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
那脏兮兮的小乞丐歪了歪头,似乎是不懂阮未在喊谁。他掩藏在灰尘下的眉头微皱,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唇,低声道:
“我不是崽。”
“........”
他眼中好像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并不分明,若不是阮未离得近,可能并不能看出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情绪。
是了,他不是崽。
阮未愣了片刻之后,理智的分析才缓缓回笼。
崽还不会说话,不高兴的时候只会用头顶他,面前这个小孩不仅会说话,还能说出这么完整的句子,怎么可能是崽。
这个念头还未在心底转过一圈,不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活像是在追捕着谁。
阮未敏感地抬起头,正想看看是什么动静,岂料他刚撩起眼皮,视线内就有一个拳头大如流星般的石头猛地砸在了他额头上。
“唔........”
额头虽然不是阮未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但到底也不够坚硬,能强到抵御扔过来的石头,阮未被砸的眼前一黑,好半晌才捂着伤处,踉跄着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丢石头的是几个穿着灰麻布衣、形似仆役的少年,他们手里正拿着好几块捡来的石头,见砸中了阮未,还颇为得意一般,对视一眼,随即继续对准阮未和小孩,嘻嘻哈哈地砸去。
阮未作为龙族的少宫主,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见此登时怒了,手指结印,就要做法惩治那些砸他的少年。
但他忘了,在幻境里,所有的法术都会失效。
而他只有在这幻境里消除舒央原本的怨气,才能带着舒央离开幻境,将侵入占据舒央身体的祟驱除出舒央的身体。
可是,祟在哪里呢?
在阮未因为使不出法术愣神的时候,一旁的小孩已经因为打不过那些比他高大的少年,被石头砸倒在地,额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他不能像阮未这个成年人一样,被砸倒了还能马上爬起来,因此他几乎是瞬间就被蜂拥而上的少年踩在脚底下,一边被人咒骂,一边被踩的浑身是印子。
即使搁那么远,阮未还能看见小孩被踩的血肉模糊的手。
那么冷的天,小孩没有冬衣,早就已经生出了冻疮,手已经冻破皮了,被那么一踩,手上的皮肤被瞬间踩烂了,血和雪混在在一起,刺的眼睛生疼。
但即便如此,那小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句声音,更恍若求饶,只是死死地睁着眼睛,瞳仁又黑又大,几乎泛着幽幽的阴狠的蓝光,像个倔强的狼崽子。
看到那个眼神的那一刻,阮未倏然一怔。
不知为何,仅仅只那一刻的眼神,阮未就瞬间想起了舒央。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舒央的时候,是在证道的龙场。
那时的舒央仅仅是筑基期,已然能修出金丹修士才能有的威压,剑锋所指,是毫不留情的狠厉。
他眼底,没有所谓的手下留情,也没有所谓的点到即止,有的,只是想要得到胜利的渴望,只是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狂妄和不可一世。
明明所有人争着想要悟道、清心的时候,舒央早早地就悟出了他的道,快刀斩乱麻地割舍了所有的仁慈和怜悯。
因为他知道,只有强者才能怜悯他人,弱者,只有被怜悯的份。
舒央不想做弱者。
在所有人都说舒央野心过剩,六根不净,难成大器的时候,只有阮未觉得,他一定会成功。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六根清净的人,那一定会是舒央。
因为他除了胜利,什么也不想。
那简单的一个眼神,让阮未惦念了许多年未曾忘怀,但不知为何,如今,阮未又再次见到了那曾经让他念念不忘的眼神。
这个孩子.........难道是幻境里的舒央吗?
思及此,阮未不再拖延,直接走上前,随便抓起一个少年,拎着他的领子,毫不犹豫地,就直接将他扔了出去。
他虽然不能使法术,但他是龙,天生力气大,扔人和扔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很快就将那些欺负舒央的少年都扔了出去。
舒央:“........”
在帮舒央赶跑那些人之后,阮未复又走回去,扶起了他,道:
“你没事吧。”
舒央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腿也被打断了,走也走不了路,放任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冻死的。
思及此,阮未直接蹲下身,把舒央抱了起来。
他身量并不粗壮,甚至接近于女子的纤瘦,但抱一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阮未在幻境里也没有家,想来想去,便抱着舒央来到了一处破庙。
舒央手上的伤口已经有点发炎了,阮未撕开自己的衣摆,去河边洗了洗,随即又返回破庙,用掌心焐热之后,用干净的布慢慢擦干净舒央手上的血迹。
舒央的伤口发炎后,额头就开始烫了起来,可能是起烧了。
在意识朦胧之间,舒央抬起头,见阮未正在舔他的手,登时大惊,几乎要不顾身体的虚弱,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你干什么?!”
“别动。”阮未攥紧他的手腕,警告道:
“你的伤口已经烂了,要清理干净。”
“那你做什么舔我!”
舒央即使还不到十岁,但也不是完全的不通人事,被舔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底的怒意清晰可见:
“放开我!”
“我的龙涎可是上好的外伤药,你懂什么。”
阮未翻了个白眼:
“要是换了别人,我还不乐意舔呢。”
舒央:“..........”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舒央不想被舔舔舔,但是如今身体还是小孩子的他根本抵抗不住阮未的强行消毒,只能忍着屈辱,被阮未舔了手后,便瞬间缩回来,一动不动。
他本来想离阮未远点,但他的腿伤了,只能任由阮未把他抱到火堆边,烤火。
阮未用树枝拨了拨篝火里的木棍,看了一眼满是屈辱和隐忍的舒央一眼,有些无语:
“至于吗?”
他耿直道:“你看上去有些想吐,是吃坏东西了吗?”
舒央无言地看了阮未一眼,随即道:
“当然恶心。”
他说:“你被人舔,你不恶心。”
“还好吧。”阮未是龙,成长教育环境和舒央不一样,于是道:
“我以前看我朋友受伤的时候,都是互相舔的呀。”
节省去了寻找药物的时间,还能最大限度地治好外伤,多好!
舒央不知道阮未是龙,听到这个回答,还颇为震惊地瞪大眼。
他虽然是乞丐,但到底未能接受这样大尺度的行为冲击,很快就面红耳赤起来,半晌,才吭哧吭哧憋出一句:
“你好恶心!”
阮未:“..........”
他被人骂了,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有些不开心,但半晌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用树枝戳了戳火,随即小声嘀咕道:
“恶心你也被我舔了。”
他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要不是我,你还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呢。”
“什么?”舒央没听清。
“没什么。”阮未说:“反正你也只是幻境里的他,现实里的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是谁?”阮未的语焉不详引起了舒央的兴趣,而且他直觉那个“他”肯定和自己有关:
“我认识他吗?”
“........”阮未盯着小时候的舒央看了一会儿,随即重重嗯了一声:
“算是很熟吧。”
“所以他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和我又是什么关系?”舒央浑身疼痛难忍,只能通过和阮未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你每次提到他的时候,表情都好像很不一样。”
“.......有吗?”阮未震惊了,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的假的?”
他还以为自己是条冰龙,同时也是个面瘫呢。
“真的啊。”舒央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斟酌着用词,道:
“你提到他的时候,眼睛这里,会变亮,好像还会一直笑。”
舒央道:“可是一会儿,又好像很恨他的样子,连后槽牙都咬紧了。”
“.........”阮未没想到小时候的舒央观察力也这么好,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自己还好这不是成年版的舒央,自己还不算完全没了面子:
“我觉得.......也没有那么明显吧。”
“很明显啊。”舒央紧接着追问道:“所以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阮未闻言,微微沉默了片刻,许久,才苦笑。
他皱眉的样子也不难看,但到底没有笑着的时候那么朝气,握着树枝的手背微微绷起,隐隐能看见青筋,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舒央见此,也不急着再往下问了,而是耐心地等待阮未主动开口。
火光哔啵,轻微炸响的声音惊得无数的虫蚁往外爬,此处虽然破旧,但到底安静,隔出了一处无人打扰的空间,也不知是给了谁一处喘息的空间。
也许是舒央的小孩模样让阮未放下了警惕,还是阮未实在是憋了很久,在舒央的循循善诱下,阮未紧绷的下颌缓缓放松,许久,他才低下头,看着跳跃的火光,缓缓吐出六个字:
“我先喜欢的他。”
“哦。”舒央恍然大悟:
“原来你还是个舔狗。”
“喜欢的事情,怎么能叫舔狗呢。”
阮未尬住了,吭哧吭哧几声,辩解道:“最多,最多........”
他憋了半天,在舒央鄙夷的视线里,声音愈低,最后,才艰难地吐出声若蚊蝇的几个字:
“最多.......算舔龙吧。”
就算要真的是舔,他也绝对不能从龙,变成狗!
这是他身为龙族的尊严问题!
舒央:“........”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阮未,无语道:
“这........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