,拂袖而去。
兰则安依然不甘心,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褚漫川!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最好成功,成功也最好,不过嘛……
褚漫川往后甩出瑕灵鞭,长鞭卷着兰则安去了藏月山半山腰的小木屋。
兰则安挣扎不开,耳边出现了褚漫川清冷的声音:“没大没小,谁准你直呼师尊名字了?”
师尊……师尊竟然还认他这个弟子。
兰则安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酸酸的,也涩涩的,像是一颗没成熟的果子,咬上一口味道虽然不好,但却也是解渴的。
“你在找死!”脑海中骤然出现了楚崖的声音。
那声音携着满满的怒气,兰则安丝毫不怀疑,若是楚崖能和他分离开,一定会把他真正的大卸八块。
“师兄这话真是好笑,我若死了你怎么办呢?师尊又要怎么办呢?”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任何退路,兰则安算是豁出去了,反正得罪完褚漫川后也不怕再得罪一个楚崖。
楚崖当然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眼下多说无益,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花妖,居然暗中蛰伏这么久,妄图和他魂魄融合在一起,简直是可笑之至!
另外,他从来不知道帝兰还有这样神奇的一面,这么容易就能与他魂魄相融,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丝毫察觉。若不是兰则安今天说出来了,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楚崖,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兰则安笃定开口,眼神平静无波,俨然是十拿九稳了。
楚崖讥笑道:“话不要说太早,棋局刚起,一时领先并不能代表什么。兰则安,我们走着瞧。”
山顶正屋,褚漫川推开门的一刹,三双眼睛齐刷刷看来。
“刚刚那个是楚崖吧?恢复记忆的楚崖?”百里云起不确定地问道。
褚漫川摇摇头,道:“魂魄才开始融合呢。”
“可以去焚天殿借一下他们的聚魂灯,这样能够最快速度聚齐楚崖的魂魄,同时也能确保肉身与魂魄间的融合。”胥苍辰曾经借用过,所以应付起来颇有经验。
褚漫川先前也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之前‘楚崖’和‘兰则安’互相排斥,还排斥得厉害,以致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兰则安’开始主动尝试融合,那借聚魂灯一事自然就可以提上日程。
“仙尊是打算寻个由头过去,还是直接带楚崖过去?”百里云起绕有深意道。
若是寻个由头,那楚崖就还是兰则安的身份;
但若是直接带楚崖过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仙域就知晓此事了。
褚漫川沉思一会儿,缓缓地说:“此事我会同师兄商量。”
“是该这样。”百里云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顿了下又说:“对了仙尊,后日我要带虞修回一趟纵云间,与长老们商议这次归海神珠和龙珠失窃一事。”
“他们要走我不走,我还留在这儿,仙尊!”胥苍辰一点也不见外。
褚漫川打量着他,搭话道:“来者即是客,只是我这藏月山偏僻荒凉,唯恐殿下住不惯,我会同师兄说,让你移居沧净山。”
胥苍辰拱拱手,假模假式地说:“有劳仙尊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褚漫川略略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楚崖魂魄融合的期间,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藏月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都是上上之选。
入夜,银月光撒满青山,褚漫川慢慢踱步至半山腰的小屋。
兰则安早早就在等他了,听见门开的声音,抬眸就望了过去,语气轻悠悠的,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师尊猜猜我是谁?”
褚漫川推门的手倏地一停,透过门开的缝隙,两双眼睛对视上,屋里屋外皆安静了好一会儿。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兰则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笑吟吟地追问,“你瞧着我是兰则安呢?还是楚崖呢?”
“……”褚漫川垂眸移开视线,手一松,门啪的一下合上。
果然,接下来藏月山不留人是正确的决定。
屋里,楚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师尊只是我一个人的师尊,你不过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还是早点认清自己吧,兰则安。”
被他直呼名字的兰则安也不恼,替身一事楚崖说的没错,他无可辩驳。但是这个词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过去没法改变,但是当下和将来,可不是既定的事实。
“师兄,当初我自婆娑古境化形,凭着一张和你相似的脸,先被黎修凡引入万世仙宗,后又被天下闻名的藏霄仙尊收入座下,成了你的师弟。”说到这,兰则安轻轻笑了起来,“老实说,我是该谢谢师兄的。”
“师兄给我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去处,还愿意把自己金仙层的修为与我共享,免去我几千年的修炼,让我一步登天,得以与四域高手齐名……啊呀,古今多少年,寻遍仙魔妖鬼四族所有修士,只怕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我相提并论的存在吧?”
兰则安心里痛快极了:“从今以后,我就会代替你,成为褚漫川唯一的弟子,也成为他唯一的——”
“啊!”一股锥心的疼痛自大脑蔓延至全身,兰则安牙关紧咬,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楚崖,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第 49 章
楚崖单手抵着头, 在地上坐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踉跄着起身,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第一眼就瞧见了站着等他的褚漫川。
离得不远, 褚漫川负手而立, 跟他一样没有束冠,只是随意系了条发带。
晚间的风带着舒适的凉意,褚漫川转过身,想也没想就叫出他的名字:“则安。”
楚崖不说话,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又来了,还是一点征兆没有。
褚漫川暗道不妙, 改口又唤道:“楚崖。”
“别啊,还是继续叫我则安吧。”楚崖站在屋檐下,月光只照亮了他的左脸, 那道阴影分割线就像是一把利剑,把一个人生生割裂成了两半。
他的眼睛略略眯了一些,阴阳怪气地说着:“反正此时此刻,师尊心里想的也不是我,何苦勉强自己言不由衷呢?”
“你——”
“我又不能拿师尊怎么样,毕竟让师尊高兴是弟子的职责嘛。”
褚漫川眉心微动, 无奈道:“别胡说,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
“你是说那个兰则安是我的一部分?”楚崖终于忍不下去了, “师尊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别人,所以就想说服我相信这个愚蠢的理由, 对吗?”
“楚崖?!你能不能清醒点?难道这些天你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魂魄不稳吗?”褚漫川也忍不住了, 其实他早就忍不住了, “你当我褚漫川是什么人?你觉得我认不出你吗?还是你觉得养魂玉是假的?”
情绪发泄出来以后,褚漫川心里好受多了。但刚才被一直压抑的怒气冲昏了头脑, 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楚崖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杀气,山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听不到一点声音,却冷的可怕。
这股杀气不是针对他,而是从楚崖身体里透出来的凶戾之气。褚漫川紧紧盯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猛然想起了位于凶器榜首的望渊戟。
所谓凶器,通常会诞生在极煞之地,凝聚着纯粹的杀意和戾气,持有者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有时候甚至会被凶器控制,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师尊,救我。”有那么一瞬间,褚漫川好像听见了楚崖、不,这是兰则安的声音。
不过只是短短一刹那,楚崖就重新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只是面庞却变得异常苍白。
纤长的睫羽遮住了褚漫川眼底的神色,察觉到适才出声的人是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有了转变。
楚崖直接融合了望渊戟,在这把凶戟极端的煞气影响下,他的负面情绪会被放大数倍。而兰则安的真身帝兰是仙植,修的又是君子道,跟目前的戟修楚崖完全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
道不同,魂魄融合起来本就困难。兰则安占据身体的二魂六魄,但实力过于低微;而楚崖虽然只有一魂一魄、且记忆混乱,但融合了望渊戟,这一魂一魄就足以和兰则安抗衡,来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褚漫川先前只想尽快促成楚崖三魂七魄融合,但直至今日才发现,这事急不得,人也更是逼不得。
更准确点说,就是凶器望渊神戟逼不得。
兰则安的实力太低了,若想融合楚崖那一魂一魄,只能先转移开楚崖的注意,否则此事难如登天,几乎是没有可能。
“师尊想好新的理由了吗?”楚崖的声音尤其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褚漫川闭了闭眼,到底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潮涌,片刻后从容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我明白了,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兰则安吧?”对视良久,楚崖率先打破僵局,“师尊,我们就当这七百年里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吗?”
褚漫川微微叹了口气,轻言轻语道:“楚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一起解决它。逃避是永远迈不过这个坎的,相信我好吗?”
楚崖眼神顿了顿,迟疑了一阵子,还是不太相信:“师尊是要和我一起解决兰则安吗?”
“你!”褚漫川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楚崖看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垂下,眉眼耷拉着,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一个被丢弃的小可怜。
“你先别想他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褚漫川没法,只能先强势转移了话题,“望渊戟毕竟是凶器,我怕它会影响到你的神智。”
“师尊,我很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才会这么痛苦!”楚崖赤红着双眼,声嘶力竭,“我也想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师尊变心了!装作不知道师尊喜欢上了别人!装作不知道师尊是在骗我!但我做不到!我没法视而不见,也没法一直骗自己,更没法接受师尊对我的糊弄!”
褚漫川想,他应该生气的,这些控诉他的话带着十足的感情色彩,成功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负心汉。
可现在说话的人比他这个被说的人还要委屈,活像是他褚漫川真做出了这些事一般。
“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自打楚崖从上古神域活过来以后,他还没来得及跟这家伙清算呢,反而先被泼了一盆脏水。
“确实太荒唐了!我不在的时候就罢了,现在我都回来了,师尊心里竟然还惦记着那个替身!”楚崖感觉心头笼着一团怒火,还烧得特别旺,这把火迅速点燃了他的血液,让他冲动的想做点什么。
褚漫川:“……”根本说不明白,变戟修后是真能抬杠啊。
显而易见,只有一魂一魄确实不行,即便是再厉害的神器加持都不行。
他不想被代替!谁也不能替代他!
他在上古神域的七百年……不该如此!不应该这样!
褚漫川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都该死!
眼见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乌云一样压在这小小一处,褚漫川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好了,我答应你,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这样总行了吧?”
楚崖盯着他端量许久,气多少消了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可是师尊说话的语气好勉强哦。”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褚漫川没好气道。
楚崖连忙摇头,笑了出来:“那我可舍不得,只要师尊心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放心了。”
褚漫川轻嗤了声,到底是没再跟他唱反调。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还是得先哄着,看看兰则安醒来以后会跟他说些什么。
山顶只有书房还亮着灯,楚崖眨眨眼,在山路上拉住了褚漫川的衣袖,小声道:“师尊,晚上我是不是和你睡一起呀。”
“呵,你觉得呢?”
“藏月山也没什么空房间,我这……”楚崖咳了两下,眼巴巴看着褚漫川,“身子还没好完全,万一再让那个兰则安溜出来,师尊不是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嘛。”
褚漫川奇道:“你不知道兰则安会什么时间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就没意识了。”说起这个,楚崖就觉得莫名其妙,“我猜或许是因为我的魂魄与身体的融合程度不够,所以才让兰则安有了可乘之机,你觉得呢师尊?”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兰则安。”褚漫川无所谓地回答。
“那这一路上师尊就没发现,我是吗?”兰则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被风迎面吹来,褚漫川脚步猝然一顿,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第 50 章
兰则安笑起来的模样和从前一样, 没有任何分别,怎么看都是一朵柔弱的兰花,温和从容。
褚漫川走到山顶的这一路上, 都把他当成了融合望渊戟的楚崖, 愣是没看出一点异样。
“可、可你怎么?怎么能动用望渊戟呢?”
“师尊,在你把我关进小木屋之前,我就跟你说了啊。我还特意提醒过师尊,我开始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了。”兰则安眼尾一扬, 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只是师尊似乎是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没办法,我只好证明给师尊看了。”
“所以你现在是已经融合楚崖魂魄了?”褚漫川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震惊、诧异、或是喜悦、期待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 让他竟白白生出了一种荒谬感。
这还是他认识的楚崖吗?还有兰则安,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心眼了?
兰则安悠悠然道:“师尊说对了一半,是已经开始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了。”
他依旧浅浅笑着,显得无辜又无畏。
“我知道楚崖的魂魄融合了望渊戟,我若想跟他魂魄融合,必须要让他动用望渊戟的力量才行。”
褚漫川哼笑一声, 道:“你那天是故意的, 故意在我面前说要与他魂魄融合。”
“没错, 只有这样才能引出他。”兰则安黑润的眼睛略显冷清,“我知道望渊戟是凶器, 还是上古神器榜排名第一的凶器, 他想要掌控这把戟, 情绪就得足够稳定。自从我醒过来以后,我就在暗中观察, 最后发现能够让他情绪产生强烈波动的只有师尊。”
褚漫川眼底闪烁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那他呢?”
“你指的是,我那个头脑简单的师兄吗?”兰则安语气极其挑衅,似乎是认准了褚漫川不能拿他怎么办,“当然是睡过去啦,我跟他融合之后,他的魂魄力量要用来压制望渊戟啊。”
“你什么时候——”褚漫川本来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完全融合楚崖魂魄,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妥,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些?”
“自然是从上古神域活着回来以后。”说完,兰则安表情一点点淡下去,“我不管以前师尊把我当什么,但是从今以后,弟子就是楚崖,不是替身,而是真正的楚崖!”
褚漫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两个意识的割裂感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突出。
兰则安猝不及防地凑过来,紧盯着褚漫川的眼睛,稍显咄咄逼人地问道:“其实师尊也没有那么喜欢楚崖,只是他在师尊身边时间太长了,让师尊产生了错觉。跟楚崖比起来,师尊明显更喜欢我一些。”
褚漫川:“……你怎么会这么想?”
“虽然最开始师尊的确是把我看作一个替身,这一点我承认,我也不怪师尊。”
“哦?你想怎么怪我?说说看。”褚漫川直接打断兰则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可不是楚崖,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兰则安眨了下眼,“其实我知道,师尊心里面是有我的,只是师尊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褚漫川顿了两秒,问他: “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除了我让你看的,你有没有背地里跟白翀他们一起看?”
“师尊好破坏气氛!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说别人干嘛?”看兰则安绝口不提话本的事,褚漫川就明白了。
“刚才我装作楚崖跟师尊讲话,师尊不是就没有发现不对吗?这说明师尊其实也没把楚崖看得太重要,他只是先我一步,来到了师尊身边。”兰则安振振有词,不带一点停顿的,“还有,方才无论我如何逼问,师尊都不愿意伤害我。为了保护我,还试图游说楚崖,让他相信我是他的一部分。”
“你真是……”褚漫川不知道该怎么说。
“聪明?机灵?”
褚漫川薄唇冷冷一扯,回道:“真是太适合去写话本了。”
如果时间能往前倒一些,他一定会答应下楚崖,跟他一起解决兰则安,也免得这家伙现在这么得意。
“师尊,适才我说的可都是楚崖的心里话,只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不一样,我很快会成为他,我觉得有必要说给师尊听。”兰则安语气很是懒散,只是眼神却隐隐透着轻傲,“从进入宗门以后,我听说了不少师兄的事迹,原以为师兄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废话,意识只占据一魂一魄,还有望渊神戟的影响,没成个傻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能聪明到哪儿去。
“兰则安,你知道楚崖什么时候会醒吗?”褚漫川也不想太惯着他,这家伙气焰太嚣张了,跟他一比,楚崖都能称得上是纯良了。
“错了,我不是兰则安,师尊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是谁?”
褚漫川缓慢握紧右手。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被这么耍过。
“好啦,我跟师尊开玩笑呢。”兰则安声音欢快,“我现在还是兰则安,但是师尊可以叫我楚崖,原因有两个,师尊要不要猜猜看?”
褚漫川没搭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则安低低地叹息出声,委屈地说:“我这也是为了师尊着想嘛。其一,师尊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我了;其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师尊叫我 ‘楚崖’也可以防止在师兄面前露馅嘛。”
褚漫川怔愣了好半晌,怒极反笑。
“楚崖,你真是好样的!”
“师尊。”兰则安察觉出不对,立马乖巧地看着他,直勾勾地盯着看,什么也不说,就用那双漆黑眸子传达着自己的委屈。
书房窗子敞开着,胥苍辰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对似乎是起了争执的师徒。
“行了,我累了,我去休息了,你晚上就还睡在书房吧。”褚漫川也不想再折腾了。
兰则安瞥了眼胥苍辰,试探性问道:“可是师尊,胥苍辰也在书房,我能不能——”
“不能。”褚漫川径直往屋里走,“连我都敢骗,你还怕面对他?”
兰则安眼神一暗,缓慢开口:“倒不是怕他。我只是在想,弟子是用楚崖的身份面对他呢,还是兰则安呢?”
“随便你。”无论哪个名字,总之当下,褚漫川说起这个话题就头疼。
随便他?那就楚崖了。
兰则安眼睁睁看着褚漫川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转身就进了书房。
第一个照面,胥苍辰就唤他:“兰则安。”
兰则安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崖可不会把褚漫川气成刚才那样,这是你兰则安的本事。”胥苍辰轻描淡写道,末了,还戏谑地笑了笑。
兰则安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他骗了褚漫川。
他知道楚崖什么时候会醒。
跟楚崖共用一个身体,没人比兰则安更清楚这个人的情况。楚崖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为了想跟褚漫川多说说话。
虽然楚崖的魂魄融合了望渊戟,但奇怪的是,楚崖的魂魄很虚弱,甚至比他一个上仙都要虚弱。所以一旦望渊戟出现什么异动,楚崖就会第一时间把力量用来镇压这把凶戟,而这时就会由兰则安接过身体的控制权。
楚崖跟宗门里众多弟子描述的一样,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修士。
这一点,兰则安自愧弗如。
因为若是让他站在楚崖的立场上,七百年后回来看见褚漫川身边无故多了个替身,他绝不会轻饶了那人。不论使用望渊戟会带来怎样的恶果,他都会第一时间解决了那个可恶的替身!
可惜他兰则安是这个“替身”,是一众话本里的配角,是他往日里最嗤之以鼻的角色。
他不像楚崖,什么都有了。除了藏月山和师尊,他兰则安什么也没有。
既然七百年前楚崖为了守卫正道身陨,那七百年后活该像那时一样,好好压制着望渊戟这把大凶之器。
至于褚漫川,自会有他兰则安照顾。
“师兄,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师尊身边,还有你的力量支持,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了师尊。”
兰则安在心里默默说着,魂魄深处,那把银红色的望渊戟诡异地亮了一瞬。
“师兄,你真是个大善人,师弟在此谢过师兄了!”
……
“师尊,你都看见了吧,你收的那个新弟子在背后就是这样狡诈无情的角色。”楚崖用了一种秘术,拉着褚漫川进了睡梦中。
兰则安对楚崖说的这两句话在褚漫川脑海中响起,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褚漫川感到脑子沉甸甸的。
这是没个消停了是吧?魂魄都还分散着,哪儿来这么好的精神?
一人分饰两角,精彩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褚漫川记忆中,在修真界看过的戏曲。
“师尊,我好累啊。”
“累了就去休息,别折腾了。”褚漫川修炼几千年,从来没有过这么折腾的时候。
“师尊,我也不想这样来见你,但若不这样的话,就会被兰则安发觉。”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道:“你找我想说些什么?”
“师尊,你帮我杀了兰则安吧。”
褚漫川想也没想:“你在说什么鬼话?”
“褚漫川,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兰则安?”
“你——等等,兰则安的事先放一边,你叫我什么?”
“褚、漫、川。”楚崖色厉内荏地告诉他,“我现在不是以你弟子的身份问你,除了弟子……我也是你的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